《尔朱荣传》与《魏书》“秽史”说新论.pdf

尔朱荣传 与 魏书“秽史”说新论李煜东（中国社会科学院 文学研究所，北京 100732）摘要 魏书“秽史”说的传统问题之一是魏收因受贿而为尔朱荣作佳传。结合 魏书 内对北魏覆灭的总结和对尔朱荣的评价，洛阳伽蓝记 等当时的各类史料对尔朱荣、尔朱兆的区别对待，以及高氏自身塑造合法性的需求，可知 魏书 力图塑造的是关于北魏末年的两条叙述线索：“胡太后尔朱荣”和“尔朱兆高欢”。魏书 让胡太后背负北魏灭亡的罪责，以此肯定尔朱荣匡扶魏室的功绩；同时对尔朱荣和尔朱兆进行区分，突出了原出于尔朱荣军中的高欢灭尔朱兆、振兴魏室的功臣形象，塑造了高氏和北齐的合法性。这一现象符合北齐国史撰作的“起元”要求，魏书 因此呈现了尔朱荣“佳传”的面貌，不能以“秽史”一言以蔽之。关键词 魏书；秽史；尔朱荣；墓志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1-0215（2023）04-0028-07魏收的 魏书 甫一修成就被视为“秽史”，讨论这一评价的源流和内涵以及为之辩诬的论说，自周一良 魏收之史学 发表以来，成果丰厚。近年，在“历史书写”的研究理路下，学界的关注点拓展到北魏修史、魏书 成书，特别是 魏书 的政治内涵等方面。魏书 蕴含着北齐的政治目的，日本学者佐川英治认为：“魏齐革命是要去除掉鲜卑性的一面，而只要继承孝文帝汉化政策的一面对孝文帝汉化政策全面肯定的 魏书 历史观，是由魏齐革命的性质决定的”1。胡鸿通过分析 魏书 官氏志 指出北魏道武帝天赐年间的制度之所以被研究者视为高度华夏化的制度，是因为 魏书 采取了一定的叙述策略2。仅凭魏收本人的好恶或者他是否收受贿赂来判断 魏书 的优劣，显然不够恰当，况且不少“优劣”的判定站在了今人的角度上，学界更应当注重理解 魏书 编纂时的语境和书写立场。魏书“秽史”说涉及诸多问题。刘知几指责 魏书“既党北齐，又厚诬江左”的因 魏书 的立场而导致的现象，业已没有讨论的必要。针对“秽史”说的核心问题之一魏收对尔朱荣传记的编排，柴芃认为 魏书 出于政治目的而对北魏孝庄帝及其支持者进行系统性的丑化，高欢是尔朱荣事业的继承者，魏书 因此对尔朱荣的事迹颇有回护3，柴芃的观点具有一定的启发性。其实，在一些细节和 魏书 对北魏末年的叙述方面，尚有可申说之处，特别是 北史 尔朱荣传 对魏末尔朱氏“抑亦魏纾其难，齐以驱除矣”4 1776的评价需要学界多加重视。下文将以 魏书 尔朱荣传 为起点，结合 魏书 北史 洛阳伽蓝记 等传世文献和新出墓志等史料，通过分析各类文本对北魏末年历史的叙述，再讨论涉及尔朱荣的 魏书“秽史”说。一、魏收对 尔朱荣传 的处理与问题的本质魏书“秽史”的核心问题之一是魏收对 尔朱荣传 的处理，一般认为魏收收受了尔朱家族的贿赂，通基金项目 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洛阳伽蓝记 文献整理研究”（项目编号：16AZW004）的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 李煜东，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博士后，研究方向为中古文献、碑刻及杜诗学等。内 蒙 古 民 族 大 学 学 报（社会科学版）Journal of Inner Mongolia Minzu University（Social Sciences）Vol.49 No.4July 2023第49卷 第4期2023年7月28过文学创作手法和内容编排为尔朱荣写作了佳传。北史 尔朱文略传 记载：文略尝大遗魏收金，请为父作佳传，收论（尔朱）荣比韦、彭、伊、霍，盖由是也。4 1763北史 魏收传 记载：尔朱荣于魏为贼，收以高氏出自尔朱，且纳荣子金，故减其恶而增其善，论云：“若修德义之风，则韦、彭、伊、霍，夫何足数。”4 2031两处史料提及的“论”，从内容而言应当是 魏书 尔朱荣传 的“史臣曰”部分。这两条材料记载了魏收受贿的情况，魏书 尔朱荣传 现在的面貌似乎对尔朱荣有“减其恶而增其善”的佳传嫌疑。柴芃认为：“尔朱荣传 载尔朱荣上书有三，大段诏书有七，占全传篇幅之半。尔朱荣的上书，岂会自言不善，而诏书又无一不称述尔朱荣的 功德，魏收全录此等文字，难道不是 减其恶而增其善 的表现？”3为这两条史料辩护的古今学者不在少数，四库全书总目 认为魏收对尔朱荣的高度评价是微言大义，实际暗含批评5 407；周一良认为：“今阅 魏书 七四荣传，颇载诏书，乃收体例本尔，非特爱于荣”6；孙同勋认为这是魏收在表达对尔朱荣的惋惜7。曾磊认为：“如果彻底否定尔朱荣，而孝庄帝的地位也是不合法的，如此北魏皇统的合法性就将被中断，魏收撰写魏史的工作将无法进行下去”8，这一观点别出心裁，但是似乎没有凭据。通览 尔朱荣传，“其实荣之凶悖，收未尝不书于册”5 407，魏收并未避讳尔朱荣的诸多悖逆行为。魏收书写内容的关键问题并非在于 魏书 是否为尔朱荣作了佳传，而是在前引 北史 魏收传 中明言的“收以高氏出自尔朱”。在与北齐时代较近的史家看来，魏收对 尔朱荣传 的处理，尤其是论赞部分与北齐王朝高氏的政治合法性密切相关，而不是微言大义、体例或者北魏、东魏皇统的合法性。北史 尔朱荣传 的论赞有言：“抑亦魏纾其难，齐以驱除矣”4 1776，认为尔朱氏被北齐“驱除”。“驱除”的原意是驱逐、排除，在同王朝更迭和正统观念结合后，引申出另一种含义在魏晋南北朝的“禅让”模式下，“新王朝的创业之主需要前代王朝的末世群雄来发挥 驱除 作用：既可以其 乱 来说明前代王朝气数已尽，天命将移，又可以己平乱之功来作为接受禅让的资格”9 90，可以证明后世认为尔朱氏与高氏的合法性息息相关。这一点才是分析 魏书 尔朱荣传 和相关问题的核心。二、魏书 所论北魏覆灭的原因及尔朱荣扮演的角色讨论 魏书 尔朱荣传 的问题，不要停留在前文所引的两条史料上，而要全面看待 魏书 究竟如何叙述北魏覆灭的因素以及如何处理尔朱荣在这一过程中扮演的角色。北魏末年孝明帝时期，由灵太后胡氏长期执政。魏书 尔朱荣传“史臣曰”的部分记载：逮于灵后反政，宣淫于朝。郑俨手运天机，口吐王制。李轨、徐纥刺促以求先，元略、元徽喔咿以竞入。私利毕举，公道尽亡，遐迩怨愤，天下鼎沸。倾覆之征，于此至矣。10 1657指出胡太后专政，任用佞幸郑俨、李轨、徐纥、元略、元徽等人，最终导致天下将倾。此类表述在 魏书 中不唯一处。魏书 肃宗纪“史臣曰”部分记载：魏自宣武已后，政纲不张。肃宗冲龄统业，灵后妇人专制，委用非人，赏罚乖舛。于是衅起四方，祸延畿甸，卒于享国不长。抑亦沦胥之始也，呜呼！10 249也得出了胡太后专制，任用非人，进而导致叛乱四起的结论。对胡太后的正式评价，最早可以追述到孝庄帝的即位诏书：岂图多难，遘兹百六，致使妖悖四起，内外竞侵，朝无恤政之臣，野多怨酷之士，实由女主专朝，致兹29颠覆。孝明皇帝大情冲顺，深存隐忍，奄弃万国，众用疑焉。苟求胡出，入守神器，凡厥有心，莫不解体。太原王荣，世抱忠孝，功格古今，赴义晋阳，大会河洛，乃推翼朕躬，应兹大命。10 256认定孝明帝时期叛乱四起、政治混乱的原因是“实由女主专朝”。诏书的内容固然与孝庄帝需要构筑自身的合法性有关，但是论胡太后“女主专朝”之弊则影响深远。孝庄帝即位诏书及 魏书 将北魏覆灭归咎于胡太后专政和佞幸当权，这一定性一直延续下来。刻写于北齐天保六年（555年）的 窦泰墓志 称：“属灵后临朝，政移权蘗，辟恶之酒为虚，神福之殇成祸。四海痛心，三灵愤惋”11 351；实际刻写于隋开皇五年（585年）十月之后的东魏 李敬族墓志 称：“孝昌之日，权归佞幸”12，代表了经历过西魏、北齐之人对北魏孝明帝孝昌时代的认知，这方墓志的作者极有可能是李德林13。北史 后妃传 记载：（胡）太后复临朝，大赦改元。自是朝政疏缓，威恩不立，天下牧守，所在贪惏。郑俨污乱宫掖，势倾海内，李神轨、徐纥并见亲侍，一二年中，位总禁要。手握王爵，轻重在心，宣淫于朝，为四方之所秽。文武解体，所在乱逆，土崩鱼烂，由于此矣。续高僧传 中也有类似的表述：会魏德衰陵，女人居上，毁论日兴，猜忌逾积，嫉德过常，难免今世（释法贞）以梁普通二年相率南迈14此乃道宣叙述释法贞南奔萧梁的背景。释法贞是否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今人不得而知，只能认为道宣对此持认可态度。由此可见，后世对“女主”和“佞幸”是北魏走向覆灭的主要原因这一观点具有相当一致的态度。魏书 让临朝的女主胡太后及其佞幸背负了北魏覆灭的主因，但是与胡太后去世后北魏的格局演变相比，她临朝期间的北魏保持着比较稳定的局面，中央权力仍然稳固。从后见之明来看，真正动摇北魏国本的其实是尔朱荣南下、屠杀北魏朝臣、另立新君的一连串事件，北魏皇权和皇权依靠的宗室权力自此以后急速走向衰退。在 魏书 的体系中，无论如何都应当背负“罪责”的尔朱荣，却以非常正面的形象出现。前文所引的孝庄帝即位诏书称，尔朱荣“世抱忠孝”，是重振北魏之人。这可以理解为当时尔朱荣手握大权，也是孝庄帝的扶持者。生活在尔朱氏早已丧权时的魏收却仍持此论，魏书 尔朱荣传“史臣曰”部分记载：尔朱荣缘将帅之列，藉部众之用，属肃宗暴崩，民怨神怒，遂有匡颓拯弊之志，援主逐恶之图，盖天启之也。于时，上下离心，文武解体，咸企忠义之声，俱听桓文之举。劳不汗马，朝野靡然，扶翼懿亲，宗祏有主，祀魏配天，不殒旧物。及夫擒葛荣，诛元颢，戮邢杲，翦韩娄，丑奴、宝夤咸枭马市。此诸魁者，或据象魏，或僭号令，人谓秉皇符，身各谋帝业，非徒鼠窃狗盗，一城一聚而已。苟非荣之致力，克夷大难，则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也。然则荣之功烈，亦已茂乎。而始则希觊非望，睥睨宸极；终乃灵后、少帝沉流不反。河阴之下，衣冠涂地。此其所以得罪人神，而终于夷戮也。向使荣无奸忍之失，修德义之风，则彭、韦、伊、霍夫何足数。至于末迹见猜，地逼贻毙，斯则蒯通致说于韩王也。10 1657这段文字对尔朱荣给予极高的评价，称孝明帝去世后上下混乱，全赖尔朱荣南下主持大局、匡扶魏室，逐一标榜了他的功勋“擒葛荣，诛元颢，戮邢杲，翦韩娄，丑奴、宝夤咸枭马市”，感慨若非尔朱荣，则不知有几人称帝、几人称王。这段文字后半看似指责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但是话锋一转，非常惋惜地认为若不是他因为河阴之变遭到报应，就能够成为伊尹、霍光式的人物；最后甚至指责孝庄帝杀尔朱荣是“未迹见猜”。尔朱荣从秀荣南下，实际上开启了魏末最为混乱的时期，皇位在此后更迭频繁，是北魏覆灭的重要因素，但在 魏书 中体现得并不明显，而是将“女主”和“佞幸”视为覆灭的关键因素，尔朱荣则作为匡扶魏室的30形象出现，这是颇受诟病、印证魏收收受贿赂而作“秽史”之处。笔者认为，魏书 如此塑造尔朱荣的形象，实是北齐时代历史书写的内在要求。三、尔朱荣与尔朱兆：区分尔朱氏与魏末政治线索的叙述魏书 对尔朱荣的正面评价，究竟是魏收擅作主张而影响了后世，还是北魏、西魏、北齐当时确实存在这样的评价呢？需要注意的是，魏书 尽管主要由魏收撰写，但是并非完全由魏收一人完成，参与者还有房延祐、辛元植、刁柔、裴昂之等。魏书 创作完成后被上交给朝廷，进行了长时间的修改，魏收不一定有完全的创作自由，仅因受贿就能够给尔朱荣作佳传的观点，值得商榷。尔朱荣发动河阴之变，导致大量北魏统治阶层人士身亡，当时的不少墓志直接抨击了这一行为，也有一些墓志对尔朱荣有相当正面的评价，这些墓志的时代跨越北魏至北齐。北魏至北齐部分墓志对尔朱荣的评价，见表1。表1北魏至北齐部分墓志对尔朱荣的评价志主元天穆元肃姬静元鸷窦泰徐显秀下葬时间北魏节闵帝普泰元年（531年）北魏孝武帝永熙二年（533年）东魏孝静帝元象元年（538年）东魏孝静帝兴和三年（541年）北齐文宣帝天保六年（555年）北齐后主武平二年（571年）墓志内容天柱为永世恒捍，王实明德茂亲，同举义兵，克定京邑故天柱大将军尔朱荣建义旗于晋阳。公预惨远略，及扶危翼，特加班赏孝昌之季，北境纷纶，暴赵卫。于时值大天柱尔朱荣，蕑钾晋阳遂与天柱大将军尔朱荣重出河阳天柱大将军尔朱荣鞠旅汾川，问罪君侧既而北服尘飞，中原云扰，尔朱天柱始辑勤王，皆挹英异，厚相招结，赢粮影从，遂参麾鼓墓志虽然通常反映丧家的部分需求并且表达丧家的立场，但是也无法抵抗朝廷权力的介入14。这几方墓志既不隐瞒志主与尔朱荣的关系，又采用“天柱大将军”和“建义旗”等政治色彩浓厚的正面书写，表明了态度。他们尽管或多或少都与尔朱荣有关联，但是也说明 魏书 体现的尔朱荣的正面形象并非仅限于 魏书。特别值得学界注意的是，窦泰墓志 在叙述胡太后专政导致社会混乱的前提下，称尔朱荣的行动是“问罪君侧”。进一步的问题是，魏收对同为尔朱氏、成为高欢崛起之路的最大敌手的尔朱兆等人采取什么态度。持续蒐裒史料之后，我们能够发现当时的史料对尔朱氏内部进行了区分。与尔朱荣相反，其从子尔朱兆一直都是反面形象。刻写于孝武帝时代的 元恭墓志 称：“属值羯胡吐万儿肆逆，径袭京都，主上蒙尘，暴崩汾阴”16，“羯胡吐万儿”即尔朱兆，元恭墓志 直接称他为“羯胡”，表明了态度。尔朱荣与尔朱兆的区分，在东魏时更加明显。学界一般认为作于东魏末年武定五年（547年）的 洛阳伽蓝记，对尔朱荣和尔朱兆的态度不同17。洛阳伽蓝记 卷一“永宁寺”条，分别将尔朱荣和尔朱兆称为“太原王”和“逆贼”。建义元年，太原王尔朱荣总士马于此寺。18 5永安三年，逆贼尔朱兆囚庄帝于寺。18 9东魏一些具有官方意义的碑文和诏书对北魏末年的叙述，涉及了尔朱氏乱局的内容。温子昇撰 印山寺碑 作于东魏武定元年（543年），其中有：“永安之末，时各异谋，蜂虿有毒，豺狼反噬，彀弩临城，抽戈犯跸，世道交丧，海水群飞”19的语句。温子昇撰写此碑的背景是高欢于邙山之战大胜西魏军队，碑文以永安之末作为基准时间点，追述了高欢崛起和北魏末年的历史，碑文中有“异谋”的“蜂虿”和“豺狼”，显然指的是尔朱兆的势力。文馆词林 载有 后魏孝静帝伐尔朱文畅诏，该诏书的背景是东魏武定三年（545年）正月，尔朱文畅等人谋划刺杀高欢，因党羽告发而被诛。后魏孝静帝伐尔朱文畅诏 称：31自永安失驭，天下横流，尔朱宗属，分割海内，不臣著于远近，社稷倾于旦夕。苍生荼苦，冠带寒心。大丞相渤海王忠义通神，灵武冠代，大惟宗祏之重，深愍黎庶之怨，定策启行，被坚执锐。摧群丑于邺南，束凶鬼于洛下。恶党枭悬，人神明目。故天柱大将军荣所有诸子，实惟逆徒，论之典刑，义不蠲免。尸腰斩，孰曰非宜。相王顾敦仁厚之风，深存契阔之义，朝政乃屈法申恩，时主则成人之美。全其门户，赦其骸骨，血祀获保，家业不坠，击钟鼎食，家成市里岂朕寡德，所能独致，寔赖相王父子左右皇家，经纶夷崄，扶持国命，四海百灵，所共依仰后魏孝静帝伐尔朱文畅诏 从“永安失驭”开始论尔朱氏的不臣之状，将尔朱荣与之后的尔朱兆诸人相区隔，称高欢努力保全尔朱氏门户，东魏全赖高欢父子扶持，为高欢树立了“人神明目”之形象。北齐天保六年（555年）的 高建墓志 称尔朱兆势力为寇：“既而诛行跋扈，寇结晋阳。”11 371饶有兴味的是，后魏孝静帝伐尔朱文畅诏 的作者是魏收。若史实果真如此，则表明魏收对尔朱荣、尔朱兆存在不同评价一事早已了然于心。最终，魏书 尔朱兆传 的“史臣曰”部分对尔朱兆“盖棺”评价为：尔朱兆之在晋阳，天光之据陇右，仲远镇捍东南，世隆专秉朝政，于时立君废主易于弈棊，庆赏威刑咸出于己然是庸才，志识无远，所争唯权势，所好惟财色，譬诸溪壑，有甚豺狼，天下失望，人怀怨愤，遂令劲敌得容觇间，心腹内阻，形影外合。10 1677附于尔朱兆的尔朱天光、尔朱仲远、尔朱世隆等人，都得到了非常负面的评价，与对尔朱荣的评价迥然有别。魏书 在上述材料的延长线上，为魏末的历史构筑了两条发展线索。一条发展线索是“胡太后尔朱荣”。胡太后专政导致魏末大乱，尔朱荣南下匡扶魏政，消灭了胡太后的势力。高欢出自尔朱荣的势力，自有正当性。另一条发展线索是“尔朱兆高欢”。尔朱兆杀害孝庄帝并且另立新帝，这是上文述及的“逆贼”之态和“永安失驭”。高欢举兵攻灭尔朱兆，又是一匡扶魏室之举，高欢由此成为魏室最重要的功臣。鉴于尔朱兆是尔朱荣的从子，附于尔朱兆的诸多尔朱氏均出自尔朱荣之下，因此有必要将尔朱荣与尔朱兆等人切割，将尔朱兆等人视为“驱除”。在魏晋南北朝禅让风气之下，成为前朝功臣（无论是事实上，还是在史籍书写中），是接受禅让、另立新朝的必经之路9 1122。出自功臣尔朱荣势力的高欢讨平逆贼尔朱兆后，自然获得了政治合法性，高氏极其重视这种政治合法性。高欢攻灭尔朱兆时，立元脩为帝。元脩与高欢决裂后西奔至关中投靠宇文泰的势力，北魏因此分裂。元脩西奔，携北魏“正统”转移到西魏，历经多年仍然让高氏在魏齐朝代更替时心有余悸：“自娄太后及勋贵，咸云关西既是劲敌，恐其有挟天子令诸侯之辞，不可先行禅代。”20 445朝臣杜弼表示：“若今受魏禅，恐其称义兵挟天子而东向。”20 407在这种背景下，高氏如何处理自身的合法性，自然会成为重点，魏书 对尔朱荣和尔朱兆的处理，正是体现了合法性的要求。进入北齐后，特别是在北齐、北周激烈对峙时期，尔朱荣的评价逐渐走向负面。讨论是否要将尔朱荣配飨北魏孝明帝时，封隆之认为“荣为人臣，亲行杀逆，安有害人之母，与子对飨”。无论北齐当朝如何评价尔朱荣，都不会影响北齐在书写前朝史时为尔朱荣树立匡扶魏室的形象，这是当时历史书写和塑造政权合法性的必要途径之一。北齐修撰自身的国史时，特别是魏收担任监国史时期，以所谓“平四胡之岁”即北魏永熙元年（532年）为起元，这一年正是高欢击溃尔朱兆势力之年9 2941。魏书 的这种区分尔朱荣和尔朱兆的态度，是北齐国史叙事要求的体现。四、结语本文对 魏书“秽史”说的一个侧面 魏书 尔朱荣传 进行了考察，指出 魏书 贯彻的对北魏末年政治进程的两条叙述线索“胡太后尔朱荣”和“尔朱兆高欢”，将北魏覆灭的罪责归结为胡太后女主专政和任用佞幸，以此肯定尔朱荣南下匡扶魏政的功绩。同时，魏书 将尔朱荣和尔朱兆区分开来，突出高欢灭尔朱兆的功臣形象，塑造高氏的合法性，这与北齐国史书写的“起元”方法一致。利用 魏书 尔朱荣传 批评魏书 作佳传和属于“秽史”，过于局限在某一两条史料进行申说，实际上是将问题简单化。32尔朱荣在 北史 的记载中已经有了很多负面形象。魏书 尔朱荣传 记载了相当多的诏书和上表，是肯定尔朱荣功绩的重要证据；北史 删除了其中的大部分，并且对部分记载进行改写。例如，关于发动河阴之变的缘由，魏书 称“朝士既集，列骑围绕，责天下丧乱，明帝卒崩之由，云皆缘此等贪虐，不相匡弼所致”10 1648；北史 则称“妄言丞相高阳王欲反”4 1753。魏书 和 北史 记载的河阴之变死者数量不同，魏书 记一千三百余人，北史 记二千余人。北史 并不明确区分尔朱荣和尔朱兆等其他尔朱氏：北史 尔朱荣传 包含了尔朱兆等人，论赞部分将所有尔朱氏都视为“驱除”。当然，本文在此并非举证 魏书 和 北史 何者更贴近历史，而是希望能够借此理解 魏书 本身持有的立场。注释周一良：魏收之史学，载 魏晋南北朝史论集，中华书局1963年版，第236页至第272页；瞿林东：说 魏书 非“秽史”，载江汉论坛 1985年第5期，第70页至第75页；张志哲：南北朝正史简论，载 历史教学问题 1986年第3期，第12页至第16页；曲超耘：为魏收的“秽史”辩诬，载 唐都学刊 1998年第2期，第42页至第43页；陈爽：河阴之变考论，载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第4辑），2007年版，第309页至第344页；张莉：魏书“秽史”说必须推翻，载 运城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第44页至第49页；杨必新：魏书“秽史”问题研究，华中科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曾磊：论魏收的尔朱荣评价，载 佳木斯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3年第1期，第139页至第142页；柴芃：魏书“秽史”问题新证，载中华文史论丛 2017年第4期，第101页至第129页及第392页至第393页；张云华：魏书 号为秽史的历史原因，载 社会科学战线 2019年第6期，第126页至第137页。陈识仁：北魏修史略论，载黄清连编：结网编：逯耀东教授退休纪念史学论文集，东大图书公司1998年版；田余庆：代歌代记 和北魏国史国史之狱的史学史考察，载 拓跋史探（修订本），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聂溦萌：从国史到 魏书：列传编纂的时代变迁，载 中华文史论丛 2014年第1期，第127页至第148页及第390页至第391页。北史 卷一三 后妃传，第504页至第505页。魏书 皇后传 与此同，但 魏书 乃由 北史 所补。此外，相较于前引 魏书 尔朱荣传“史臣曰”的部分，北史 的“佞幸名单”少了元徽、元略二人。除 姬静墓志 收于贾振林编：文化安丰，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第141页至第142页之外，其余分见毛远明编：汉魏六朝碑刻校注，第6册第325页、第7册第46页、第7册第278页、第8册第351页、第9册第395页。许敬宗编、罗国威整理：日藏弘仁本文馆词林校证 卷六六二，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227页至第228页。案整理本原题作后魏节闵帝伐尔朱文畅诏，“节闵帝”应改作“孝静帝”。陈爽认为，“故天柱大将军所有诸子，实惟逆徒”一句已经表明高欢对尔朱荣的指责，见 河阴之变考论，载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学刊，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从高欢仍然称尔朱荣为“天柱大将军”以及诏书的行文态度、强调永安以后及所谓“诸子”来看，高欢仍然将尔朱荣本身与其他尔朱氏进行了区分。相关史料和总结，见陈爽：河阴之变考论。参考文献1 日本 佐川英治.東魏北齊革命 魏書 編纂 J.東洋史研究，2005，64（1）：3764.2 胡鸿.北魏初期的爵本位社会及其历史书写以 魏书 官氏志 为中心 J.历史研究，2012，（4）：3651+189190.3 柴芃.魏书“秽史”问题新证 J.中华文史论丛，2017，（4）：101129+392393.4 唐 李延寿，撰.北史 M.北京：中华书局，1974.5 清 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 M.北京：中华书局，1965.6 周一良.魏收之史学 M/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论集.北京：中华书局，1963：229.7 孙同勋.拓拔氏的汉化及其他北魏史论文集 M.台北：稻乡出版社，2005：229230.8 曾磊.北朝后期军阀政治研究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253.9 徐冲.中古时代的历史书写与皇帝权力起源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10 北齐 魏收.魏书 M.北京：中华书局，1974.3311 毛远明，编著.汉魏六朝碑刻校注（第8册）M.北京：线装书局，2008.12 罗新，叶炜.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 M.北京：中华书局，2005：374.13 陆扬.从墓志的史料分析走向墓志的史学分析以 新出魏晋南北朝墓志疏证 为中心 J.中华文史论丛，2006，（4）：95127.14 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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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zhuZhao to Gao Huan.In Weishu，the Queen Mother Hu was responsible for the destruction of the Dynasty and affirmed the contribution of Erzhu Rong.At the same time，it distinguished Rong and Zhao，highlighting GaoHuan s image as a hero in destroying Zhao，and shaping the legitimacy of Gaos family.As a result，Weishupresents the appearance a good biography for Erzhu Rong.Key words：Weishu；Huishi；Erzhu Rong；Epitaph责任编辑高宇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