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南宋浙江词人对“楼”意象的赋能及其时空哲学隐脉.pdf

宁波开放大学学报 JOURNAL OF NINGBO OPEN UNIVERSITY 【收稿日期】2022-07-07【作者简介】朱轩亿，女，浙江台州人，上海外国语大学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第 21 卷 第 3 期 2023 年 9 月 Vol.21 No.3 Sep.2023 浅析南宋浙江词人对“楼”意象的赋能及其时空哲学隐脉 朱轩亿 （上海外国语大学 文学研究院，上海 201620）【摘要】南宋浙人的词作中呈示着丰富的时空观。陈亮、朱淑真、王沂孙和吴文英的词作中均多次出现“楼”相关的意象，对其加以比勘，综考不同词人笔下多元的“楼”的内蕴，可以清晰探寻词人主观赋予的内蕴及其空间审美倾向。与此同时，这些南宋浙人依托“楼”相关的意象以及精妙的创作手法，在整体上将自身对于时空的把握与对身世的抒怀融于词作中，深伏着“变与不变”“瞬间与永恒”相关的时空哲学隐脉，呈示深层的审美内蕴与人文哲思。【关键词】南宋；词；楼；意象；时空哲学【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3724（2023）03-0088-06 自古以来，人类的时空观念与生命意识隐脉伏于不同时期的文学作品中。不少文人墨客将自我的时空哲学应用于各类文学体裁的作品中，赋予特定意象以特殊的思想内蕴。南宋时期，浙江作为偏安一隅时局之下拥有风月佳景的宜居处所及市井经济蓬勃发展的繁华都城之地，孕育了众多优秀的词人。其中诸如陈亮、朱淑真、王沂孙和吴文英等笔力深厚的词人有意识地在词作中使用与“楼”相关的意象，赋予特殊的审美内蕴，并在作品中通过多种手法倾注自我的时空哲思。本文尝试比勘这四位出于相近地缘的南宋浙江词人之作，综考他们对“楼”意象的多元赋能内蕴，并探析、归并、论证他们将时空意识应用于作品的相似写作手法，把握其中的时空哲学隐脉。一、南宋浙人词作中“楼”相关意象的多元内蕴 在南宋日趋紧张的战事、时政局势下，偏安一隅的浙江却有着日趋繁荣的市民经济、楼台林立的城市布局、雅致园林建筑的流行趋势、歌舞升平的时代风气、安适自足与得过且过的社会心理、稳健发展的释道信仰以及日益受到推崇的文化氛围。南宋浙人所著的词作中时常出现“楼”以及与“楼”相关的意象。就陈亮、朱淑真、王沂孙和吴文英四位词人来说，他们在“楼”相关意象中倾注的主观情感趋向与内蕴各有侧重。（一）陈亮的“楼”时局的象征与现实的观照 作为南宋著名思想家与文学家的陈亮，他提倡务实事功、经世济民，其文风笔力遒劲、捭阖时事、犀利纵横，因此他笔下的“楼”更具现实的象征意义。在念奴娇登多景楼11745中，作者登上“危楼”远眺喟叹，分析奇险地形的优势，同时借古讽今，讽刺战事推诿。这时的“危楼”是南宋王朝的缩影偏安一隅、暂得保全，所以是高楼；战事将犯、皇室推诿，所以是危楼。在贺新郎怀辛幼安，用前韵11753中，陈亮极言要学习刘备“卧百尺高楼斗绝”，在身居高位的同时怀有一定的对现实的不安与慎微。即使是化用历史典故，陈亮也将刘备与当下的有志之士相类比、共勉励，在“高楼”中将当下的现实意识倾注在历史元素之中。在一丛花溪堂玩月作11760中，词人醉倚“危阑”，在“楼台”上怔忡迷惘，遥想古今时过境迁，当下南北分疆，江山易主，心境无比悲怆凄凉。词人从“楼”的视角生发对于焦灼的时事的无奈感慨；从由四下的混沌之景所联想到的纷扰时事反观“楼台”，这时的“危阑”“楼台”也是时局的象征与现实的映射。水龙吟春恨11763里多次出现的“层楼”与“南楼”等意象平添现实的春恨，锁住了楼中的寂寞与离愁。南楼雁鸣，固守南地，文学研究 朱轩亿：浅析南宋浙江词人对“楼”意象的赋能及其时空哲学隐脉 89 君王南面无望层层堆叠的凄苦境况与感时伤怀的现实心境均通过“楼”这一意象欲说还休地呈示出来。又如好事近横玉叫清宵中的“画楼高处”，词人在这些作品中都构建具有高、危特点的“楼”意象，直观剖白，极言现实。在部分作品中，词人稍敛锋芒，如点绛唇烟雨楼台眼儿媚试灯天气又春来以及 南乡子 风雨满蘋洲 中都出现了烟雨楼台、烟波溪楼的意象，现实中的南宋正像这“楼”一般在气雾弥漫、暮霭沉沉但又飘摇难定的时空洪流中暂时立足。“楼”这一意象呈露出词人对于风雨飘摇的南宋王朝的忡忡忧思以及对于混沌现实的客观凝视。在小重山11757中，词人愁倚“小楼”，排遣愁思，抒发自己忠诚未泯却不得重用的愤懑。在水调歌头人物从来少中，词人借“倚楼”引出“行藏在我”的自我排遣，但又宕开一笔，从客观的空间视角写战事未平、心事绵长、前途渺茫的人生况味。在这番含蓄之中，词人依旧从“楼”审视时局，又以现实空间视角去反观时局的象征与现实的观照。作为辛派词人的陈亮，其词风豪放，怀揣爱国热情极论世事。因此，有“握拳透爪”之才的他更注重现实主义色彩，鲜有细腻、婉转的笔调。在这样的创作基调下，他以尽量客观的宋词语言赋予“楼”以现实的象征意义，在他的文学空间中，“楼”并非是虚无的，而是有现实依据与客观存在的象征义项为依托的。（二）朱淑真的“楼”锁住精致闺怨的物理空间与试图突围的精神藩篱 以“清空婉约”著称的宋代女词人朱淑真也常用“楼”这一意象。与男子作闺语不同的是，朱淑真以自身亲历的女性生活为题材，以真实的女性视角审视南宋时的家庭、社会生活，她的闺怨更为真切、动人。“楼”在朱淑真的笔下是真实的、封闭的物理空间，同时也是锁住她闺怨情致的精神藩篱。在眼儿媚11559中，云雾锁着“朱楼”，使得往事不堪回首。朱淑真的生活空间富丽华美，因此在舒适、宽裕的物质生活基础上，她过着有闲思春愁的生活。蝶恋花11561中的楼是封闭的物理空间，是词作所描绘的景色与境界铺展的背景舞台，也是留不住春天、留不住青春的楼宇。朱淑真住在 菩萨蛮11564里精致的山亭、水榭、绣户中，享受着物质上的奢靡与华丽，但却因无人相伴的寂寞婚姻生活而喟叹自怨。朱淑真倾力建构的物理空间“楼”是她生活着的真实背景，是锁住精致闺怨的特定“结界”，是面向青春的欲留但又留不住的羁绊与困锁。面对这种锁春色、锁清秋的物理空间，“楼”这一意象不仅限制了闺中女子的社会生活、框束了已婚少妇的自主意识，更是不幸婚姻的缩影，是对其精神、思想的枷锁。因此，面对这样的“楼”，朱淑真试图拓宽自我的思想边界，尝试突围“楼”这一精神的藩篱。但是，又因种种世俗桎梏的存在，这终究是朱淑真在文学中的念想、寄托与企慕。因此无论寒冬还是暖春，不论长昼还是深夜，她多次在诸如菩萨蛮鹧鸪天等词作中言及自己独倚小楼阑干的情状，以女性词人独特的叙事腔调与有限视角，在体悟百无聊赖的况味的同时，取境于“小我”的凄美精神意境。千丝万缕且无法解绑的家族关系、无法凭自我意愿任意厘清感情生活的现状都使她不得不困于“楼”内。然而，她虽无法抗争，但也并非是逆来顺受。她在词中所构建的“楼”的精神空间中尝试脱身，在可指与不可指之间，试图突围精神藩篱。因此，在 断肠迷 中她直言“卜落”的生活、破灭的婚姻正是“下楼来”的深层意义。“楼”这一意象不仅仅是锁住她精致闺怨、使她难以脱身的真实生活环境与物理空间，同时也是其聊以自慰、借以承载情致的文学场景，更是其反复摇摆与挣扎、试图突围的精神藩篱。（三）王沂孙的“楼”现世自我的“结界”与遗民心性的投影 文学作品中的意象是词人内心的映像。南宋末期骚雅派词人王沂孙词中的“楼”总是矗立在“阴”的环境中。阴影之中的“楼”是王沂孙郁结着的愁思的凝结与象征，“楼”自成现世中自我的“结界”，“阴”反映末世时代遗民心性的投影。王沂孙在词作中并不着眼于对物态的直观描摹，而是由主观的意念安详骀荡，巧妙选用“楼”“阴”以及“楼阴”等意象，赋予其特定的内蕴，使客观的实存物象与主观的心性情感相互交织、有机生发。例如在绮罗香秋思中，王沂孙并未直接细描所思对象和少年情事，而是以“屋角”“庭阴”“小阑”“夜窗”和“掩门”等意象来设置障碍，保持着自我与文学、文学与读者受众之间的距离。这种疏离感与空间领地意识是由众多与“楼”相关的意象而构筑起的“结界”所导致的。词人将我们引入“楼”前，但又随即设置“结界”，用这些意象作为道具将世人、读者与词作中牵涉的主人公们隔绝开来。他善用“阴”中之“楼”的意象，在高阳台12378中也构筑了寂寂花阴之间掩户闲眠的小楼，以及独立雕阑的主人公形象，他总是在词中使用“关门”90 宁波开放大学学报 2023 年第 3 期 “掩窗”等动作，这些动态既呈示着词人有意营造文学“结界”的距离感，又反映了遗民惯有的封闭性、防御性的社会心态。同时，笼罩在朝代更迭之际的阴影下，他自然而然地深度关注着“阴暗面”，在使用“楼”这一意象的同时也搭配引入“阴”的状态。例如南浦12358中的“帘影蘸楼阴”，齐乐天萤12366中在深夜未睡的“倚阑人”的注视下时过数点萤火的“楼阴”，又如齐乐天蝉12371中的“阴庭”、高阳台和周草窗寄越中诸友韵12380里的“庭阴”“帘影”，还有扫花游秋声12382中的“吊影”“荒庭”。王沂孙笔下的“楼”次次隐于阴影之中。他通过“楼阴”的意象寄托着深远的感时伤世之情，承载着哀婉的格调、凄楚的风格。清峭之中蕴含着深致的意境，尽显宋朝倾覆、权势更迭、城垣颓圮后复国无望的深哀巨痛，呈露着现世自我的精神“结界”与遗民心态的投影和写照。（四）吴文英的“楼”梦幻虚境与承借典故的审美空间 吴文英作为南宋后期的骚雅词人，其词风阴柔深婉、细腻精丽、要眇宜修。他对于空间意识的把控极为独到，擅长将时空的客观秩序打散，以跳脱的思维、流淌的意识建构他词作中的审美空间。他笔下的“楼”介于虚实之间，常常与梦幻虚境相关。在瑞鹤仙12113里，“旗亭”即酒楼，这一意象出现在他对去年寒食节的追忆之中，“吴苑”这一历史建筑意象的选用也昭示着吴文英对于虚景的巧妙驾驭，尽显相思与黍离之悲。而身在缺月之下、处于孤楼之中，他以“孤楼”为引，遁入无法留住虚无时光的虚境之中，自然而然地导向末尾的梦境氛围。在这种情状中，“楼”似真似幻，虚实交织。解连环12115中也使用了密集的与“楼”相关的意象。吴文英赋予“楼”以特殊的意象内蕴，从楼檐起笔，引出远到故人的虚幻想象，由楼内的布帷牵动旧时情思，回忆起以往在楼内阑角挥洒香汗的靡丽经历，由实空引出想象的虚境。齐乐天12126中也是如此，词人独倚高楼危亭，将“楼”的陈迹作为梦幻虚境的感召地，追寻过往的印记与回忆。吴文英在风入松12140莺啼序12142新雁过妆楼12166和夜合花12168中也启用了“楼”的意象，均采用今昔对比的手法，或是联想到情人曾住的妆楼一如往昔但如今的两人却早已无法重逢的极大反差，或是联想到当年分手的楼前小路如今已是绿意葱茏，或是感慨旧迹尚可辨认而夕照之下人去楼空，抑或是感慨十年梦过巢荒楼空后无人同行重回“故人楼上”，他由实入虚，导向回忆。词人在高阳台丰乐楼分韵得如字12156中借楼前大雁加以联想，引出“伤春不在高楼上，在灯前欹枕，雨外熏炉”的虚境。吴文英在唐多令12177中解释了自己怕登楼的原因，随即引出对于往昔梦幻般悠悠情事的缅怀。思佳客12183也是如此，以楼前绿意的深浅推断春色光景的流衍程度，由实入虚。吴文英应用了凡是种种的“楼”的意象，将“楼”作为虚实之界的重要精神标识，构建了梦幻虚境。吴文英在作词时极善用典，时常承借与“楼”相关的典故，建立浓艳芬菲的审美空间。例如在澡兰香12138中，吴文英使用秦穆公女弄玉与丈夫萧史吹箫引凤的典故；在绛都春12149中引入绿珠传的南楼坠燕的典故；将西子妆楼引入丑奴儿慢12153，渲染雨气山光，尽显严妆丽泽。两篇高阳台12158,2160 也分别将“南楼”“高楼”与古曲“梅花落”、汉诗“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相关联。在这种典故的融贯中，他赋予与“楼”相关的意象以更深层次的历史、文化内蕴，极为精到地掌握了密丽的梦幻虚境与真实的现实生活之间的联结与转化，扭转了惯常的逻辑习惯，人为地将实景化的“楼”虚幻化，将常人心中的虚境幻化为实存的情感映像。同时吴文英通过奇特的艺术想象和联想，将缥缈的意象纳入梦幻的时空维度中，将自身幽怨稠密的企慕融入更广远的精神境界，使心灵依附其上，创造出如梦如幻的艺术境界，在联结的同时又时常超越了自我的现实生活，拓展了审美空间以及自身的意识向度，承借典故，融合了多种情感取向，构建了独特的审美空间。综上所述，不同的南宋浙江词人丰富了“楼”意象的象征义项，其词作中抒情主体的情感诉求在对“楼”的多元内蕴的赋能过程中得到了满足。“楼”意象的反复使用以及面向“楼”意象倾注主观精神标识意义的企慕，都为词作带来一种特写性、空间并发性。这种对空间维度的精到把握为词人助力，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他们在作品中埋下时空哲学的隐脉。二、南宋浙人词作中的时空哲学隐脉 时空构成了人类认知的先验条件和内在结构，参与对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确立。正如众多南宋浙江词人以“楼”这一意象输出自身的空间观念，他们在词作中也潜藏着多元的时空哲学观，将自身对于时空的把握与抒怀融于词作中，深伏着“变与不变”“瞬间与永恒”的时空观。比勘文学研究 朱轩亿：浅析南宋浙江词人对“楼”意象的赋能及其时空哲学隐脉 91 陈亮、朱淑真、王沂孙和吴文英的词作，可以对他们词作中所展呈的时空观进行分类与归并，由此探寻其中所呈示的深层审美内蕴与人文哲思。（一）今昔对比的时空观 南宋浙词中今昔对比的手法与时空观念是基础的时空哲学的体现，在此时空观下，文学的创作时空忽远忽近，忽离忽合，忽变忽定。在陈亮的贺新郎11753中，开篇直言词人对于“极论世事”的议论看法，随后将去年雪天告别时和告别后的状态进行鲜明的今昔对比，再于议论中将现今的大丈夫与过去的有志之士进行对比，设置了相互映照、相互比对的双向时空。借此，陈亮的感时伤怀、忧国忧民的情怀得以充分体现。生查子元夕一说为朱淑真所作。这首词以“去年元夜时”和“今年元夜时”并举，展示同一人物在同一节日、不同时空下的不同感受。在今昔对比中串联了两个时空，二者重叠，又相互对照，抚今追昔，尽显物是人非之感。（二）单向吊古的时空观 单向吊古也是宋词等文学样式经常使用的创作逻辑。词人精准把握了个体存在于时空中的重要节点，将时序的发展箭头从现今指向以往，构建起单向吊古的时空观。在虞美人11764中，陈亮以当下实景比兴，列有“东风”“轻云”“萧萧雨”“香泥”“落花”“海棠”“庭院”“柳”和“鸦”等众多眼前实景，层层铺陈，以清晰的逻辑指向过去的时空，引出“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这般对过往的单向缅怀之情。这一单向的情感取向建构了深曲凄清的吊古模式，表达自我壮志难酬的无奈与感伤。这种单向吊古的脉络清晰可感，立足现状，对以往呈露出单向度的缅怀，寄托深沉的身世之感。（三）环状相形的时空观 部分南宋浙人的词作中蕴含着环状相形的时空观。在这种时空观的指导下，词人的思维从现今驰往过去，又从往昔回环至当下。水龙吟春恨11763里，陈亮由南楼凄景回想起早已“风流云散”的“金钗斗草，青丝勒马”的往事，又从往事回归现实，提出如今徒有丝带留香、薄绸蓄泪、杜宇哀鸣的现状。花犯苔梅12355里，王沂孙以颇具跳跃性的思维激发词作内容和结构的回环意识。他在咏物比兴之后，先言苔梅实景，由苔须联想到难系的相思之情，随后感念家乡山中谁人寄梅的情致。在铺展虚境之后，词人又回归自倚琅玕的现实之况，但紧接着陡然转至往昔雪夜的“谩记”与回忆中。该词下片叹梅，铺展关于“罗浮梦”的虚写之境，又猛然以“梦”作结，写自身从梦境抽离后回归现实的境况玉奴归去，徒留余香。频繁转换的视角呈示出回环、繁复的效果，使得词人与读者都不再仅仅囿于特定时空之中，而是在一组组往昔回环的交替中螺旋式向前推进视野。这般安排更具谋篇布局上的活力。王沂孙在高阳台和周草窗寄越中诸友韵12380中以当下立春残雪开篇，暗叹春光无度，随后由现实转向梦境，在虚境中寄托相思，紧接着回转至梦醒时分与幽怆沉穆的庭院景色。扫花游秋声12382亦复如是，由荒院秋景到过去遥远的梦境再回到闲愁充盈的雨夜现实。这样从现今到过去再回到现今的结构成功构建起典型的环状时序，形成完整的思维闭环。王沂孙的长亭怨慢12386更是用了双重的环状时序。回环的时序线索从单线变成双线，虚实相生，长短结合，远近相交，使得环状时序的时空哲学内蕴更为立体、生动。上片以重访故园实景发端，以“尚记当日”回忆往昔，又因前迹难寻、分别之后万事成空的眼前衰景回归当下时空。下片以眼前的现实远水开展畅想，引入友人视角的虚写，又转至眼前现实的黄昏暮景。这首词中上下两片分别使用环状相形的曲折结构，二者共同搭建了双重的环状时序。上下片衔接自然，共同呈示着词人的时空观念。在环状相形的时空哲学中，词人既能立足于时空发展的当下俯察过去，进行客观的审视、合理的批判、理性的鞭挞和诗意的解构，又能以过往时空对比现实近况，反观人类社会进程的发展脉络，重新建构着时序，绾合今古，涵濡心灵。（四）意识流的时空观 意识流的时空观打破了传统的词作结构，时空视角不局限于二元对比、单向观照与环状结构等惯常的时空哲学思想，而是更具转换、跳跃、流动的自由性。这种时空哲学观的应用需要更丰富的想象力、更深致的意象赋能与共情能力、更精到的文字把控水准。在这种时空哲学观的引导下，无论是景、物、人、情、事还是更加虚无缥缈的精神与哲思，都交相错杂，以一种隐性的逻辑与感性的才思相勾连，安详骀荡，从容阐缓。这种时空哲学在南宋浙词中稳健发展，且具有一定的超越时空的普适性与现代主义文学中的意识流手法类似。于南浦12358中，王沂孙以春色实景起篇，转至旧时分别的回忆，随后回归现状、描摹现今春色。当词人看到帘影映水好似少女泪时，他又触景神伤。词人使用颇似现代的蒙太奇镜头92 宁波开放大学学报 2023 年第 3 期 的技法，以今昔交错的视角建构全篇，分别再现过去女子乘舸远去和现今词人留驻哀唱蘋花怨的双重时空。如此一来，词人打破了时空的界限，将过去与现今联动，在虚实交错间实现文学时空的瞬变交替，尽显才思。王沂孙在齐天乐萤12366中也是如此。他由腐草为萤的实景想到晨露与秋原磷火，追忆书生时代的萤火美景，自然而然地生发出功名难就的怅惘心态。在虚写过后，词人又以实景转至想象，思维发散至汉苑秦陵，俯察“千年凄凉”，使得思绪绵长。时空场景的跳跃变化随着意识而流动，并不拘泥于惯常的秩序，在“神”的隐性情思脉络中蕴含着多种“形”的表征态势。吴文英词善于华丽设色。其时空观多以意识流的形式加以呈现。如瑞鹤仙12113中以“晴丝”生“情思”，视角经由沧江、斜日、飞花、垂杨、冷烟等意象，肆意跳转至旧时吴国宫苑和往昔清明旗亭，又从回想的旧景中因春风送暖联想到女子顾盼生辉的流转烟波。词人紧接着从所思之人回归到自身，叹息凄伤魂断、日益消瘦的漂泊文士，以羁旅视角将文学目光掠过波浪、缺月、孤楼与飞燕。又因飞燕留不住，由此感念虽然物是人非，但满怀风尘的离人小扇依然作为念想陪伴在词人身边。在这般相思之痛、黍离之悲间，词人铺纸挣扎良久终于放弃了书写断绝书信，惟愿自己的意识能够穿越山海在飘渺梦境中得以暂时解脱，与她相会。解连环12115的创作风格与瑞鹤仙极为相似，词人也是将自我的时空意识恣意流衍，上片由实景想到故人，由幻影回归星宿实景，又由落幕的布帷感染旧时情思，遥想当年的香艳韵事。下片以景入情，意识从团扇流动到丹青，再到西池跃鱼，最后陷入定情之夜的回忆。又如齐天乐12119,2126实中寓虚，虚中寄实，今昔结合，古今相形，再加上多重典故，融入词人自身流动的主观意识。吴文英在澡兰香12138中也打乱了时间、空间的顺序，该词由众多的文学片段构成全词，在时空的流动与交错中，意象跳脱，意识流衍，拓宽了词作中文学的发展舞台，留有更细腻的心理变化层次，同时也加深了融入其中的时空哲学审美张力。（五）物我反照的时空观 在南宋浙词中时常出现“反虚入浑”的时空观。词人从现实关联过去与未来，从具体走向抽象，从有限对比无限，从人世步入旻天，从实存遥接虚无，创构了更高层次的时空观，与天地精神相通，与瞬变和永恒的普适母题相包孕。陈亮在一丛花溪堂玩月作11760中由眼前的月夜之景幻想自己置身梦境仙游，但片刻的悠游之后，他顿感伤怀与悲凉。“山河影转”隐喻江山易主之态，但明月自古至今普照无殊，在这种“变与不变”的辩证中，油然生发“今古照凄凉”的残酷的悲哀。这种对照已不拘泥于古今的对比与联结，虽有由“人”的角度对“物”“世”“时”的凝视，但更是具备从特定的人类社会中抽离出来的意识。词人以全知视角的维度探寻“物”与“我”的大时空，又由“时空”的视角反观世界，以含蓄且克制的情调兴叹时事。这种宏大的时空格局使词突破了词人赏玩风月的情事边界，丰富了词采内容，倾注了更大的时空观，提高了词的境界与品格。王沂孙在眉妩新月12359中借月抒怀，表达了相比浩茫宇宙新月极为微小的怅然之慨，随之于下片纵横挥洒大时空之思，俯仰之间尽看月亮圆缺更迭的千古规律。由此生发出词人对于宇宙无边、时间无垠的喟叹与无人能够左右时空流转的永恒宇宙观。词人以此为契机，反观人世间的世事无常、时光易逝，再联系国运已定的凄楚悲怆，他以意识情感的肆意流动为脉络，以“月”为切入点，以“物”为出发点，循“物”而观“我”，在物我反照中思索“变与不变”“瞬间与永恒”，抒写亡国之痛、遗民之悲，包孕一种兼顾历史透视和宇宙洞察的个体忧患意识与时间向度哲思。在齐天乐蝉12367中王沂孙亦使物我合一，相互感发。在物我转换之中贯彻人与蝉不同视角下的虚实变化。在这般创作结构下，王沂孙跳出今昔对照的圭臬，另辟现在与未来的蹊径，构成丰富的时空审美层次。这首词不仅使读者感知到组成词作血肉的自然时间循环式前进的客观规律，同时也囊括了形成词作框架肌理的宏大历史观念。因此，在这种宏大史观之下，王沂孙将短暂的人世兴衰更替与恒常的自然竞择变化合一，将小时序与大宇宙相关联，呈示着隐于物我反照宏大时空观下的厚重的历史感、现实感以及未来感。吴文英笔下的夜合花12168也体现了这种物我反照的时空观。词中时空与渺小的人之间的关系有着多层的跳跃与更进，在草蛇灰线中暗伏时节、空间的瞬变，笔调的轻重缓急不断更替、演绎，由肆意挥洒到反刍吞吐，以纵览全局的视角反观人世的沧桑。他写“十年一梦凄凉”“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芳草斜阳”，与前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时空观一脉相承。他把不同时空中的场景浓缩于宏大的宇宙之下，统摄、凝结于永恒的坐标上。（下转第 117 页）艺术漫步 王 凡：论柯南 道尔小说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现代影像诠释 117 情节悬念的强化是影片主创者在基本忠实原著的基础上，按照影像叙事规律所进行的改编创新，是以现代影像手段来对文学名著进行独特诠释的创作表述。而其对于原著女性人物及其潜隐的女性意识的“解构”化诠释则不仅偏离了原著精神，更投射了影片主创者所持的男性中心主义的文化立场。这种针对原著情节、人物所进行的不同向度的影像艺术重构，既有其积极可取的一面，亦有值得理性考量的地方，因此，这部影片无疑也为现代电影艺术家针对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乃至福尔摩斯探案集的电影改编实践提供可资借鉴的审美经验。参考文献 1 迪克瑞利,帕姆麦克阿里斯特.侦探福尔摩斯M.刘军平,朱静,等,译.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5:171.2 黄新生.侦探与间谍叙事:从小说到侦探M.台北:五南图书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8:34-35.3 朱利安西蒙斯.血腥的谋杀:西方侦探小说史M.崔萍,刘怡菲,等,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67.4 罗素米勒.“福尔摩斯之父”柯南道尔的传奇一生M.张强,译.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79.5 阿瑟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全集(中)M.陈羽纶,丁钟华,等,译.北京:群众出版社,2014:670.6 E.M.福斯特.小说面面观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61.（上接第 92 页）南宋浙江词人将这种物我反照的时空观融入自己的词作中，成为作品中不可分割的部分。他们不再囿于人世间的时空坐标，而是将宇宙作为俯视时政、体察历史、泄导人情的参考系。在万事万物的渺小瞬间下，永恒的时空成为引发人类自省、自谦、自立的最好基准，引导词人们认识到人类生存的悲剧内核。因而这种时空哲学闪烁着人性的光辉与人文意识的哲思，流淌着规整的宇宙意识，也展现着具有生存向度和生命情怀的永恒呈示。综上所述，南宋浙人的词作中融有丰富的时空观。陈亮、朱淑真、王沂孙和吴文英的词作中均多次出现“楼”这一意象，不同词人笔下的“楼”具有不同的内蕴意旨。他们将个人的体验感受融入其中，并对“楼”的意境进行主观的创造，构建了独特的审美空间。空间感知与应用是对外在环境的征服与赋能，时间感知是对内在心性的摄取与超越，时空哲学集二者于一体，形成无与伦比的创作亮点。因此，南宋浙人由“楼”的空间观出发，在整体上词作充分运用文学技巧，将自身的时空哲学观念加以呈示，深伏着“变与不变”“瞬间与永恒”的时空哲学隐脉与人文哲思，为后世的诗词创作提供丰富的经验，也为读者提供审美方面的美质启悟。参考文献 1 上海辞书出版社文学鉴赏辞典编纂中心编.唐宋词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2 朱小爱.论宋词“楼亭”对“窗”的审美超越J.韩山师范学院学报,2000(4):51-54.3 孙芬仙.宋词语汇中的“楼”意象研究D.昆明:云南师范大学,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