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吉克斯坦国家威权政治体制发展及其权力传承.pdf

106独联体研究Vol.50 No.32023年6.月第50 卷第3 期Jun.2023西伯利亚研究SIBERIAN STUDIES塔吉克斯坦国家威权政治体制发展及其权力传承邓新张豪凯【内容提要 独立三十年来，中亚国家的政治体制及权力传承问题一直影响着中亚地区政治局势的发展。塔吉克斯坦国家政治体制被视为一种威权政治而引起国际社会关注，西方学界将其概括为“威权冲突管理”模式。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体制的形成是国家政治发展的结果，同时受到国家历史文化、独立、发展及领导人个人治理能力等因素的影响，其政治目标在于国家的稳定与发展。塔吉克斯坦的威权政治是其独立自主发展的选择，对现阶段塔吉克斯坦社会稳定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当前，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的家族内部代际传承趋势明显，这一具有本土特色的政治体制将可能成为塔吉克斯坦国家政治发展的首要选择。【关键词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政治体制权力传承中图分类号 D736.1文献标志码 A文章编号 10 0 8-0 9 6 1(2 0 2 3)0 3-0 10 6-12【基金项目】新疆师范大学自治区普通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中亚汉语国际教育研究中心招标课题（XJEDU2017RS046）【作者简介 邓新，新疆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张豪凯，新疆师范大学政法学院助教。中亚国家独立三十年来，其政治体制发展及权力传承问题始终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当前，多数中亚国家已经完成了最高权力的代际交接，各国国内政治的发展呈现出差异化趋势。在此背景下,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蒙成为中亚地区在任时间最长的国家领导人，塔吉克斯坦的政治发展走向引发各方关注，其政治体制及权力传承问题逐渐成为地区关注热点本文旨在通过研究西方学者对塔吉克斯坦政治体制的认知，探析影响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体制的形成因素，并尝试阐释塔吉克斯坦国家政治权力传承的目标107塔吉克斯坦国体制发展及其权力传承及未来走向。一、西方学界对塔吉克斯坦国家政治体制的基本认知“威权主义”一词最早由德籍美国历史政治学家E.沃格林在2 0 世纪3 0 年代提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随着众多新兴国家的独立和发展，各国政治体制呈现出多样化的形态，威权政治开始被广泛关注与研究。19 6 4年，社会学家林茨把近代以来出现过的政体分为极权主义、威权主义和民主政体三种。他认为，威权主义是介于极权主义和民主政体之间的过渡性政体。从近几十年来的研究实践看，亚非拉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东南亚和拉丁美洲国家某一时期的政体，几乎都被认为是威权主义政体。（一）对中亚威权政治的认知中亚国家独立后，除吉尔吉斯斯坦以外，其他四国的政体基本都演变为威权政治，即总统“集权”，形成“强总统、弱议会、小政府”的政治格局，这是国际社会对中亚国家政治体制发展的基本认识，威权政治也始终被西方社会所诉病。亨廷顿更是用威权主义指称所有不民主的体制，因此，威权政治也时常成为西方社会批评中亚国家不够民主的理由。在此背景下，中亚国家领导人对“威权主义”的标签十分谨慎，甚至并不认可。哈萨克斯坦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曾写道：“目前，我们不能按照西方标准把哈萨克斯坦评定为民主的抑或威权主义的国家。这种或那种评定，都没有充分的社会、政治、制度和其他的根据。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对我们的改革的民主方向提出异议。”由于中亚国家独立是苏联解体的结果，西方想当然地认为中亚国家只有走上西方式的民主才是“正途”。因此，尽管中亚国家采取了多党竞争、选举、三权分立、言论自由等多种西方政治体制的形式与手段，效果却令西方社会感到失望，这也成为西方仍力图插足中亚政治的理由与借口。西方社会并不能真正理解中亚国家独立建国的历史进程、本土政治发展的合理性与重要性，也不能客观地认知中亚国家威权政治体制的现实作用和意义。事实上，威权政治发展的意义首先在于其维持了一个国家基本的宪政框架，从而使这个国家的政治组织、精英和民众能在一个有约束力的环境下不断地进行民主训练与改造。三十年来中亚国家威权政治的发展历程表明，这是中亚国家政治转型的结果，中亚各国基本形成了符合本国国情并为社会普遍接受与认可的政治【美】塞缪尔亨廷顿：第三波一2 0 世纪后期民主化浪潮，刘军宁译，上海三联书店19 9 8 年版，第10-12 页。【哈】努纳扎尔巴耶夫：站在2 1世纪门槛上，陆兵、王嘉琳译，时事出版社19 9 7 年版，第113 页。尹保云：威权主义的历史意义，载炎黄春秋2 0 12 年第5期。108西伯利亚研究2023年第3 期范式。转型作为一种社会发展进程和发展模式本身就具有本土性和独特性，因此，中亚国家的威权政治并非民主的反例，而恰恰体现出国际政治对民主及其标准的多元化理解与实践。近年来，基于中亚威权政治演进的事实，西方学者更多从“实践”的角度来探讨中亚国家的政治体制问题，并在视角扩展和理论思考等方面进行了深人研究。西方关于中亚国家政治和社会变革的最新研究成果对中亚国家政治制度和治理方式的演变性质提出了系统的和批判性的看法：“这为概念化各种治理形式和秩序制定，以及它们对社会的影响和表现提供了新的可能性，超越了自上而下，、“独裁”或混合”等治理方式的既定概念，进一步批判性地质疑腐败、宗族政治”和世袭 等术语的解释价值。”持这类观点的群体被称为西方研究中亚社会的第三代学者,其特点是不受传统学术研究框架的约束，“相反，其通过研究自由主义、非自由主义 和威权主义 实践并在新旧政治空间中勾勒出这些实践的相互作用，扩展了我们对自由主义、非自由主义和威权主义的理解。”总体而言，这一代学者的研究在承认事实的基础上带有反思的性质，是西方社会对中亚国家独立后“民主政治”演进的理想化期待破灭之后的深刻思考，而不是对其政治体制实践的认同。这些西方学者虽然承认在中亚国家政治体系中自由参与实践和非自由操纵实践并存，但认为“如何分析、批判和看待中亚政治中的倒退和独裁倾向仍然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正因如此，其研究的重点是中亚国家政治体制现状、政治功能及其所产生的社会影响，而对其国家政体形成的影响因素及其历史演变过程则明显缺乏兴趣，这也反映出西方学者的中亚研究先人为主的立场与偏见。（二）对塔吉克斯坦政治体制的认知作为西方学者，中亚研究的第三代代表人物，约翰希瑟肖（JohnHeather-shaw）等人将当前塔吉克斯坦的政治体制概括为一种威权冲突管理模式（ACM），这种“正在出现的有关自由与和平的理论和实践，被视为可行的替代方案，但它是一种以威权实践和非自由规范为特征的冲突管理模式”。希瑟肖等人认为，威权冲突管理模式试图通过对公共话语、空间和经济资源的霸权控制，而非妥协、谈判李淑云、郭溪竹：中亚政治转型与经济转轨非对称性发展探析，载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 0 14年第3期。Philipp Lottholz,John Heathershaw,Aksana Ismailbekova,Janyl Moldalieva,Eric McGlinchey&Catherine Owen,Gov-ermance and order-making in Central Asia:from illiberalism to post-liberalism?Central Asian Survey,2020,vOL.39,No.3.同上。同上。5John Heathershaw&Catherine Owen,Authoritarian conflict management in post-colonial Eurasia,Conflict,Security&Development,2019,VOL.19,No.3.109塔吉克斯坦国家威权工制发展及其权力传承和权力共享的自由模式来防止、减少或终止国家内部的暴力冲突。将这一管理模式概念化后，希瑟肖等人认为，“内战后塔吉克斯坦对稳定的霸权叙述”、俄罗斯对车臣地区的治理以及中国的少数民族政策等都属于欧亚大陆上的威权冲突管理模式。这种泛化的概括再次反映出这一代西方学者的研究并没有走出其政治认知的思维白，对不同国家的本土历史进程及其合理性缺少足够的尊重和了解。在探讨欧亚大陆威权冲突管理模式的成因时，他们简单地将之归结为“威权冲突管理模式可以追溯到欧亚历史上的各个地区和时期，而殖民主义的习俗和遗产则为其提供了重要的背景信息。”卡罗琳娜克鲁泽夫斯卡（KarolinaKluczewska）在阐述塔吉克斯坦政体问题时认为，“如果说威权冲突管理指的是国家有效管理社会的权力，那么在民众中从一开始就出现的这种应对策略的异质性则清晰地表明了国家使用这些权力工具的局限性。换言之，政府可能在说话，但似乎没有多少人倾听。因此，不能把人民的行动、决定和意见仅仅看作是政府在宏观上形成并强加给公民的决定和思想观念的反映。”这些论述表明，当代西方学者的研究本质上体现的是建立在西方政治体制优越感之上的对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的不认同与失望情绪。二、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体制的形成过程塔吉克斯坦宪法规定，要建立一个民主、法治、世俗的国家。独立三十年来，塔吉克斯坦先后三次修宪，但这一根本目标始终没有改变。塔吉克斯坦修宪的核心目的是建立持久稳定的政治秩序，最大程度地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在这一过程中，拉赫蒙总统凭借超强政治能力与超高民望实现了长期执政，并形成了特征明显的威权政治事实。“威权主义作为对各国社会发展中一定时期政体模式的定位是可以采用的一个概念，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即是说，在许多国家政治发展进程中的确存在着这样的一个阶段和形式。”本文认同塔吉克斯坦当前的政治体制为威权政治。（一）政治秩序的恢复与稳步发展阶段（19 9 0 一19 9 9 年）塔吉克斯坦独立后对政治体制的变革经历了几次反复的探索。19 9 0 年11月，David Lewis,John Heathershaw and Nick Megoran,Iliberal peace?Authoritarian modes of conflict management,Coopera-tion&Conflict,2018,Vol.53,No.4.John Heathershaw&Catherine Owen,Authoritarian conflict management in post-colonial Eurasia,Conflict,Security&Development,2019,VOL.19,No.3.Karolina Kluczewska,Tajikistans Atomised Peace:Approaching Conflict Management from the Ground Up,Journal of In-tervention and Statebuilding,2020,VOL.14,No.4.冯秀文：世界政治史研究中的威权主义及其历史定位一一以拉丁美洲为例，载世界历史2 0 0 5年第2 期。110西伯利亚研究2023年第3 期苏联将政体改为总统制，塔吉克斯坦紧随其后，也推行了总统制。时任塔共总书记马赫卡莫夫担任第一任总统，但其不久后下台，原塔共总书记纳比耶夫被选为第二任总统。纳比耶夫在任期间，塔吉克斯坦各种政治势力相互纠葛，一些政治党派竞相立旗，总统权力不彰，国家治理举步维艰。一年之后，纳比耶夫被迫辞职，国家陷入政治无序的漩涡。在这种情况下，19 9 2 年11月16 日，塔吉克斯坦召开了意义重大的最高苏维埃非常会议，经过各方势力的竞逐，会议通过新宪法草案，规定改总统制为议会制。拉赫蒙当选为最高苏维埃主席，成为国家的新一届领导人。经过反复酿，19 9 4年11月6 日，塔吉克斯坦以全民公决方式正式通过独立之后的第一部宪法。这部宪法明确规定，塔吉克斯坦不再实行议会制，重新改为总统制。在同时举行的总统选举中，拉赫蒙顺利当选，任期五年。拉赫蒙的第一个任期至关重要，其主要政绩就是与反对派达成和解，结束了塔吉克斯坦的内战。19 9 9年9 月2 6 日，塔吉克斯坦以全民公决的形式进行了第一次修宪。此次修宪有三个重要变化：解决带有宗教性质的反对派政党的合法性问题；将议会从一院制完善为两院制；将总统任期从五年延长至七年。这次修宪实质上是政治协商的结果，也是塔吉克斯坦和平进程的延续和必要步骤。值得提及的是，,19 9 9 年12 月11日，为表彰拉赫蒙为塔国内和平与民族和谐作出的杰出贡献，塔吉克斯坦议会授予他“国家英雄”称号，其个人威望得到了公认和提高。（二）威权政治逐渐形成与巩固阶段（2 0 0 0 年至今）按照修正后的塔吉克斯坦宪法，拉赫蒙总统任期到2 0 0 6 年结束且不得连任。但彼时拉赫蒙的民望、精力与能力都使其连任成为可能。为此，2 0 0 3 年塔吉克斯坦第二次修宪，规定总统可以连任两届。绝大多数民主制国家的最高领导人通常任期为两届。塔此次修宪显然是对19 9 9 年修宪时各方权力制衡协商结果的修正，但同时又保留了七年的总统超长任期。应该说，至此，塔吉克斯坦宪法有关政治体制的规定最终完善和确立。此次修宪后，拉赫蒙之前的任期清零。2006年11月6 日，拉赫蒙再次高票当选为塔吉克斯坦总统，并且就法理而言，其执政时间可延续至2 0 2 0 年。在2 0 0 6 年宪法框架内，拉赫蒙顺利参加2 0 13 年总统选举并毫无悬念地当选。这样，拉赫蒙总统的执政时间已经超过2 0 年。在此期间，其总统“集权”特征明显，“与其他中亚国家中总理由议会多数党或多党联合推举相比，塔吉克斯坦总统依然保持着任命和解除政府总理和其他成员职务的权力。”2015年拉赫蒙总统被塔议会授予“和平与国家统一的缔造者、民族领袖”称号，这一历史地位在肯定其卓越功勋的同时，也为国家再次修宪提供了政治依据张真真：塔吉克斯坦独立后的政治经济发展，上海大学出版社2 0 16 年版，第6 0 页。111塔吉克斯坦国本制发展及其权力传承随后，塔吉克斯坦于2 0 16 年举行第三次全民公决修宪，取消了对拉赫蒙的总统任期限制。2 0 2 0 年拉赫蒙再次当选为总统，成为中亚国家在任时间最长的领导人。为应对2 0 2 0 年之后的国家政治发展，塔吉克斯坦更加有序地开始新一轮政治布局。一方面，拉赫蒙总统的长子鲁斯塔姆加快了积累政治阅历、经验与民望的步伐，短短几年时间里先后担任国家海关、反腐机构领导人，2 0 17 年就任杜尚别市市长，并于2 0 2 0 年当选为国家议会上院议长。梳理塔吉克斯坦政治体制的形成过程可以看到，塔吉克斯坦当前的威权政治体制是基于其独立发展这一特殊国情的实践结果，同时伴随着塔吉克斯坦民主与法制的发展，三者相辅相成，而非矛盾对立、不可调和的关系。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体制的形成并非简单地由个人意志和政治势力操纵，它是塔国政治发展的进步而非倒退。三、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体制形成的影响因素显然，认知塔吉克斯坦的威权政治体制需要更多的话语视角，即需要更客观全面地分析其形成的影响因素，并更加重视历史与现实中的本土话语。事实上，至少有历史文化、独立、发展和领导人个人能力等四个重要因素相互混融，并与时代背景下地缘政治发展形势一起促成了塔吉克斯坦具有自身特点的威权政治体制的形成。（一）历史文化因素影响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体制形成的历史因素包含两个方面：第一，塔吉克斯坦自身的历史,第二，苏联的影响。一般认为,塔吉克人在历史上缺少建立统一强大国家的经验，特殊的地理条件使这一地区长期处于相对独立的聚落、城邦治理形式，各政体间联系不够紧密，既没有形成完整的封建国家体系，也没有形成严密的差序社会制度，尤其是在威斯特伐利亚现代国家体系逐步构建的过程中，这一地区对融人世界始终处于被动、滞后的状态。但是需要认识到，塔吉克人是中亚地区的世居民族，有着悠久灿烂且不曾中断的文明历史。南来北往、东通西达的环境孕育并不断炼着塔吉克人的处世思想、生活理念与社会认知。琐罗亚斯德教的善恶二元论、列王纪中对鲁斯塔姆等英雄勇士的颂扬、索莫尼王朝短暂的贤明统治等，无一不体现出塔吉克人对作为个体的人、社会与国家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这些认识的形成有着自身的文化脉络与历史渊源，远远超越了西方政治“民主”思想的狭隘。因此，就塔吉克斯坦的历史而言，“不管是汗、苏丹、埃米尔、军政总督，还是党的第一书记或总统，都是在强化最高权力的集中以及自下而上的服从，这对于112西伯利亚研究2023年第3 期此后中亚国家总统威权制政体的形成有重要影响。”塔吉克斯坦的威权政治实际上反映出塔吉克民众对国家贤明治理与公正和谐社会的追求与向往。另一方面，严格来讲，是苏联造就了今天的塔吉克斯坦。我们在探讨苏联解体及其对中亚地区的影响时,往往更多地是列出“负面清单”，但对其积极的“正面遗产”却思考不足。“既然中亚各国是从苏联母体中脱胎而来的，则它们就会储存母体中的全部基因。”苏联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在践行共产主义的道路上作了许多有益的尝试，如妇女解放、民族平等、有计划地发展社会经济等。同样，苏联的领导责任制、干部选拔制以及人才储备体制等也留下了许多宝贵的实践经验。塔吉克斯坦并不是通过反对苏联而获得国家独立的，相反，塔国民众迄今仍对苏联有着美好的回忆，这样的认知与情绪必然会映射到独立后的塔领导人身上，并对继承其政治治理模式产生积极认同。（二）独立实践因素塔吉克斯坦的独立实践同样包含两点：第一，塔独立后内战的爆发；第二，独立后的建国基础问题。塔吉克斯坦是中亚五国独立后唯一爆发内战的国家，毫无疑问，内战给塔吉克斯坦造成巨大伤害。塔国民众至今对内战的破坏性记忆犹存，这使得其更深刻地理解和平与稳定的来之不易，因而倍加珍惜。西方媒体也承认，“对内战的不稳定和疆梦的恐惧消除了塔吉克斯坦之春（与阿拉伯之春相比）的任何可能性。现阶段的政权更迭或政府经验不足，可能只是使情况变得更糟的催化剂。”?与此同时，塔吉克斯坦实现和平的方式值得深思。塔吉克斯坦最初的反对派是民族主义、民主人士与宗教分子的混合体，但在国家和解谈判的进程中，民权主义者逐渐被排除在外，这说明，从塔内战到国家统一重建的过程中，西方式民主思想不切实际的“口号主义”难以获得塔国民众及各方政治力量的认同。此外，塔内战和解是在以拉赫蒙为首的执政力量获得压倒性胜利、反对派武装主体已经溃退到境外的情况下实现的。这表明，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体制的形成并不是某种“预设”政治，更非简单的历史“复辟”，而是塔吉克斯坦在艰难曲折中追求独立建国的政治实践的结果。塔吉克斯坦独立后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建设国家的基础和经验。学者邢广程将苏联解体后各个加盟共和国的独立称之为国家的“全息”现象，这种“全息”现象实质上预示着这些国家独立发展的艰辛。对于塔吉克斯坦而言，所有原来的“地方1王明昌：中亚国家超级总统制的形成过程和特点，载国际研究参考2 0 2 0 年第12 期。邢广程：对中亚各国若干问题的初步评析，载俄罗斯研究2 0 0 1年第1期。3Tajikstan president rahmon brings stability,but not rosperity.https:/fpif.org/tajikstan-president-rahmon-brings stability-prosperity/113塔吉克斯坦国体制发展及其权力传承性”事务都变成了“国家级”政治，无论是思想、物质、制度、知识、能力还是人才，塔吉克斯坦都面临着巨大的基础空白，“若完全达到彻底的独立状态，则需要漫长的过程，就是说生成国家全息 状态需要很长的过程。”因此，在经历了最初的“冲动”后，塔国民众的政治热情开始向秩序与理性回归，民族凝聚力和对国家的完整认知逐步形成。和平与稳定成为最大的政治并始终处于优先地位，为国家带来持久和平与稳定的执政者及政治体制因而获得相应的认可。“对经历了内战灾难的塔吉克斯坦而言，这些概念具有现实的衡量尺度”，成为最为重要的政治资本与社会支撑。因而，塔吉克斯坦的威权政治体制不应被视为是对内战恐惧与排斥的“被动”选项，而是塔国社会与民众对国家政治理解的表现，是独立过程中持续实践经验的集成。（三）发展成就因素塔吉克斯坦独立后面临的局面非常复杂，和平来之不易，紧随其后的挑战则是发展问题。独立之初，塔吉克斯坦在地缘政治中的发展序位“窘迫”，这其中既包括资源赋因素也包括地理区位因素。昔日的“身份”不再，曾有的“荫”消失，在国际舞台上，塔吉克斯坦几乎没有可以倚仗的资本和“家当”。这种落差带来的冲击不仅仅是政治层面的更是全社会性的。“历史形成的低起点加上内战影响到国家的经济发展。”塔吉克斯坦清楚地认识到，“民族和睦是建立公民社会漫长征途上的第一步，之后还有下一个阶段，即更为艰难、更为漫长地建设民族国家、使国家必然融人相互关联和相互依存的当代世界。”在这种情况下，塔吉克斯坦最需要的便是执政者的国家建设能力，而不是“民主”的政治形式。换言之，塔吉克斯坦国家发展需要能够肩负起国家责任，不断破解内政外交现实难题的强人政治威权体制。“中亚上层实行总统集权，下层即社会主体阶层又接受”这种集权。这种政治机制适合于当前中亚地区的情况。”学界在论及塔吉克斯坦国内社会发展时存在一种认知偏差，即认定塔吉克斯坦的积贫积弱与政治腐败或专制存在某种因果关联。这类认识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塔吉克斯坦的发展基础，因而也很难客观地理解塔吉克斯坦的国家建设和发展实际。塔国威权政治能够长久持续，与执政当局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是分不开的。1邢广程：对中亚各国若干问题的初步评析，载俄罗斯研究2 0 0 1年第1期。拉希德阿利莫夫，吴喜菊译：塔吉克斯坦共和国和平、稳定与发展的十年一值关于在塔吉克斯坦建立和平和民族和睦总协定）签署十周年之际发表的讲话，载俄罗斯中亚东欧市场2 0 0 7 年第9 期。【塔拉希德阿利莫夫：世界全球化中的塔吉克斯坦一建国的艰难、发展的前景，载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09年第3 期。拉希德阿利莫夫，吴喜菊译：塔吉克斯坦共和国和平、稳定与发展的十年一一值关于在塔吉克斯坦建立和平和民族和睦总协定签署十周年之际发表的讲话，载俄罗斯中亚东欧市场2 0 0 7 年第9 期。邢广程：邢广程论文选，中华书局2 0 0 9 年版，第3 58 页。114西伯利亚研究2023年第3 期在国家治理过程中，塔吉克斯坦执政当局既有相当清晰的战略规划蓝图，也具有相当高的信度与效度，体现出较强的执政能力。总统、政府、议会各司其职，共同推动着社会的发展与进步，塔国政治并没有演变成依靠国家暴力来维持特定集团权欲利益的私人“玩物”。例如，两院制议会自19 9 9 年开始运行，至2 0 0 6 年已经通过700多项规范经济社会和政治关系的法律法规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塔政府制定了一系列中长期国家发展纲要，并呈现出稳定的持续性和递进性。在这种治理模式的推动下，正如塔吉克斯坦共和国2 0 3 0 年国家发展战略所指出的，“在过去的15年中，塔吉克斯坦在建立主权、民主、法制、世俗、统一的国家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从经济和社会的角度来看，这些成就是显而易见的。”可以说，塔吉克斯坦正走在国家独立自主发展的复兴之路上，什么样的政治制度最适合，塔国民众有着自己的认知和选择。（四）个人能力因素从辩证唯物主义历史观来看，个人或许不是威权政治体制形成的决定性因素，但威权政治最顶层执政者的个人能力却可能决定威权政治的时效与时长。拉赫蒙出身平凡，既没有政治背景，也不是苏联时期就被选中的高级领导干部。其个人素养的形成扎根于民族文化的土壤之中，并深受世事变迁的影响。拉赫蒙年轻时服过兵役，大龄时才接受高等教育。他当过普通工人，最终回到家乡成为地方行政干部。拉赫蒙当选为国家最高领导人时，正值年富力强的不惑之年，执政后短期内即展现出超强的政治阖能力，逐一破解了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内政外交难题，给国际社会及塔国民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受到民众的高度评价，认为他在危急时刻承担起拯救年轻国家的重担，充分表现出个人的政治敏锐性和整合分裂的社会力量的能力，一直坚忍不拔地致力于和平解决争端和巩固塔吉克斯坦的国家体制。塔吉克斯坦独立后，政权缺乏足够的国家政治治理经验，但也没有过于繁琐的政治形式苛求，普通民众不愿意面对复杂的政治生态，而更愿意接受令人信服的个人政治能力与国家治理模式。此外，拉赫蒙的成功还离不开他的孜孜勤政以及始终贴近民心、体恤民情的执政风格。二十多年来，拉赫蒙的足迹遍及塔吉克斯坦的各个角落，大至国家基础性重大项目开工，小至山村学校落成，他都亲自参加。与普通民众见面时的亲切互动、在电视直播上对行政官员的严厉问责等，都使拉赫蒙总统的个人形象成为一种TauKHKHCTaH B perHOHabHon noMTHke,Mezhdunarodnye protsessy,2006,Vol.4,No.2.CrpaterMAN MWn pyuAH y yM y ypHM To y HKHCTOH 6apon IaBpan To com 2030.C.8.https:/www.mfa.tj/up-loads/main/2013/03/strategiya-tochiki-oktyabrl.pdf?ysclid=lethbe8w3500034630【塔】拉希德阿利莫夫：世界全球化中的塔吉克斯坦一一建国的艰难、发展的前景，载俄罗斯中亚东欧研究2009年第3 期。115塔吉克斯坦国家威权政治体制发展及其权力传承超然存在，并为其赢得了超高的民望。由此，拉赫蒙的长期执政及其威权政治治理模式得到绝大多数塔吉克斯坦民众的认可。四、塔吉克斯坦国家政治权力传承的目标地缘区位和独特的建国历程决定了保持长久的和平稳定与经济社会发展是塔吉克斯坦的最根本任务。塔吉克斯坦选择了威权政治体制，也必然要求这一治理模式同样以谋求国家的稳定与发展为基本目标。（一）需借助威权政治解决国家发展与安全问题塔吉克斯坦共和国2 0 3 0 年国家发展战略规定，国家的根本任务是“在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上不断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为此，塔制定了确保能源独立、成为过境运输国、保证粮食安全和扩大生产性就业等四大发展战略目标。塔吉克斯坦十分清楚，当前国家的经济基础仍然十分薄弱，解决这些问题对于巩固社会团结、维护民族身份以及实现广泛的社会进步非常重要。由此可见，塔吉克斯坦执政当局对国家的形势与发展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并且基于国家利益制定了相当务实的发展规划。换言之，塔吉克斯坦仍然处于国家构建和社会转型发展的关键期，强有力的政治领导仍是实现国家发展战略目标的重要保障。同时，塔吉克斯坦还面临着巨大的安全稳定挑战：第一，地区暴力恐怖主义和极端宗教主义的威胁。宗教生活与世俗社会间的张力长期存在，阿富汗问题长期悬而未决，这些始终被塔视为威胁国家安全与稳定的隐患。第二，伴随着经济社会发展衍生出的利益分化与阶级分层会进一步拉大塔国的贫富差距。确保多元社会的公平公正，为不同群体提供基本生活保障，满足多样化的利益诉求，是未来塔威权政治实践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第三，塔吉克斯坦的威权政治始终受到域外的影响、渗透甚至干涉，政治文化差异以及个别国家的政治野心和霸权欲望成为塔吉克斯坦政治发展进程中不容忽视的因素。当前，塔吉克斯坦仍需要强有力的威权政治体制来应对这些难题。（二）最高政治权力代际传承旨在维护威权政治模式目前来看，塔吉克斯坦将成为中亚地区实现最高权力家族内代际传承的国家，这也意味着当前的威权政治体制将被延续下去。在某种程度上，这种特殊的延续性引发了外界对塔国家治理能力与治理前景的担忧。威权政治的不确定性恰恰在于下一代不一定能复制上一代的成就。这样的担忧主要有三个方面：第一，下一代领导人的能力；第二，持续的权力掌控可能带来“裙带”贪腐；第三，威权政治延续下CrpaerugM MWumM pyun yM ypun To MkncoH 6apon iaBpan To comn 2030.C.8.https:/www.mfa.tj/uploads/main/2013/03/strategiya-tochiki-oktyabrl.pdf?ysclid=lethbe8w3500034630116西伯利亚研究2023年第3 期国家制度建设具有停滞甚至倒退的可能性。参照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威权政治实践，类似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就塔吉克斯坦的国情而言，这样的传承也被认为是具有针对性的考量和安排，即寻求适合塔本国政治文化传统的权力交接方式，以防止国家政权出现真空与混乱。如前文所述，塔吉克斯坦当前最迫切的任务是保持社会稳定与经济发展。其制度安排如果能够最大程度地保障这两点并为之服务，则将被认为是好的政治实践。目前，塔当局正引导民意将鲁斯塔姆视为年轻一代政治家的代表，而非与拉赫蒙具有特殊关系的继承人。塔吉克斯坦学者阿布杜罗希拉赫纳莫曾撰文指出，鲁斯塔姆出现在政治生活中意味着国家能够“确保未来政治制度的稳定；确保政治发展进程中代际间的可持续性继承，也就是确保年轻一代在现代政治和社会进程中的存在；确保政治意识形态的健康延续。”而且在权力交接时机的把握上，塔吉克斯坦当局无疑经过了深思熟虑。在顺利完成2 0 2 0 年选举后，拉赫蒙总统再次赢得了至少七年的任期，鲁斯塔姆则将有较长时间处于辅位，这有利于其获得非常丰富的政治资源和政治实践空间，从而更加熟悉国家治理的核心要义，积累更加丰富的政治经验与能力。（三）未来政治发展面临长期的风险考验着眼于塔吉克斯坦的未来政治发展，两代领导人间的权力传承需要考量的问题很多，包括尽快完成相应的政治人事安排、完善稳定管理各种风险的政治运行机制和社会保障制度、全力落实国家发展战略规划等。与此同时，塔当局也在积极采取措施，防止各种形式的腐败侵蚀其政治根基。在塔吉克斯坦共和国2 0 3 0 年国家发展战略中,反腐被列人国家治理的十大优先事项之一。经合组织（OECD）发布的一份报告指出,2 0 13 年以来对塔吉克斯坦实施的第二轮监测显示，“塔吉克斯坦开展了大量以公务员为主要对象的提高反腐败意识的活动和培训，但这些措施具有普遍性，缺少战略规划和衡量其成功与影响的评价标准。”总体上，塔吉克斯坦政府并没有无视外界的声音，而是一直尽量予以回应。毋庸讳言，塔吉克斯坦在国家政治发展方面还存在巨大的进步空间，其威权政治体制的延续同样承受着极大的国家治理和领导压力。不过，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并没有把国家放置于封闭的环境下，作为当代国际社会开放场景中的一种制度性安排,塔威权政治体制延续具有鲜明的本土化逻辑特点。因此，可以预见，无论人事如何变动，这一根植于塔吉克斯坦历史与现实中的政治体制仍将会在塔长期PycTaMH 3MoMal,KabwWM ypHaMoOn ycTyBopH HH30MH CHec.http:/sadoimardum.ti/ma-lisi-ol/rustami-e-mo-mal-kafili-durnamoi-ustuvori-nizomi-siyos/2Anti-corruption Reforms in Tajikistan Round 3 Monitoring of the Istanbul Anti-Corruption Action Plan Report,p.5.http:/www.oecd.org/corruption/acn/Tajikistan-3rd-Round-Monitoring-Report-ENG.pdf117责任编辑：白晓光塔吉克斯坦国其权力传承占据主导地位，成为其国家政治体制的首要选择。同时，这一特殊政治发展模式也将长期面临各种考验。结语在中亚地区，塔吉克斯坦的威权政治体制既具有典型性，又带有共性。西方学者很早就认识到中亚在世界地缘政治中的重要地位，将其喻为“世界岛”的“心脏地带”。当今，在充满不确定性与复杂变局的国际政治中，中亚国家的地缘政治价值日益凸显，正确认识与把握中亚国家的政治状况至关重要。中亚国家有权根据自身实际选择本国的发展道路。塔吉克斯坦威权政治体制的形成是其实现独立自主发展的选择，在现阶段对国家稳定与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就中亚各国独立以来的政治实践而言，威权政治体制显现出了强大的本土特色和活力。作为友好邻邦，中国将在尊重中亚国家自主选择政治体制的基础上与之不断深入互动，以维护双边与多边发展战略共识，共同构建休戚与共的周边国家命运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