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邦家處位》“度政”内涵及歷史背景探論.pdf

。?貴州師範大學歷史與政治學院?劉子珍内容提要?清華簡邦家處位篇文辭曲奧，經析解訓釋，主旨大致可明。該篇所見“度政”注重以鄉貢得賢人能臣，既可避免推舉失察之弊，又可明尚賢之旨，宣教明德，具有濃厚的儒家色彩。但邦家處位所言鄉貢之制在戰國漸已鬆弛，當時推舉重功尚利，不再推崇尊老孝悌的自然秩序。在此背景下，邦家處位欲借既有鄉貢舊制以補推舉失度之時弊。在此後的歷史中，鄉貢并未消亡，而是與國家權力秩序相融合，以新的形式發揮其獨特價值。關鍵詞?邦家處位?度政?鄉貢?推舉清華簡邦家處位篇文辭曲奧，頗爲難解。迭經時賢精研，簡文大意已基本可明。該篇圍繞“度政”，不僅强調選賢用能必要性，而且還闡述推舉的原則與方法。本文擬在疏解簡文基礎上，就該篇“度政”内涵及其背景試作探討，以求教方家。一?清華簡邦家處位所見“度政”内涵解析清華簡邦家處位“度”字出現十次，其重要性可見一斑。該篇圍繞“度政”展開，大致可分三部分：首章開篇總括“度”與邦家社稷關係，强調“度”的重要性；次章闡述“不度政”致使佞人當道，賢人不用，弊政叢生；末章則提出度政之法，用人之道。現基於時賢釋讀意見，析解相關簡文，探討“度政”具體内涵。?本文爲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清華簡與儒家經典的形成發展研究”（?）階段性成果。簡文首章開宗明義，提出“邦家處位，傾昃其天命，抑君臣必果以度”（簡?）。、傾昃，整理者訓爲傾斜、不正。?網友“子居”爲“傾昃”即“反側”，“傾”有“覆”義，而“覆”即“反”也。?按，兩説均可從。傾昃，義同反覆。荀子議兵“若飛鳥然，傾側反覆無日”。?傾側反覆，或可簡稱爲“傾覆”，古書習見。“傾昃其天命”言天命傾斜摇擺，無常難測，點明君臣得度事關邦家社稷存亡，“度政”重要性不言而喻。該章繼而詳述“度政”下的兩種君臣關係，即“度，君臣，臣君。君唯聾狂，使臣欲迷。政事逆美，寵福逆惡”（簡?）。，整理者據説文“速”字古文，訓爲召。但亦有論者讀爲“數”。按，整理者説有理。該字又見安大簡詩經行露“雖我獄”（簡?）。?，今本作“速”，當爲“召速”之“速”本字。”“君臣”意爲君主招致臣子。至於“”，整理者疑爲“適”字異體，訓爲“之”。陳民鎮亦讀爲“適”，但訓作順從。；“”字楚簡多見，隸定爲“”。現在學者多”爲該字上部所從非“帝”之省形，與“適”字形不合。，“”在清華簡已五見，其他四例爲清華一保訓“朕疾甚，恐不汝及訓”（簡?）；?清華六子儀“鳥飛兮永，余何矰以就之”（簡?），“嬴氏多絲緍而不續，給織不能官凥，占夢永不休”（簡?）；?清華十四告“望鴟亟此獲”（簡?）。?“”雖有諸多文例，但該字訓讀仍甚爲難解。有學者已注意到，新蔡簡有“瘳速瘥”（零：?，零?），又作“速瘳速瘥”（甲三：?、?）。比勘辭例，“”可表示與“速”義同或相近之詞。?“”繁增宀旁，爲“”字異體，“”當有“速”之意。如此，“臣君”可與前文“君誎臣”相呼應。再看“”，整理者疑爲“逆”字訛書。又或從辵毛聲，讀爲“覒”；陳民鎮、劉信芳傾向?二二二秋冬卷、?。?”；，?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捌），上海：中西書局，?，下册?頁。邦家處位篇釋文見下册?頁。下文引此篇不出注者并同。另外，本文引用簡文徑用寬式，僅對需討論文字保留隸定字形。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捌），下册?頁。邦家處位篇注釋見下册?頁。下文引此篇不出注者并同。子居（網名）：清華簡八邦家處位解析，先秦史論壇，?年?月?日。清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卷一議兵，北京：中華書局，?，?頁。參見清華八邦家處位初讀，簡帛網“簡帛論壇”，?年?月?日，?樓，哇那發言；清華八邦家處位初讀，簡帛網“簡帛論壇”，?年?月?日，?樓，陳民鎮發言；子居（網名）清華簡八邦家處位解析。黄德寬、徐在國主編：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上海：中西書局，?，?頁。參見吴國昇讀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一）札記，漢字漢語研究?年第?期；周翔、邵鄭先安大簡詩經專字叢考，漢字漢語研究?年第?期。陳民鎮：清華簡（捌）讀札，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網站，?年?月?日。參見陳劍釋“琮”及相關諸字，收入其著甲骨金文考釋論集，北京：綫裝書局，?，?頁；曾憲通、陳偉武主編出土戰國文獻字詞集釋，北京：中華書局，?，第?册上，?頁。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壹），上海：中西書局，?，下册?頁。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陸），上海：中西書局，?，下册?頁。黄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拾），上海：中西書局，?，下册?頁。曾憲通、陳偉武主編：出土戰國文獻字詞集釋，第?册上，?頁。“逆”訛書説，分别訓爲“迎”和“奏事上書”。、按，整理者前説當是，“”亦見曾侯乙墓簡?、郭店殘簡?。其中，郭店殘簡“?性，有性?”，?爲“逆”錯訛。逆，迎也。前文提到君主招致臣子，臣子則應迅速迎君事主。顯然，若得“度”，則君臣相合，上下同心。反之，若不得度，則君主昏聵失察，臣子欲念迷亂，懈怠政事。這與清華九治政之道“上愚則下失執，失執則惟古，惟古則生智。衆多智則反稟政。政之不道則上失位，其失則弗可興”（簡?）内涵一致。?然而，“度政”關鍵在用人是否得當。邦家處位次章即闡述用人不度情形，簡?曰：?舉介執事，使是謀人，人用唯遇利，御必中其服。如前處既若無察，唯浚良人能造御柔，使人用倚典政，還内它政，政政。子立代父，自奠於後事，階啻丈，罪逴辭，反皃稱僞，炕政眩邦，倦厭政事，均踦政主，君乃無從規下之蟲?。簡文評述“舉介執事”與“子立代父”兩種用人方式，分别爲推舉制與世襲制。論者多以爲此乃正反對舉，其實并不盡然。筆者者爲，簡文作者對兩種方式均持審慎態度。先看“舉介執事”。當時推舉重功尚利，然而這并非善政良法。推舉制唯有良人在位，方可“能造御柔”。“造”，整理者訓爲“就”，此説可從，義爲成功。論衡超奇“非徒博覽者所能造，習熟者所能爲也”。?御，整理者訓爲“治”，可從。清華八治邦之道“殹亂政是御之”（簡?）。柔，整理者訓作“安”。清華三芮良夫毖“繩斷既正而五相柔比”（簡?）。?然而，若在位者昏聵無察，則會導致推舉失度，弊政滋生，簡文即提到“還内它政政政”。還内，整理者將“内”讀爲“入”；陳民?者爲“還”可讀作“旋”，表示隨即。“内”當讀作“納”。”按，二字頗難索解，疑“還”當如字讀，訓爲反。韓非子喻老“居十日，扁鵲望桓侯而還走”，王先慎曰“還走，反走也”。；“内”可讀作“納”。還内，即反納，意爲反過來則會取得。它政政政，整理者上接“還内”，讀爲“還内弛政，弊政更正”。陳民?者爲三者并舉，均非善政，與中正之典政相對，“它”或讀作“施”或“迆”，訓邪曲。“政”讀爲“弊政”，指壞政。“政”讀爲“猛政”。，按，陳説近是。三“政”并舉，清華六子産有類似文例，?清華簡邦家處位“度政”内涵及歷史背景探論、?。?”；，參見陳民?清華簡（捌）讀札；劉信芳清華藏八邦家處位章句（一），簡帛網，?年?月?日。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荆門市博物館編著：楚地出土戰國簡册合集第?卷郭店楚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頁。黄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玖），上海：中西書局，?，下册?頁。漢王充著，黄暉撰：論衡校釋卷一三超奇篇，北京：中華書局，?，?頁。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捌），下册?頁。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叁），上海：中西書局，?，下册?頁。陳民?：清華簡（捌）讀札。清王先慎撰，鍾哲點校：韓非子集解卷七喻老，北京：中華書局，?，?頁。陳民?：清華簡（捌）讀札。“勉政、利政、固政有事”（簡?）。、唯“它政”，可從整理者説，讀“弛政”更爲直接。由此可知，“還内它政政政”，可讀作“還納弛政、弊政、猛政”，意爲反過來則會亂政叢生，與前文“用倚典政”所指相反。再看“子立代父”世襲制。雖個别字詞難解，但簡文否定態度却甚是明瞭。“自定於後事”中的“自定”，説明在位者并非如治政之道所言“聖人敷政作事，遠邇?。彼其輔相、左右、邇臣皆和同心，以一其智”（簡?），?而是剛愎自用，擅位專斷。“階啻丈罪逴辭反皃稱僞”句費解處尤多。整理者讀爲“階嫡長，罪卓辭，反皃稱僞”，不確。疑當斷作“階啻丈罪，逴辭反皃稱僞”。從用字習慣看，“階”可如字讀。啻，或讀爲“謫”，有罪過之義。“階謫”即“招致罪過”，此與左傳成公十六年“多怨而階亂”中的“階亂”構詞相類。?丈，度量。丈罪，猶量罪。“階謫”與“丈罪”語意相關，均指招罪生禍。逴辭，整理者讀爲“卓辭”，“卓”有高義。網友“子居”讀作“倒辭”，并引吕氏春秋慎大“天下之學者多辯，言利辭倒，不求其實，務以相毁，以勝爲故”句爲證。?後説有理。“反皃”即“反貌”，與“倒辭”對舉，同是“稱僞”之表現，“炕政眩邦，倦厭政事”，無所節制。相較世襲，推舉雖有其優勢，但也并非完美，其效果取決於在位者道德素質。如果在位者不行度政，則會“抑歷無訿，主任百役，乃敝於亡”，讒佞當道而“方受大政”，賢能失位而“没抑不由”（簡?）。此外，奸佞稱僞，貌恭心險，君主難察其心，致使賢佞難辨，良人不用。正如簡文所言，“余無罪而屏，須事之遇機，遇其毁，美惡乃出，從取資焉”（簡?）。顯然，推舉制并不能確保賢人必用，人才選拔仍具偶然性。簡文末章即提出“”的選人形式，以補推舉失度之弊。該字在簡文共出現五次，字形還作、。馬楠讀爲“貢”，。其説可信。結合簡文可知，鄉貢選人標準是，“上者其上，下者其下，將度以爲齒”（簡?）。“度以齒”可做到任人有據，能够達到探尋良人目的，簡?有云：?或能攷，道美用惡，人而曰善。或恩寵不襲，無屚，其徵而不傾昃。人而不足用，告必先，守道度，奠其。其遇於異進，使人未知得度之踐，貢乃固爲美，以良人。簡文設置兩種不同情境，論證“度政”可教化惡人，摒棄奸佞。能攷，整理者讀爲“信?二二二秋冬卷、?。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陸），下册?頁。黄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玖），下册?頁。晉杜預注，唐孔穎達等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二八成公十六年，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頁。子居（網名）：清華簡八邦家處位解析。馬楠：清華簡邦家處位所見鄉貢制度，中國文化遺産研究院編出土文獻研究第?輯，上海：中西書局，?，?頁。能考守”。考，省察。守，堅持。程浩讀作“佞能巧好”，“佞”“巧”與“好”在這裏皆有巧言邪佞之義。、陳民鎮讀爲“佞能矯好”，指諂佞能者，打壓善人。?道美用惡，論者或謂“説得好聽但行爲險惡”。?按，“信能考守”説可從，指人的道德品格。而“道”當指前面所言“信能考守”用人之道，而非言説之義。僅據清華簡所見“道”辭例而言，除作“道路”義外，“道”更多是指形而上之道。古書亦有類似“道美”文例，如孟子盡心上“道則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道美用惡，人而曰善”則指賢者在位，以德教惡人。無屚，整理者讀爲“諂媢無屚”。劉信芳以爲“”字未詳，“”疑讀爲“耗”。按，整理者疑爲“諂”字，當是。凵爲坎之初文，“臽”“坎”意義相近，字音也極其接近。?銀雀山漢簡晏子十六“今諸臣凷臾以弋利”。”此句晏子春秋作“今諸臣諂諛以干利”。；、凷均從凵得聲，亦可讀爲“諂”。又讒、諂音近可通，故“”亦作“（讒）”，例見上博八志書乃言簡?。，後文亦見，用法當一致，從整理者説，讀爲“媢”。諂媢無屚，意爲讒佞之人無所逃遁，不用於世。下文“人而不足用”句則重在説明“度”能明察慎黜，以及推舉考察方法。此句“告”，整理者訓“告”爲控告、揭發。告媢，意近於告奸。按，“告”，如字讀，報也。“告”，即報告他人讒妒惡行。必選，整理者將“”讀作“衛”。侯乃峰讀“”爲“慧”。?按，前説當是。上博三周易簡?“”，馬王堆漢墓帛書本和傳世本均作“衛”。?，亦見清華三芮良夫毖“以武及勇，相社稷”（簡?），?上博六用曰“凡恭人非人，是恭厥身，是戔其有綸紀”（簡?）。?此外還有異體作“”，上博四昭王毁室“楚邦之良臣所”（簡?）。?）上述辭例均可讀爲“衛”。必先衛，即必先防衛，小心謹慎考察。守道厇，整理者理爲“”即“探”，取也。按，罙聲，審母侵部，或可讀爲“審”。清?清華簡邦家處位“度政”内涵及歷史背景探論、?。?”；，?）程浩：清華簡第八輯整理報告拾遺，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編紀念清華簡入藏暨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成立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頁。陳民鎮：清華簡（捌）讀札。程浩：清華簡第八輯整理報告拾遺，?頁。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卷一三下盡心章句上，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頁。劉信芳：清華藏八邦家處位章句（四），簡帛網，?年?月?日。裘錫圭：甲骨文字考釋（八篇），中山大學古文字研究室編古文字研究第?輯，北京：中華書局，?，?頁，修訂後收入裘錫圭學術文集第?卷甲骨文卷，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頁。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銀雀山漢墓竹簡壹，北京：文物出版社，?，釋文注釋?頁。張純一校注，梁運華點校：晏子春秋校注卷八外篇不合經術者，北京：中華書局，?，?頁。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八），上海古籍出版社，?，?頁。侯乃峰：讀清華簡（八）脞録，中國文字學會編中國文字學會第十届學術年會論文集，?，上册?頁。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三），上海古籍出版社，?，?頁。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叁），下册?頁。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六），上海古籍出版社，?，?頁。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四），上海古籍出版社，?，?頁。華三芮良夫毖“必罙其度”（簡?），、亦可讀爲“審”。論語堯曰“謹權量，審法度，修廢官，四方之政行焉”。?管子權修“審度量以閑之”。?奠亓，“”字不識，“奠可”讀爲“定”，可讀作“合”。“定其合”，意謂與事實相符合。至此，“人而不足用”句意大致可明：如果人不足以任用，有報告其昏聵者，需要謹慎考察，守道審度，避免賢人因被詆毁而不遇其時。以往有破格提拔者，人們往往不明舉用依據而心生困惑。然而，“貢”以齒爲度，却可使人明晉升之由。簡文最後重申貢舉補救時弊重要性，“良人如未行政，貢以治疾惡，返以爲政”（簡?），“有救於前用”（簡?）。簡文作者甚至樂觀?爲，唯有推行鄉貢，推舉方能有度。貢舉既行，則賢人不求自來，“豈或求謀”（簡?）。綜上所述，邦家處位?爲“度政”關乎邦家天命存否，注重人事，强調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度政”主要體現爲舉人有度，推行鄉貢制，實現“上者其上，下者其下”，各安其位，使人無怨。這不僅可確保賢人在位，善者進善，避免因奸佞擅位，弊政叢生，而且還可使人知推舉法度，明察賢愚，無時運不濟之歎，去競進貪婪之心，宣教明德，有益社稷。二?清華簡邦家處位“度政”歷史背景清華簡邦家處位所見“度政”主要體現在興人有度，該觀念并非始於戰國，而是自有淵源。大戴禮記少閒曰：“昔堯取人以狀，舜取人以色，禹取人以言，湯取人以聲，文王取人以度。此四代五王之取人，以治天下如此。”?西周大夫芮良夫亦提到“必罙其度，以親其狀，身與之語，以求其上”（清華三芮良夫毖簡?）。相關例證尚多，兹不贅舉。舉人有度關乎銓選賢才，邦家興衰。清華八治邦之道云“舉而度，以可士興，舉而不度，以可士崩”（簡?），?闡明了“舉而度”與“士興”的關係。而清華九治政之道則從邦家興衰成敗歷史經驗角度，更爲深入總結道“遠監夏后、殷、周，邇監於齊、晉、宋、鄭、魯之君，是盡夫興人之過者，苟其興人不度，其廢人必或不度，起事必或不時”（簡?）。”何以興人任官？在古代政治實踐中，世襲與推舉無疑是最爲重要的兩種方式，即邦家處位所謂“子立代父”與“舉介執事”。兩者不是絶然對立，而是并行共存，甚至相互交融，彼此配合應用。如西周雖宗法嚴密，但其世襲制也并非鐵板一塊，而是有其靈活性。李峰推斷，世襲權利僅僅作爲一個人進入政府服務的資格，而不是擔任其父、祖之前相同職位的絶?二二二秋冬卷、?。?”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叁），下册?頁。魏何晏注，宋邢昺疏：論語注疏卷二堯曰，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頁。黎翔鳳撰，梁運華整理：管子校注卷一權修，北京：中華書局，?，?頁。方向東：大戴禮記匯校集解卷一一少閒，北京：中華書局，?，?頁。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叁），下册?頁。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捌），下册?頁。黄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玖），下册?頁。對權利，至少在他仕途剛剛開始的階段是這樣。、换言之，世族同樣需要推舉來獲得晉升。不過至春秋戰國，列國進行變法改革，剥奪貴族特權，廢除世卿世禄制度，建立整套官僚體制。?在此情形下，推舉成爲選官的重要方式，所謂“賢能不待次而舉”。?與世襲相比，推舉制不僅增加士人參政機會，而且官吏對君主負責，君主權力也更爲集中。然而，推舉任官若運用不當，同樣有可能危害邦家政治。韓非子八姦直斥用人失察之舉，“不課賢不肖，論有功勞，用諸侯之重，聽左右之謁，父兄大臣上請爵禄於上，而下賣之以收財利，及以樹私黨。故財利多者買官以爲貴，有左右之交者請謁以成重。功勞之臣不論，官職之遷失謬。是以吏偷官而外交，棄事而財親”，導致“賢者懈怠而不勸，有功者隳而簡其業”，呈現“亡國之風”。?這在邦家處位中亦有體現，奸佞之徒“旁受大政”，而賢能之才却“不見而没抑不由，無津以出”（簡?）。推舉不度的原因一方面在於其對在位者品德修養有較高要求，“唯浚良人能造御柔”。一旦推舉者“既若無察”，則會用人不當，結黨營私。管子法禁提到“交人則以爲己賜，舉人則以爲己勞，仕人則與分其禄者，聖王之禁也”。因此，在位者是否睿智明察，奉公銓選決定推舉制的成敗，正如國語晉語六所云“始與善，善進善，不善蔑由至矣。始與不善，不善進不善，善亦蔑由至矣”。?上博六孔子見季桓子亦言“仁援仁而進之，不仁人弗得進矣”（簡?）。”另一方面，賢佞難辨也是推舉有時失效的重要原因。對被推舉者而言，士人干謁諸侯王公，渴求參與政治，難免有奸佞者心懷私利，道術不正，“倒辭反貌稱僞，炕政眩邦”（邦家處位簡?）。正如商君書農戰所言“今上論材能知慧而任之，則知慧之人希主好惡，使官制物，以適主心”。；韓非子二柄提到因“人主好賢”而“飾行以要君欲”。，對此，崔灝四書考異有生動表述，“戰國時處士横議，蔑人倫，廢禮儀，以爲親可怨，弟可放，夫婦可苟合也。竊威福之柄，萌篡逆之心，以爲君臣無定分，禪繼無定命也。枉己辱身，營營富貴利達之途，以爲苟殘可甘，近倖可援也”。?需注意的是，上述原因在戰國崇德傳統式微，重功尚利風氣盛行的時代背景下尤爲凸?清華簡邦家處位“度政”内涵及歷史背景探論、?。?”；，?李峰：西周的政體 中國早期的官僚制度和國家，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頁。楊寬：戰國史，上海人民出版社，?，?頁。清王先謙撰，沈嘯寰、王星賢點校：荀子集解卷五王制，?頁。清王先慎撰，鍾哲點校：韓非子集解卷二八姦，?頁。黎翔鳳撰，梁運華整理：管子校注卷五法禁，?頁。春秋（舊題）左丘明撰，徐元誥集解，王樹民、沈長雲點校：國語集解卷一二晉語六，北京：中華書局，?，?頁。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六），?頁。蔣禮鴻：商君書錐指卷一農戰，北京：中華書局，?，?頁。清王先慎撰，鍾哲點校：韓非子集解卷二二柄，?頁。清崔灝：四書考異下編卷三一，續修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第?册，?頁。顯。西周春秋時，君臣間興策名委質之禮，政治上君臣關係得以確立，必須效忠君上，經濟上需履行貢納關係。、臣委質於君，即確立主從關係，雖死不貳。?因而，推舉職官注重士人絶對忠誠的道德品質。如左傳哀公十四年載，齊人陳豹欲爲子我之臣，使公孫向子我舉薦。公孫對子我説“有陳豹者，長而上僂，望視，事君子必得志，欲爲子臣。吾憚其爲人也，故緩以告”。?迨至戰國，君臣以利相合，選官唯才是舉。邦家處位提到“人用唯遇利，御必中其服”（簡?）。對此，清華簡治政之道有更爲詳盡表述，可視爲此句注脚，“故夫君臣之相事，譬之猶市賈之交易，則皆有利焉”（簡?）。?君主選賢用能是爲“永保社稷，定厥身，延及庶祀”（簡?），而士人“敷心盡惟，不敢妨善，弼惡以憂君家，非獨爲其君，繄身賴寔多”（簡?）。韓非子甚至提出“夫君臣非有骨肉之親，正直之道可以得利，則臣盡力以事主；正直之道不可以得安，則臣行私以干上”。?此時君臣雙方政治主體地位趨於平等，這與西周春秋時期臣依附於君的情形迥然不同。至戰國中期，士人地位與勢力可與君權分庭抗禮，朋友是君臣關係理想模式的觀念亦興起於此時。”在當時，推舉尚利重功自有其合理性，它反映了士人希望參與政治，掃除世卿世禄障礙的普遍訴求。此時君臣關係維護已非基於雙方德性自覺，而是君主循名責實，課績獎懲，諸如俸禄、賞金、“璽”“符”“上計”、視察監察以及管理選拔等制度得以確立推行。；韓非子有言“明主使法擇人，不自舉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能者不可弊，敗者不可飾，譽者不能進，非者弗能退，則君臣之間明辯而易治，故主讎法則可也”。，推舉制至此已成爲選拔職業官僚的工具，在某種程度上已背離西周以來注重政德的銓選傳統，所謂“凡明君之治也，任其力，不任其德”。?對良士而言，他們批判世襲制造成的機會不平等，但推舉重功尚利同樣讓他們無所適從。如何讓推舉制實現選賢用能，廢佞黜奸目的，成爲當時良士關注的問題，而這正是邦家處位簡文的主旨所在。簡文作者主張“人用必納貢”，即采用鄉貢制。?該制度見載於禮記射義大戴禮記虞戴德周禮地官鄉大夫等文獻。傳統觀點?爲，西周有鄉貢之制，諸侯（或鄉?二二二秋冬卷、?。?”；，?楊寬：西周史，上海人民出版社，?，?頁。許倬雲：西周史（增補二版），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頁。晉杜預注，唐孔穎達等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五九哀公十四年，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頁。黄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玖），下册?頁。黄德寬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玖），下册?頁。清王先慎撰，鍾哲點校：韓非子集解卷四姦劫弒臣，?頁。查昌國：友與兩周君臣關係的演變，歷史研究?年第?期。楊寬：戰國史，?頁。清王先慎撰，鍾哲點校：韓非子集解卷二有度，?頁。蔣禮鴻：商君書錐指卷三錯法，?頁。馬楠：清華簡邦家處位所見鄉貢制度，?頁。大夫）向天子（或國君）貢士，而天子（或國君）亦據此獎懲諸侯（或鄉大夫）。對此，今之學者或持審慎態度，爲乃七十子後學、戰國儒家所構建。、我們，爲傳世文獻所載鄉貢制雖有理想成分，但在一定程度上還是保留了西周的歷史真實。春秋時期，齊國已有較爲完備的鄉貢制度，所謂“論賢不鄉舉則士不及行”。?國語齊語有較爲詳致表述：?正月之朝，鄉長復事。君親問焉，曰：“於子之鄉，有居處好學，慈孝於父母，聰慧質仁，發聞於鄉里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明，其罪五。”有司已於事而竣。桓公又問焉，曰：“於子之鄉，有拳勇股肱之力秀出於衆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蔽賢，其罪五。”有司已於事而竣。桓公又問焉，曰：“於子之鄉，有不慈孝於父母、不長悌於鄉里，驕躁淫暴，不用上令者，有則以告。有而不以告，謂之下比，其罪五。”有司已於事而竣。是故鄉長退而修德進賢，桓公親見之，遂使役官。?相類内容又見管子小匡。每年正月鄉長向君主述職復事。其中，察能進賢，告奸黜暴是其重要職責。若不能履行此職，鄉長則有蔽明下比之罪，當受五刑之罰。具體選拔則重在考察德行，即“居處好學”“慈孝父母”“聰慧質仁”，能够“發聞於鄉里”。也就是説，鄉人需有良好道德修養，得到鄉里的，可，方有機會步入仕途，所謂“匹夫有善，可得而舉也”。相反，鄉人驕躁淫暴，無孝悌之心，鄉長亦需上報，“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誅也”。鄉長復事進賢黜暴，宣教興化，“民皆勉爲善”。?既然春秋時期齊國已有較爲完備的鄉貢制，很難想象其突現當世，而與西周政制毫無關係。其實，西周時已有射禮察賢的制度。十五年趞曹鼎、靜簋、匡卣等銘文提及“射廬”“學宫”等專門習射場所，。自然是爲培養、選拔射藝高超之士。可見周禮地官鄉大夫“以鄉射之禮五物詢衆庶”，?禮記射義“古者天子之制，諸侯歲獻貢士於天子，天子試之於射宫”所載不虚。”射禮最初源自選拔勇猛之士的考評活動，後來發展爲大射禮、賓射禮、燕射禮和鄉射禮，西周金文對此均有體現。；射禮培養勇德與群性和倫理性，注重士人道德品?清華簡邦家處位“度政”内涵及歷史背景探論、?。?”；，馬楠：清華簡邦家處位所見鄉貢制度，?頁。黎翔鳳撰，梁運華整理：管子校注卷五八觀，?頁。春秋（舊題）左丘明撰，徐元誥集解，王樹民、沈長雲點校：國語集解卷六齊語，?頁。春秋（舊題）左丘明撰，徐元誥集解，王樹民、沈長雲點校：國語集解卷六齊語，?頁。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本），北京：中華書局，?，?、?、?頁。漢鄭玄注，唐賈公彦疏：周禮注疏卷一二鄉大夫，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頁。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等正義：禮記正義卷六二射義，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頁。連秀麗：西周青銅銘文射禮研究，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年第?期。林素娟：以射觀德 先秦射禮中勇德與賢能的教育，彭林主編中國經學第?輯，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頁。行，也成爲選拔治政良臣的重要手段。此外，鄉貢制所依托的鄉黨組織，也可在西周找到源頭。周禮即有關於鄉遂制詳細記述，其中雖不乏理想成分，但基本上還是保留了西周春秋時代的特點。、在目前所見西周青銅器銘文中，五祀衛鼎、裘衛盉有“逆其鄉”“逆諸其鄉”語（九年衛鼎漏“逆”字）。?張亞初、劉雨?爲，這裏的“鄉”字似應理解爲鄉遂之鄉。?西周中期青銅器史密簋銘文提到齊之“述人”，學者多將其讀爲“遂人”。?尚書費誓亦云“魯人三郊三遂”。由此可知周禮所載西周鄉遂制度并非完全爲後人虚辭構擬，應有歷史真實之素地。“鄉”内居民多采取聚族而居的方式，保持有氏族組織的殘餘形式，在一定程度上仍以血統關係作爲維繫的紐帶。?作爲血緣組織，鄉注重長幼自然秩序，有尊老孝悌“尚齒”風尚。國語齊語管子小匡均云“鄉不越長，朝不越爵”，”孟子公孫丑下云“朝廷莫如爵，鄉黨莫如齒，輔世長民莫如德”。；尚齒尊老旨在明德教民，維護基層社會政治秩序。禮記鄉飲酒義有云“民知尊長養老，而後乃能入孝弟。民入孝弟，出尊長養老，而後成教，成教而後國可安也”。，民衆敬尊長者，秉孝悌之心，方能明教踐義，穩固邦家社稷。有學者?爲，既然鄉人是以“齒”，即年齡分尊卑，而不是依宗族、血統的輩分高低分尊卑，那麽就應當肯定鄉人并不是按宗族、血緣關係組合。?此觀點尚有討論餘地。“尚齒”是古已有之的自然秩序排列方法，比宗法歷史更爲悠久。禮記祭義有云“昔者，有虞氏貴德而尚齒，夏后氏貴爵而尚齒，殷人貴富而尚齒，周人貴親而尚齒”。?在周代“貴親”宗法制盛行之前，“尚齒”既已成爲虞夏殷三代之傳統。西嶋定生?爲，像這樣以齒位而定的所謂鄉黨的秩序，大概可以解釋爲來自氏族制社會依年齡階層形成的社會秩序。?因此，不能因爲鄉人“尚齒”就否定其宗族血緣關係的存在。?二二二秋冬卷、?。?”；，?參見楊寬西周史，?頁。學界對西周是否有鄉遂制尚有不同意見，如于省吾關於論西周金文中六 八 和鄉遂制度的關係一文的意見，考古?年第?期；晁福林先秦社會形態研究，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頁；張榮明周禮國野、鄉遂組織模式探源，史學月刊?年第?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殷周金文集成，?、?、?頁。張亞初、劉雨：西周金文官制研究，北京：中華書局，?，?頁。參見李學勤史密簋銘所記西周重要史實考，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年第?期；張懋鎔史密簋與西周鄉遂制度 附論“周禮在齊”，文物?年第?期。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等正義：尚書正義卷二費誓，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北京：中華書局，?，?頁。楊寬：西周史，?頁。春秋（舊題）左丘明撰，徐元誥集解，王樹民、沈長雲點校：國語集解卷六齊語，?頁；黎翔鳳撰，梁運華整理：管子校注卷八小匡，?頁。漢趙岐注，宋孫奭疏：孟子注疏卷四公孫丑章句上，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頁。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等正義：禮記正義卷六一鄉飲酒義，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頁。晁福林：先秦社會形態研究，?頁。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等正義：禮記正義卷四八祭義，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頁。日西嶋定生著，武尚清譯：中國古代帝國的形成與結構 二十等爵制研究，北京：中華書局，?，?頁。清華簡邦家處位提到鄉貢用人標準是“上者其上，下者其下，將度以爲齒，豈能怨人”（簡?）。由此可知，鄉貢推舉同樣“尚齒”，按照年齡自然秩序排列上下位次。需注意的是，簡文作者所謂“度以爲齒”也并非唯一標準，此外還有宗族親疏（親）、品德威望（德）、爵位品秩（爵）等自然或人爲秩序。概言之，“尚齒”并非等同於“唯齒”。如禮記祭義云“壹命齒於鄉里，再命齒於族，三命不齒；族有七十者，弗敢先。七十者，不有大故不入朝；若有大故而入，君必與之揖讓，而後及爵者”。、一命而成下士者與鄉人按齒位排列，再命而成中士者則與族人相齒，三命上士者爵位已高，不再按齒位排列。但若族中有超過七十歲之老人，則不能超越其排序。?再如朝廷注重爵位秩序，但當同爵時則尚齒，即禮記祭義所謂“朝廷同爵則尚齒”。?因此，我們對邦家處位“度以爲齒”的理解，既要肯定“齒”在鄉貢政治位次排序中的作用，同時又不能將“尚齒”絶對化，關鍵是要把握其敬尊長、明孝悌的價值訴求，這具有較爲濃厚的儒家色彩。在簡文作者看來，鄉貢推舉“度以爲齒”，既可以避免用人失察之弊，做到上下賢愚各得其所，還可明孝悌謙讓之義，有功於教化，賡續推舉崇德傳統。具言之，鄉貢銓選更看重被推舉者在其所在鄉里的社會評價，這不僅可以做到“恩寵不襲”，增加士人參政機會，而且也能對士人有較爲客觀的的識，防止因在位者失察而使佞人當道，賢人不用，做到“諂媢無屚”（簡?）。此外，鄉貢尚齒旨在彰顯尊老孝悌的血緣關係，它是不可更改的自然秩序，具有較强的穩定性，爲社會成員所普遍的可，避免因“其遇於異進，使人未知得度之踐”（簡?）。然而，鄉貢推舉在戰國已有所没落，這從邦家處位黨貢喟歎之語即可明瞭，其言曰“余無罪而屏，須事之遇機，遇其毁，美惡乃出，從其資焉”（簡?）。鄉黨貢士没有罪過，却被摒棄不用。選人無有定法，職事不定，需有時機，賢佞各憑其能而皆競進求仕。簡文作者强調“度以爲齒”，也從側面反映推舉不再注重“尚齒”自然秩序。此種變化根本原因在於晚周時期社會政治結構開始發生深刻變革，傳統血緣管理逐漸被地緣管理所取代。春秋之前是城邦氏族社會，而戰國以後中國政治社會結構的基本骨架在於編户齊民。?列國新興統治階層爲滿足國家政治、軍事、經濟急劇發展的需要，也大都通過制度化的途徑規範國家與個體家庭、國家與個人之間的多層次關係。這就使得先秦貴族宗法血緣等級秩序基本瓦解，并在國家政治、經濟利益的分配原則與標準上不再有普遍意義。?清華簡邦家處位“度政”内涵及歷史背景探論、?。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等正義：禮記正義卷四八祭義，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頁。荀子大略作“一命齒於鄉，再命齒於族，三命，族人雖七十，不敢先”。按照荀子的説法，即便是族人有七十歲者，三命之人也比他們處於優位，與禮記祭義有所不同。這顯示出在命數與齒位的關係上，爵位應優於齒位，以國家權力爲背景的爵位優於自生的那種齒位序列。此説參見日西嶋定生著，武尚清譯中國古代帝國的形成與結構 二十等爵制研究，?頁。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等正義：禮記正義卷四八祭義，清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頁。杜正勝：“編户齊民論”的剖析，王建文主編政治與權力，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頁。卜憲群：秦漢“鄉舉里選”考辨，社會科學戰綫?年第?期。需注意的是，相較於西周，戰國時期鄉貢制固然有所鬆弛，但這并不意味着注定要退出歷史舞台。在此後的歷史進程中，它與重功尚利推舉方式相協調，呈現出歷史傳統與時代風尚并存的發展形態。有學者已指出，春秋戰國國家鄉里基層政權是在具有宗法血緣關係的家族公社和農村公社瓦解的基礎上建立的，它不可避免地還要在形式上依賴於鄉里社會流傳久遠的自然秩序。、秦漢之時，傳統自然秩序逐步被納入到國家權力秩序體系。國家將民間的尊重齒位這一潛在的秩序形成機能，通過在民間習俗上上爲神聖崇高的飲酒禮儀之媒介，編制成爲爵制的秩序。?總而言之，隨着戰國鄉黨基層血緣組織漸趨瓦解，推舉不再注重“尚齒”自然秩序，强調孝悌謙讓之德，而是逐漸被重功尚利價值取向所主導，君臣以利相合，各求所需，士人渴求獲得高官厚禄，國君則尋求安邦强兵之才。推舉失度致使用人不察，奸佞在位，弊政叢生。邦家處位簡文作者希望通過鄉黨貢士，注重以“齒”爲代表的自然秩序，回歸强調德性政治的血緣管理傳統。而這正是邦家處位倡言“度政”的現實依據與歷史背景。結語在邦家處位簡文作者看來，不論是傳統世襲制，還是重功尚利式推舉制，都不是理想的人才選拔模式。前者會導致在位者剛愎自用，自定後事，不利於國家社稷。而後者則難免推舉失度，選人失察，奸佞當道。簡文再提“貢舉”這種古已有之的用人制度，其實是對上述兩種選拔模式的反思，它更注重自下而上的推舉，而非單純的自上而下提拔。具言之，在選拔原則上，“貢舉”看重被推舉者所屬基層組織的社會評價，以更全面、更真實瞭解其道德品行。在選拔方式上，則强調“度以爲齒”的自然秩序，做到推舉有度，上下各安其位。簡文作者對戰國推舉重功尚利的弊端反思，具有濃厚的儒家色彩。戰國時期鄉貢制雖有鬆弛，但它在隨後的歷史進程中并未走向消亡，而是與國家權力秩序相融合，呈現出新舊因素交織的發展脈絡。?本文得到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師友的諸多指正，又蒙匿名審稿專家審閲并提出寶貴意見，在此謹致謝忱！?二二二秋冬卷、?卜憲群：春秋戰國鄉里社會的變化與國家基層權力的建立，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年第?期。日西嶋定生著，武尚清譯：中國古代帝國的形成與結構 二十等爵制研究，?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