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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生态经济学多元主义主张与中国经济学建构*郭楚晗（云南大学经济学院）摘要：社会生态经济学是一门小众不为国内学术界熟知，但坚守生态经济学“元使命”的跨学科分支。在批判新古典主义经济学理论缺陷的基础上，社会生态经济学将研究视角扩大到由社会、生态和经济三大系统耦合而成的生态-经济-社会复合系统来进行经济学研究。社会生态经济学一方面主张多元主义，另一方面又积极关注多元主义对学科特性的稀释和异化，力求建构生态-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经济新世”。社会生态经济学致力于生态-经济-社会协同演化的学术观点，既体现了西方生态运动的政治经济学转向，也是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中蕴含着生态经济思想的理论力证。它拓展了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研究视野，是对资本主义生态剥削的最新研判，为我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和中国经济学建构提供了借鉴和支持。关键词：社会生态经济学；多元主义；跨学科研究；中国经济学；社会主义生态文明DOI：10.16397/ki.1671-1165.2023003120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OSID）：社会生态经济学（Social Ecological Economics）是一门小众但具有一定显示度的学科。作为生态经济学的分支学科，它并不需要借托新古典环境经济学的光环来粉饰门面，而是具有自己的亮点：敢于批判正统经济学的固有缺陷，在追求目标上体现着经济效益、社会效益与生态效益的有机统一，在研究路径上明显有别于生态经济学中的新资源经济学家（NewResource Economists）和新环境实用主义者（New Environmental Pragmatists）。社会生态经济学的兴起，可以被视为一场在多元主义立场下整合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生态政治经济学的运动，旨在通过多维的研究视角、多元的方法论以及对社会、历史、制度等因素的开放态度来超越正统经济学的局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而政治经济学的本质是一门历史的科学。尽管正统经济学解释了经济现象的一般性，阐明了经济规律的普遍性。然而，在不同的历史时代、不同的社会形态，甚至资本主义社会的不同时期，经济运行规律、经济发展矛盾，乃至社会生产方式都有所不同。作为生态经济学的分支，社会生态经济学对传统生态经济学的理论批判，主要体现在其作为一种政治经济学思想对当下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弊端的警示，以及对人类社会发展与生态关系未来走向的反思。2014年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不论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增速方式还是*收稿日期：2023-03-07基金项目：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西方生态经济学的生态经济思想演变及其当代价值研究”（2021Y076）。作者简介：郭楚晗，云南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非正统经济学、生态经济学研究。120增长动力都进入范式转换期。如今，人们对经济的高质量发展、可持续发展，以及如何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给予了空前的关注。这些问题都涉及如何处理经济生产中资本、生态、劳动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权衡经济发展中生态边界、文化惯例、意识形态和制度约束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说，中国经济学的建构需要实现理论逻辑意识与现实问题导向的结合。而社会生态经济学及其多元主义的主张，恰恰在这两方面对正统经济学的局限进行了补齐。无论是在深化马克思关于自然生产力的内涵，还是在阐释新时代生态文明发展中的生产力规律方面，亦或是在中国经济学建构和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方面，社会生态经济学都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和参考意义。一、社会生态经济学及其学科主张（一）社会生态经济学是一门小众但具有显示度的学科社会生态经济学作为一个独立的学科，有自己的研究对象、研究范畴、主要议题和核心方法论，其研究范式也明显有别于主流环境经济学。但是，在目前国内学界很难看到有关这一学科的介绍。本文以中国知网（CNKI）为检索平台，以“社会生态经济学”为篇名，以1981年1月1日至2023年3月1日为时间区间，共获得检索结果14个，而只有一本相近专著 社会生态学与协同发展论。虽然“社会生态学”也关注社会、生态与经济问题，但与“社会生态经济学”是两个不同的学科。尽管已有多篇关于如何加强生态经济学与社会、生态、经济协同发展的论文，比如刘国光教授撰写的 加强生态经济学研究经济、社会、生态协调发展，但是这些文章并未提及社会生态经济学。也就是说，社会生态经济学的学科主张及其对传统生态经济学的超越发展极有可能被淹没在了这两个相近的学科名词里，以至于这段经济思想史的演进过程成为目前国内研究的一个空白。而社会生态经济学对传统生态经济学以及对如何进行多元主义合作的反思也在很大程度上被忽略了。社会生态经济学的概念最早由著名生态经济学家克莱夫 斯帕什（Clive L.Spash）在 生态经济学（Ecological Economics）杂志上提出。实际上，社会生态经济学并不是一个新兴的学科。自国际生态经济学学会(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Ecological Economics，简称ISEE)于1989年成立以来，社会生态经济学家就为欧洲生态经济学学会（European Society for EcologicalEconomics，简称ESEE）提供了主要研究方法。更准确地说，社会生态经济学是生态经济学目前国内涉及类似议题的经济思想史研究主要有北京大学郇庆治教授在2021年发表的 欧美生态社会主义学派视阈下的生态经济：学术文献史的视角 一文。严格来说，“社会生态经济学”与“生态社会主义学派”虽存在部分交叉，但是两个在研究旨趣和方法论上明显相异的学术派别。社会生态经济学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展示出他们对社会主义的认同，但依然不能说他们是坚定的社会主义者。生态社会主义学派则走得更远，不仅关注经济学，还关注政治运动和哲学思辨，提出了明确要求社会主义变革的口号。ROKE I.Trends in the development of ecological economics from the late 1980s to the early 2000sJ.Ecologicaleconomics，2005，55（2）：262-290.SPASH C L.Routledge handbook of ecological economics M.Abingdon：Routledge，2017：5-7.121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期经历了学科内部体系分化后延展并仍坚守生态经济学元使命的跨学科分支门类。用斯帕什的话说，“社会生态经济学是许多人对生态经济学的核心理解”。根据生态经济学学者对正统经济学批判态度的强弱，可将其分为三个阵营：（1）新资源经济学家，基本遵循正统经济学的学术理念和研究范式；（2）新环境实用主义者，采用各种被认为有用的工具和方法，而不考虑理论归属以及科学严谨性与有效性等问题；（3）社会生态经济学家，寻求理论上连贯、认识论上合理的方法，并拒绝有缺陷的正统经济学概念和理论。其中，前两者对正统经济学都持认可或部分认可的态度，对市场定价范式仍抱有希望。他们认为，正统经济学的缺陷仅是因市场定价未考虑生态成本造成的，只要以“自然资本估值”的形式把缺失的生态成本加入市场定价，就能通过市场调控实现自然资源的最优配置。同时，新资源经济学家与新环境实用主义者对发展持弱可持续性态度，认为当前的生态危机可以通过技术进步加以解决。这些混沌的立场表达，使原本属于非正统学派的新资源经济学家和新环境主义者日益接近于正统学派的环境经济学家，而与持激进制度变革态度的社会生态经济学家在立场上的分歧日趋明显。为了区别被正统经济学同化的新资源经济学家和新环境实用主义者，并强调共识性的跨学科合作和非正统经济学的研究视角，斯帕什提出了“社会生态经济学”一词。一方面是用来表达未来工作对经济“社会性”的关注，也就是对政治经济学和社会学的强调；另一方面是表明学者已意识到制度在理解经济系统与自然的相互作用方面具有重要意义。面对生态经济学阵营内部出现的分化，社会生态经济学家呼吁经济学未来的发展需要以共同的学科信念为合作基础，对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进行跨学科的知识整合，构建以现实主义为哲学基础的经济学研究新范式。（二）社会生态经济学以批判正统经济学为学科立场社会生态经济学把批判正统经济学的认识论作为自己的学科立场，即“使用批判现实主义镜头进行生态经济学研究”。从正统经济学的认识论来看，人类是优化的机器，其决策没有给情感、心理或社会嵌入留出空间，而是在一套预先设定的偏好基础上践行效用最大化。按照正统经济学的原子论假设，由单一理性经济人组建的企业或公司也被假定为仅仅执行利润最大化的原则。他们不参与争夺生产资料所有权的斗争，也不关心剥削问题，不游说政客，也不控制政府机构，而是服务于主权消费者的代理机构。因此，正统经济学进一步推演，只要保障私有制产权，保障市场机制的自由运转，理性经济人就能完成资本流动、积累、增长的合理闭环，实现市场资源的最优配置。与正统经济学不同，社会生态经济学认为经济人行为SPSAH C L.The development of environmental thinking in economics J.Environment economics，1999（8）：413-435.SPSAH C L.The shallow of the deep ecological economics movement？J.Ecological economics，2013，93（6）：351-362.SPASH C L，ANTHONY R.Economic schools of thought on the environment：investigating unity and divisionJ.Cambridge journal of economics，2012，36（5）：1091-1121.SPSAH C L.The shallow of the deep ecological economics movement？J.Ecological economics，2013，93（6）：351-362.IREDALE R R，GUO Fei.Handbook of Chinese migrationM/FELLNER W J，SPSAH C L.The role of consumersovereignty in sustaining the market economy.Cheltenham：Edward Elgar Publishing，2015：394-409.122不存在绝对的理性；受利己、利他等多重复杂动机的影响，经济人衡量效用的标准多样化，且每个经济人的行为标准不可通约；个人效用的加总未必等于集体的效用，社会构成是非原子论的且不可还原；社会经济现实受到历史、制度、文化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而市场交易又会受到社会生产关系、垄断、不正当竞争等复杂因素的影响，这些都使得市场调控难以达到帕累托最优。简而言之，社会生态经济学“对经济现实的复杂性认知”与正统经济学“机械的简单世界还原论”在认识论前提上有着本质差异。基于此，社会生态经济学对正统经济学的几个重要研究特征进行了批判：（1）对过分追求数理化的方法论的批判对复杂现实过度抽象，盲目崇尚数学模型的表达，忽略了历史条件和具体经济现实的动态变化；（2）对新自由主义倡导的市场调节的批判市场重效率而轻公平，市场定价无法充分体现真实的社会生产关系，更遑论生态公正；（3）对盲目追求GDP的“增长主义”的批判用单一的GDP来衡量人类幸福具有片面性，生态健康、社会正义、美好生活等标准无从体现；（4）对基于功利主义的理性经济人假设的批判忽视人类行为的复杂动机，与客观的社会心理行为不相符；（5）对盲目自大的人类中心主义的批判把人类与生态环境的关系简化为主客二元的对立关系，忽视了人类与生态圈是共生共荣的整体关系。（三）社会生态经济学把“经济新世”作为理论主张社会生态经济学的理论构建来自生态学、生物学、政治经济学以及演化经济学的多元交叉。根据社会生态经济学对正统经济学研究范式的批判性洞见，想要聚焦现实生活中的经济实务，理解复杂政治经济社会中的不确定性、非线性和突现变化，就需要引入生物学隐喻与经济分析，这更能实现理论结构的耦合。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和杰弗里霍奇逊（GeoffreyHodgson）的演化分析视角与社会生态经济学的复杂性理论不谋而合：协同演化理论注重对复杂系统进行双向乃至多向因果关系的分析；强调经济、社会、文化、历史、政治等多层嵌套、跨层级嵌套、交互嵌套模型的应用；秉持经济-生态-社会系统交互影响且能发展成出新的正反馈机制的主张。社会生态经济学家提出将协同演化理论融入到生态经济学的分析框架中，旨在为社会生态经济学的进一步突破发展提供理论与工具支持。在这个协同演化框架中（见图1），生态系统或者说具体的环境条件决定了经济人的行为，比如资源丰富地区的粗放型生产和资源稀缺地区依赖技术革新提高单位产量的集约型经济。很显然，经济行为和生态系统是交互共生的关系，即环境会影响人们对经济发展方式的选择，而人们的经济发展方式既可能塑造出可持续性的绿色生态，也可能对生态环境造成不可逆的污染与破坏。同样，一个区域内集体的行为和习惯在长久的历史积淀中缔结成契约性的社会制度，以及相应制度下的政府和企业等组织形式。这些依靠数代人传承、演化与积淀而形成的制度又反过来规约经济人的行为。在生态系统与制度、社会组织的交互关系中，生活在不HODGSON G M.Darwinian coevolution of organizations and the environment J.Ecological economics，2010，69（4）：700-706.KALLIS G，NORGAARD R B.Coevolutionary ecological economics J.Ecological economics，2010，69（4）：690-699.郭楚晗：社会生态经济学多元主义主张与中国经济学建构 123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期同意识形态和制度形式下的社会群体往往会采取不同的策略。比如：认同正统经济学范式的群体会利用自由市场来调节稀缺资源，把环境损耗当作能够依托技术进步来改进的外部性问题，把追求经济增长的极大化作为发展目标；认同社会生态经济学范式的群体会把经济系统内嵌于生态系统，在考虑环境极限的客观基础上发展稳态经济，主张以“去增长”甚至“逆增长”为发展目标。图1 社会生态经济学的协同演化框架资料来源：根据Goddard,Kallis,Norgaard(2019)的图示修改而成这种融合世界观、机构组织和技术革新等要素的多层次结构被称为社会生态制度。一些学者指出，当达到“引爆点”时，社会生态制度就会发生变化。而这也是“经济新世”产生的原因。所谓经济新世在狭义层面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新的经济学研究范式，在广义层面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全新的社会政治经济体系。社会生态经济学的经济新世，一方面体现为要用新的经济学研究范式来替代正统经济学，实现对复杂经济现实的关注以及对生态环境的保护；另一方面体现在期望塑造一个人与自然可持续发展，远离剥削、不平等、歧视的经济未来。由于社会生态经济学对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缺乏进一步的分析，它的后一种想法还处在乌托邦阶段，尚未形成具体的实践。但是，社会生态经济学对引爆点的关注体现了其对当下正统经济学以及主流经济发展范式潜在危机的觉察。“引爆”通常需要“危机”来触发。这就好比1930年代的大萧条之于古典经济学、1970年代的滞胀之于凯恩斯经济学、2008年的金融危机之于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每一次危机的触发都引导着经济学研究范式的重构从斯密、李嘉图的理性人假设、自由市场均衡配置，到凯恩斯革命时引入边际效用、流动性偏好、资本投资边际报酬递减等心理因素来解释“大萧条”这一经济异象的原因。可见，即使是正统经济学范式本身也在对自己的基本假设进行修补，更不用说在此期间涌现的制度经济学、后凯恩斯主义、GODDARD J J，KALLIS G，NORGAARD R B.Keeping multiple antennae up：coevolutionary foundations formethodologicalpluralism J/OL.Ecologicaleconomics，2019（165）：106420.https：/doi.org/10.1016/j.ecolecon.2019.106420.BEDDOE R，COSTANZA R，FARLEY J，et al.Overcoming systemic roadblocks to sustainability：the evolutionaryredesign of worldviews，institutions，and technologies J.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2009，106（8）：2483-2489.124行为经济学、法国调节学派等非正统经济学。持经济系统协同生态、社会演化发展主张的社会生态经济学家指出，只要社会经济还在向前演进，只要有新的危机出现、新的技术革新发生和新的突现存在，经济学研究就会在协同演化以及博弈中发生问题导向式的范式变革。考虑到社会-生态-经济的协同演化特性，社会生态经济学家认为，当前正统经济学忽视生态边界、盲目追求GDP的增长模式，势必会将人类发展带向经济与生态的对立，并最终导致人类的消亡。因此，为了生态-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人类福祉，社会生态经济学家主张构建一个新的经济范式，来替代正统经济学的旧范式。在他们看来，未来的经济新世具体是什么，取决于人们当前采取什么样的社会经济制度；未来的经济新世能否造福人类，取决于人们是否在经济发展中真正实现了与生态环境的共存。因此，解决生态问题在于系统地转变当前不可持续的经济行为和发展方式：一是需要把贫困和分配作为经济关注的重点；二是需要在从本土到国际的不同空间尺度上，平衡权力对资源的控制；三是需要采取措施克服单一市场调节存在的诸多缺陷；四是经济政策制定中需要充分考虑社会结构、政治经济现况以及公众参与等因素；五是需要认识到非人类的重要性，在伦理层面改变人类中心主义的价值取向。二、社会生态经济学对多元主义的洞见（一）社会生态经济学的多元主义倾向经济学多元主义的初衷是拓宽经济研究的视角。正统经济学范式的谬误源自他们共享的认识论还原主义（Reductionism），这意味着他们的结论都来自对现实简化描述的模型。虽然这些模型可以让人们对一些经济现象的描述更为具象，但是它们在简化现实的同时，也把那些难以被抽象的政治、文化、制度、历史等因素，排除在了模型解释之外。如果说正统经济学构想的“经济世”是理想的经济运行参照系，那么经济学多元主义的意义就是通过众多经济学派的理论特长和研究切入点，把被正统经济学抽象模型省略掉的现实元素再次还原到经济学框架中。这种多元研究视角，得以让学者借助不同的理论框架和不同的方法论来理解经济世界的复杂现实，从而作出更具洞察力的分析。社会生态经济学作为非正统经济学派一员，多元主义是其重要的学科属性之一。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跨学科研究、多元方法论以及开放的学科态度。首先，跨学科研究意味着“以一种多元方式看待问题”。因此，社会生态经济学把自然科学的元素和经济分析的工具结合在一起，旨在让一系列环境和社会问题能够取得切实进展。第二，多元方法论的需求源自社会生态经济学对融合生态-经济-社会动态演变研究视角的复杂性要求，以及采用多种方法处理它们所构成的理论和政策问题的必要性。为了生成相应的理论和对策，不同领域的研究者在采用自己所擅长的方法论的基础上，积极借鉴其他领域的方法论。第三，考虑到人类FOSTER J B，HOLLEMAN H，CLARK B.Imperialism in the Anthropocene J.Monthly review，2019（30）：70-88.SPASH C L.New foundations for ecological economics J.Ecological economics，2012，77（2）：36-47.COSTANZA R.Ecological economics：a research agenda J.Ecological economics，1991，2（2）：335-357.NORGAARD R B.The case for methodological pluralism J.Ecological economics，2006，1（1）：37-57.郭楚晗：社会生态经济学多元主义主张与中国经济学建构 125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期环境所面临挑战的严重性，社会生态经济学以具有历史性的开放态度，积极接受经济政策和制度变革领域的新愿景和可能性。它采用跨学科的研究视角，灵活运用多元方法论对复杂的生态-经济-社会现实展开研究，并就一些生态问题建言献策，同时呼吁不能武断地坚持单一经济增长模式，而要关注人类经济活动的生态价值。（二）社会生态经济学对不加批判的生态经济学多元主义的批判生态经济学的多元开放态度以及跨学科合作，意味着研究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出现方法论选择和认识论分歧。为了使多领域的合作能够进行，生态经济学学科内部开始出现折中主义倾向，有意淡化对抽象世界观、认识论、本体论等问题的探讨。他们认为不管采取何种形式的多元合作，只要能够解决具体的环境问题，就可以被认定为是好的政策或理论。这种带有调和色调的折中主义，使一部分生态经济学家越来越背离批判正统经济学范式的初衷，并让正统经济学范式的认知谬误渗透到生态经济学的多元领域合作中。不加批判的多元主义合作使生态经济学面临多重危机：内在理论缺乏连贯性；学科边界模糊；学科独立性减弱；曾经从事生态经济学研究的学者开始转向新古典环境经济学研究；学科最初的批判性洞见丧失等。由于新资源经济学家和环境实用主义者对正统经济理论持修正态度，这使得学科专属期刊 生态经济学（Ecological Economics）变成了生态经济学与正统环境经济学的理论大杂烩。在解决环境问题策略方面，这两个阵营的学者越来越倾向于用正统经济学的范式来解决问题。社会生态经济学家对这一现象批判道：“该领域的核心期刊广泛采用并强调环境经济学期刊中使用的概念、假设、模型和解决方案，逐渐成为正统经济学的一脉分支，继续沿用新古典经济学的研究范式，而不是推陈出新。”由于生态经济学研究者对正统经济学的认知谬误存在不同程度的批判，这使得其学科内部出现了无休止的矛盾拉锯。甚至连国际生态经济学会的创始人之一罗伯特 科斯坦萨（Robert Costanza）在学术工作中也出现了态度的摇摆。他开始采用效率、最优性、外部性内部化和“获得正确价格”等明显带有正统经济学标志的措辞，倡导市场机制、货币估值，提出了“自然资本”以及生态系统服务价值核算等概念。由此看来，生态经济学和正统环境经济学越来越难以区分。斯帕什对这种混沌认知的解释是，新范式还未成型，而正统经济学这一旧范式强大且深入人心，在新旧范式交替过程中难免会存在路径依赖。但是，这种路径依赖可能会对学科发展产生致命性的影响。由于生态经济学研究者对正统经济学持混沌的批判态度，使得一些核心理论和关键政策被反复争论（见图2），这也让学科内部分化为温和的政策改良派和激进的制度变革派。在学派纷争不断的情况下，生态经济学难以形成有效的生态政策制定合力。而致力于社会制度变革的社会生态经济学家指出，即使新资源主义学家和环境ANDERSON B，MGONIGLE M.Does ecological economics have a future？contradiction and reinvention in the age ofclimate change J.Ecological economics，2012，84（18）：37-48.COSTANZA R.Ecological economics：A research agenda J.Structural change and economic dynamics，1991，2（2）：335-357.SPASH C L.Time for a paradigm shift：from economic growth and price-making markets to social ecological economicsC/SRE-Discussion papers2019_07，Vienna：WU Vienna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2019.126实用主义者的科研成果能在数据上给执政者明确的反馈，但是单凭科研成果不足以让执政者作出能匹配生态经济学学科纲领的决策，因为还需要考虑复杂社会结构、多方利益关系以及意识形态立场等因素。图2 正统经济学、传统生态经济学与社会生态经济学的对比：主题偏重和争议三、社会生态经济学对中国经济学建构的启示社会生态经济学的多元主义洞见包含两方面的内容：一是提倡跨学科的多元合作，强调在包容开放的多学科合作平台上进行理论的发展与创新；二是通过在多元合作中强调共同的学科信念和一致的研究目标，促使多元合作形成强大的合力。跨学科的研究视角让社会生态经济学得以规避传统正统经济学处理生态议题时的政策困境和理论缺陷。经济新世的提出，为解决世界生态问题提供了一种新的经济发展范式。新常态下中国经济学的发展需要在坚持社会主义原则的基础上，辩证地借鉴西方经济理论。由于中西方在政治经济制度、经济发展程度以及文化惯例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这意味着人们不能直接用西方正统经济理论来解释甚至解决中国经济问题。不可否认，正统经济学作为一个成熟的经济学分析体系，的确为解释经济运行提供了理想的参照系和基准点，但是这个参照系不能很好地对我国经济现实进行剖析。换言之，中国经济学需要在批判吸收正统经济学理论的同时，保持经济学多元主义的视角，激发百家争鸣，积极构建中国自主的经济学知识体系。（一）社会生态经济学对中国经济学建构的理论价值第一，社会生态经济学作为一门融合社会学、生态学、政治经济学的“高度跨领域学科”，其多元视角深化了人们对马克思劳动价值理论的理解，并把马克思关于劳动二重性的见解延伸到对自然生态价值的分析中。马克思把“生产力都归结为自然界”，认为劳动由自然生产力MARTINEZALIER J，PASCUAL U，VIVIEN F D，et al.Sustainable de-growth：mapping the context，criticisms andfuture prospects of an emergent paradigm J.Ecological economics，2010，69（9）：1741-1747.DUBE B.Why cross and mix disciplines and methodologies？：Multiple meanings of interdisciplinarity and pluralism inecological economics J/OL.Ecological economics，2021（179）：106827.http:/doi.org/10.106/j.ecolecon.2020.106827.郭楚晗：社会生态经济学多元主义主张与中国经济学建构 127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期和社会生产力构成，而自然生产力是生产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此，有环保主义者提出了批评，认为马克思的这种概念诠释过度强调人类劳动创造而忽略了生态环境的作用，使得经济分析中出现了生态缺位的问题。根据社会生态经济学家对马克思价值理论的演绎类推，资本家为自然资源支付的价格由资源的价值所决定，即由开采资源所需的劳动时间决定。但是，资源（尤其是石油、化石燃料）再生产的成本通常比从自然中提取原材料的成本要高得多。这种差异创造了一种虚构的盈余，因为资本家虽然表面上为资源的使用支付了价格，但实际上这些资源的再生产成本远远高于开采资源所使用的劳动力成本。特别是像石油这种不可再生资源，其再生产成本可以被理解为无穷大。资源的再生产成本减去开采资源的劳动力成本所得到的差额或者盈余，就是当下主流市场定价体系对生态资源的“剩余价值剥削”。在这个逻辑下，只要尽可能多地消耗自然资源储备，资本家就能获得越多的盈余。社会生态经济学家从价值分析的角度指出，正统环境经济学家、新资源经济学家和新环境实用主义者有关“环境问题可以通过 外部成本 的有效定价得到纠正”的设想，在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中就不可能达成。第二，社会生态经济学家关于“劳动生产力=社会生产力+自然生产力”的论断丰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剥削剩余价值的批判。社会生态经济学家指出，正统环境经济学对生态危机的认知存在盲目性，其关注仅局限于生态危机的后果，而忽视了资本主义才是导致生态危机的根本原因。商品消费和资本积累是维系资本主义制度存在和发展的必要条件。也就是说，一旦经济增长减缓，未出售的商品就无法转化为资本，生产商品的可变资本与不可变资本也将贬值，资本主义的周期性运转就会陷入停滞。因此，资本家通过扩大销售去提高待售商品流和固定资本库存的周转速度，大众消费主义成为必然趋势。而这势必会导致浪费型消费，造成更多的生态资源损耗。通过补足“自然生产力”的概念，社会生态经济学家指出当前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的矛盾体现为社会和自然的代谢性裂痕。这种裂痕是资本主义发展所必需的物质积累条件与生态-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所需要的协同演化条件相互冲突与碰撞的结果。资本主义再生产并不关心生态系统与人类经济社会能否实现协同演化，它只关心自身对劳动生产力的占有，以及能否持续剥削劳动生产力。整个过程不包括对自然生产力成本的清算。资本家只PIRGMAIER E.The value of value theory for ecological economics J/OL.Ecological economics，2021（179）：106790.http:/doi.org/10.106/j.ecolecon.2020.106790.PERELMAN M.An application of marxian theory to environmental economics J.Review of radical political economics，1974，6（3）：75-77.PERELMAN M.Myths of the market：economics and the environment J.Organization&environment，2003，16（2）：168-226.AMIN S.Modern imperialism，monopoly finance capital，and Marx s law of valueM.New York：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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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郇庆治，等编译.北京：中国环境出版集团，2019：25-27.128有在生态破坏影响到实际收益，以及需要维护其经济和政治权力的情况下，才会提出环保倡议。不过，资本家和维护资本主义阶级利益的官员可以利用地球日、绿色资本主义等政策伪装，来转移人们对环境健康、人类幸福与资本财富积累之间根本矛盾的关注。第三，社会生态经济学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丰富与发展，有利于破除经济政策制定中对市场的盲目迷信。社会生态经济学指出，现行环境政策对错误市场信号的修正治标不治本。解决生态问题不能仅停留在修正“市场失灵”层面，而是要意识到资本主义雇佣劳动关系产生的经济信号没有也不可能包含让生态-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要求，它只可能包含有利于资本积累的环境要求。以剥削劳动为基础的制度也必然剥削自然。因此，社会生态经济家呼吁，未来经济新世的构建必须克服工人、社区与生产条件分离的问题，并将可持续的人类发展而不是资本的无限增长置于生产的主导地位。最后，社会生态经济学的协同演化理论和经济新世愿景有助于生态文明内涵的丰富以及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理论的完善。社会生态经济学的协同演化理论实际上表达了一种致力于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政治经济学思想，与我国旨在为实现全人类共同福祉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理念不谋而合。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既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经济形态，也是新时代中国政治经济学的重要研究内容。郇庆治教授2021年撰文对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经济话语体系建构问题进行了讨论，并提出中国经济学的构建应包括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政治经济学的构建和践行，研究内容需要涵盖党、政府、社会、人民等经济主体，以及市场、资本、技术等政策手段。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同样要求共同构建地球生命共同体，并把生态文明建设作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内容和追求目标。国内学界在关注生态经济时，大多偏重于传统生态经济学。相较于社会生态经济学，传统生态经济学虽然在理论层面回应了经济系统与生态系统的关系，在应用层面指出了应当选择什么样的经济行为介入生态系统，以实现经济系统与生态系统的良性互动，但是没有回答人为什么必须选择这样的经济行为，以及具体用何种手段来规约经济行为。就这一点来说，社会生态经济学的协同演化理论认为，技术和制度的发展是推动经济-环境演化的一个关键因素。换言之，经济与环境的相互选择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自然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技术和制度发展的驱动，而技术和制度的发展又反过来被人类及其社会目标所塑造。具体选择什么样的社会目标，则是由人类关于环境和经济互动过程的知识和信念所决定。就当前而言，这在一定程度上是由生态经济学研究的最新成果，以及人类自身与整个经济-环境动态协同的价值观共同决定。因此，人类社会必须要怀着一种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利用现行的技术，设计能够囊括当前的、代际的人类以及其他地球生物的并以可持续发展为目标的经济制度。其中不仅涉及经济政策的制定和制度法律的落实，更根本的是需要进行文化转型，明确承认生态系统和生物圈是人类发展中不可或缺的存在。社会生态经济学的政治经济学转向是对资本主义发展的最新研判,论证了马克思劳动价值论中的确蕴含着生态经济思想，拓展了生态学马克FOSTER J B，BURKETT P.Value isnt everything J.Monthly review，2018（6）：1-17.郇庆治.论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经济 J.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58（3）：5-14.郭楚晗：社会生态经济学多元主义主张与中国经济学建构 129南京林业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3期思主义的研究视野，批判了资本主义对资源无节制的开采和对生态无底线的破坏。（二）社会生态经济学对中国经济学构建的应用价值社会生态经济学的跨学科特性，有助于解决传统经济学在环境估值中存在的评估标准单一且狭隘的问题，能够大大提升环境估值的正义性和有效性。由于传统估值方法缺失政治权力关系的视角，也缺乏对地区文化、习俗、惯例的关注，很容易把某些社会行为者以及他们与自然有关的需求、兴趣、偏好和世界观排除在外。如今，社会生态经济学倡导的多元估值法在政策平台中得到了广泛关注。例如，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系统服 务 的 政 府 间 科 学 政 策 平 台（The Intergovernmental SciencePolicy Platform onBiodiversity and Ecosystem Services，简称IPBES）已经制定了多元估值框架。它旨在弥合从金融企业到当地土著和当地社区的不同社会行为者持有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以期环境估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