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古文字中出现的“觅”.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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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23 年第 2 期47汉字汉语研究 2023 年第 2 期(总第 22 期)释古文字中出现的“觅”陈 陶 然(清华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提 要 古文字中从爪从见旧释为“觅”的字有一些学者认为是今文字“觅”的同形字,两者并非一字。本文详细梳理古文字阶段出现的所有“觅”字字义,认为与今文字“觅”字“求、取”的本义相符,还可以引申作“贪求”义,两字应当是同一字。在战国秦汉时期表示相同语义常用“求”字,导致这一阶段的文献中不见“觅”字用例,到了魏晋时期随着“求”字词义的发展,“觅”字重新承担“寻找”义的功能,“觅”字才重新兴起。关键词 觅 金文 求取对于古文字中出现的与今文字字形相同的“觅”字,学界
2、主流观点是将其与今文字中的“觅”字联系起来认为是一字,汉语大字典 古文字诂林 王力古汉语字典 等字典辞书均将古文字“觅”字收在“觅”字条下。也有学者认为古文字中出现的与今文字“觅”字字形相同的字并不是今天的“觅”字,两者只是字形相同,表达的意思并不同;认为今天当“寻找”意义讲的“觅”字是东汉以后才出现的,但对于古文字中出现的“觅”字并没有很好的解释(史文磊,2017)。想要真正解释古文字与今文字“觅”的关系需要将其用法梳理清楚,解决好古文字中“觅”的意义才能讨论今文字“觅”字的来源,下文先讨论古文字中出现的每个“觅”字的用法,找寻其表达的共同义素,进而分析古今“觅”字的关系。1.金文中所见“觅
3、”字考释与今文字“觅”字构形相同的字目前所见最早出现在西周中期的金文中,共出现三次,分别出现在三篇重要铭文中。这三个“觅”字学界都有不同的理解,而对“觅”字的不同理解也影响了对全篇铭文的解读。这三篇铭文均为西周文献,相隔时间并不是很远,因此其中“觅”字的意义应当表达相同或相近的意思,通过分析这三汉字汉语研究48处“觅”字用例可以归纳出古文字“觅”字的字义和用法,下面按照时间顺序分别分析一下三个“觅”字所表达的意义。较早出现的“觅”字是在西周中期的班簋(铭图 05410)中,其铭文作“班非敢觅,唯乍(作)卲(昭)考爽,益(谥)曰大政”。其中的“觅”字如何理解,历来有多种说法。郭沫若(2002:6
4、3)认为“觅 即眽,若覛字。此觅谓希冀也”。白川静(2000:113)认为此句是说明作器原因之语;将其与金文中常见的“非敢”“毋敢”句式联系起来,因“觅”与梦、忘音近,所以认为“觅”是用如“忘”的假借字,读作“班非敢忘”。马承源(1988:110)注释此句为“班不敢有所企求”。以上诸说或用“觅”之本义,或用假借。“忘”为明纽阳部,“觅”为明纽锡部A,两字虽然声纽相同但是韵部相隔较远,因此说“觅”假借为“忘”于音理上并不可通。想要正确理解“觅”字的字义还应当从文本语境出发。此句前文班夸赞了先祖伟大的功绩,“班非敢觅”一句后说自己制作了祭祀父考的祭器。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唯”字,金文中“作某器”一
5、句为金文常语,但是少有“作”字前加“唯”字的。“唯”字在金文中有多种用法,常用作句首语气词,或通“惟”作副词意为“只有”,或通“虽”作连词表示“虽然”,或意为“有”(参见方述鑫等编著,1993:72)。从文意来看这里“唯”字不能释作句首语气词,而当通“惟”表示“只有”,全句可以大致翻译为“(先祖)成就如此高的功业,文王孙辈没有不以他为榜样的,也没有能够与他的成就比拟的。班不敢有所奢求,只有制作我父考的配飨器,名为 大政”。这里将“觅”释作“奢求”一方面符合“觅”字的本义,另一方面也符合语境。固然如白川静所说金文中“非敢”句式多表达作器者不敢忘记先祖的教诲,但是将此处释作“不敢忘记”与后文“唯”
6、字语气不符,还是应当释作“奢求、祈求”更符合语境。曶鼎(铭图 02515)铭文末有“曶觅匡三十秭”一句。其中“觅”字的解释大致有两种。一是李学勤(1985)认为同“抑”,此指减免、扣除,与之类似如马承源(1988:172)认为“觅”音假为免,同样意为免除。另一种如姚孝遂(1962)认为当作“求取”解,松丸道雄(1993:169)、张经(2002)和王晶(2006)支持姚孝遂的说法。对于此处是免除还是求取,之前学者已经多有论证,从此篇铭文的文义来看,曶没有理由免除匡三十秭,并且上文“田七田,人五夫”均是曶从此案中所得总数,因此此处的三十秭也应当是曶所得粮食的总数。由此可知,此句铭文中的“觅”所用
7、的应当是“求取”义。还有一点需要讨论的是“觅”是否同“抑”。从语音上来看,“抑”为影纽职部字,A 本文所标注古音声纽和韵部均来自郭锡良编著、雷瑭洵校订 汉字古音表稿,中华书局,2020 年。2023 年第 2 期49“觅”为明纽锡部字,两字韵部旁转,但是声纽相差较远,古书中“抑”多与缉部质部字通假,目前尚未见到与锡部字通假的例证。从字形上来看,“抑”字字形源流清晰,甲骨文作“”,金文延续此字形作“”,后世将其变作左右结构,除甲骨文跪坐之形后变为“卩”之外,基本构形不变,象用手按压使跽坐之义。而“觅”金文均作“”,从爪从见,两字最大的区别在于“觅”字强调眼睛,用眼睛看因此有寻求之义。攸比鼎(铭图
8、 02483)中有“汝觅我田”一句,其中“觅”字作“”,下部略有残损,同铭鼎盖上此字写作“”,马承源(1988:296)将此字释作“受”。裘锡圭(2012:77-82)将此字释作“”,为交付之义,这种解释在字形辞例上均通顺,因此此处采纳裘锡圭的解释,攸比鼎中此字不应当释读为“觅”,而应当释读为“”,但是对此句文意需要作一些补充。攸比鼎铭文不长但是解释众多,尤其对铭文中记录的两句话的理解众说纷纭。这两句话如何解读关系到整篇铭文的理解。现将鼎铭中核心的部分摘出:比以攸卫牧告于王,曰:女(汝)觅我田,牧弗能许 比。王令省,史南以即虢旅,虢旅乃事(使)攸卫牧誓曰:我弗具付 匕(比),其且(沮)射(厌)
9、,分田邑,则杀,攸卫牧则誓。铭文中涉及比和攸卫牧两人关于田地的争论。铭文中比较难理解的是“女(汝)觅我田,牧弗能许比”和“我弗具付匕(比),其且(沮)射(厌),分田邑,则杀”两句。其中“女(汝)觅我田,牧弗能许比”一句有多种断句法,马承源(1988:296)、刘桓(2001)将“牧”字属上读。其原因主要是人称代词“汝”字指代不明,通常理解“汝”当指代攸卫牧,但是下半句又出现主语“牧”。因此王晖(2014)认为“汝”指代的是周王,但是这种理解不符合金文的惯例,在金文中尚未见到称周王用人称代词“汝”的例子,因此不能将“汝”理解为指代周王,其指代的是攸卫牧为好。笔者认为这句话应当分开理解。“女(汝)
10、觅我田”后当为句号,此句是比在周王面前控告攸卫牧的话,下一句“牧弗能许比”当为陈述句,陈述攸卫牧听到比控告之后不能够响应,因此周王命令调查这件事。这样此句就可以断为:比以攸卫牧告于王,曰:“女(汝)觅我田。”牧弗能许 比。后文攸卫牧誓言句王晖(2014)认为是与周代的大射礼比赛有关,将“射”字径直理解为“射礼”,此说不确。应当按照裘锡圭的理解,“射”通“斁”,此句应理解为“我如果没有完整地把田地交付给比,有所阻碍、破坏的话就将受到惩罚”。清华简(十)四告A中同样出现了“觅”字,字形作“”(简 10),辞例作“箴A 简 40 中同样出现了此字,但辞例残损严重,本文暂不进行讨论。汉字汉语研究50告
11、孺子诵,弗敢憃觅”A。出土和传世文献中多见“弗敢”一词,其后多为动词或动宾短语,如 左传 庄公十年“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禹鼎(铭图 02498)“肆禹亦弗敢憃”,召伯虎簋(铭图 05340)“余弗敢乱”。此处“弗敢”后的“憃觅”二字应当理解为两个动词并列,如 左传 昭公七年“婴齐受命于蜀,奉承以来,弗敢失陨”中“失陨”二字并列,并且“失陨”两词均有“掉落、遗失”的意思,所以此处并列的两个动词表达的意思应当相近。“憃”字所表达的意思可与同篇上文“(肆)隹(唯)乔(骄)憃(纵)忘(荒)(怠)”一句对读,因此此处的“憃”字当通“纵”,理解为“骄纵”B。“觅”
12、字在此处也当是贬义的动词,联系上述金文中“觅”字有“求”的意思,此处“觅”字应当与班簋中“班非敢觅”的“觅”意义相近,均表示“贪求、奢求”之义。这样 四告 中此句就可以理解为“箴告孺子姬诵(周成王),不要骄纵贪求”。2.“觅”字词义演变序列我们通过上文对先秦时期出现“觅”字的文例进行分析可以勾画出“觅”字词义发展的序列。“觅”字最初应当表示“寻觅、寻找”之义,即字书中“觅,求也”。曶鼎中的“觅”就是这种意思,后来又引申出“奢求、贪求”之义,词义向贬义引申,攸比鼎、班簋和 四告 中的“觅”即这种意思。需要注意的是“觅”字目前所见最早出现在金文中,最晚出现于战国中期的清华简中,但是先秦两汉传世文献
13、中未见“觅”字,说文 中也未收此字。过去郭沫若(2002:63)将金文中的“觅”字与 说文 中的“覛”字联系起来,认为此字为“觅”字古形,今形误作“觅”,但是从金文来看“觅”字形出现很早,并且从用例来看两字的词义并非等同C,因此将两字理解为正俗字或古今字关系是有问题的。史文磊(2017)猜测“觅 字最初或是专为 覛 之 相视 义所造的异体俗字,并未被当时A 有学者认为此字并非“觅”而是“曼”之或体,并将其读为“慢”或“嫚”(见 清华十 四告初读 第 73 楼王宁的发言,简帛网“简帛论坛”,http:/ 也有学者将“憃”字不破读,径直读为“憃,愚也”(见 清华十 四告 初读 第 96 楼蜨枯的发
14、言,简帛网“简帛论坛”,http:/ 对于两字的用例和意义可以参看史文磊(2017)。2023 年第 2 期51正规的书面文献记载。但是自此以降逐渐与 覛 分离而独立发展,用来记录新义 寻觅、寻找,后来获得了独立的记词地位,不再记录 相视 义。覛 则慢慢废弃”。虽然有此猜测,但是他并没有找到“覛”有寻找意义的例证,也没有“觅”表相视意义的证据,因此这种猜想的可信度较低。“覛”字目前所见的用例均是表示“相视”的意思,而史文磊针对“覛”字构形而认为其本义是“邪视”的说法也存在问题。“覛”字从从见为会意字,字其实就是永字,古文字正反无别,像河水流行之貌(季旭昇,2014:809)。因此“覛”字构形应
15、当是像人在水边照着水面看,这与古文字中的“监”字构形很像,均是人照水面(季旭昇,2014:660),并且均有“视、查看”之义,由此来看“覛”字的本义应当是“视”。说文“覛”所谓“衺视也”只是许慎认为“”与“永”字形相反,因此将“”理解为与“永”意思相反的“水之衺流别也”,而“覛”又是在对“”构形意义错误的理解上被认为从见从衺会意,因此将其解释为“衺视也”。由此可知“觅”和“覛”两字造字的本义并不相同,后世的用法“覛”均表示“视”而“觅”均表示“寻找”,两字构形不同、字义不同,因此“觅”与“覛”只是音近,字形字义均无关联。“觅”字的使用比较难以捉摸,在金文中出现几处用例,战国文字中目前所见只出现
16、在 清华简(十)四告 中,尚未见于其他出土战国文献中,并且 四告 是西周文献,此字的出现也可以证明 四告 的文本底本来源应当很早,因此在 四告 中出现并不能证明战国时期人们使用“觅”字。如此来看可以肯定的是“觅”字在西周时期是存在的,但是战国时期是否有“觅”字的用例尚未可知,说文 中没有收“觅”字,两汉之前传世文献中不用此字,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觅”字才被广泛使用。从字用来看,魏晋时期“觅”字的用法与先秦两汉“求”字的用法相同,广韵中就将“觅”解释为“求也”。对于表示“寻找”义汉语词汇的演变,汪维辉(2017:144)有详细的分析,其结论是上古汉语表示“寻找”义用“求、索”,在魏晋南北朝口语中
17、已经被“寻、觅”所取代,两词在“寻找”意义上的细微差别是“寻”的对象大都是已知的特定的某一个,而“觅”往往是无定的。汪维辉同样认为“觅”是代替“求”的语义而产生的,只不过他认为金文中“觅”字与魏晋时期“觅”字无关,但是没有对金文中写作“觅”形的字进行解释。如上文所述,古文字中隶定为“觅”的字按照后世“觅,求也”的词义是完全可以解释清楚的,因此古文字中的“觅”字释作“求”是可以的。只不过到了东周秦汉时期,“求”字更加常用,因此在这一时期的文献中大家都用“求”来表示“寻找”之义,早期“求”字同样也如早期“觅”字有“贪求”的意思,如 诗经邶风雄雉“不忮不求”,其中“求”字就意为“贪求”。到了魏晋时期
18、“觅”字被大量使用的原因可能是“求”字后来主要词义转向“祈/乞求、要求”,因此“觅”字兴起,承担了“求”字“寻求”的语义。而今文字中“觅”的写法可能是与古文字“觅”的写法一脉相承,也有可能是“覛”写法的讹变,也有可能是新造字。总之,今文字汉字汉语研究52“觅”与古文字“觅”虽然存在东周秦汉这一长时段的空白,但是两字的字用都是作动词表达“寻求”之义,字形构形相同,因此两者很有可能是一脉相承而不是异曲同工,只是在魏晋之前“觅”字用例较少且文献湮灭,尚未有足够的证据将两者完全系联起来。综上,“觅”字无论在古文字阶段还是在今文字阶段均是从爪从见的会意字,构形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字义上古今都是表示“求、寻
19、找”和在此基础上引申出的“贪求、奢求”之义。附记:本文写作完毕后蒙石小力老师见示蔡一峰新作 释古文字“觅”及相关问题考辨(未刊稿)A。该文作者认为“觅”字构形“像以手掩蔽遮蒙其目使不得见,是眛 的表意初文,和后世觅求的 觅 是历时同形字”,并将 清华简(十)四告 中的“憃觅”读为“憃眛”,解释为“办事不敢胡涂无知”。按,蔡一峰的观点有一定道理,但是其说想要成立需要解决几个问题。第一,作者将“觅”字构形解释为“像以手掩蔽遮蒙其目使不得见”,并将其字形与甲骨文“曼”字作对比。但是甲骨文中有“”字,旧释为“见”,此字在“见”眼睛的右边多一弧形笔画,于省吾(2010:113-114)将其释作“蒙”,其
20、辞例作“壬辰卜,内,翌癸巳雨。癸巳,允雨”。释作“蒙”表示天气昏暗,辞例很通顺。如果“”释作“蒙”的话,那么此字可能是“蒙眛”的本字,字形像眼睛被东西遮住。如此一来“觅”字的构形就很难解释为“像以手掩蔽遮蒙其目使不得见”。第二,出土和传世文献中“弗敢”后面所加词均为动词,而“眛”是一个形容词,并且在文献中“眛”没有用作动词表示“胡涂无知”的辞例,因此如果将出土文献中从爫从见的字释作“眛”,还需要明确其词义引申序列并举出相关的辞例。第三,作者将曶鼎铭文中“曶觅匡卅秭”的“觅”解释为“眛”,训为减免之义,而学界目前流行看法是将“觅”解释为“求、取”,认为“卅秭”是匡需要给曶的总数,而不是免除的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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