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与黑格尔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差异.pdf

95*徐海伦，南昌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讲师，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哲学经典著作。马克思与黑格尔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差异徐海伦*【摘要】黑格尔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是辩证法对知性思维的批判，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承继了这种辩证法，但在辩证法的运用上与黑格尔的批判有根本差异。此种差异不能表面地从“辩证法的倒立”去把握，而应立足于两种批判背后的不同时间一历史观。古典政治经济学继承了经验主义的时间一历史观，即时间作为一种开放性能够提供未知的经验材料。黑格尔则认为经验主义的时间观是抽象的设定，时间只能是同一个“事情本身”的另一种呈现。而在马克思看来，古典政治经济学和黑格尔的时间一历史观都是抽象片面的。马克思揭示了黑格尔时间一历史观的思辨哲学化特征，黑格尔哲学和古典政治经济学都是一定时代的产物并仍然以解释世界为根本旨趣，时间和历史必须在辩证法基础上是真正优先的，而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关键词】马克思；黑格尔；政治经济学批判；辩证法；时间政治经济学批判是马克思从事的最重要的理论任务。黑格尔也有政治经济学批判，其对于理解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有极为重要的比较价值，但学界对之关注甚少。这种缺失源于一种普遍成见：黑格尔哲学是思辨哲学，常常采取非实证、非经验的研究方法；其对于政治经济学的探讨也像对于近代自然科学的探讨那样显得过于思辩；对于政治经济学这门实证科学而言，思辩研究是理性而刻意的，没有太多参考意义。但事实上，即使是马克思也不会接受这种成见。正像诺曼莱文（NormanLevine）看到的那样，所谓政治经济学批判“即马克思推翻了古典政治经济学的实证主义，代之以他自己的方法论原则”。马克思的方法绝不等同于政治经济学家的那种经验的、实证的方法，其方法中最重要的是*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唯物史观微观叙事及其当代价值研究”（项目编号：1 9 AKS004）的阶段性成果。资本论的副标题即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美】诺曼莱文：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对话，周阳、常佩瑶、吴剑锋、任广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 0 1 6，第3 7 6 页。962022年第2 期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总第3 0 期辩证法（Dialektik）。尽管马克思与黑格尔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都以辩证法作为其方法，但二者在本质上又是不同的。不过，这种差异不能外在地归结为“辩证法的倒立”，因为“倒立”不只是立脚点的问题。“倒立”是一种表象式的描述，若想揭示其背后的含义，就需要深人两位思想家对时间和整个人类历史进程的不同理解，深人与之相关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不同路径。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前提古典政治经济学是现代性“分裂”（Entzweiung）出的学科之一，也是马克思与黑格尔都关注的学科。这门学科是近代的产物，也是启蒙理性的重要体现。对于启蒙理性，黑格尔在逻辑学中进行过深刻的批判，认为西方近代以来的所谓理性只是知性（Verstand），并非真正的理性（Vernunft）。在他看来，知性善于将事物分割开来进行考察从而得出固定的抽象范畴，所谓的科学规律在此基础上得以诞生；由于知性处在片面性中，所以无法超出自身而看到事物总体的辩证发展。黑格尔所谓的理性则是从辩证法的高度考察总体的能力。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也运用了这种辩证法。这从1 8 4 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1 8 4 4 年手稿）中的“国民经济学”（Nationalokonomie）批判可见一斑。在马克思和黑格尔看来，政治经济学和其他的经验科学（EmpirischeWissenschaft）一样，面临着共同的片面性。马克思与黑格尔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都是从政治经济学本身的前提（Vorausset-zungen）出发的，这些前提是从直接呈现的表象中拿过来用的。与英国经验论一致的是，政治经济学家们也预设了“原始状态”（原始的个人等）。马克思认为，这样的政治经济学范畴是抽象的，“这样的原始状态什么问题也说明不了他把应当加以推论的东西即两个事物之间的例如分工和交换之间的必然关系，假定为事实、事件”。黑格尔在谈到英国人的思维方式时，也举了所谓“舒适”（c o m f o r t a b le）问题的例子。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把劳动看作不舒适的，把休息和安逸看作最舒适的，人们不得以劳动是为了追求不劳动的舒适。在黑格尔看来，英国人所谓的舒适其实是一种无穷尽的和无限度前进的东西，“因为每一次舒适又重新表明它的不舒适，然而这些发现是没有穷尽的。因此，需要并不是直接从具有需要的人那里产生出来的，它倒是那些企图从中获得利润的人所制造出来的。”马克思也看到了这一点，“亚当斯密正是把劳动看做诅咒。在他看来，这种“分裂”是当代热议的现代性问题的实质。黑格尔认为这种“分裂”并不是外在的、偶然的，而是不可避免的过程。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1 5 6 页。【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商务印书馆，1 9 6 1，第2 3 5 页。97马克思与黑格尔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差异安逸是适当的状态，是与自由和幸福等同的东西。”与之不同，尽管马克思也把劳动看作痛苦的，而把舒适看作人应该追求的自由和幸福，但这是因为他看到了异化劳动。正像罗莎卢森堡认为的那样，在社会问题上探讨一般人类科学、抽象的自由、抽象的道德，是一种幻想和自我欺骗。那种一般的科学、民主和道德，只是统治者的东西，是资产阶级科学、民主和道德。政治经济学家们的思维是知性的，由于他们缺乏辩证思维，只能将现存事物中已经呈现的东西当作事实。但是，直接从外在偶然事实里寻找到的内容（前提和范畴）只是一种外在必然性，正如黑格尔所指出的，那些直接呈现的、粗糙的“事实”不足以成为哲学的基础，这种必然性是自然而然的必然性，其基础建立在偶然的情况之上（如需要中的吃、喝、穿，土壤的肥沃以及一个人的勤劳与否都是出于偶然的情况），哲学只有经过辩证思维才能达到内在必然性。黑格尔认为，政治经济学就是要发现真正意义上“必然性”的东西，即规律。“这门科学使思想感到荣幸，因为它替一大堆的偶然性找出了规律。”马克思也关注到了政治经济学家所依赖的外在必然性。“竞争到处出现，对此它则用外部情况来说明。至于这种似乎偶然的外部情况在多大程度上仅仅是一种必然的发展过程的表现，国民经济学根本没有向我们讲明交换本身在它看来是偶然的事实。”马克思意识到，在他的时代，有一些经济学家试图不进行更多反思而直接陈述经济现象。他曾在1 8 6 7 年6 月给恩格斯的信中谈到庸俗经济学家：“由于反映在他们头脑里的始终只是各种关系的直接表现形式，而不是它们的内在联系。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还要科学做什么呢？”不过，要真正扬弃知性思维方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知性思维有许多片面性，但它对于思想本身来说仍然具有重要的意义。政治经济学这种找规律的科学是最值得注意的，这与如何看待牛顿经典物理学一样，虽然物理学（经典物理学）本身存在各种片面性，但它是思想进步的必然环节。黑格尔肯定了政治经济学作为一门现代规律学科在思想发展上的进步之处，马克思则认为政治经济学是对迄今为止的生产力超越了一切历史时代以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思维描述。辩证法与政治经济学批判两位思想家的政治经济学批判都运用了辩证法，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版跋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1 7 3 页。卢森堡文选上卷，人民出版社，1 9 8 4，第1 4 0 1 4 1 页。2【德】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商务印书馆，1 9 6 1，第2 3 3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1 5 5 页。辩证法的缺失使很多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研究常常从外在的表象中发掘和论述。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0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2 6 6 页。982022年第2 期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总第3 0 期中把自己当作黑格尔的学生，甚至认为自己卖弄起了黑格尔哲学的术语。然而，二者之间的差异也是明显的，马克思认为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倒立的。不过，我们应该如何理解马克思的这一评价呢？以往的很多研究仅满足于将二者的思想差异归结于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倒立着的，但另一方面，不少研究又是以黑格尔解读马克思。这可能会导向一些模糊不清的观点：比如国外有学者认为马克思的共产主义思想是一种黑格尔主义；马克思通过借鉴黑格尔的逻辑学克服了“机械论解释的粗糙性”，却使老年马克思的思想出现一种“断裂”（fracture）。其实，马克思从青年时代起就形成了一以贯之的思路。早在1 8 4 4 年手稿中，他对政治经济学内在矛盾的揭露虽然带有费尔巴哈人本主义及黑格尔思辨逻辑的色彩，但其理论目标是明确的，即彻底把握政治经济学，从而找出政治经济学及其所代言的资本主义制度的根本矛盾。马克思与黑格尔一样，都将辩证法作为其思想逻辑的根本特征。黑格尔曾在其逻辑学中指出，逻辑并不是一种存于人的头脑中的、主观的思维规律，而是一种关乎全体的、客观的意义结构。同样，对于马克思来说，经济运动会呈现出一种必然的、客观的结构，人的主观思维并不能够创造出一种脱离历史的、永恒的逻辑。“叙述方法必须与研究方法不同。研究必须充分地占有材料，探寻这些形式的内在联系。材料的生命一旦在观念上反映出来，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先验的结构了。”正如马克思所表明的，虽然他仍然使用了经验的、实证的研究方法，但当经验材料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经过我们的反思和加工以后再把它叙述出来，这些材料就会呈现出辩证的结构。也就是说，现实的经济运动本身呈现出了辩证法的结构，这种结构是客观的，并不是人的头脑中的主观产物。这与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论述的“从具体到抽象”和“从抽象到具体”的两条道路是一致的。其实在此之前，黑格尔在其著作中也大量谈到抽象和具体，马克思对抽象和具体关系的认知很有可能受到黑格尔的影响。黑格尔在1807年就写过一篇题为谁抽象地思考？（Wer denktabstrakt？）的文章，提出了如下观点：常识认为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感性存在是最具体的，而所有的思想都是抽象的；但根据辩证法，思想也可以是具体的，那些最初的、直接的感性存在却往往是抽象的。马克思也采取了同样的思维方式，他常把那些没有能够得到丰富展开的东西称为抽象的，处于资本主义经济中的工人是抽象的人，古典政治经济学是抽象的理Sean Sayers,“The concept of labor:Marx and his critics,Science&Society,2007(04).R.N.Berki,“Through and Through Hegel:Marxs Road to Communism,Political Studies,Vol.38,1990(04).Joan Cocks,“Hegels Logic,Marxs Science,Rationalisms Perils,Political Studies,Vol.31,1983(0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2 1 2 2 页。99马克思与黑格尔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差异论。马克思承认，政治经济学家的方法即“从具体到抽象”这种常识的思路也是可取的，因为直接呈现的东西作为历史性的存在有着无可置疑的意义，从这种直接性中去发掘范畴也是一个正当的起点。不过，马克思真正强调的是“从抽象到具体”的道路，通过这条道路达到的具体是思维的具体总体，这才是科学的真正任务。这就是为什么写作资本论会卖弄起黑格尔的术语了。马克思所谓经验的研究方法就是指“从具体到抽象”的道路，而辩证的叙述方法则是指“从抽象到具体”的道路。这就给当时的评论家们造成一种错觉，似乎他已经完全和黑格尔一致，是在用思辨的哲学研究经济学问题。正因为马克思充分意识到了资本论的写作方式在他那个时代已经引起了误解，所以他在充分肯定了黑格尔辩证法之后指出了辩证法的“倒立”问题。马克思指责黑格尔的辩证法存在“倒立”的问题，这并不意味着，黑格尔哲学并不关注经验、现实和表象。这其实是一种误解。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黑格尔拥有大量关于人类的经验性的、人类学的、心理学的和主体性活动方面的知识。”黑格尔甚至说哲学的最高目标就是与经验符合一致并引用了一句话来说明，“没有在思想中的东西，不是曾经在感官中的”。其实，黑格尔并不反对经验知识，承认经验性知识在一定范围内是有效的；他只是希望更进一步指出，经验知识只有在自已的前提之内才能达到一定的必然性和有效性，如果它们超越了相应的范围，就不再满足理性的真正要求。实际上，黑格尔所谓的经验和常识或经验主义所谓的经验有着比较大的差别，如前所述，这种区别可归结为追求内在必然性与追求外在必然性的区别。对黑格尔而言，内在必然性的达成，必须依赖辩证法。由此，把马克思与黑格尔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差异归结为“辩证法的倒立”，容易陷人表象思维而掩盖了二者思想深处的真正差异。诚然，二者的理论目标是不同的：黑格尔的研究是非常哲学化的，他仍然试图从政治经济学中找到思想本身并且认为哲学的最高目标是科学体系；对于马克思来说，政治经济学批判虽然也是一门科学，但这种科学不是独立自存的，政治经济学规律连同产生它的主观思维都是资本主义时代的产物。不仅如此，马克思和黑格尔都认为政治经济学本身是片面的、不完善的而必然会走向灭亡，但二者依然在如何理解这一灭亡上是有差异的。马克思指出：“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胎胞里发展的生产力，同时又创造着解决这种对抗的物质条件。因此，人类社会的史前时期就以这种社会形态而告终。”即政治经济学作为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反映，必然会在整个历史发展过程中连同产生它的社会生活条件一起走向灭亡；在黑格尔看来，政治经济学的规律思维是逻辑本身的一个环节，它必然会自我瓦解而达到更高的真理性。为了理解两位思想家在辩证法方【美诺曼莱文：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对话，周阳、常佩瑶、吴剑锋、任广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 0 1 6，第3 3 7 页。【德】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 9 8 0，第4 7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5 9 2 页。100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022年第2 期总第3 0 期面的根本差异，我们需要深入他们对时间一历史的不同理解，这正是本文试图完成的理论任务。时间、历史与政治经济学一政治经济学并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在时间和历史中诞生的，但是政治经济学家往往忽视了这种时间性和历史性。即便如此，政治经济学家的思想背后也有一种前提性的时间观和历史观。西方哲学中有一种最典型的时间观即“线性的时间观”，无论是奥古斯丁（Augustine of Hippo）还是康德在其著作中谈到时间问题时均有这样一种设定，作为英国经验论继承者的政治经济学家也不例外。尽管这种时间观是符合常识的，但马克思与黑格尔的时间观却采取了另一种时间观。在黑格尔看来，时间（Zeit）和历史（Geschichte）处在共同的语境中，就其作为观念出现在常识中而言，二者都是抽象的，需要哲学的彻底把握。他曾在哲学史讲演录中谈到哲学何以有一个历史的问题，在历史哲学中阐述了三种历史研究方法即“原始的历史”、“反省的历史”和“哲学的历史”。毫无疑问，黑格尔对历史的关注是哲学化的，时间的真正本质也在哲学中。正如他所言：“历史，是一种认知着的、自行中介着的转变过程，是一个循着时间而脱离自身并发生外化的精神。”他在法哲学原理中指出，哲学不指导世界应当怎样，哲学家只在事件发生之后才能作出反思。于是，理论是灰色的，哲学是其时代的产儿。马克思同样认为，哲学是时代的产物。不过，马克思所谓哲学是时代的产物，是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而作的判断，由此，思维是历史的一定阶段的产物。就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而言，卢卡奇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指出，它“是按其真正的本质理解过去事件的一种科学方法”，“同时也使我们有能力从历史的角度（科学地）考察当代”，“看到实际推动事件的那些比较深层的历史动力”保罗斯威齐则认为，“在马克思看来，社会现实是一个特定关系体系所固有的变革过程”。为了确保历史唯物主义免于表象思维而真正地理解历史，历史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结合是必要的。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是现在而不是历史历史唯物主义也把历史、未来叠加、拓扑、卷积进了现在中”。“历史”这一观念通常会使人们把它当作过去的、既定的材料堆积，其背后预设了作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线性时间观。尽管马克思主张思想理论必须依托于一定的历史时代，但是，他反对将历史观等同于过往历史材料的堆积，相反的，那种【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先刚译，人民出版社，2 0 1 3，第5 0 2 页。【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商务印书馆，1 9 9 2，第3 0 6 页。23【美】保罗斯威齐：资本主义发展论，陈观烈、秦亚男译，商务印书馆，1 9 6 2，第4 0 页。赵凯荣、陈旌亮：论历史唯物主义的本质，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 0 1 9 年第1 期。101马克思与黑格尔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差异历史观恰恰是他批判的政治经济学家的历史观。在马克思看来，政治经济学家的时间一历史观是抽象的，是资本主义时代社会生活条件的产物；与政治经济学家把“人的本质”固定化一样，时间一历史在政治经济学家的预设中也成了固定抽象的公式。但对马克思而言，无论是人的本质还是一定时代的思想观念都会走向辩证的发展，这种辩证的发展运动并不是任意的而失去了规律性，人类有能力去把握这种辩证的发展运动从而摆脱僵化思维的束缚。于是，对于历史唯物主义来说，真正重要的是“现在”，但“现在”不是抽象的、当下转瞬即逝的片段，而是发展着的辩证运动本身。马克思所谓的科学，正是要把握住这种辩证运动着的“现在”。于是，“经验”也不再是由抽象时间流中的抽象内容所提供的，其优先性必须建立在辩证法的基础之上。同样的，黑格尔认为哲学不能够超越时代而发表意见，他对于经验、现实非常关注，但这种关注不代表他是一个经验主义者。对黑格尔而言，哲学在经验和现实中发掘它自身，哲学本身的真理性并不会因为经验的不断产生而消解。在精神现象学的“绝对知识”部分，黑格尔探讨了时间和精神的真正关系：时间作为精神的必然性和命运而出现，并非作为一个给予内容的无限可能而出现。正如有学者所正确指出的那样，尽管黑格尔重视历史，但其哲学的超然地位必然导向思辩的时间观和历史观，封闭的而非开放的哲学体系就是不可避免的一“当人们读到精神现象学的最后，除了认为黑格尔的哲学终究是一个封闭的体系还能有其他什么可能性？”在这种视野中，突破黑格尔哲学神秘的外壳、去除辩证法的神秘性，才会成为马克思的重要理论任务。在马克思看来，辩证法在德国已经变得非常神秘而成了一种非常时的东西，“因为它似乎使现存事物显得光彩”。从早年的神圣家族（“思辨结构的秘密”部分）1 8 4 4 年手稿（“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部分）到晚年的资本论，马克思都表达过这方面的想法。马克思早已明了黑格尔哲学的特有缺陷，但他没有忽视“黑格尔哲学中的物质实践部分”，他承认黑格尔对时间和历史的关注，他甚至说黑格尔哲学中包含了一切批判的要素。当然，马克思不承认有一种脱离历史、脱离时间的纯粹哲学，一切哲学必须让位于时间和历史。黑格尔哲学之后，德国的思想界曾一度受其思辨辩哲学笼罩而无法摆脱。马克思在其青年时代，曾一度认为费尔巴哈获得了真正的发现，但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以看到，马克思的思想自始至终有其独特的路径。对于马克思来说，精神现象学是黑格尔哲学的诞生地和秘密，这一论断并不是强调精神现象学这本书的重要性，而在于强调精神现象学中隐藏着黑格尔哲学的真正秘密。对黑格尔来说，作为在时间中产生的政治经济学，并非偶然的、外在的知识，而是作为一个环节而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2 2 页。【美】诺曼莱文：马克思与黑格尔的对话，周阳、常佩瑶、吴剑锋、任广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 0 1 6，第3 3 7 页。102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2022年第2 期总第3 0 期必然出现的，这也就是为什么黑格尔说时间是精神的必然性和命运。马克思不否认思想理论本身的重要作用，但政治经济学家和黑格尔仍然是传统的理论家，只想在理论领域内解决问题马克思、黑格尔与政治经济学家的时间一历史观互相有着根本的不同，这种不同在其对待政治经济学的视野中清晰地呈现。政治经济学家们从知性思维出发，试图直接把握经济规律得出经济理论，即使政治经济学呈现出一定的发展史，也不妨碍它是科学真理。黑格尔认为哲学是时代的产儿，只有哲学才能彻底把握在时间和历史中展现的政治经济学。马克思则认为，政治经济学是一定历史时代的产物，总是处于客观的、辩证发展的经济运动之中；客观发展的经济运动是第一性的，哲学和政治经济学共同处在这种历史性的经济运动中；就此而言，哲学也没有能力去彻底把握这种运动。“所以人类始终只提出自己能够解决的任务，任务本身，只有在解决它的物质条件已经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过程中的时候，才会产生。”The Difference between Marxs and Hegels Critique ofPolitical EconomyXu HailunAbstract:Hegels criticism of political economy is the criticism of dialectics onintellectual thinking,and Marxs criticism of political economy also inherits thatcriticism.However,there is fundamental difference between Marxs criticism and that ofHegels in the application of dialectics.The difference could not be understood superficiallyfrom the view of“handstand of Dialectics,but should be considered from the different time-history view behind the two kinds of criticism.Class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inherits thetime-history view of empiricism;that is,time,as an openness,is able to provide unknownempirical materials.Hegel believes that the view of time from empiricism,as an abstractsetting,can only be another presentation of the same“thing itself.Rather,in Marxs view,both class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and Hegels time-history view are abstract and one-sided.Marx reveals the speculative and philosophical characteristics of Hegels time-historyview.Hegels philosophy and classical political economics are products of a certain era andstill take explaining the world as the fundamental purport.Time and history must be givenreal priority on the basis of dialectics,whereas human beings only put forward the tasks thatthey are able to solve by themselves.Keywords:Marx;Hegel;Criticism of Political Economy;Dialectics;Time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2 0 0 9，第5 9 2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