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彭元瑞《宋四六选》的文章学思想.pdf

骈文研究第六辑 论彭元瑞宋四六选的文章学思想张作栋内容摘要：乾隆时期，散文（古文）卑视骈文，骈文为了提升文体地位而别裁四六。四六也进行尊体，代表人物就是彭元瑞。彭元瑞编选宋四六选，认为宋四六是骈文之别调，并从强调四六的应用价值、发掘四六的文学价值和摒弃青词等卑下文体三方面推尊四六。彭元瑞从不同文体的角度强调四六的应用应酬价值，宋四六选选取诏、制、表、启等应用广泛的文体；对宋四六的语言美进行发掘，对四六所蕴含的“情”相当看重，宋四六选选文多为辞情兼胜之佳作，语言流美，情感浓郁，风格多样；宋四六选摈弃了青词等“于义无取”、地位卑下的文体。宋四六选标志着四六与骈文的分途，推尊了四六之体。关键词：彭元瑞；宋四六选；四六；骈文；尊体北宋诗文革新以来，古文一直保持文坛的尊崇地位，古文家对骈文有一种习惯性的鄙视。清初文坛仍是如此，如尤侗牧靡集序云：“当世作者，甲自以为昌黎，乙自以为庐陵，且不屑有汉，无论晋魏，况六朝乎？”蒋景祁湖海楼俪体文集序也提到当时“每遇文体类齐梁者辄斥不视”的文坛风气。当时骈文地位之卑下可见一斑。而骈文在元、明衰落四百多年后，到清初已经显现兴起的新气象，至乾隆年间已达兴盛局面。骈文创作兴盛与地位卑下的矛盾，必然会催生骈文尊体思想。清初以来尤其本文是 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文学批评史视域中的清代乾嘉骈文思想研究”（）成果之一。清尤侗西堂文集，见续修四库全书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版，第 页。清陈维崧湖海楼全集，见清代诗文集汇编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版，第 页。清初骈文复兴，如清王昶白鹄山房骈体文序云：“国初诸公振其绪遗，焕然复古。”（徐雪庐白鹄山房骈体文钞，见清代诗文集汇编 册，第 页。）四库全书总目“陈检讨四六提要”论清代初期骈文以陈维崧、吴绮、章藻功三人为冠，云：“国朝以四六名者，初有陈维崧及吴绮，次则章藻功思绮堂集亦颇见称于世。”（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陈、吴、章之外，毛奇龄、尤侗、毛先舒、吴兆骞等亦为一时之选。到乾嘉时期骈文创作更是出现鼎盛局面，大家辈出。陈方海孟涂骈体文书后指出其时的复兴局面：“骈体之文，至今日而极盛，若夫容甫、稚存，并辔于江表，而约亦抗音于海隅，岂惟振六代之飚流，实将据中华之坛坫矣。”（刘开刘孟涂集，见续修四库全书 册，第 页。）秦缃业小鸥波馆骈体文钞序总结“排偶之文极盛于乾嘉间”（潘曾莹小鸥波馆骈体文钞，见清代诗文集汇编 册，第 页）。论彭元瑞宋四六选的文章学思想到乾嘉时期，在创作兴盛的基础上，骈文理论上出现尊体思想，努力将骈文提高到和散文同样尊崇的地位。骈文尊体的方式之一是“别裁四六”，即将四六从骈文领域驱逐出去。骈文托体不尊，与元、明四六创作有莫大关系。四六之体自晚唐得名伊始即带有官场应用性质，到宋代扩展至私人应酬领域。元、明两代四六创作沿袭宋四六并等而下之。这类四六拘于应用应酬，避免不了程式化写作，出现一些弊端，故不为文家所重。晚明王志坚在四六法海自序中就说：“至其末流，乃有诨语如优，俚语如市，媚语如娼，祝语如巫。或强用硬语，或多用助语。直用成语而不切，叠用冗语而不裁。”清人也普遍将元、明两代视为骈文衰落期。清初章藻功与吴殷南论四六书论六朝以后骈文云：“惟唐工丽，得毋尚少机神；若宋流通，或且疑于轻率。降自元明以后，大都巴里之音；溯诸徐庾而前，竟似广陵之散。自尔庸流，无当作者。”余国柱湖海楼俪体文集原序亦云：“骈俪之文，权舆于魏晋，盛于六朝，汗漫于唐，变于宋，至明而衰。”这样的观点几乎是后来清人的普遍认识。可以说元、明两朝的四六极大地拖累了骈文文体地位。在这个背景下，乾嘉骈文家排斥四六。乾隆十八年（）胡天游向程晋芳表达了其对四六的反感，程晋芳胡稚威文集后序记载：“稚威尝告余曰：吾最恶四六二字。夫骈体者，散体之变耳。古人文单句行双句中何限？乌有字必四、句必六者？”胡天游对四六“字必四、句必六”的认识并不准确，但体现了作为宗尚六朝的骈文家对四六的不屑。更甚者是“别裁四六”，认为四六与骈文有别，将四六驱逐出骈文领域，甩掉四六这个名声不佳的沉重包袱，从而推尊骈文文体地位。如袁枚胡稚威骈体文序云：“若夫四六者，俗名也。庚桑楚及吕览所称四六，非此之解。柳子称骈四俪六，樊南称六甲四数，亦偶然语耳。沿此名文，于义何当。宋人起而矫之，轻行流转，别开蹊径；古人固而存之之义绝焉。自是格愈降，调愈卑，靡靡然皮傅而已。虽骈其词，仍无资于读书。文之中，又唯骈体为尤敝。吾友胡稚威有意振之，得若干卷，锦摛霞驳，技至乎此！”袁枚认为以“四六”称呼骈文不当，其意图就是将骈文在宋以后发展演变过程中的弊端归于“四六”，而以“骈（体）文”另立门户。这样在文章领域就形成了散文（古文）卑视骈文、骈文为了提升文体地位而别裁四六清蒋士铨评选四六法海卷首，光绪己丑（）云林阁校刊本。清章藻功思绮堂文集，见四库未收书辑刊捌辑 册，北京出版社 年版，第 页。清陈维崧湖海楼全集，见清代诗文集汇编 册，第 页。骈文与散文相对，是从文章语言层面进行的分类，严格说是文类。但就骈文作品来说，由于对偶行文以及声韵、事典、藻饰等艺术特点，具备了稳定的体裁属性；就骈文理论而言，宋代以来尤其清代、民国的文论家围绕骈文建立起一套完备的理论话语（详参吕双伟清代骈文理论研究“总论”，人民出版社 年版），且多以“体”论骈文，将骈文视为独立之一体。故本文遵从习惯说法，行文中将骈文称作“文体”。清程晋芳勉行堂文集，见续修四库全书第 册，第 页。这里涉及骈文和四六关系。我们认为骈文包含四六，四六是特殊的骈文。清袁枚著，王英志主编袁枚全集小仓山房文集，江苏古籍出版社 年版，第 页。骈文研究第六辑 的局面。四六何以自处？其实四六也进行尊体，代表人物就是彭元瑞。彭元瑞在宋四六选序指出：“然而限代者以徐庾画疆，食古者谓王骆知味。贱诸任以不齿，黜临济为别宗。”就是针对骈文内部排斥四六的现象而发。彭元瑞（），字芸楣，江西南昌人。乾隆二十二年（）进士，官至工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彭元瑞“借秘书于四库，揽别集者百家”，“搜纂有年”，于乾隆四十年（）选定宋四六选，由其门人曹振镛编次成书，次年刻于翠微山麓。宋四六选录宋代四六文凡 篇，都为 卷，前有彭元瑞自序，序后为总目，总目后有曹振镛题识；按文体分类编次，共有诏、制、表、启、上梁文和乐语六种文体；宋四六名家多有入选，不愧“一代作者，约略具在”；宋四六名作尽萃于此，洵为“两宋俪词之渊海”。彭元瑞编选宋四六选实为四六尊体之举：在将四六定位为骈文别调的前提下，从强调四六的应用价值、发掘四六的文学价值和摒弃青词等卑下文体三方面推尊四六，在清代骈文史上有重要意义，详论如下。一、“四六家之别裁”晚明、清初以来，骈文文坛吹拂起一股六朝风。这些作家宗尚六朝骈文，注重抒发一己之情韵。如陆繁弨骈文“感物造端，缘情托类，凄悱之中而缠绵致意”；陈维崧骈文“言情则歌泣忽生，叙事则本末皆见”，既可言情，亦可叙事，且“芊绵凄恻”。而四六之作经过几百年的陈陈相因，已无生气。如胡吉豫四六纂组在选文后往往标注“通用以上序”“通用以上颂”；毛际可湖海楼俪体文集序云：“尝见某公赠广陵游子序，炳耀铿锵，美言可市。适余友有西陵之游，遂戏易广陵为西陵，并稍更其竹西歌吹等语，则全篇皆可移赠，因叹此道雷同倚附，盖千手如一律也。”句可通用、文能移赠，其程式化、僵化可见一斑。此时，泛泛应酬的四六之作和抒发情韵的骈文之作，除了语句的清彭元瑞选，清曹振镛编宋四六选卷首，乾隆四十一年刻本。郭象升文学研究法，见余祖坤历代文话续编，凤凰出版社 年版，第 页。清汪瑔与门人，见清汪瑔随山馆尺牍，清代诗文集汇编 册，第 页。清初即有很多作家在创作上以六朝骈文为宗。如清李澄中湖海楼文集原序说陈维崧“专攻徐庾骈俪之文”（陈维崧湖海楼全集，见清代诗文集汇编 册，第 页）；清汪琬寻壑外言序评李绳远骈文“陈梁之遗响，徐庾之后劲”（李绳远寻壑外言，见清代诗文集汇编 册，第 页）。乾嘉以来宗尚六朝几成骈体文坛风气。清陈廷会善卷堂四六序，见清陆繁弨撰，清吴自高注善卷堂四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 册，齐鲁书社 年版，第 页。清毛际可湖海楼俪体文集序，见清陈维崧湖海楼全集，清代诗文集汇编 册，第 页。清汪琬说铃，见汪琬著，李圣华笺校汪琬全集笺校，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清胡吉豫四六纂组，见四库未收书辑刊肆辑 册，第、页。清陈维崧湖海楼全集，见清代诗文集汇编 册，第 页。论彭元瑞宋四六选的文章学思想对偶，在其他方面渐行渐远。面对清初以来远绍六朝文、抒发情韵的骈文创作，与宗法宋四六、固守应用应酬的四六创作，彭元瑞认为四六乃骈文之别调。其宋四六选序云：懿夫俪体，尚矣六朝。风肇变于樊南，派大岐于赵宋。杨刘犹沿于古意，欧苏专务以气行，晁无咎之言情，王介甫之用古，开山有手，至海何人。洎乎渡江之衰鸣者，浮溪为盛。盘洲之言语妙天下，平园之制作高禁中。杨廷秀笺牍擅场，陆务观风骚余力。尊幕中之上客，捉刀竞说三松；封席上之青奴，标准犹传一李。后村则名言如屑，秋崖则丽句为邻。臞轩、南塘、筼窗、象麓，雄于末造，讫在文山。三百年之名作相望，四六家之别裁斯在。他认为骈文（俪体）当以六朝为正宗，而从李商隐开始文风始变，至宋代而自成一派；然后简要列举宋四六名家，最后评价“四六家之别裁斯在”。这句话中的“四六”泛指骈文，“四六家之别裁”其实就是将宋四六定位为骈文之别调。四六为骈文之别调这个定位，既看到四六文的独特之处，又考虑到其中的继承关系，是比较中允的。宋四六为骈文之别调，意味着评价宋四六要有不同于六朝骈文的标准。彭元瑞宋四六选序进一步指出：世逝川波，文传薪火。增冰积水，有递嬗之风流；明月满墀，得常新之光景。萧选熟而无奇不偶，韩集起而有衡皆从。昔也矜俪事于典坟，今焉侈遣词于经史。俪事久而文章或成糟粕，遣词当而臭腐皆化神奇。若是班乎？其致一也！是知诗裁元白，亦列正声；词出苏辛，更参别调。庶几克尽乎能事，未容顿薄夫古人。就骈文内部的纵向演进，他认为单纯以徐庾（六朝骈文）为标准或以王骆（三唐骈文）为标准来衡量宋四六是不合适的，宋四六正如唐李德裕文章论所说的“光景常新”，与六朝骈文、三唐骈文各有所长，不可“顿薄夫古人”。进而以苏轼、辛弃疾词为比附，说明作为别调的宋四六也有其价值，不可被抹杀。宋四六为骈文之别调这个定位是四六尊体的前提。凡是能够对宋四六乃至整个四清彭元瑞选，曹振镛编宋四六选卷首，乾隆四十一年刻本。清彭元瑞选，曹振镛编宋四六选卷首，乾隆四十一年刻本。骈文研究第六辑 六进行客观评价的文论家，都是用不同于六朝骈文的评价标准来衡量的。二、强调四六的应用价值晚唐李商隐樊南四六最早以“四六”名集，专指应用性的“奏记”“章檄”等官场应用公牍。到了宋代，四六进一步扩展到日常应酬领域。洪迈容斋四六丛谈云：“四六骈俪上自朝廷命令、诏册，下而缙绅之间笺书、祝疏，无所不用。”宋四六也自然地被贴上“应用”标贴。如谢伋四六谈麈序云：“四六之艺，咸曰大矣。下至往来笺记启状，皆有定式，故谓之应用。”张侃跋陈后山再任校官谢启云：“骈四俪六，特应用文耳。前辈直曰世间一种苛礼，过为谨细。”受“文以载道”古文观影响，这种应用应酬四六并不为文家所重。如作为四六名家的洪迈就说过：“四六骈俪，于文章家为至浅。”黄震黄氏日抄亦云：“而制诰拘于四六，果可谓之文章欤？”在他们眼里，庙堂之应用和日常之应酬，根本没法和“道”相比。既然“应用”成为四六的文体标贴，彭元瑞干脆从不同文体的角度强调四六的应用应酬价值。其宋四六选序云：体各攸宜，情有独到。制诏以宣上德，表启以达内心。父老山东，读十行而泣下；故人天末，隔千里如面谈。至如抛修梁而落室，前宴席以排场。匠氏虹龙，齐唱儿郎之伟；参军苍鹘，杂勾弟子之班。未前闻焉，盖当时之新制；本近俳矣，固无取乎古风。虽不登大雅之林，亦足穷小言之胜。他分别强调了所选的制、诏、表、启、上梁文和乐语六种文体的应用价值，其“制诏以宣上德，表启以达内心”论述，是以署名主体进行分类的。“以宣上德”的诏、制，是以朝廷名义发布的下行公文，是“与礼乐制度保持密切关系如民国时期郭象升文学研究法云：“彭氏专取当时体格，以成一书，名曰四六，从其实也。李于麟论诗，以为唐无五言古诗，而有其五言古诗。宋人骈体亦然，盖无骈体，而有其骈体也。论骈文而至宋，当别具一副心力眼光观之，彭氏得之矣。”（余祖坤历代文话续编，第 页）。他首先认为宋四六有别于六朝、三唐骈文；在这个认识基础上，认为不当以六朝、三唐骈文标准来评价宋四六。按照这个思路，他评价宋四六选“一代作者约略具在”，“彭氏得之矣”。王水照编历代文话，复旦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王水照编历代文话，第 页。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 册，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 年版，第 页。王水照编历代文话，第 页。王水照编历代文话，第 页。清彭元瑞选，曹振镛编宋四六选卷首，乾隆四十一年刻本。论彭元瑞宋四六选的文章学思想的文体”，在国家政治机器运转中起到重要作用，应用价值自然非同小可。如宋四六选卷一的江南平下诏，屡彰皇帝之“宽大”，历数李煜之“迷复”，既显北宋“锐旅”之威，又明历史“明刑”之实，最后“赐以列侯之号”。赦罪而彰显君德，施恩而无损国体，对其他“跨据”势力，警示以威，感化以恩，深得王言之体，是北宋重要的历史文件。其后吴越王钱俶、清源军节度使陈洪进主动归顺朝廷，或和此诏对李煜的处理有关。故宋四六选选诏凡 篇，占，选制凡 篇，占，两者占比并不大，但将之前置，卷一为诏，卷二、卷三和卷四为制。这个排列顺序，体现了彭元瑞对诏、制两文体应用价值的看重。“以达内心”的表、启，是以个人名义发出的公私文翰，表是臣子上奏皇帝的文字，“布臣子之心，致君父之前”，属上行公文；启为书信，属平行私翰，在宋代尤盛。表是展示君臣礼仪的重要平台，启是士大夫之间生活交际与感情沟通的重要载体，二者同为宋代官场人际网络构建的文字支撑，在士人官场交际、日常生活中既常用又重要。我们以陆游的启为例。乾道八年（），陆游将去通判任，贫不能归，有上王宣抚启以求职，遂为王炎辟为幕宾；既得职又有谢王宣抚启（宋四六选卷十七选入）。就陆游个人来说，从军南郑，宾主相得，是其人生快意时期，也是诗歌创作重要转折期。而陆游这段经历，就是由其一篇启而获得。宋四六选选表 篇，占，并细分作贺表、进表、谢除授表、杂谢表和陈乞表五类；选启 篇，占，并细分作贺除授启、杂贺启、谢除授启、谢荐举启、杂谢启、通启和回启七类，从比重和细目可见彭元瑞对表、启两文体应酬价值的重视。彭元瑞不仅看重制、诏、表、启诸文体的应用价值，还提出这些文体的创作原则，宋四六选序云：“常衮之除书，杨炎之德音，斯两美矣；子云之笔札，君卿之唇舌，或一贯之。必欲摹古于正月始和之文，问奇于三岁不减之字，书衔五凤，虫定堪雕；袖置双鱼，獭皆欲祭。则将载五车而听诏，翻三箧以开缄。殊非适用之宜，未尽修辞之要。”他认为这些文体，不宜过于讲求辞藻古奥与用典（用事）繁多，应以简易流畅为宜。至于上梁文和乐语，没有制、诏、表、启那么重要。上梁文是“工师上梁之致语”，即营造房屋选择吉日上梁时，由匠人之长诵读的庆贺之辞，属“俗礼”之文；乐语是“优伶献伎之词”，多游戏之作。故彭元瑞承认宋四六选序说“本近俳矣”“不登大雅之林”，但“亦足穷小言之胜”。郗文倩、王长华中国古代文体的价值序列及其影响，河北学刊 年第 期。宋张表臣珊瑚钩诗话，见清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如四库全书总目“四六标准提要”云：“至宋而岁时通候、仕宦迁除、吉凶庆吊，无一事不用启，无一人不用启。其启必以四六，遂于四六之内别有专门。”（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第 页）。清彭元瑞选，曹振镛编宋四六选卷首，乾隆四十一年刻本。明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明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序说，第 页。骈文研究第六辑 彭元瑞看重四六的应用应酬价值，与其身份遭际有密切关系。彭元瑞仕途通达，久处馆阁，备受恩宠，“及入直南斋，受高宗纯皇帝之知遇；晚岁复膺仁宗睿皇帝之眷顾，数十年间，所作皆应奉文字”，“应制之作，专法宋人”，故特别重视四六文的应用应酬价值。强调四六应用的文类属性和价值，是四六尊体的根本举措。三、发掘四六的文学价值其实有清一代，世俗的应用应酬四六依旧流行于官场与私人日常生活，重形式而轻内容，不求文学色彩，这在清初甚至是骈文的主流；另一方面清初以来随着六朝风的吹拂，骈文创作出现以六朝文为宗的新潮，注重抒发情韵，以文意性情为主，语言自然渊雅，追求“遥情隽致”（毛际可汪蓉洲骈体序），富有文学色彩。在这个背景下，有文论家就自觉或不自觉地从文学色彩方面对骈文进行区分。如清初沈心友以“垂世之文”与“应世之文”来区分。彭兆荪答姚春木书总结陈维崧骈文说：“然迦陵佳制多在湖海楼集，世传检讨四六本属外篇，类牵酬应。”这个编排，实在清初。编纂者将陈维崧“类牵酬应”的作品辑入检讨四六，而将“佳制”录入湖海楼俪体文集，其实含有骈文（俪体文）是文学作品，而局于“酬应”的四六不是文学作品的意味。后来就有文论家以“骈文”和“四六”来区别有无文学色彩的骈体文章。如稍晚于宋四六选的孙梅四六丛话选叙说得很明确：“四六者，应用之文章；文选者，骈体之统纪。”从文学色彩上把四六与骈文区别开来：四六是“应用之文章”，不是文学作品；而骈文则是宗尚文选的文学作品。但这种区别方式流于绝对化。曾枣庄在中国古典文学的尊体与破体提到：“从文学、非文学角度划分文体类别是可能的，但不是绝对的。任何非文学类文体都含有不少文学名篇，任何文学类文体也不是篇篇都堪称文学作品。”就文学色彩来说，在文学文体和非文学文体中间，有很大的弹性空间。如六朝骈文亦多应用而富有文学色彩，清代清陈用光恩余堂辑稿序，见清彭元瑞恩余堂辑稿，续修四库全书 册，第 页。孙学濂文章二论，见余祖坤历代文话续编，第 页。清沈心友四六初征凡例云：“四六有二种，一曰垂世之文，一曰应世之文。垂世者，字字尖新，言言刻画，如与甲者，一字不可移易于乙是也；若应世者，则流利可以通融，英华似乎肆射，其中扼要数联，情深一往，其余始末，得之者信手拈来，头头是道，触类以至，尽可旁通是也。”（李渔四六初征，见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 册，北京出版社 年版，第 页）清彭兆荪小谟觞馆续集，见续修四库全书 册，第 页。清孙梅著，李金松校点四六丛话，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曾枣庄文化、文学与文体，上海人民出版社 年版，第 页。论彭元瑞宋四六选的文章学思想中期许梿评庾信谢赵王赉白罗袍裤启“情韵欲流”，而“启”是应酬性最强的文体；近代高步瀛文章源流云：“傅季友为宋公至洛阳谒五陵表，情词并茂。”而表作为“庙堂之制”“奏进之篇”，属公牍文字、应用性文体。反过来，宋四六诚然是应用应酬的实用文体，按照今天的观点属于非文学类文体，但是也不能简单判定四六就没有文学色彩。其实彭元瑞编选宋四六选除了宣扬应用的价值外，还有所谓“文学性”的考量。这些考量，集中地体现在其宋四六选序中。首先，彭元瑞对四六语言的文学色彩进行发掘。如说四六语言之对偶，“玉一双而为珏”“出如随地之原泉，对作翻车之流水”；说四六语言之用语用事，“剪裁成句，天孙织彼铢衣”；说四六语言之文采，“自得粲花之妙”“各有锦心绣口”；说四六语言之平易流畅风格，“指事坦明”“珠百琲以皆圆”“全无棘吻钩牙”“随地之原泉”“翻车之流水”。这在其宋四六话序中，也有类似表达：“予撰宋四六选，泛观宋人书，其中间及骈体，多一时典制，议论流利，属对精切，爱不能割。”提及宋四六语言“流利”和对偶的“精切”。其次，也是最为重要的，彭元瑞对四六所蕴含的“情”相当看重。一般认为四六文局限于应用应酬，或讲究语言上的用典对偶，而无复情韵。如稍晚于彭元瑞宋四六选的孙梅四六丛话启叙批评：“自任元受、李梅亭之伦，或隶事多冗，或使才太过。真意不存，缘情转失。”彭元瑞宋四六选序则云：“体各攸宜，情有独到。制诏以宣上德，表启以达内心。”强调四六也可以“情有独到”，其中表、启这类应酬性较强的文体也能够“达内心”。接下来例举陆贽为德宗代草的奉天改元大赦制达到感人至深的效果：“父老山东，读十行而泣下。”这句典出新唐书，新唐书陆贽传云：“奉天所下制书，虽武人悍卒无不感动流涕。后李抱真入朝，为帝言：陛下在奉天、山南时，赦令至山东，士卒闻者皆感泣思奋，臣是时知贼不足平。”从接受的角度赞扬四六的感人之情。再次，彭元瑞也论及四六的叙述效果，如宋四六选序云“故人天末，隔千里如面谈”，说明表启文体也可以叙事委曲。要之，彭元瑞在序中肯定宋四六“摅怀恳至”“指事坦明”的优点与行文流畅、剪裁工妙的特点，认为宋四六与六朝骈文“其致一也”，“未可黜为别宗”，体现了其四六尊体的意图。通过宋四六选的选文，也能看出彭元瑞发掘四六文学价值的努力。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曰“（宋四六选录文）悉属可传之作”，这个评价主要就选文的文学性清许梿评选，清黎经诰笺注六朝文絜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版，第 页。余祖坤历代文话续编，第 页。余祖坤历代文话续编，第 页。清孙梅著，李金松校点四六丛话，第 页。与文中“四六家之别裁”一句意有龃龉。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稿本）第 册，齐鲁书社 年版，第 页。骈文研究第六辑 而论。宋四六选选文多辞情兼胜之佳作。如所选苏轼到昌化军谢表写道：“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可谓声泪俱下。明代陈天定评价此文说“读此而不心酸者非人也”，清代沈德潜说“气象愁惨，不堪卒读”。清代后期翁同书手评本宋四六选，对彭元瑞选文的审美特点进行了系统发掘与点评。据钟涛、赵宇翁同书宋四六选评点考论，“翁同书评宋四六选不仅仅具有疏证考据特色，还十分关注选文的审美特点。条评语中，约有 条是从文章艺术出发，从不同的角度，进行审美点评”。通过这些点评，可以看出宋四六选选文的文学价值。首先语言流美，如谢赐银合腊药表尾批“属对工雅，收语尤别出手眼”，贺李提刑年启尾批“裁对自佳”，除玉局观谢二相启尾批“行吟一联佳”，姚平仲复团练使召赴行在制眉批“简练”，车驾亲征起居表尾批“妙在简练”；有的是从行文角度来点评，如令宗正司岁举宗子诏眉批“有流利之致”，赐参知政事楼钥再乞归不允诏眉批“跌宕生姿”，卫泾除签书兼参知政事制尾批“中间宕漾有远神”。其次是情感浓郁，如进先文定公文集表眉批“悲叹有致”，幸明州社诏眉批“沉挚”“文情悱恻”，谢许侍养表眉批“牵衣结恋四字，尽出依依情态”。再次是风格多样，如谢赐衣带鞍马表尾批“清隽”，贺蔡侍郎升侍读启尾批“清新”，曾巩贺明堂礼成肆赦表总评“朴茂是子固本色”，总结了个人四六风格，甚至还从更为抽象的文气角度来评点，如谢加学士表尾批“文气特深厚”，谢谪兖州通判表尾批“真气往来”，徐州贺河平表尾批“有灏气行乎其间”。这些评价，既是对宋四六选选文文学价值的发掘，也是对彭元瑞发掘四六的文学价值思想的印证。发掘出宋四六的文学价值，无疑有助于推尊四六的文体地位。四、摒弃青词等卑下文体彭元瑞四六尊体思想还体现在摈弃四六中的卑下文体。他编选宋四六选时，就摈弃了青词、表本、道场疏、功德疏、开堂疏、募缘疏、道场榜等文体。这与骈文尊体思想中的“别裁四六”如出一辙。宋四六选共选有诏、制、表、启、上梁文和乐语这六种文体。宋代四六文体众多，为何选这六种文体而不录其他？曹振镛在宋四六选题识特意交代：明陈天定古今小品卷二，道光九年刻本。清沈德潜选评，日赖山阳增评，闵泽平点校增评唐宋八家文读本，崇文书局 年版，第 页。钟涛、赵宇翁同书宋四六选评点考论，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年第 期。转引自钟涛、赵宇翁同书宋四六选评点考论，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年第 期。论彭元瑞宋四六选的文章学思想至于赋，乃有韵之文；诰、檄、国书、露布，词科间有拟作；青词、表本、疏、榜，于义无取；记、传、碑、序、传，盖鲜矣，均不录。根据其说明，他体不录的原因有四个：一是文体不符，如赋有韵，不属于文的范畴；二是必要不大，如诰、檄、国书、露布等文体“词科间有拟作”；三是文义无取，如青词、表本、疏、榜等文体；四是数量不多，如记、传、碑、序传。这里面，彭元瑞因“文义无取”而摈弃青词、表本、疏、榜等文体的做法，尤其值得关注，此以青词为例说明。青词是道教斋蘸时上奏天神的祝文，因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故称青词。据统计“宋人青词一千四百余首”，在宋人文集中比较常见；其中创作青词较多的作家，“真德秀一百三十首，胡宿一百二十五首，王珪一百二十一首，周必大九十七首，刘克庄七十九首，宋真宗五十九首，李曾伯四十九首，崔敦诗四十八首，欧阳修四十五首”。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引陈绎曾语：“青词者，方士忏过之词也。或以祈福，或以荐亡，唯道家用之。”从创作主体来看，青词不一定都是道士所写，文人学士、民间百姓都参与创作。不管作者是道士还是文人，青词确实有浓郁的道教色彩，这与传统儒家思想有所扞格，与“文以载道”的古文观念更是相去甚远，故即使在比较流行的宋代也不为文论家所重。如黄震黄氏日钞云：“论青词、斋文，用释老之说，祈禳秘祝近里巷之事果可谓之文章欤？”他认为青词根本算不上文章。到清代更不为官方所容，如编修四库全书时，乾隆皇帝曾谕令“青词一体，乃道流祈祷之章，非斯文正轨”“迹涉异端，不特周程张朱诸儒所必不肯为，即韩柳欧苏诸大家亦正集所未见”“尤乖典则”，因命删除宋人刘跂学易集、胡宿文恭集、王质雪山集中的青词。彭元瑞编选宋四六选时，虽值清廷编修四库全书，但其时正“充三通馆副总裁”（清史列传），未预其事；至乾隆四十八年（）从江苏学政任上回京充四库全书馆副总裁时，宋四六选已经刊行七年。故彭元瑞摈弃青词，没有受清廷对青词态度影响的直接证据，根本原因就是他认为这种文体“于义无取”、地位卑下。曹振镛所说“于义无取”的文体，除了青词还有表本、疏、榜。表本是“宋时天子告祭清彭元瑞选，曹振镛编宋四六选卷首，乾隆四十一年刻本。张海鸥、张振谦唐宋青词的文体形态和文学性，文学遗产 年第 期。明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序说，第 页。王水照编历代文话，第 页。见文渊阁四库全书所收王质雪山集前录乾隆上谕。骈文研究第六辑 先帝先后之词”；参照宋四六选的姊妹编宋四六话，“疏”当为道场疏、功德疏、开堂疏、募缘疏之类，道场疏是“释老二家庆祷之词”，“道场之所用”，功德疏是道场疏里面的“祷词”，开堂疏是“用以开堂”的“长老主持之词”，募缘疏是“广求众力之词也”；“榜”为道场榜，是“释老二家修建道场榜示之词”。这些文体与青词性质相似，用释老之说，属祝文之类。摈弃这些文体，体现了彭元瑞四六尊体思想。结语嘉庆八年（），曹振镛宋四六话题识云：“宋四六选一书，海内奉为圭臬者廿有余年。”可见彭元瑞宋四六选刊刻以来备受推崇。作为推尊四六的代表选本，宋四六选不仅刻本众多，还出现翁同书点评本；另外文论家给予充分关注，赞之者颇多，其影响之大可见一斑。宋四六选在清代骈文史上的意义，有如下两点。一是标志着四六与骈文的分途。骈文家“别裁四六”以推尊骈体，把四六排除于骈文范畴，只是一厢情愿；而四六方面的定位就显得尤为重要。宋四六选明确了四六为骈文别调的文体定位，既尊重了四六为骈体文发展史上重要一环的历史事实，又强调了四六的应用应酬的文体功能，标志着四六与骈文在共同文类框架下文体功能差异化的分途。二是部分地推尊了四六之体。终清之世，“四六”作为和“骈文”相对而言的概念时，明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序说，第 页。彭元瑞在编选宋四六选的同时，搜集“有关于宋人骈体者”，“引书百六十九种”，“汇为十二卷”（曹振镛宋四六话题识，见彭元瑞宋四六话，余祖坤历代文话续编，第 页），辑成宋四六话。乾隆四十二年重校本宋四六选扉页上也有“宋四六话嗣出”字样。可见，宋四六话为宋四六选之姊妹编。宋四六话在体制上，“制、诏、表、启、乐语、上梁文六体，编次略依前选”“余皆补前所无，分类辑录”（曹振镛宋四六话题识）；其卷十一辑录祝文、青词、道场疏、功德疏、开堂疏、募缘疏等文体相关材料。明徐师曾著，罗根泽校点文体明辨序说，第 页、页、页、页。清彭元瑞宋四六话，见余祖坤历代文话续编，第 页。有乾隆四十一年曹振镛刻本、乾隆四十二年重校本、乾隆五十一年瑶翰楼刻本、同治四年连元阁刻本、同治四年青云楼刻本和宣统二年南通州翰墨林书局铅印本。除了前注举郭象升文学研究法对宋四六选的评价，另如凌扬藻四六文云：“我朝南昌彭文勤公元瑞尝辑宋人四六，为艺林传诵。”（凌扬藻蠡勺编，见续修四库全书 册，第 页。）清梁章钜退庵论文：“近南昌彭文勤公所辑宋四六选，已具崖略。”（王水照编历代文话，第 页。）清陆以湉冷庐杂识云：“彭文勤公有宋四六选一书，又采诸家书为宋四六话，名篇杰句，美不胜书。”（陆以湉冷庐杂识，中华书局 年版，第 页。）清汪瑔与门人：“彭文勤公所辑宋四六选宋四六话，两宋俪词之渊海也，宜时时阅之。”（汪瑔随山馆尺牍，见清代诗文集汇编 册，第 页。）清王秉恩骈文答问：“（彭文勤）所选宋四六极善。”（王秉恩骈文答问，广东省立中山图书馆藏 年钞本。）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刘启瑞“宋四六选提要”认为彭元瑞宋四六选录文“悉属可传之作”（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稿本）第 册，第 页）。当然也有毁之者。如孙学濂文章二论云：“彭元瑞宋四六选，多不入格，可置毋论。”（余祖坤历代文话续编，第 页。）论彭元瑞宋四六选的文章学思想其地位始终不如以后起“骈文”名称指代的骈体文章。但经过宋四六选的推扬，四六中的庙堂之作得以推尊。我们即以彭元瑞本人创作来看。彭元瑞骈文集恩余堂经进稿，为朝廷奏议之作，文风上追求舂容之象，题材上博大昌正。晚清民国黄际清赞誉：“体宗台阁最超群，燕许支流四杰分。一代鸿裁归大雅，敢将宋派薄文勤？”许为“燕许支流”“鸿裁大雅”，且不将之列入“宋派”。彭元瑞骈文是典型的宋调，黄际清为回护彭元瑞庙堂之作而不将之归为宋派，既体现了其对“宋派”之不满，也说明四六之体中的庙堂之作地位得以推尊。梁章钜退庵论文云：“四六文虽不必专家，然奏御所需，应试所尚，有非此不可者。纯用六朝体格，亦恐非宜。惟有分唐四六、宋四六两派，各就性之所近而学之今欲为四六专家，则当先读彭文勤公宋四六选则源流正变自可了然于胸。”以宋四六选为四六创作的必读参考书，可见宋四六选在庙堂之作的推尊中有力与焉。作者简介：张作栋，年生，山东临沂人，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骈文学史研究。黄际清读东观书室诗草，潮州诗社 年版，第 页。王水照编历代文话，第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