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耶“墾草”簡與秦“墾草令”相關問題研究.pdf

里耶“墾草”簡與秦“墾草令”相關問題研究*董飛摘要：“草田”並非“荒地”，而是官府掌握的無主荒田，故“墾草”所開墾的並非荒地，而是荒芜的田地。商鞅變法頒布“墾草令”，與當時秦與三晋間流行的“盡地力之教”即“任地”的治理觀念有關，對土地進行規劃與管理，最大限度地墾辟土地、繁殖人口，以此達到富國强兵的變法目的。秦將“盡地力之教”的觀念應用於新占領地即“新地”的治理，具體而言便是以城邑爲據點，盡力墾辟土地以擴大人口承載力，以此鞏固對“新地”的控制。里耶“墾草”簡便是這一情形的縮影。關鍵詞：墾草令墾草草田任地里耶秦簡關於“墾草令”，商君書更法中有“於是遂出墾草令”的記載，商君書墾令亦多見“草必墾矣”的表述。在先前的研究中，以高亨爲代表的學者多將“墾草”理解爲“墾荒”，進而認爲“墾草令”是一項開墾荒地的命令。新公布的里耶秦簡*本文係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韓日出土簡牘公文書資料分類整理與研究”(項目批准號：&）的階段性成果。蔣禮鴻：商君書錐指卷一更法，中華書局 年，第頁。蔣禮鴻：商君書錐指卷二墾令第頁。高亨商君書注譯對“墾草令”的注解爲：“墾草令是孝公頒布的一個命令，内容是督促鼓勵農民開墾荒地，即墾令篇所説那樣。”參見高亨：商君書注譯，中華書局 年，第 頁。此外，世紀 年代出現的諸多與商君書有關的“譯注”“選注”亦持類似觀點，將“墾草令”解讀爲：“開墾荒地的命令。”參看山東大學商君書選注小組：商君書更法注譯，文史哲 年第期，第 頁。中文系部分工農兵學員、中文系古典文學教研組：商君書更法譯注和簡析，山東師範大學學報(轉下頁）簡、簡均與“墾草田”有關，簡文謄録如下：卅三年六月庚子朔丁巳，【田】守武爰書：高里士五(伍）吾武【自】言：謁豤草田六畝武門外，能恒藉以爲田。典縵占。正六月丁巳，田守武敢言之：上黔首豤草一牒。敢言之。銜手。【六】月丁巳日水十一刻刻下四，佐銜以來。發。背 卅五年三月庚寅朔丙辰，貮春鄉兹爰書：南里寡婦憖自言：謁豤草田故桑地百廿步，在故步北，恒以爲桑田。三月丙辰，貮春鄉兹敢言之：上。敢言之。詘手。正四月壬戌日入，戍卒寄以來。瞫發。詘手。背 根據里耶秦簡 簡的記載，高里士五(伍）吾武“墾草田六畝武門外”，並提到“上黔首墾草一牒”，可知“墾草”即“墾草田”之省稱。陳偉先生認爲“草田”即“未墾種的荒田”。按照高亨等前輩的理解，“墾草令”爲“開墾荒地的命令”，則“墾草令”重在擴大耕種面積，采取的是擴張性的農耕策略;而按照陳偉“未墾種的荒田”的觀點，則“墾草令”重在對農業生産的恢復，屬於積蓄實力、休養生息的性質。故“草田”的性質以及“墾草令”的内容，還可以做進一步討論。一、“草田”的性質先來看里耶秦簡中的 簡，該簡牘形制、内容完整，簡文中所提到的“高里”，是遷陵縣都鄉下轄的一個里。而這裏的“田守”指的是代理田嗇夫，是縣廷中主管一縣農事的吏員。這封發往遷陵縣縣廷的“爰書”報告了都鄉高里有一個士五爵 簡帛(第二十五輯）(接上頁）年第期，第 頁。蔣禮鴻在商君書錐指中對“墾草令”並未出注。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二卷），武漢大學出版社 年，第 頁。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二卷）第 頁。陳偉主編：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二卷）第 頁。晏昌貴、郭濤：里耶秦簡所見遷陵縣鄉里考，簡帛第 輯，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第 頁。關於田守，應該理解爲“代理田嗇夫”之意。陳偉、鄒水傑認爲“田嗇夫”是縣廷中主管農事的吏員，王彦輝認爲其是鄉一級行政單位中設置的與“鄉部”平行的系統。王彦輝先生的依據是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中“代户，貿賣田宅，鄉部、田嗇夫、吏留弗爲定籍，盈一日，罰金各二兩”，認爲“田嗇夫”位列“鄉部”之後，因此田嗇夫設置於鄉一級行政單位。誠如鄒水傑對此處的分析“這裏的鄉部、田嗇夫、吏(轉下頁）位的“吾武”，主動到縣廷中的田嗇夫官署報告稱在“吾武”門外墾草田六畝，希望能“恒藉以爲田”，即將這六畝田登記在自己名下。爲“吾武”登記的“典”的名字是“縵”。簡文“上黔首豤草一牒敢言之”，説明與這封文書一起送到縣廷的，應該還有一封内容與“黔首豤草”有關的文書。簡文背面則是文書抵達遷陵縣縣廷的時間以及文書啓封者的簽名。至於都鄉“高里士五(伍）吾武”與“田守武”是否爲同一人的問題，雖然無從考證，但由於遷陵縣人口較少，重名概率不大，存在兩者是同一人的可能性。這一枚簡牘記載了高里士五(伍）吾武登記“墾草田六畝”的情况，這一情况被製作成簿籍，與這件文書一併送往遷陵縣縣廷，而上述簿籍被冠以“墾草一牒”的名稱，這便建立起“墾草”與“墾草田”之間的聯繫，可見“墾草”爲“墾草田”之省稱。除此之外，這枚簡也反映出民衆開墾並占有“草田”所要履行的一些程序：先在“典”處進行登記，繼而前往鄉田嗇夫處報告，最後由田嗇夫上報縣廷備案即可。根據里耶秦簡中的簡 可知：秦王朝遷陵縣貳春鄉“南里”的寡婦“憖”來到鄉官處登記，稱其在“故桑地”墾草田一百二十步，具體位置是“故步北”，開墾後的土地仍然用作桑樹的種植。寡婦“憖”墾草田的位置是“故桑地”，且墾草田的用途仍是種桑樹，説明這里原本就是一片桑林。只是出於種種緣故荒廢掉了，而登記“恒以爲桑田”的目的則在於獲得官府對其擁有對這片桑田所有權的承認。這里的“草田”是荒廢的桑田，並非“荒地”。可見“墾草”强調的並非開墾荒地以擴大耕種面積，而是對已有荒田的重新利用。據説文解字：“田，陳也。樹穀曰田。象四囗。十，阡陌之制也。凡田之屬皆从田。待秊切。”商君書：“爲田開阡陌封疆。”可知“阡陌”乃是“田”的重要組成部分。故“草田”雖荒蕪，然阡陌仍在，其性質仍然是“田”，與“荒地”無關。漢書孫寶傳中的一段記載也可以印證這一點：“時帝舅紅陽侯立使客因南郡太守李尚占墾草田百數頃，師古曰：“隱度而取之也。草田，荒田也。占，音之贍反。”頗有民所假少府陂澤，略皆開發，師古曰：“舊爲陂澤，本屬少府，其後以假百姓，百姓皆已田之，而立總謂爲草田，占云新自墾。”上書願以入縣官，師古曰：“立上書云新墾得此田，請以入官也。”有詔郡平田予 里耶“墾草”簡與秦“墾草令”相關問題研究(接上頁）應爲鄉部嗇夫、田嗇夫、廷吏並列;是鄉部承後省嗇夫二字，而不是鄉部田嗇夫”可見王彦輝對簡文存在誤讀。因此，此處的“田守”爲“代理田嗇夫”，是縣廷中主管農事的吏員。參見陳偉：里耶秦簡所見的“田”與“田官”，中國典籍與文化 年第期，第 頁;鄒水傑：再論秦簡中的田嗇夫及其屬吏，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年第期，第 頁;王彦輝：田嗇夫、田典考釋 對秦及漢初設置兩套基層管理機構的一點思考，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年第期，第 頁。(漢）許慎撰：説文解字，中華書局 年，第 頁。直，錢有貴一萬萬以上。寶聞之，遣丞相史案驗，發其奸，劾奏立、尚懷奸罔上，狡猾不道。”結合顔師古的注釋，我們可以對這一段文字進行一個初步的分析：南郡有一些本屬於“少府”的陂澤，當地民衆與官府有協議，借用土地以謀生，並且已經進行了初步的耕種。而皇帝的舅子紅陽侯派自己的門客疏通了南郡太守李尚的關係，將這些百姓所耕種的土地，以“草田”的名義登記在客的名下，名義上屬於客，實際上屬於紅陽侯。並説這些都是客自己新墾的田地，準備將這些土地以高於實際一萬萬錢的價格賣給官府，被孫寶彈劾。劉立、李尚等顛倒黑白，把這些田地登記在客名下，隱瞞了這些田本屬於少府的事實，這些土地原本的性質是“陂澤”即湖泊、沼澤，即使假予民衆開發、耕種，其土地所有權亦屬於“少府”，不稱之爲“草田”;而紅陽侯劉立與李尚隱瞞了這些土地歸屬於少府的情况後，便可以“謂爲草田，占云新自墾”，可見土地有主與否，是構成草田的重要因素之一。顔師古注云：“草田，荒田也。”晋書郭翻傳：“居貧無業，欲墾荒田，先立表題，經年無主，然後乃作。稻將熟，有認之者，悉推與之。”可見“荒田”原本便是田地，只是暫時荒廢，且確爲無主之田，可資爲證。故高亨等前輩學者認爲“墾草”是開墾荒地的意見是值得商榷的。我們可以對“草田”的性質做一個簡單的界定：首先，“草田”並非“荒地”，而是廢弃、荒蕪的田地;其次，“草田”乃是無主之田，在“墾草田”之後，在鄉里的“典”處進行登記，並前往鄉田嗇夫處報告，再由田嗇夫上報縣廷備案後，“草田”便可以“恒藉以爲田”，記在“墾草田”者的名下。在遷陵縣等秦新占領地域推行“墾草”可以起到恢復農業生産、休養生息的作用。二、“盡地力之教”與“墾草令”在秦的頒行在入秦之前，商鞅在魏國丞相公叔痤的門下做中庶子，對魏國政治有相當的瞭解。魏國曾任用李悝進行變法，一時國力大增，秦國的河西地區便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被魏奪去的。李悝變法時曾提出過“盡地力之教”，對土地進行規劃與充分利用。這一治理觀念對商鞅有重要影響，落實在秦國的變法實踐中，體現之一便是“墾草令”的推行。先來看何謂“盡地力之教”：是時，李悝爲魏文侯作盡地力之教，以爲地方百里，提封九百頃，除山 簡帛(第二十五輯）(漢）班固撰：漢書卷七十七孫寶傳，中華書局 年，第 頁。(漢）班固撰：漢書卷七十七孫寶傳第 頁。(唐）房玄齡等撰：晋書卷九十四郭翻傳，中華書局 年，第 頁。澤、邑居參分去一，爲田六百萬畝，治田勤謹則畝益三升，不勤則損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增减，輒爲粟百八十萬石矣。(漢書食貨志）這是李悝對土地進行的規劃：以百畝爲單位，土地九百頃，除了山澤、房屋面積占三分之一以外，還可以墾辟出六百萬畝土地，努力耕種則每畝增産三升;反之亦然。值得注意的是，李悝曾制定法經，據晋書刑法志記載：“商君受之以相秦。”我們可以在商君書算地中找到與之高度相合之處，可見“盡地力之教”對商鞅的影響：故爲國任地者，山林居什一，藪澤居什一，溪谷流水居什一，都邑蹊道居什一。恶田居什二，良田居什四。此先王之正律也，故爲國分田數小。畝五百足待一役，此地不任也。方土百里，出戰卒萬人者，數小也。此其墾田足以食其民，都邑遂路足以處其民，山林藪澤溪穀足以供其利;藪澤隄防足以畜。故兵出糧給而財有餘;兵休民作而畜長足。(商君書算地）與李悝“除山澤、邑居參分去一，爲田六百萬畝”略有不同的是，商鞅的規劃中“山林、藪澤、溪谷流水、都邑蹊道”占十分之四，剩下的均爲土地，其中恶田十分之二，良田十分之四。然後據此進一步規確定百畝中可以徵發的兵員數量。以上是李悝以及其商鞅對於“盡地力之教”進行的理論推演，然而，無論是漢書食貨志所載李悝的“盡地力之教”還是繼承了李悝學説的商君書算地，都不是停留在紙面上的學説，而是要進行實踐的變法主張。具體落實下來，便是要使得“山澤、邑居”等等之外的土地盡數墾辟，以增加糧食生産、满足税收與軍賦需求。由此可見商鞅頒行“墾草令”與“盡地力之教”之間的密切關係。在商君書算地中，這種對土地進行規劃與充分利用的“盡地力之教”，也被稱爲“任地”。在商鞅變法之前，秦獻公曾有心推行什伍、編訂户籍，但無疾而終，歸根結底是集權制的官僚制度尚未建立，王權的觸角無法探入基層的孔隙。商鞅變法廣泛推行縣制、官僚制度草創，民衆全部被編入什伍，這便極大地增强了王權的控制力，爲“盡地力之教”在秦國的推行奠定了基礎。由此可見，商鞅變法時的“墾草令”，應該就是爲了貫徹“盡地力之教”里耶“墾草”簡與秦“墾草令”相關問題研究(漢）班固撰：漢書卷二十四上食貨志，第 頁。(唐）房玄齡等撰：晋書卷三十刑法志，第 頁。蔣禮鴻：商君書錐指卷二算地，第 頁。商君書算地中對這一舉措的必要性有這樣的論述：“民過地則國功寡而兵力少;地過民則山澤財物不爲用。夫棄天物遂民淫者，世主之務過也;而上下事之，故民衆而兵弱，地大而力小。”也就是在最大限度地墾辟土地、增加糧食生産，以實現富國强兵的目的。參見蔣禮鴻：商君書錐指卷二算地，第 頁。而制定的，其目的在於督促民衆墾辟田地，盡力達到商君書算地所規劃的“恶田居什二，良田居什四”的標準。秦居關中，這裏土壤肥沃、乃是“周餘民”故地，擅於耕種的周族早年在此居住，只是由於戰亂等緣故，田地多有抛荒。結合本文第一部分的討論可知“草田”即“荒蕪的田地”，故對荒蕪土地重新墾辟的行爲被稱爲“墾草田”，也就是“墾草”。在“盡地力之教”即“任地”這一治理觀念的指導下，“墾草”的命令在秦國境内各個郡縣鄉里得到較好的推行，最大限度地墾辟了土地、養育了人口、訓練了兵源。這便將秦國國力發揮到極致，將整個國家變成了一部强大的戰争機器。從而爲富國强兵、統一六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三、里耶“墾草”簡與秦的“新地”治理公元前 年，秦軍攻韓，拉開了統一戰争的序幕，如摧枯拉朽般兼併了東方六國。秦在短時間内便如同摧枯拉朽般兼併了東方六國，將其稱爲“新地”並派遣“新地吏”前去治理。究竟該如何治理這數倍於己的土地及人口，是擺在秦人面前的一個全新的問題。在戰國中後期，統一已經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不少士人都思考過“統一”的問題，前文提到的流行於三晋與秦的“盡地力”即“任地”的學説，其中也包含有相關内容：量土地肥墝而立邑。建城稱地，以城稱人，以人稱粟。三相稱，則内可以固守，外可以戰勝明乎禁舍開塞，民流者親之，地不任者任之。夫土廣而任則國富，民衆而制則國治。富治者，車不發軔，甲不出橐，而威制天下。(尉繚子兵談）正如兵談篇所反映的那樣，在戰國時秦人的觀念中，若想控制一塊土地，其最好的方式莫過於在此築城並徙入民衆，以城池爲據點對周邊土地進行墾殖，農戰並舉、以農養兵，從而完成並鞏固對這一帶的控制。這種以城控地的手段若想發揮最大效能，則要使得土地面積、人口數量、糧食産量之間的比例達到一個最優的狀態。也就是尉繚子兵談篇中提到的：“量土地肥墝而立邑，建城稱地，以城稱人，以人稱粟。三相稱，則内可以固守，外可以戰勝。”值得注意的是，銀雀山漢墓竹簡“守法守令十三篇”之一的田法中存在與兵談篇連鎖之處：“量土地肥膮(磽）而立邑建城，以城爯(稱）三相爯(稱），出可以戰”而同屬於“守法守令十三篇”的王法篇 簡帛(第二十五輯）中國軍事史編寫組：武經七書注譯，解放軍出版社 年，第 頁。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銀雀山竹書守法 守令等十三篇，文物 年第期，第 頁。則有這樣的文字：凡欲富國墾草仞邑上家畝四，中家三畝，下家二畝一縣半墾者，足以養其民。其半山林溪浴(谷），蒲葦魚鱉所出，薪蒸而歸之。少者曰：我且往長焉。壯者曰：我且往觀焉。老者曰：我且往死焉。是故不刑一民，不傷一丈夫，而海之外内可得(王法）綜合前引漢書食貨志 商君書算地篇可知，王法篇中“一縣半墾者，足以養其民。其半山林溪浴(谷），蒲葦魚鱉所出，薪蒸”明顯受到“盡地力之教”即“任地”這一治理觀念的影響。因此，尉繚子兵談“建城稱地，以城稱人，以人稱粟”即“三相稱”的内在要求便是“盡地力”，也就是在盡可能墾辟土地的情况之下，擴大人口承載力，在此基礎之上“建城稱地，以城稱人，以人稱粟”，以此鞏固對於城邑的控制。簡言之，在秦人的觀念中，控制新占領地，要以城邑爲據點，第一步是將這一帶除了邑居、山澤等確實無法開墾的土地全部納入“可墾”的範疇，並制定“一縣半墾”“除山澤、邑居參分去一”等墾田規劃。下一步便是鼓勵民衆墾辟田地，努力貫徹相關規劃。隨着土地的墾辟，能够承載的人口以及徵召的兵員數量也就水漲船高。如此一來，對這裏的控制隨之鞏固。里耶“墾草”簡與秦“墾草令”相關問題研究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銀雀山竹書守法 守令等十三篇第 頁。“新地”的設置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在滿足一定條件之後，將不再被稱爲“新地”而轉化爲“故地”，譬如原先的楚國鄢、郢，秦國之南郡。至於滿足哪些條件，尚有待進一步的研究，但有一點是可以明確的，便是要建立穩固的統治。究竟怎樣才算穩固呢？“任地”便是一個重要的標準。尉繚子兵談講得很明白：“量土地肥墝而立邑，建城稱地，以城稱人，以人稱粟。三相稱，則内可以固守，外可以戰勝。”簡言之便是實現城邑、土地、人口(兵源）、糧食的協調，從而以城控地，建立穩固的統治。管子八觀載將“草田”的情况視爲考察一地之統治是否穩固的基礎性指標：“行其田野，視其耕芸，計其農事，而饑飽之國可以知也。其耕之不深，芸之不謹，地宜不任，草田多穢，耕者不必肥，荒者不必墝，以人猥計其野，草田多而辟田少者，雖不水旱，饑國之野也。若是而民寡，則不足以守其地，若是而民衆，則國貧民饑。以此遇水旱，則衆散而不收。彼民不足以守者，其城不固;民饑者，不可以使戰;衆散而不收，則國爲丘墟。”上述引文出自管子八觀 管子一書雖説是齊地著作，但其中“任地”的落脚點同樣在於追求土地與人口的最佳比例、以實現對城邑的駐守並進而達到控制周邊土地的目的。可見管子八觀在“任地”的觀念方面與秦人存在相通之處，推測是齊、秦學術交流的結果。因此我們也將作爲反映秦人“任地”觀念的材料加以考察。據管子八觀可知，考察一地農事情况的切入點，一方面是走近看，觀察是否“耕之不深，芸之不謹”，有没有精耕細作;另一方面是從遠處看，宏觀把握，荒蕪的田地多不多，即“地宜不任，草田多穢”。可見在管子八觀中，土地的墾辟情况是作爲人口、兵員數量、城池堅固程度等的基礎而存在的。參見黎翔鳳：管子校注卷五八觀，中華書局 年，第 頁。基於上述認識，我們可以來討論里耶秦簡中 、兩枚簡的性質了。遷陵縣是秦帝國洞庭郡的“新地”，秦爲了加强對這一帶的控制，勢必根據遷陵縣當地的實際情况“量身定制”一套包括良田多少、山澤多少、據此可養活民衆多少、募集兵員多少等指標在内的規劃。待遷陵縣的各項指標達到之後，便意味着較爲穩固的統治在此建立起來。而這些指標中最基本的便是墾辟田地的數量，没有足够的田地，支撑不了一定數量的人口與兵員，其他都是空談。於是，秦在遷陵縣推行“墾草令”，便是對這一“新地”加强治理的題中之義，而“墾草”在遷陵縣的實施情况，可以從以下這組簡册中窺知一二：卅四年六月甲午朔乙卯，洞庭守禮謂遷陵丞：丞言徒隸不田，奏曰：司空厭等當坐，皆有它罪。正歇手背 耐爲司寇。有書，書壬手。令曰：吏僕、養、走、工、組織、守府門、匠及它急事不可令田，六人予田徒 四人。徒少及毋徒，薄移治虜御史，御史以均予。今遷陵廿五年爲縣廿九年田廿六年盡廿八年當田。司空厭等 失弗令田。弗令田即有徒而弗令田且徒少不傅于奏。及蒼梧爲郡九歲乃往歲田厭失當坐，論即 應令及書所問且弗應，弗應而雲當坐之狀何如。其謹桉致，更上奏夬展薄留日，毋騰却。它 如前書律令。七月甲子朔癸酉，洞庭假守繹追遷陵。歇手以沅陽印行事 七月甲子朔庚寅，洞庭守繹追遷陵。亟言歐手以沅陽印行事八月癸巳朔癸卯，洞庭假正守繹追遷陵。亟日夜上勿留卯手以沅陽印行事，九月乙丑旦郵人曼以來。翥發 據上述引文可知：秦軍於始皇二十五年在此設縣，而始皇二十六年至始皇二十八年期間，其“田”的工作近乎停滯。這便會造成兩個後果，其一是先前楚軍駐紮時墾辟的田地大多荒蕪;其二是遷陵縣現有田地的數量，距離上級制定的規劃存在相當的差距。因此始皇帝二十九年時遷陵縣“田”的工作，很大一部分應該就是在原先楚人墾辟過的田地上進行的复墾。故 、兩枚簡記録墾殖工作時的措辭爲“墾草田”，目的在於使得遷陵縣田地的數目儘快與上級規定的數目相合，以此供應更多的人口、兵員，以穩固秦在遷陵縣的統治。此外，正是由於“盡地力之教”即“任地”的治理觀念將田地的墾辟情况與統治穩固相關聯，故上述簡册中“洞庭守禮”對遷陵縣墾田不力的情形措辭嚴厲，連續發送“追書”進行調查追究。簡帛(第二十五輯）日宫宅潔：關於里耶秦簡 號與 號的編聯，簡帛第 輯，上海古籍出版社 年，第 頁。四、結論“草田”並非“荒地”，而是官府掌握的無主荒田，故“墾草”所開墾的並非荒地，而是荒蕪的田地。商鞅變法頒布“墾草令”，與當時秦與三晋間流行的“盡地力之教”即“任地”的治理觀念有關，對土地進行規劃與管理，最大限度地墾辟土地、繁殖人口，以此達到富國强兵的變法目的。秦將“盡地力之教”的觀念應用於新占領地即“新地”的治理，具體而言便是以城邑爲據點，對周邊土地進行開墾，在城邑規模、土地面積、糧食産量、兵員數量之間建立起一個較爲協調的關係，以鞏固對“新地”的控制。里耶秦簡 、兩枚“墾草”簡，便是秦人對原先荒蕪的田地進行复墾，將遷陵縣建設成爲控制周邊的堅固據點的體現。里耶“墾草”簡與秦“墾草令”相關問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