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战场上的难忘相逢.pdf

江淮文史访谈录022JIANGHUAIWENSHI抗美援朝战争期间，有很多中国人民志愿军安徽籍将领奔赴朝鲜战场，和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谱写了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史诗，也留下了许多令人难忘的感人故事。2007年7月1日，笔者带着采访组专程到成都采访曾参加抗美援朝的原成都军区副司令员胡继成将军，请他讲述在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和抗美援朝的经历。胡继成将军是安徽省金寨县古碑镇人，1931年参加红军，经历了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反“围剿”斗争和红二十五军长征。在全民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中也屡建功勋，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这天上午，我们按预约进入了军区大院，在胡继成将军女儿带领下进入了他家。时年92岁的胡继成将军，个头不高，精神矍铄，气度不凡，见到家乡来的人非常高兴，满面笑容地与我们打招呼，热情地请我们喝茶吃水果。胡继成将军关切地询问了金寨近年的发展和群众生活情况，我一一作答。随后我们对他进行了采访。胡继成将军虽然年事已高，但记忆力很好，思路清晰，娓娓抗美援朝战场上的难忘相逢胡继成（口述）闫荣安（整理）江淮文史023JIANGHUAIWENSHI访谈录道来，对我们讲述了他参加红军和红二十五军长征的经历、在新四军第三师与黄克诚师长在一起的轶事、解放战争在大别山剿匪的故事。最后，胡继成将军回忆了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经过，还兴致勃勃地谈起他终生难忘的奇事：没想到在朝鲜战场旧友重逢，见到了他在新四军时的朝鲜籍战友王信虎，也就是当时的中朝联合司令部副司令员、朝鲜人民军前线司令官金雄上将。在新四军时，王信虎是他的下级；在朝鲜战场上，金雄变成了他的上级。现将这一段谈话整理出来，以飨读者。抗日相遇在中国闫荣安：老首长，您前面简单提到您曾经有一位战友王信虎是朝鲜人，没想到后来在朝鲜战场相逢时发现他是朝鲜人民军前线司令官金雄。您展开说说这段历史好吗？胡继成：好啊。闫荣安：您和金雄是怎么认识的呢？胡继成：我与金雄相识说起来是很有缘分的。我是安徽金寨人，金雄是朝鲜庆尚北道人，不是一个国家的人，天各一方，按常理我们几乎没有认识的可能。但抗日把我们连在了一起。金雄于1930年代初随父母流亡采访胡继成将军（中）时合影，右为作者江淮文史访谈录024JIANGHUAIWENSHI到我国东北。为了学习军事知识，光复被日本占领的祖国，他化名王信虎，考入了南京中央军官学校，在第十期步兵班学习。1936年军校毕业，他奔赴延安，1937年进入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而我呢，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我所在的红十五军团改编为八路军第一一五师第三四四旅，我担任第六八八团第二营副营长；后来担任第六八九团参谋长、八路军第五大队大队长、八路军第二纵队新二旅第六团团长。这时我与金雄虽然都在中国，但不在一起，并不认识。1940年5月，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我随着黄克诚率领的八路军第二纵队离开冀鲁豫根据地南下华中苏北，支援在豫皖苏边区的彭雪枫部，开创和巩固根据地。10月，金雄作为军事教员随八路军第二纵队南下苏北。这时我们就在一个大部队里，有时打照面，但没有什么交往。1941年皖南事变爆发后，我担任新四军第三师八旅二十四团团长，他在新四军第三师敌工科工作，主要是搞破译、审讯和侦察。因为工作上时有接触，我认识了这个名叫王信虎的朝鲜人，当时并不知道他的真名叫金雄。金雄和我一样，既当过八路军，也当过新四军。1941年10月，我任第八旅参谋长，不久后，金雄到达苏北，在八旅任作训科副科长，我们开始在一起工作。虽然我和他是上下级关系，但我对这位朝鲜籍干部非常尊重，总觉得他能帮助中国抗日，精神可贵，令人敬佩，应该尽量给予关照。金雄很有才干，能力很强，工作积极，任务完成出色，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后来担任了作训科科长。闫荣安：他长什么样？你们一起工作了多长时间？胡继成：金雄个子高高的，瓜子脸，比较魁梧，年龄比我江淮文史025JIANGHUAIWENSHI访谈录大，说的是中国话，东北口音，外表和我们没有什么区别，根本看不出他是朝鲜人。我们一起在旅机关工作约一年半时间，在共同战斗生活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可以说是生死与共的战友。1943年春，我兼任第二十三团团长、后任八旅副旅长。金雄后来任第二十二团参谋长，虽然见面少了些，但也常有联系。闫荣安：那后来呢？胡继成：后来我们就渐渐失去联系了。全民族抗日战争胜利后，我们第三师奉命进军东北。我先后担任东北民主联军第二纵队第四师副师长、师长，后调任第五纵队第十五师师长，在东北转战，我和金雄就失去联系了。我当时听说金雄到东北后，被东北民主联军总部任命为由朝鲜义勇军南满第一支队改名的李红光支队司令员。他率领的支队主要在南满独立作战。虽然我们都在东北战斗，但不在一个部队，又不在一个作战区域，很难见面，自然就失去联系了。尽管我们失去了联系，但我和战友们在一起时，还时常提到朝鲜人王信虎，打听他的情况。到1949年我才知道，1947年，由于金日成领导建立朝鲜人民军急需军事干部，他奉命回国了。抗美相逢在朝鲜闫荣安：请您再说说你们在朝鲜战场上相逢的经过。胡继成：好。这就要从我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说起。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美帝国主义将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中国的主权和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中共中央根据朝鲜劳动党和朝鲜政府的请求，于10月8日做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略决策。我当时担任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四十二军副军长。我是10月18江淮文史访谈录026JIANGHUAIWENSHI日随前卫团第一二四师三七团跨过鸭绿江进入朝鲜的。我们是最早入朝的部队。这也是我第一次出国作战，所以记得非常清楚。闫荣安：当时朝鲜的情况怎么样？胡继成：当时朝鲜的情况很不妙。部队过了江界后，我就感受到形势的严峻，美军十分嚣张。他们的飞机沿途不断侦察、轰炸、扫射，到10月25日，我军过江的100多辆运输汽车几乎全部被炸毁，公路边到处可见汽车残骸。敌我双方武器装备上存在着巨大差距。我深深感到，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但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我们没有畏惧。在第一次战役中，我带领第一二四师，英勇顽强，连续激战13昼夜，毙伤大量敌人，守住了黄草岭，有力地保证了西线主力顺利歼敌，受到了志愿军司令部的嘉奖。在第二次战役中，我们四十二军在军长吴瑞林、政委周彪指挥下，连克宁远、孟山、成川、江东诸城，粉碎了敌人“圣诞攻势”，为迫使敌人退守到“三八线”起到了重要作用。闫荣安：在朝鲜作战时，您想到过金雄吗？胡继成：因为是在朝鲜，我时常想起王信虎这位朝鲜战友，很想找到他见见面。甚至还想过，我们和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在战场上相逢。可王信虎渺无音讯，打听不到。闫荣安：那你们怎么又见面了呢？胡继成：那是1950年12月中旬，在发动第三次战役时，我们军奉命到松湖洞、石潭洞、龙潭洞地区集结，完成战役准备，并与朝鲜金雄指挥的东线人民军第二军团、第三军团、第五军团配合，将于12月31日同时发起进攻，突破敌人“三八”线的永久江淮文史027JIANGHUAIWENSHI访谈录工事。12月29日，我奉命带人去铁原找中朝联合司令部副司令员、朝鲜人民军前线司令官金雄协调与人民军配合作战事宜。我并不知金雄就是王信虎，只知他是上级，心存敬意；同时，这也是我第一次见级别这么高的朝鲜人民军将领，心中有些忐忑。经过紧张跋涉，我傍晚到达在铁原的朝鲜人民军前线指挥部。我和金雄一见面，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中朝联合司令部的副司令员金雄竟然和我在新四军第三师时的老战友王信虎非常相像。由于分别多年，多少有些变化，我不敢断定金雄就是王信虎。我规规矩矩地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并报告说：“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第四十二军副军长胡继成，奉命前来向您汇报工作！”金雄一见到我就认出来了。他还礼后，亲热地把我抱住，惊喜地用流利的中国话说：“啊！是你啊，胡参谋长！”“嘿！没想到真的是你呀，老兄！”我也喜出望外，紧紧地和金雄抱在一起。“老首长，要不是你们来，我们的国家快要完了。是你们救了我们，救了我们啊！”金雄激动地连声说道。我笑着说：“昔日携手打日本，今朝共同打美军，兄弟团结御外敌，一家人不说客气话！”我们携手进入金雄的住处，脱鞋上炕，隔着一张炕桌坐下来，简单地介绍了各自的情况。原来王信虎1947年回国后就改名金雄。1948年人民军成立时，他任总参谋部的少将训练局长。1950年6月，人民军召开师长以上将领的秘密会议，部署了解放战争的计划，并组成第一军团司令部，金雄被任命为中将军团长。朝鲜战争爆发后，金雄任人民军前线司令官，上将军衔。闫荣安：老战友相见，肯定江淮文史访谈录028JIANGHUAIWENSHI是盛情款待吧？胡继成：那没有。当时条件都艰苦，就是喝了点开水。由于军情紧急，我们来不及叙旧，就开始了工作。金雄向我介绍了人民军的情况。我向金雄转达了作战任务，详细汇报了志愿军第四十二军的部署、突破时间、与人民军联络等事项，请人民军在战役展开后，相机吸引和调动敌人，配合志愿军主力作战。我们谈好协同作战事宜后，我起身就要返回部队。金雄没有挽留，因为时间太紧迫了，我返回还要走约60公里的路。临别时，金雄紧握着我的手说：“我们一定紧密配合，打好这一仗！”我和金雄这对新四军时期的战友，在朝鲜战场的这次意外相逢，十分短促，没有机会叙旧，没有时间吃饭，更没有欢宴。我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是在大战前意外见到了思念多年的战友，这使我十分兴奋，感叹不已。共同歼敌情难忘闫荣安：返回要走很远的胡继成将军回忆黄草岭战斗的部分手稿江淮文史029JIANGHUAIWENSHI访谈录路，肯定很累吧？胡继成：是啊！时间紧啊！我和金雄告别后，连夜急行军近60公里，赶回军部。实际上，一来一回我走了120公里，极为疲惫。好在我当时只有35岁，年轻啊！我迅速向军长、政委汇报协调人民军的情况后倒头便睡，没想到差点丧命。闫荣安：怎么回事？胡继成：朝鲜的冬天很冷。就在我用被子裹着头还在酣睡时，第二天早上，军指挥所遭敌机轰炸，爆炸声惊天动地，可我竟然没醒。房屋被炸倒了大半，我的小腿部和臀部都被炮弹片削去了一小块肉。敌机飞走了，我也痛醒了。看到身上有不少的血，才知道自己负了伤，万幸的是没有伤到筋骨。军机关的领导和同志们看到这种情景，都很惊奇。军长吴瑞林感叹：“你老兄怎么睡得这么死？算你命大哟！”卫生员赶来对我的伤口进行了简单包扎，我忍痛又坚持参加了作战会议。部队按照部署随即行动。当天晚上，我军按照战斗预案准备就绪。我让报务员发报向彭总报告了我军的情况。闫荣安：后来和金雄配合作战的情况怎样？胡继成：我们配合得很好。31日傍晚，中朝两国军队30万大军沿200多公里战线同时发起进攻，向“三八线”突破。敌人凭借坚固的工事，顽强反抗，企图固守“三八线”，阻止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前进。我和军长吴瑞林一起指挥第四十二军向道城岘敌军阵地发起攻击，金雄指挥第三军团和第五军团向以春川到原州道路为中心的中线猛攻。在朝鲜人民军密切配合下，我们勇往直前，于1951年1月1日下午，将敌军第二师一个营大部消灭，胜利占领了道城岘，突破“三八线”，打开通往江淮文史访谈录030JIANGHUAIWENSHI纵深作战的突破口。经过8昼夜的激战，中朝军队将敌人驱逐到“三七线”附近，歼敌1.9万余人，受到了志愿军司令部、政治部的嘉奖。这次战役的胜利，是中朝军队密切配合取得的。这次战役，也是我和金雄在朝鲜战场上的直接并肩作战。闫荣安：后来你和金雄见面了吗？胡继成：后来我和金雄再也没有见面。1952年9月我就回国了，进入南京军事学院高级系学习，在1954年升任第四十二军军长。在此期间，我也向有关人员打听金雄的消息。听说，金雄因战功赫赫，在1953年被晋升为大将，出任民族保卫省副相。闫荣安：您和金雄后来有联系吗？胡继成：我和他后来没有联系。因为不在一个国家，联系也有诸多的不便，但我也时常想念他，和战友们谈起他。1956年3月，我从报纸上看到，金雄大将率朝鲜人民军代表团访华，我国负责接待他的是副总参谋长张爱萍上将。张爱萍曾经担任过新四军第三师副师长兼八旅旅长，当时是金雄的上级，也是战友。后来有一次，我到北京开会，见到了张爱萍首长。交谈中，他回忆了他和金雄见面的情况。当时他们两人回首往事，怀念战友，相谈甚欢。金雄在交谈中，了解了我的情况，还回忆了在朝鲜和我意外相逢的经过，感慨良多。以上就是我在朝鲜与战友金雄相逢的情况，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吧，令我终生难忘。这也是中朝友谊的一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