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心雕龙·知音》篇的读者观.pdf

55文学探析文心雕龙作为一部系统的理论著作，涉及了文学作品从创作到鉴赏的方方面面。从读者观的角度来看，文心雕龙涉及了诸多读者理论。其读者理论主要集中在 知音 篇中，在 章句 神思 论说等篇目中也有涉及。知音不仅体现了刘勰的读者观，也为文学作品的阅读和鉴赏提供了可操作的理论。它开篇即强调：“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知音”一词最早用于通晓音律，在列子汤问中有：“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绝弦，以无知音者。”刘勰将其运用到对文学作品的鉴赏中，强调了好的作品能够遇到理解它的人非常难得。刘勰在此也给自己的读者观奠定了基调，即文学作品的含义是确定的，由作者本人决定，读者要通过阅读来通晓作者的创作意图，而非自行阐释。但是这项工作是有难度的，“文情难鉴，谁曰易分”，所以，阅读需要一定的准备和方式。阅读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是阅读的过程和结果是愉悦而美好的，“夫唯识深鉴奥，必欢然内怿，譬春台之熙众人，乐饵之止过客。”一、影响阅读的因素与阅读准备刘勰首先提出了当今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存在的一些问题：贵古贱今、崇己抑人和信伪迷真。这些行为影响到了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的客观性。一些读者鉴照洞明，而贵古贱今。刘勰举了秦始皇和汉武帝的例子，他们的见识并非短浅，却贵古贱今。刘勰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当今的许多研究中，贵古贱今也是一种常见的心态，而这是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的一种障碍。好的作品可以经历时间的检验，但是在阅读中不能把时间作为检验作品水平的唯一要素。秦始皇和汉武帝因为崇尚古人的作品，使得韩非入狱，司马相如受到冷落，便是这一问题的体现。一些读者才实鸿懿，而崇己抑人。文人之间崇己抑人的态度会让文学批评存在偏见。其实归根究底，贵古贱今是崇己抑人的另一种表现，因为不肯承认同时代文人要胜过自己，于是，只肯称赞“前辈”之作品。面对其他文人，曹植“及陈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敬礼请润色，叹以为美谈”。曹植评论文人时，常贬低陈琳，而丁廙请曹植修改文章，他就称赞丁廙说话得体。崇己抑人其实是一种自卑又自负的心态，基于这样状态下的批评，其结果自然不能客观。除此之外，还有一类读者，他们学不逮文，而信伪迷真。这也是导致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不能客观的原因之一。“至如君卿唇舌，而谬欲论文，乃称史迁著书，谘东方朔；于是桓谭之徒，相顾嗤笑。”这里刘勰举了楼护的例子，楼护自认为口才不错，但他本身没什么才学，于是，用一些虚假的故事来展示自己的学识，对其他人进行评价。因此，在刘勰看来，只是具备良好的表达，是不足以进行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工作的，必须要有丰富的知识储备，否则就会在阐释和批评过程中产生谬误。刘勰分析了阅读中存在的问题，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工作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需要有一定的阐释准备，即“前见性准备”。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既需要理论知识的储备，“凡操千曲而后论文心雕龙知音篇的读者观翟家齐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 摘要：文心雕龙作为一部系统的理论著作，涉及了文学作品从创作到鉴赏的方方面面。知音篇集中体现了与读者相关的理论，包括了读者在阅读中存在的问题、阅读准备、鉴赏原则与批评方法等，体现出刘勰对作者的充分尊重。对于当下的文学接受研究，知音篇可以给我们提供很多借鉴，同时也引发我们关于文学批评的目的及方式，以及作者和读者的关系、读者在阅读活动中的位置与作用等问题的思考。关键词：文心雕龙知音；阐释；六观；前见；作者中心论作者简介：翟家齐（1996），女，汉族，山东淄博人，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文论。56文学探析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阅乔岳以形培塿，酌沧波以喻畎浍。”也需要情感态度上的准备，“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一个好的读者应该是有丰富的阅读经验和知识储备的，需要“博观”积累前见。不能靠主观臆断，而应该在“操千曲”和“观千剑”的基础上去品评文章。读者的前见准备是否充分，会影响到对作品的判断，尤其是对于内涵深刻的文章，没有充足的前见，就容易理解不够到位，影响到对作品水准的评价。同时，还要做好情感和态度上的准备，面对一个作品时应该以一种不偏不倚的态度去进行鉴赏。刘勰提倡文学阐释和批评的客观性，除了读者个人的能力和知识储备，其情感偏向也会影响到对作品的评价。因此，要平等对待作品，以一个平和的心态来进行作品分析，这也是阅读准备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二、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的原则与方法做好前见准备之后，就进入阅读阶段了。刘勰认为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要以客观性为原则，对于具体方法，刘勰提出了“六观”：“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斯术既形，则优劣见矣。”“六观”是文学阐释和文学平的六个要素，也是文章的六个要素，在文心雕龙的其他篇目中也体现出了这六个要素。一观位体，“位体”出自 镕裁 篇：“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在定势篇中也有“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也”。在体性篇中也有“若总其归涂，则数穷八体”。观“位体”主要考察的是文章体裁、风格和体制要求。二观置辞，“置辞”主要是对“文辞”的论述，在丽辞篇和练字篇中都有相关论述。在丽辞篇中有“夫心生文辞，运裁百虑，高下相须，自然成对”，在练字篇中也有对文辞应用的阐述。观“置辞”主要考察的是文章文辞的运用和修饰是否恰当，与文章的内容和情感表达是否一致。三观通变，“通变”出自通变篇，“文辞气力，通变则久”。讲了作文既要吸取前人作品的精华，遵循前人的文章体制规范，又要在继承中创新，这样文才能持续发展下去。观“通变”主要是考察作品对前人作品的承袭和创新。四观奇正，“奇正”出自定势篇：“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奇和正是新奇和典雅的统一，观“奇正”是观察作品是否实现了奇和正的对立统一，尤其是“奇”还考察了文章是否擅长运用新奇的手法。五观事义，出自 事类 篇：“事类者，盖文章之外，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者也。”事类就是古人传下来的言论、事迹，可以作为行文时引用的材料。观“事类”主要是考量用事用典的意义、应用及是否恰当。六观宫商，对“宫商”的论述主要集中在 声律 篇，“夫音律所始，本于人声者也。声含宫商，肇自血气；先王因之，以制乐歌。”观“宫商”其实就是观察文章的声律音律是否和谐，文章是否具有音乐美。“六观”的提出，为阐释和批评提供了客观的标准。“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阅读的最终目的是披文入情，沿波讨源，也就是通过阅读能了解作者的感情及其创作目的。刘勰再次强调了阅读最终的目的不是读者的生发个人感受，而是理解作者。刘勰当然认识到了文学鉴赏也具有主观性，但是阅读者要通过提高个人的素质，以及采取客观的阐释方式，来避免阐释的主观性带来的问题。受到儒家传统文论的影响，“以意逆志”的思想也在文心雕龙中得以延续和发展。以意逆志作为一种主观阐释方法，体现了读者的主观能动性，但是最终目的仍然是追寻作者的原意。在继承孟子提出的“以意逆志”的阐释方式的基础上，刘勰认为阐释需要读者自身的素质达到一定的水平，才能真正实现“逆志”，能够准确理解作品的原意，才是作者的知音。由于读者水平的参差不齐，对作品的理解程度也不同，许多读者的理解层次较浅，甚至出现误读的情况。他充分肯定作者的中心地位，认为读者的阅读水平不够的情况下，容易产生低水平的作品受到欢迎，而高水平的作品由于不被大众理解而不受欢迎的情况。“此庄周所以笑折扬，宋玉所以伤白雪也。”刘勰同样强调“以意逆志”，并且为“以意逆志”补充了实现的前提。三、对文心雕龙知音篇读者理论的思考文心雕龙知音篇的读者理论，直到今天看来，仍旧有许多可借鉴之处，当然也有需要重新认知的部分。文心雕龙为我们提出了阅读需要哪些准备，以及“六观”的方法论，对于我们进行古代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提供了很大的参考，其“六观”的57文学探析方法论也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不过，放在今天看来，它着重强调理解作者的意思而忽视了读者的再创造这一想法具有一定的时代局限性，也同样值得我们反思。一是关于阅读准备与“前理解”的思考。西方阐释学中有“前理解”的概念，伽达默尔曾这样来描述海德格尔的观点：“海德格尔则是这样来描述循环的：对文本的理解永远都是被前理解的先把握活动所规定。在完满的理解中，整个和部分的循环不是被消除，而是相反地得到最真正的实现。”伽达默尔强调人们原有的认知决定了我们当下的阐释活动，这在一定程度上与刘勰提出的要有一定的才学和经验积累，才能做好阐释理解是相通的。但是不同的是，伽达默尔强调了前理解是对当下理解的一种束缚，这种前理解不仅是客观的知识储备，还是人们自身的情感基础甚至是偏见。人们原有的认知方式让我们不可能不偏不倚地达到作者的本意，而是在理解中一定会有个人色彩。这种前见是不可能避免的，势必会对我们的理解造成影响，刘勰提出的“博观”是可以帮助我们减少偏见的一种方式。然而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由人来完成，就无法完全避免主观性。当今的许多阐释，由于缺乏相关的知识储备，经常出现误读的情况。创造性解读不是随意地曲解和误读，这的确需要读者本人的素养和水平，但是“博观”的过程中积累下来的认知也是带有个人的主观性的，因此，也会带有偏见，从而无法实现完全客观的阐释，这一点似乎是刘勰没有考虑到的。二是关于读者接受论的思考。刘勰充分肯定了作者对于作品的绝对解释权，从而要求读者需要做到的是理解作者的本意。这一理解是具有时代局限性的。接受美学向我们揭示了读者在文学鉴赏活动中主观能动性的发挥是有意义的，读者也参与了文本再创造的过程。阅读的过程不能只是沿波讨源，读者的地位是不容忽视的，阅读过程中的个性化理解也是不可避免的。知音篇告诉我们不要忘了文学鉴赏的初心，阅读本身是一种与作者心意相通，通过文字理解作者的创作的过程。对于当下的文学批评，这也提醒我们批评不一定要标新立异，批评不可脱离文本，成为阐述个人观点的附庸品，这一点是对读者接受论的一个补充。三是关于阅读目的的思考。知音篇同样引发我们思考的是阅读的目的是什么。刘勰看来，其目的就是去理解作者。知音篇的写作目的是让作者能找到理解自己的读者，因此，其侧重点在于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匹配，二者通过作品相连接。而阅读的目的除了理解，还有获得意义，阅读对读者而言是一种思想输出与输入的活动，理解作者或许并不是主要目的。四是关于知音是否难觅的思考。刘勰作此篇，表达了能够真正理解读者的知音难觅。如果按照刘勰的标准，能够准确完整地理解作者原意的知音确实难觅，但是如果遇到一个喜欢这部作品，并且能够阐发出自己的理解的读者，他能够读出作者无意中表达出的观点，甚至作者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意思，那这样的读者算不算是作者的知音呢？从这个角度出发，知音或许并不难觅。当然刘勰也并非照搬俞伯牙和钟子期式的知音概念，刘勰的知音理论突破了时空的局限，知音与作者不必是在同一场域，不必相识，甚至不必生活在同一时代，而连接他们的就是作品本身，这是刘勰对知音理论的一大突破。文心雕龙知音篇体现出了刘勰以作者中心论为基础的读者观，这不仅为文学批评提供了借鉴，也为文学阐释提供了指导。尤其是针对中国古代文学的诸多作品，知音篇的读者理论可以指导我们探寻作者的思想，更深刻客观地理解文本，对于当下的文学阐释和文学批评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参考文献：1南朝梁刘勰著；清黄叔琳注；清纪昀评；刘咸炘阐说；戚良德辑校.文心雕龙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2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