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在日华人女性作家书写中的符号身份与性别叙事.pdf

当代在日华人书写充分彰显了超越以传统共同体为本位的多元文明共生性发展及其中国性主体的叙事特征，其离散差异共存等叙述亦可以视作文学共情视域下的他者文学表象。而华人女性作家的独特位置以及意义在于，女性书写中将国家民族等这样宏大叙事拉回到吃饭、穿衣、恋爱、婚丧嫁娶的琐屑生活叙事中，从而赋予宏大主题以超越历史的厚实感。本文以华人女性作家黑孩（）与温又柔（）等为考察对象，目的是关注其同一于在日女性作家三重身份下不同的个体经验及叙事特点，从而揭示在日华人作家立体分层的主体构建样态及意义，特别是对自己生活所在地的情感与身份文化认同中反复呈现的中国内地想象，进而探讨其民族认同的独特性。关键词：日华文学性别叙事中国认同黑孩温又柔一、在日华人作家的主体性日华文学是生活、居留在日本的华语圈出身的作家使用中文或日文书写的文学，是以民族种族为界定的文学范畴，亦是一种文化现象2。日华文学在书写母 12本文为 年上海哲学社会科学青年项目“当代日华文学认同与重构 中国故事 叙事研究”（项目编号 ）阶段性成果，上海师范大学高水平计划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创新团队资助成果。公仲主编：世界华文文学概要，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南大日本学研究：日本文学中的城市书写题上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华人华文文学存在共性，与作家的海外生活经历和空间转移有关。但由于吸收了日本经验，日本文学及文化的本土特质成为其构建区别于世界其他地区华人华文文学的重要线索。长期以来，与“南洋风格”（东南亚新加坡）和“欧美色彩”（欧洲北美澳大利亚）的海外华人书写相比，世界华文华人文学研究领域内针对日本华人书写及其文学的研究处于弱势与边缘的状态1。其中，研究重心偏向对 世纪前期中国留日知识分子的文笔活动与创作的历史考察，对当代在日华人作家的梳理与考察始终处于缺失状态。这样的缺失状态在 年后逐渐得到填补，当代日华文学的发展现状以及其文学主体性成为热点，日本文学及文化的本土特质成为其构建区别于世界其他地区华人华文文学的重要线索2。值得注意的是，日本地区的华人写作的兴起与日本当代文学的关系非常密切，但又呈现出与日本当代文学不同的差异性创作图景。在日本文学界，日华文学被置换命名为“在日华人华侨文学”。在日3作为一种身份认同概念形成于二战后，指战后滞留并定居日本的外籍人士。日本国内对于“在日文学”的关注从族群认同上主要集中在“在日朝鲜韩国”作家作品上4。与之相比，日本学界关于战后“在日华人”作家作品的关注度和敏感度较弱，更有学者在 年代初期提出“在日华侨文学不成立”的学说。这是一个不甚理想但必须面对的现实。在日文 1234林祁：“在 风骨 与 物哀 之间：日本新华侨华人文学 年述评”，载 华文文学 第 期，年。相关观点在林祁上述论文当中有明确提及。除此之外，廖赤阳的 日华文学系谱在日中国人社会：新华侨文学 中心 （），藤田 梨 那 日 本 华 人 文 学 的 视 野 与 发 展 空 间（）与武汉大学张益伟的博士论文 年以来日华文学的叙事学研究（）等也从海外华文书写的角度对当代日本地区华人写作进行关注。“在日文学”多被默认为“在日朝鲜人韩国人文学”的简略表达，是日本战后文学流派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关于在日文学到底属于日本文学还是朝鲜文学的讨论从战后延续至今仍旧没有定说。例如坂垣直子 事変下文学（東京：第一書房、），川村湊 在日朝鮮人文学論（東京：平凡社、），神谷忠孝 外地文学論（京都：世界思想社、），西彦成 外地巡礼（東京：書房、）等。当代在日华人女性作家书写中的符号身份与性别叙事学研究开拓人川村湊在回顾二战后近 年的日本文学史时就指出：战后在日本文坛上诞生了“在日朝鲜人文学”，并未诞生“在日中国人文学”（抑或在日华侨文学）。当然这和在日朝鲜人和在日中国人的人数（特别是其中从事写作的作家比例）多寡有关。例如邱永汉的书写主题主要集中在离散、亡命上，而另一位华人作家陈舜臣则更多以追寻中国文化、中国历史等华人身份认同为主题。二者的方向性完全不同。然而就算 年代出现了邱永汉和陈舜臣两位华人作家，“在日中国人（华侨）文学”作为文学流派也不会出现，我个人认为今后也不会。1川村认为比起作者的多寡问题，写作风格以及华人身份认同上的“方向性完全不同”才是在日华人文学难以成立的原因。笔者认为“方向性”的不一致恰恰呈现了“在日华人华侨”作为一种生命经验的多重性以及华文化本身的丰富内涵。法国著名文化人类学家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对民族共同体的理解值得借鉴。列维斯特劳斯指出：“（对于）民族的认同感与留恋往往依据形成民族认同感源泉的语言、习俗以及民族记忆。而这些共同记忆与共情绝不是铁板一块的固化模式，而是呈现为充满偏差的状态，被民族内部每一个成员所共有。”2因此，将民族共同体内部的多样性作为前提从而进一步去关注多样性形成的过程以及在这个过程中产生出的不同差异，是建构在日华人华侨文学主体性时有效的研究思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的话，在日华人华侨文学完全有意义也有价值成为独立考察或思考的研究对象。事实上，近 年来日本地区的华人书写强势崛起，尤其是进入 世纪以后 12川村湊 在日朝鮮人文学論、東京：平凡社、年、第 頁。文中引用均为笔者译，后文不再注出。野生思考、大橋保夫訳、東京：書房、年、第 頁。南大日本学研究：日本文学中的城市书写创作成就也比较大，“在日华人文学不成立”的学说已成为谬论。除了已被人熟知的陈舜臣、邱永汉以外，近年来随着杨逸（芥川奖、文艺新人奖）、温又柔（文艺新人奖）、李琴峰（文艺新人奖）等相继获得日本主流文学奖项，华人作家新人新作辈出，按代际区分可以梳理如下：首先是出生于 世纪 年代，日本战败后开始执笔写作的陈舜臣（）、邱永汉（）等第一代华人作家；接着是 世纪 年代作为留学生赴日并定居日本的唐亚明（）、黑孩（）、毛丹青（）、杨逸（）、东山彰良（）等第二代作家，第三代作家以 世纪活跃在日本当代文坛的温又柔（）、李琴峰（）为代表。在写作策略上，早期华人书写多以异国题材为主（例如陈舜臣的神户物语），在具有异域色彩的历史纪实和族裔叙事中徘徊以及寻找自身身份主体。近年来的华人作家笔下的华人叙事并非呈现以往弱势华裔文学的自我东方化倾向，更多是在一种客观、对等的文化相对主义视角下展开的，逐渐形成异质文化背景下多种叙事策略的重构与并存，充满了世界移民的新鲜感和交流的喜悦感。比如华裔作家杨逸的 狮子头（）、流转的魔女（），中国台湾地区的华人作家温又柔的 母亲的国（），李琴峰的 离散东亚（）等作品更是将目光转投大陆台湾，重新在世界语境下思考华人故事、中国问题。二、华人女作家的他者身份我们知道，海外华人文学的共同特质主要体现在华族文化本土情节的书写以及与居住地当地文化相融而产生的情感宣泄及生命体验上。女性作家的独特位置以及意义在于，女性书写中将国家民族等这样宏大的叙事拉回到吃饭、穿衣、恋爱、婚丧嫁娶等琐屑生活叙事中，从而赋予宏大主题以超越历史的厚实感。从这样的故事中往往会诞生出格外强韧、仿佛永远不会被真正压抑的华人人物。她们的生活与国族认同是统一的，既不会为了身份认同而回避情感结构的丰富性书 当代在日华人女性作家书写中的符号身份与性别叙事写，也不会为了单一表达生活琐碎而刻意避开对自身国族身份的思考。正如肖薇在 异质文化语境下的女性书写 中所指出的那样：“她们的发话与书写往往是将自己有性别的主体不断地介入种族与男性话语之中形成一种差异化的、带有异质性的文体进行表达。”1华人女性的书写里总是包含着一种立足于差异性，更具包容性的国族想象与身份认同。例如 年赴日的女性作家黑孩。黑孩本名耿仁秋，年出生于大连市，年毕业于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中国青年出版社 青年文学 编辑。其文学创作始于 年，年赴日留学，就读于横滨国立大学教育系，获得心理学硕士学位。在日本期间，她先后出版了散文集 雨季、长篇小说 惜别 和 两岸三地 等。黑孩还策划出版了亚洲女性作家作品系列。日本各大报如 朝日新闻 每日新闻 世界日报 神奈川新闻 等都对黑孩及其作品做过介绍。黑孩在日本出版的作品大多以译著的形式出版。但是和一般意义上的华文书写又不大相同，因为黑孩从执笔起就是以日本读者或者是懂日语的在日华人为阅读对象进行创作的，因此有很多作品我们找不到相应的中文版，比如以第一人称讲述了“我”赴日留学故事的 两岸三地（）就是经翻译后仅在日本出版发行的长篇小说。小说叙述了在大学校园里的所见所闻以及因文化差异而产生的身份认同冲击；在中国餐馆与“北京派”“上海派”“福建派”等华人群体内部发生的滑稽又真实的碰撞与磨合；与祖籍中国台湾的日本男子“翔”短暂而刻骨的跨国恋爱等。值得分析的是 两岸三地 这部小说丰富深刻地刻画了几位在横滨中国城打工的日本女性人物：寡妇增田，老妇人远藤，与情人私奔的主妇池田以及有轻度残疾并嫁给上海丈夫的臧下。这种同构叙事很典型也寓意分明，华人女性作为乡愁审美凝视的客体，同时也承担了“观看”的主体需求。“增田不再改嫁的事情已经成为富贵阁员工茶余饭后的老话题。但每当看到她工作结束后手捧一束鲜花 1肖薇：异质文化语境下的女性书写，成都：巴蜀书社，年，第 页。南大日本学研究：日本文学中的城市书写快活的姿态，我全明白了。增田已经确立了自己的生活，她得着了一个人也能够幸福的秘诀”；丢下家人与情人私奔的池田被起外号为“去了籽的青椒”，因为青椒去了籽后就是空壳一个，是没脑子的寓意；曾经是钢琴家却总爱神神秘秘跟“我”谈风水的老夫人远藤；平时不苟言笑但一谈到上海丈夫便不经意流露出幸福微笑的臧下 “在中国人开的富贵阁里忙忙碌碌的这四位日本女性的存在是巨大的。她们留给我的印象太深刻，成为我记忆里的一幅画，又像是一本哲学书。”女性叙事人半带调侃又充满共情的讲述中，华人故事更多地被一种更日常琐碎的精神或伦理叙述替代，成就了一个个没有被男性历史国家所占有的女性叙事。不难发现，女性作家们立足于日常生活叙述着华人故事（集中于女性人物故事），整体叙事风格是从本质化（即将一种民族想象特权化）向解构本质化发展，侧重流动性及多样化。需要指出的是，这种流变轨迹本身并不是单向性的，作家对族裔身份的坚持与释放时而对立、时而共存地循环及变动，始终包含了一种关于“中国性”的认同。这个圈子如果不亲自进去体验一把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同胞连带，同胞之爱，同胞之恨，这个构造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脆弱。一切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却又无法抵抗。无论是立新还是淑云，我们都和日本人是不同的一种人。即便各自操持着不同的口音，但是中文就像是一条丝带促使我们聚集在了一起。正是在那里，我才能发现我的根基。是的，无论我们身处何处，这个圈子是无法改变的。在日华人，旅美华人，印尼华人，新加坡华人，构成了中国人的圈子1。“爱国心”“同胞心”的叙事立足于“海峡两岸”不同华人之间所产生的区域差 1黒孩 両岸三地、東京：白帝社、年。第 頁、頁。当代在日华人女性作家书写中的符号身份与性别叙事异性，同时也基于自己对生活所在地（日本）的情感与文化认同。这里面包含了关于中国认同的不同想象和理解方式，以及一种建立在不同历史经验基础上的主体性或梳理性。主体性和梳理性不是在二元对立的格局中展开的，作家们总是力图将其统一到一种更加具有包容性的认同之中，这也是 两岸三地 中不同国籍妇女们登场的意味所在：使我们可以从一种更日常、更细致、更具体的视角去思考国族认同以及历史记忆这类问题。三、杨逸笔下的华人女性“小王”形象再析在日华人女作家中，杨逸的定位是特别的并具有争议的。有学者批判杨逸所书写的“中国特色”不过是为了博取日本读者与媒体认同，揶揄其有“媚外”嫌疑1。笔者认为，杨逸之所以成功登上日本文坛，并非单纯出于其作品中中国元素的书写（当然这种书写在战略上迎合了日本读者的猎奇心态），而是与 世纪日本文学界“世界海外日语文学”思潮2关系密切，同时也顺应了同时期文坛上女性作家活跃的话题需求3，带有明显的市场策略性与话题性。笔者在这里选择贴近文本的方式试图重新解读杨逸的日语书写。从性别叙事的角度来看，杨逸的日语创作中国族女性的文本同构叙事是值得分析的一个关注点。不难发现小说的故事情节围绕 世纪赴日留学生活的当代华人以及当下的日本社会展开；而 123李雁南：“试论杨逸文学的中国特色”，载 西北工业大学学报 年第期。日语文学（“日本語文学”）区别于以国族为主体的日本文学（“日本文学国文学”），“是诞生在日语写作者与非日语碰撞、抵触、交融、共存的关系中的一种文学范畴”（西成彦 外地巡礼：越境的日本語文学論、東京：書房、年、第 頁）。笔者通过统计平成年代（）日本权威文学奖芥川奖得奖者的性别比例发现，从大冈玲的 有猫奶奶的城（）、小川洋子的 怀孕日历（）到最近获奖者石井由佳的 百年泥（），女性作家占总人数的，超出昭和年代（）的仅 两倍之多。而在女性获奖作家中，通过代际区分统计发现 年之后出生的新生代作家又占全体的，居半数以上（以上数据均参考日本文学振兴会官方网站“芥川奖获奖者一览”公开信息整理而成）。南大日本学研究：日本文学中的城市书写叙述及表达华人故事的叙事人主体，往往都是一个个女性人物。换言之，支撑杨逸小说空间的话语主体是带有性别标记的。其处女作 小王 就是很典型的一个文本。小王1在 年获得日本文学新人奖，年获得芥川奖提名，是杨逸踏上日本文坛的第一作。日本文学界对这部作品的评价集中体现为两点。首先是针对小说的日语书写，在意见上呈现明显对立。一方站在越境文学的立场采取多元包容的接受态度。东京大学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教授沼野充义在 世界文学的新天地：关于大“楊文学”的小论（文学界月号，年）中充分肯定了 小王获得日本主流文学奖的意义，并从世界文学的角度高度定位了杨文学。谷口幸代则从越境文学的观点针对 小王 中汉语与日语相互杂糅的表达特征进行探索，并把这种语言定义为东亚的克里奥尔语言（）。与之相比，另一方则站在日本国文学的传统观点上否定并批判杨文学中缺乏规范、“不伦不类”的文体表达，如小说家村上龙与石原慎太郎在评审感言中均发表了类似此见解的言论。第二个研究焦点主要集中在如何读解 小王 的女主人公 华人女性王爱勤上。从这类视角出发的研究往往试图通过读解小王的故事揭发并批判日本政府为了消解日本农村地区少子化、缺乏劳动力的现状从而鼓励东亚、东南亚贫困地区女性嫁入日本的“国际婚姻政策”2，从社会学及女性主义的角度贴近小王并对小王的“遭遇”表示同情与抗议3。但如果更深入地读这部小说，我们会发现“小王”的故事并不能单纯归结成一名嫁入日本中国媳妇的“悲惨遭遇”。小说开篇便直截了当地明确了小王的身份，她是一名国际婚姻介绍所的红娘。例如疋田雅昭就对 123楊逸 、東京：文藝春秋出版社、年。关于“国际婚姻政策”可参考山崎 国際結婚 嫁不足解消、来出稼労働者、東京：明石書店、年、第 頁。例如田村景子 働生応援歌楊逸 、社会文学 年第号，斉金英 楊逸 逃避行 越境願望痛共感、国文 年第 期。当代在日华人女性作家书写中的符号身份与性别叙事“小王同情论”提出异议：小王的视线无限接近光顾国际婚姻介绍所的日本男性。她这种“农村的男人，就得去农村找对象”的价值观，根本就是把女性作为商品来看。小王对远嫁到日本偏僻山村的中国妇女们表示了同情与无奈。但也不能无视小王作为国际婚姻介绍所红娘的身份，这正是制造无奈现实的根源。小王确实是遭遇了不幸婚姻“逃离”到日本，小说中多次可以读到她感叹人生无常、飘离无所的内心独白。但不要忘了，这次所谓的“逃离”不过是利用日本“男人”的逃避之行罢了。1这种严厉甚至略带苛刻的读解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既有研究中的“小王论”，为读者呈现了另外一种小王形象。笔者认为，这部小说将小王表述为远嫁到日本四国地区农村的“中国媳妇”，使她置于被观看读解的位置；而同时她又是唯一能够使用蹩脚日语与日本顾客沟通的国际婚姻介绍所红娘，她能够同时看到日本客人不堪的欲望与挣扎在男尊女卑的乡下的中国女性。这就意味着小王绝不是单纯的欲望客体“弱者”形象，而是小说中深谙欲望，观看着国际婚姻背后机制的主体。小说并不想塑造一个弱者形象、一种博得读者同情的“好小王”，而是一种充满矛盾、带有局限更“真实”的小王。这才是小说中小王被设定为国际婚姻介绍所红娘最重要的寓意（而并不是单纯为了彰显小王的浅薄无知）。因此，将小王的故事单纯归结成“悲惨遭遇”从某种意义上抹去了小王主体内部复杂多样的想象空间。正因如此，也有针对小王不可理喻、迷信无知、肤浅单薄的人生观进行批判的学者。例如李雁南就提道：“杨逸作品中的中国人身上所体现出的 民族文化 特 1疋田雅昭 政治読或人物寄添楊逸 、立教大学日本学研究所年報 年第号、第 頁。南大日本学研究：日本文学中的城市书写征似乎始终停留在这些愚昧、固执而又可笑的小迷信上，与日本人显出区别。而这样的对比当然会令日本读者沾沾自喜。”1笔者认为小王世俗、浅薄但生命力十足的特征充分彰显了人物自身的生存场域与意识局限，并非只意在彰显小王的愚者形象。小说的最后，与日本丈夫有名无实的婚姻生活被比喻为卓别林的幽默电影，而忙活的红娘小王就像手舞足蹈、演绎滑稽的电影主角。正如卓别林电影的真正意义并不在博取观众笑声，而在于利用诙谐与荒诞对现实机制进行讽刺揶揄一般，杨逸在援用此叙事策略的基础上，将国际婚姻进行了狂欢化的演绎：在揭示其荒诞、艰辛现实的同时，读者们往往先看到的是小王这个滑稽又倔强的“红娘”及其生存境遇。从屡遭事业失败、家庭破碎到远嫁日本，从一句日语也听不懂的“中国媳妇”到率领一行人到中国相亲的“国际红娘”，这一切的奇特境遇拼凑在一起又成就了一种人物“传奇性”。“传奇性就是指故事情节与人物现实有直接联系，大致具有生活本身的形式；同时又通过偶然、巧合、夸张、超人间的情节来引起故事的发展。”2而传奇叙事的寓意也是明显的，我们由此可以看到巴赫金狂欢化诗学的阐释空间。小王的倔强里并没有矫情，她操持一口别扭的日语调侃日本男人们的笑声里也没有淫贱，与来中国相亲、口吃却憨厚的日本农民土屋之间的“一见钟情”又是那么地笨拙与真实。读者看到的是一个有烦恼有痛苦却没有逃离自身的伦理处境、既不困守中国伦理也不完全拥有日本文化的华人女性形象。她逐渐拥有了对两个不同世界的不同处理办法与经验，从某种意义上讲，“小王”是折射当代日本华裔归属性上复杂性与矛盾性的镜像人物。四、温又柔创作里的华裔精神困境与 年出生的黑孩、年出生的杨逸相比较，年出生的温又柔在 12李雁南：“试论杨逸文学的 中国特色”，载 西北工业大学学报 年第期，第 页。王雨静：“严歌苓小说的传奇叙事”，载 小说评论 年第期，第 页。当代在日华人女性作家书写中的符号身份与性别叙事写作方式和主题上都发生了变化。温又柔出生在中国台北，岁随同样出生在台湾的父母赴日。年获日本法政大学文学硕士学位，师从日籍美国作家英雄。温又柔深受韩国籍在日女作家李良枝的影响，在攻读硕士期间已经萌生成为作家的想法1。在写作手法上主要借鉴中上健次、津岛佑子等侧重描写弱势少数群体及其身份认同的日本当代作家，在修辞策略上往往采取历史个人的文本同构，即通过描写小人物的日常意图彰显其背后宏大历史叙事；在“个人”的人物设定上，又充分体现了日本“私小说”的写作传统2。温又柔的日语创作同样是讲述当代在日华人女性的生存故事，但占据小说核心情景的不是国际婚姻，而更多的是对三代在日台湾女性及其身份认同的一种追忆式的呈现。小说文本在历史个人同构叙事的同时也是历史女性同构叙事的尝试，即将一位女性书写成身份认同的象征。这一叙述结构及象征的表达是多层次的。在温又柔的创作中，女孩们都共同拥有一位熟悉台湾方言、会讲普通话以及日常简短日语的母亲。在母亲与女儿的故事里，华人女性之流散的身体成为一种跨代际的、鬼魅的（）结果，承载着上一辈的创伤经历，反复并且忧郁地萦绕在下一辈华人女性的记忆里。也正因此，女孩们的身份认同危机总是发生在与母亲相处的私密空间里。万一你想结婚的那个（日本）男人的家里人，因为爸爸妈妈（是中国人）的原因反对的话仿佛是为了遮蔽母亲断断续续的话语，缘珠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微暗的灯光下，缘珠感受到了母亲的动摇。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炙热的一块东西涌上喉头。那样的日本人，绝不原谅！缘珠突然感到一阵焦急。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发出的声音只有日语。但此刻，她多想不 12江南亜美子 温又柔、年月号、第 頁。倉本香織 時代文学：温又柔論、年 月号、第 頁。南大日本学研究：日本文学中的城市书写再用日语来表达这个想法。这种拒绝日语的焦急，是以往从来没有体会过的。1流散的身躯总是有一条破裂的舌头（三种不同杂糅语言的共存），它在华族身份与在日女性的身份及生命体验中因焦虑而变得干燥。母亲用扭捏的日语告诫的“女孩太晚回家不守规矩”“与日本男人结婚不易”等家规教训以及着急时叫骂的闽南方言都成为一种难以抹杀的异质存在深深地烙印在女孩的心里，成为制造她们身份认同危机的最大契机。女孩们无法再安住在自己“东京出生的台湾人”身份中，而被迫面对“台湾女儿”的性别角色。当女性从公共空间退回到私人空间，从男性化异地化的自我返回到女性自我时，她所面对的是一个区别于国族但依然男性强权的世界。母亲的话语在小说中的寓意正是解体并唤醒女儿自我认同谎言及破绽的表征。同样的书写主题在 母亲的国2里得到延续及升华。主人公灯子是一名中日混血（日本父亲，台湾母亲），与 好去好歌来 的缘珠不同，灯子的人物形象更加具有流通性。她通过在上海的留学生活接触到真真正正的“大陆人”从而获得了一种“同胞感”，这成为她生存在夹缝之中不断修正自己的身份、调节各种亲密性关系的契机与原动力。小说里穿插了不同代际、性别以及拥有不同经历的华人的故事，例如灯子的大学同班同学、冲绳出生的桃源（桃源这一姓氏充分体现了冲绳的地方性），中国留学生秀明，身为日本人遗孤的秀明妈妈，生在中国香港、长在加拿大的 ，以及国共内战期间从中国流散到海外的 的祖父等，体现了华裔对文化身份在不同境遇下的不同伦理选择。灯子对自身华人主体性认同的转移，是从“在日台湾人”这样一种对日本的在地认同，转移为对祖母及曾祖母代表的台湾 12温又柔 好去好来歌、月号、年、頁。温又柔 母国 发表在小说月刊 年月号。当代在日华人女性作家书写中的符号身份与性别叙事的认同，又通过“留学上海”转移到对祖籍国中国大陆的认同。所以小说的尾声停留在了东京银座的一家中国餐厅里，这是一种延续也是一种断裂。主人公对曾祖母少女时代在台湾的回忆、祖母的出生秘密以及母亲的跨国之恋等怀有追思之情。而通过台北之行回到母亲故乡的同时她领悟到，故乡亦是异乡，倒是长久生活的日本才是真正的情感认同地。在这个认知过程中，对于中国大陆的想象成为主人公自觉意识到的内在构成部分，比如故事发生的重要场景之一的“中文学校”，“春节”“元宵节”等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以及故事末尾出现的“中国餐馆”等。母亲的国 里另外一位华人青年 讲述，其祖父临终前说：“记住，没有比说老祖宗说的话更能证明你自己是一个中国人了。说老祖宗的话，就能和最古老的中国相连。”祖父的主体认同“代表了典型的香港人的大半生”，这同时也意味着将“大半香港人”所携带的关于中国内地的记忆作为自我认同的一部分。五、结语 世纪以来在日华人女性书写自始至终呈现出国族女性同构叙事的特点，其叙事特征、流变轨迹以及在表现人类主体性纬度与价值性向度的叙事上凸显出来的普遍性与共享性也绝非偶然。我们可以看到“个人主义”式想象的破碎，看到不同生命经验相互博弈之际，意识形态与国族边际是如何被穿越。同时我们也看到拒绝去认知他人历史或复杂情感的倾向、冲突与对抗将以别样的方式延续下去这一现实。在这样的叙事战略中，个人的生命体验与心声得到尊重与倾听，浮现于国族、人种或阶级等宏大叙事之上，承担着拒绝同质化、保障异质多样共存的象征寓意。在共存性寓意表达上，也存在代际之间的差异与变迁。例如在黑孩的 两岸三地 中强烈体现出她对自身身份处境的拒绝与逃避，“漂泊无常”的孤独与寂寞。与此相比，温又柔笔下的年轻女孩们更多地以一种混杂并缓和的态度来选择面对与接受。例如被文学评论家斋藤美奈子命名为“女子小说”的 母亲的国：南大日本学研究：日本文学中的城市书写“与民族歧视仍旧非常严重的 年代相比，温又柔 母亲的国 这一代年轻在日女孩们的寻根之路读起来更自然流畅些。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歧视已经完全从这个社会消失。年轻一代在日女作家的感觉不断在进化。”1事实上，这种“感觉的演化”特别强调的是，作家对族裔身份的坚持与释放时而对立、时而共存，不停循环及变动。女性对于国族以及移民身份的认同很大程度上并非完全基于血脉宗族，而总是与爱情亲情友情等联系在一起，这也就意味着她们的身份认同是流动的、具有可变性的。这种叙事上的游离性也是男性人物所难以呈现与表达的。作者简介：陈晨，女，年生。文学博士，上海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日语系讲师。主要研究领域为日本当代女性文学，性别批评，中日比较文学。代表学术著作：代际变迁与文学越境：世纪中日女性写作研究（年 月，中国中译出版集团）。主持科研项目项，上海师范大学高水平计划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创新团队成员。1斋藤美奈子 女子小説：仕事結婚，登载于 年月 日 朝日新闻 的文艺栏。她首次提出“女子小说”概念，对 年后出生、在 世纪文坛出道的新生代女作家进行代际区分及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