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虚拟位移构式看现代汉语插入语——以“看得出来”为例.pdf

“看得出来”是现代汉语书面语和口语里常出现的主观揣测性插入语。本文从虚拟位移构式性质和特点出发，探究“看得出来”作为“V+得出来”虚拟位移构式下的实体构式在哪些因素的作用下成为主观揣测性插入语，并进一步分析其作为主观揣测性插入语的语用功能，以及和其他“看”类揣测性插入语在认知方式上的区别。最后从宏观层面上提出现代汉语虚拟位移构式和现代汉语插入语连续统关系的假设。关键词：虚拟位移构式；插入语；看得出来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327X(2023)04-0056-06 “看得出来”这一结构在汉语中有不同的表现，如：（1）山门上是“能仁古刹”四个大字，还依稀仿佛看得出来。（侠女奇缘上）/（2）这时丁文诚穿着纱袍套，那东西隔着衣服都看得出来。（清代宫廷艳史）/（3）至于美人计嘛，也是难难难，因为李敖只爱林黛玉，不爱花木兰，哪个女人有问题，李敖一眼就看得出来。（李敖对话录）/（4）有台湾媒体明确指出，台湾当局领导人“每一步加起来所铺陈的道理，再笨的人也看得出来，是走向台独”。（新华社 2002 年 1 月新闻报道）/（5）我觉得这一番话并不是在演戏，看得出来，这的确是发自她内心的。（1993B作家文摘）/（6）谢晖、刘越、庄毅等许多队员的眼里噙着泪水，嘴角颤动，看得出来，若是没有旁人，他们会放声痛哭起来。（CCL 语料）从上面的语例，“看得出来”这一结构表达不同的语义且有着不同的语用效果。例（1）和例（2）中的“看”是视觉动词，看到的实体对象能被人的视觉器官捕捉到。例（3）和例（4）中的“看”已经不是视觉动词，而是观察判断的含义。在这些语例中，“看得出来”都是句法成分，是不能够被省略的。例（5）和例（6）中的“看得出来”已经有了句法独立性，前后有停顿，可以省略而不影响句义表达，具有插入语的基本特征，传达了自己的主观想法和态度。前人对“看得出来”的研究不多见，主要有两个角度，其一是作为“V 得出来”构式下的实体构式178，其二是作为“看”类话语标记进行专项讨论2。对于“看”类格式性质，现代汉语八百词（增订本）主编吕叔湘认为“看来”“看起来”都是插入语，“看来”表示依据客观情况进行估计，“看起来”表示揣摩3332-333。现代汉语增订二版下册黄伯荣、廖序东4和新编现代汉语张斌5391也都认为“看来”“看起来”是独立成分，表示对情况推测和估计，并含有保留口气，在结构上不是非有不可。通过语料，我们发现“看得出来”已经有资格和“看来”“看起来”一样充当插入语。“看得出来”这一结构有着什么样的性质？其结构性质是否与其成为插入语有关？其语用功能是什么？本文将从虚拟位移构式的角度就以上这些问题展开研究和讨论。一、“看得出来”的结构性质（一）作为构式的“看得出来”GOLDBERG 关于构式的最新定义为任何语言格式，只要其形式或功能的某些方面不能从其组成部分或其他已经存在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就应该被看作是一个构式6。此外即使有些语言格式可以得到完全预测，只要它们的出现频率很高，这些格式仍然会被语言使用者存储为构式。根据第 4 期 周文芳等：从虚拟位移构式看现代汉语插入语 以“看得出来”为例 57 GOLDBERG 关于构式的定义，“看得出来”可以被认定为“V 得出来”图式构式下的实体构式，有着自身的意义和话语功能。（二）作为虚拟位移现象的“看得出来”从以上语料中，我们可以看出，位移主体没有进行真正的移动，认知主体把位移主体设定沿着某条路径进行位移。“出来”作为位移路径出现在“看得出来”构式中，但动词却不是位移动词如“走”“跑”等，而是感官动词“看”。语言的这一特殊现象被认知语言学家 TALMY 最早定义为“仿真位移”（virtual motion），随后修改为“虚拟位移”（fictive motion），并根据英语虚拟位移运动路径的特点，将其分为六大类7。国内外学者依据 Talmy 虚拟位移的理论，纷纷从跨语言对比、认知机制等不同角度进行研究。近来，还有一些学者如钟书能等从构式的角度出发，对英汉虚拟位移现象进行研究，并指出虚拟位移构式属于非现实空间位移构式，具有“通过把实际物理空间的移动投射到心理空间，认知主体在认知对象上沿着某个路径进行移动”的语用含意，亦即语法构式意义8。基于以上研究，我们将不表达实际位移的“看得出来”构式也看作虚拟位移构式。以下讨论将从虚拟位移构式的角度出发，探讨“看得出来”是如何从虚拟位移构式本身出发走向插入语的，其推动因素有哪些？二、“看得出来”作为构式向揣测性插入语演变的动因 相比于话语标记的研究，插入语研究力量略显不足，中国知网上以篇名“插入语”为搜索关键词的搜索结果为 399 条，而以“话语标记”为篇名的搜索结果为 2 013 条。除了形式上显而易见的特征插入语前后可以停顿，即使省略也不影响整个句子的表意完整性外，同话语标记一样，插入语也没有得到学界统一的描述。司红霞通过对汉语插入语的系统研究指出插入语具有形式上的凝固性，经常粘附于核心句上，表达主观性的语用意义，以此实现言者的交际目的，形式上多是三音节及以上的习用语937。白新杰也指出，插入语形成之初就带有一定程度的主观性，在言语交际过程中，逐渐固化为一个固定词组，其意义产生一定程度的虚化和泛化，反映了说话人的主观感情和情态10。可见，插入语的关键词形式上的凝固化，语义上的粘附性，语用上的主观性以及句法上的灵活性。本文认为“看得出来”作为虚拟位移构式，其构件在语法化过程以及高频使用的促发作用下，形式上趋于凝固，语义上主观性逐渐凸显，句法上位置逐渐灵活，在语篇中起着不可替代的衔接作用，已经成为现代汉语揣测性插入语的重要一分子。以下将逐一展开讨论。（一）语义因素 1.“看”的范畴化。通过语料考察，发现“看得出来”作为构式与“看”的范畴化过程密不可分。如例（1），“看”还是表示视觉类动词，属于视觉范畴，而随着“看”的范畴化扩展，“看”的意义从原先的视觉范畴扩展到非视觉范畴。例（3）和例（4）中的“看”意义已经虚化。有学者对“看”的语法化过程进行了专项研究，如高增霞、方梅、张秀松、姚占龙都讨论了“看”的语法化过程，认为“看”动词的观看义虚化成了认识情态的标记词用法11-14。在例（5）和例（6）中，可以看出，“看”的意义已经虚化，表示观察主体对观察对象进行观察判断。“看”的范畴化扩展为“看”类格式演化为插入语奠定了语义上的基础。2.趋向补语“出来”的语法化。“看得出来”属于动趋补语结构。关于汉语的趋向补语，有很多学者做过比较深入的多角度研究。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吕叔湘先生对趋向补语“出来”进行了全面的描写，趋向补语“出来”的连用和作为离合词的分开使用在不同语境中体现出不同的意义3124。陈昌来提出动趋式的“趋”在意义上至少有趋向义，结果义，动态义15。梁银峰对汉语趋向补语结构的演变做了细致的研究，他发现此类结构的演变具有一定的规律性，通常从“趋向义”发展成为“结果义”16。也有一些学者针对具体的动趋结构展开研究，如周珊在其硕士论文中对“V+出来”结构中的趋向补语“出来”做了细致的语义认知分析。通过构建空间运动的意象图式探究趋向补语“出来”的空间认知意义，进而得出现代汉语趋向补语“出来”的核心语义特征17。基于前人的研究成果，通过语料分析，在“看得出来”结构中，趋向补语“出来”已经虚化为“结果义”，和认识情态标记“看”搭配使用，推导出主观揣测判断的结论。3.“来”凸显的主观性。“主观性”体现在语言的各个层面。相较于汉语其他趋向动词，“来”的主观性更加凸显。“来”凸显的主观性通过前贤对“来”的相关格式的研究得到了充分证明。如王柱就发现“V 得来”和“V 不来”可区分为可推导的动趋补语和不可推导得出的固定格式，并补充非动作义的动词和“来”搭配常常属于固定格式18。陈前瑞通过历史语料的量化分析，从共时和历时的58 辽宁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25 卷 层面发现了四类“来着”结构的主观性高低以及主观化的过程19。曹沸通过“V 来”话语标记在语篇中的表现形式和功能，探究其主观化增强的轨迹20。范立珂在研究汉语位移事件表达式中提到，“来/去”是高一层的主观表达，要放在形式外层21。“来”凸显的主观性特点使构式“看得出来”在句子中更有潜力作为认识情态标记独立使用。（二）句法位置变化“看得出来”作为虚拟位移构式，有其不能推导的独立意义。在例（1）例（4）中，“看得出来”作为形义配对体是句子中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在例（5）和例（6）中，“看得出来”在句子中的位置非常灵活，前后可以停顿，即使省略也不影响整个命题真值，体现了插入语的一个基本特征。（三）频率因素 如前所述，“看得出来”构式是图式构式“V+得出来”上位构式下的一个实体构式。在“V+得出来”构式中，常见的实体构式还有由其他感官动词组成的构式如“听得出来”，以及意义泛化的行为动词组成的构式，如“做得出来”“干得出来”等179。“看得出来”构式与其他实体构式相比，出现的频率占据所有常见实体构式的 1/2（49.3%）。高频使用使“看得出来”构式在“V+得出来”构式中脱颖而出，为其能够进一步发展成为独立使用的插入语提供了便利条件。（四）认知因素 1.隐喻的作用。“看得出来”作为虚拟位移构式，并非进行了实际的位移，而是认知主体的心理位移，体现了 LAKOFF 和 JOHNSON 提出的体验哲学中的三条基本原则，即心智的体验性、认知的无意识性和思维的隐喻性22。邓宇认为真实运动经验为心理位移提供了原型，是真实运动在认知思维无意识的隐喻的经验基础23。在“看得出来”构式中，认知主体基于认知对象的外在表现，大脑中设计出一条推断的路线，构式中的位移主体是抽象的，位移路径是由认知主体的大脑想象出来的，是非现实空间下的位移。复合趋向动词“出来”作补语不仅编码了位移动词和路径，更是直接体现了隐喻的认知机制。在“V+得出来”构式中，当 V 是感官动词时，人可以把感知能力通过容器隐喻视作一种容器，通过感官能力感知到的事物可以从容器内部转移到外部181。简单来说，动趋补语“出来”的虚拟位移过程隐喻了人的思维过程，正因为隐喻机制的作用，“看得出来”构式才因此有了主观揣测的语用义。2.转喻的作用。魏在江认为虚拟位移是转喻思维方式的体现，转喻思维影响着虚拟位移构式的建构24。具体来说，在虚拟位移构式里，状态的变化用了一个运动的场景来表达，所以虚拟位移构式常常和方向性短语和时间段状语共现，而不能和进行体搭配，位移主体也必须具有【生命】【移动】的基本语义特征，这都是位移动词转喻意义对位移主体和位移时间提出的限制和要求的具体表现。“看得出来”作为虚拟位移构式，动趋补语“出来”不仅在隐喻机制的作用下，用虚拟位移过程隐喻了人的思维过程，“出来”也用虚拟位移行为直接转喻了思维行为后得出的结论。经过隐喻和转喻认知机制的综合作用，“看得出来”虚拟位移构式产生了认知主体经过主观揣测后得出判断的语用含义。3.视角的作用。虚拟位移是一种想象性运动，运动的方向和方式都体现了认知主体的观察视角。认知语言学家 LANGACKER 曾在分析“主观位移”时区分“Global View”（整体视角）和“Local View”（局部视角）。他认为认知主体不包含在虚拟位移句中的主观位移体现了整体视角，如“The path rises quickly near the top”，而认知主体出现在虚拟位移句中的主观位移则体现了局部视角，如“The path is rising quickly as we climb”，并认为英语时体和这两种不同视角相对应25。整体视角和非完成体对应，而局部视角和完成体或进行体对应。这样区分的理由是：当观察者与被观察者同在舞台上的时候，观察者的视角是较为客观的；而当观察者是站在舞台下方观察认知对象的话，观察者的视角是最主观的。例句中“看得出来”的观察对象都在舞台上，而认知主体的观察者在舞台下方，因此“看得出来”是主观性比较强的虚拟位移构式。主观性对句法有制约，“看得出来”构式由于观察视角的主观性强，所以不能和进行体以及时间段状语连用，如我们不能说“*正在看得出来”，“*看得出来很长时间”，这为“看得出来”构式成为一个独立使用的插入语提供了句法上的保障。三、“看得出来”作为插入语的语用功能（一）强自信传递功能 言语交际过程中，插入语可以将说话人的态度、感情、观点、认识等个人主观性因素传递给听话人。眼睛是人类器官中最得力的工具，是心灵的窗户。虽然耳朵也是判断事物的工具之一，但相比“看得出来”“听得出来”构式的使用频率远远不如第 4 期 周文芳等：从虚拟位移构式看现代汉语插入语 以“看得出来”为例 59“看得出来”构式。据李克的统计，“听得出来”检索的比例在“V+得出来”虚拟位移实体构式中只占6%179。说话者用“看得出来”构式可以表示说话者本人对自身主观揣测的自信。“看得出来”构式可以和一些评价性或者程度副词搭配表现出强自信判断。如例（5）“我觉得这一番话并不是在演戏，看得出来，这的确是发自她内心的。”这其中程度副词“的确”和“看得出来”构式的搭配，无疑加强了说话者对于自身判断的自信程度。（二）语篇衔接功能 司红霞的研究指出，插入语的语义更加明确，能够影响句子内部的逻辑语义、整体的命题意义，形成复合命题，明示核心句的言语行为等26。通过语料，“看得出来”作为插入语在语境中呈现一定的模式。模式 1：依据+看得出来+结论。（7）老人送我下楼时，在院子里，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看得出来，她人缘不错。（2000 年人民日报）/（8）不过，刁世贵还是带着满脸的杀气，看得出来，他的怒火未消。（刘流烈火金刚）“依据+看得出来+结论”是最为常见的语境。“看得出来”构式作为主观揣测型插入语，按照常理逻辑顺序，先有揣测前的依据，后才有揣测动作及之后得出的结论。如例（7）中句子主语“她”的人缘不错的依据是“不断有人和她打招呼”，得出人缘不错的结论。例（8）也正因为“满脸杀气”才会推测出“怒火未消”。“看得出来”作为插入语不仅构建了语篇，还使前后句子的逻辑语义更加严密。模式 2：结论+看得出来+依据。（9）“您想我妈妈吗？”张先生很干脆：“不想。”人是有感情的动物，看得出来，张先生向我们转述的时候，神游时空，若有所思，不是不想孩子她妈妈（1997 年作家文摘）/（10）那人的急躁是在狂增着，看得出来，他每向后望一次，就更加焦急地拼命往前赶，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直奔（曲波林海雪原）在这一模式之中，说话人把判断依据和得出的结论颠倒了位置，先提出结论，随后用“看得出来”插入语引出结论得出前的推测和判断依据。如例（9）“人是有感情的动物”其实是通过“看得出来”后对张先生的神情描述所得出的。再如例（10），“急躁狂增”也是通过“看得出来”后面的行为而得出的结论。这种揣测依据和结论倒置的例子出现的频率不多。模式 3：无依据+看得出来+结论。（11）这次中美两国首脑会谈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两国之间的法学交流，看得出来，他对两国关系的改善也是由衷的高兴。（1998 年人民日报）/（12）她是个相貌端庄，看起来十分恬静的女人，看得出来，她对老夫人执礼甚恭，对牧白也相当温顺，梦寒相信，她对靖南和靖萱（琼瑶烟锁重楼）模式 3 出现的频率仅次于模式 1，模式 3 中的“看得出来”虽然处于句中的位置，但是在语义上却是新一轮话轮的开始。在“看得出来”插入语的前后两句话并没有直接的联系，“看得出来”作为插入语仅起到引领新一轮话轮的作用。（三）人际协调功能 人际协调功能指的是说话人为引起受话人的注意力而采取的语言措施，也可以用作礼貌原则来给对方面子，或增加交际双方的认知共同点。“看得出来”表明说话者的主观判断，引起受话人的注意。受话人可以针对“看得出来”的依据对说话者进行提问，比如受话人可以就判断的方式对说话人进行提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或者对说话人作出推测判断结论的依据进行反驳，或索性发表受话人自己的推测。此外，“看得出来”作为插入语，回避了句子主语，而把言者主语隐身在后，不造成和听话人之间的直接碰撞，造成形式上的“客观”，实际“主观”的印象，从而避免了可能和听话人之间存在的因判断不同而引起的冲突。而说话人也利用最常用的眼睛作为窗口，和说话人达成视线所及内容的共同认识，增加显而易见的认知基础，从而拉近交际双方的距离。四、“看得出来”与其他“看”类插入语的认知区别 除了“看得出来”“看”类的插入语还有许多，如“看来”“看上去”“看得出”“看起来”等。关于这类短语，学界并没有统一的描述，只是散见于一些汉语教材和研究虚词的学者论文中。如张斌曾指出，“看来”“看起来”“看上去”都是表示主观揣测，可以互换5391。张谊生对比了“看起来”和“看上去”的区别，指出在语法化的过程中，这两个词已经成为了评注性副词2711。司红霞是第一个系统研究插入语的学者，把这些“看”类的短语统一归入插入语，并从形式、语义和语用方面做了细致的描写。她通过语料调查，发现“看起来”“看上去”等插入语仅有少部分是独立使用的，属于黏着性插入语9102，肯定语气较弱。本文从虚拟位移构式的角度出发讨论这些不同的“看”类插入语在认知过程上的区别。60 辽宁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 25 卷 前文讨论过“看得出来”作为插入语有着强自信揣测传递功能。这与同样表达主观揣测的插入语“看起来”“看来”“看上去”相比，为什么“看得出来”构式中，说话人对自己判断的正确性有那么强的自信呢？本文认为，这和虚拟位移构式中虚化的趋向动词有关。复合趋向动词无论是“起来”还是“上去”在和感官动词“看”搭配时形式都比较凝固化。“起”不能离开“来”单独使用，我们不能说“看起”。同样，“上去”也不能分开单独和“看”搭配使用，我们不能说“看上”也不能说“看去”。无论“起来”还是“上去”，在现实空间内都是作为一个整体，先由“起来”“上去”的位移过程转喻位移的起点，然后通过隐喻机制投射到非现实空间中表示说话者判断的起点，也就是判断的依据，后离开说话者投射到概念空间寻找原因，最后由起点转喻终点即揣测判断后得出的结论，凸显的是判断的起点。如图 1 所示。图 1“看起来”“看上去”的转喻和隐喻过程 而“看得出来”和“看来”构式则正好相反，这两类虚拟位移构式的隐喻机制和“看上去”“看起来”一致，但是“出”和“来”的各自独立性都很强。我们可以说“看出”也可以说“看出来”，还可以直接说“看来”。现代汉语八百词明确指出：“来”表示动作朝着说话人所在地。因此，“看得出来”构式中内含了位移的两个方向，先离开说话者，后又回到说话者，打个比方，就是先抛出一个球然后再收回来的过程，这其中，“出”的位移过程转喻了位移起点，“来”的位移过程转喻了位移终点。两者结合一起又通过隐喻机制投射到了心理空间，“出”隐喻判断的起点，“来”隐喻判断的终点即结论，合在一起画出了一个完整的推理路线，收放自如，凸显的是推测判断后的终点。如图2 所示。图 2“看得出来”“看来”的转喻和隐喻过程 与单向的“看起来”和“看上去”相比，“看得出来”和“看来”的揣测路径更加复杂，故而说话人即认知主体对自己的判断也就更加自信了。张谊生在探讨“看起来”与“看上去”动趋式短语词汇化的机制与动因时发现，前句使用了“看起来”“看上去”，后句往往可以出现对比句和转折句2712。而“看得出来”的语料中很少看到类似的例子，表明说话人主观猜测判断的语气强。不仅如此，正因为“起来”和“上去”以判断的起点转喻了判断的结论，所以，在插入语“看起来”和“看上去”的语料中，被判断的对象往往紧挨其前后，如“他看起来很伤心”，“看上去他很高兴”，表示判断的依据，判断路径是单向的，作为判断主体的言者主语“我”不能出现。但是在“看得出来”和“看来”插入语的语料中，被判断对象和隐藏的言者主语“我”能同时显现。如下例所示。a.他看起来很伤心。*他我看起来很伤心。/b.看上去他很高兴。*我他看上去很高兴。/c.他看起来很伤心。我看得出来他很伤心。/d.看上去他很高兴。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综上，我们可以通过汉语趋向动词本身的特点，不同的认知过程来解释“看得出来”插入语和其他“看”类插入语的不同。这其中趋向动词经过转喻，所表征的是位移起点还是位移终点，位移路径是单向还是双向，对“看”类插入语的用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也进而产生了“看”类插入语不同的语义语用区别。五、从“看得出来”构式看虚拟位移构式和插入语的联系“看得出来”作为虚拟位移构式“V+得出来”的实体构式，其语义特征、句法特点和语用功能都使其演变成为了插入语。当然，不是所有的虚拟位移构式都能成为插入语。对此，本文做了一个假设虚拟位移构式和插入语是一个连续统，位于连续统两端的是典型的插入语和典型的虚拟位移构式。典型的虚拟位移构式语义透明度低，语用功能单一；典型的插入语则语义透明度高，语用功能不唯一。连续统的中间则是具有衔接功能的虚拟位移构式和具有构式特征的插入语，是兼有虚拟位移构式和插入语双重身份的特殊群体。对于这类特殊群体，可以根据可省性的强弱来分析其更偏向哪一种身份。如果可省性强，则插入语的身份所占比重多一些；如果可省性弱，则虚拟位移构式的身份所占比重多一些。综上，“看得出来”是书面语和口语里常出现的主观揣测性插入语。从虚拟位移构式的角度，经第 4 期 周文芳等：从虚拟位移构式看现代汉语插入语 以“看得出来”为例 61 过语料分析，我们发现“看得出来”构式经过构件“看”的范畴化，趋向补语的语法化，“来”的主观化，随着高频使用以及句法位置的变化逐渐成为插入语。这背后有着转喻和隐喻的认知因素，同时也有观察视角的主观性。“看得出来”成为插入语后具有强自信传递功能，语篇衔接功能和人际协调功能的语用功能。“看得出来”和其他“看”类主观揣测性插入语的区别可通过转喻和隐喻的认知过程来理解。从宏观上看，“看得出来”作为虚拟位移构式成为插入语本身也能看出虚拟位移构式和插入语之间的连续统性质。除“看得出来”以外，还有哪些虚拟位移构式成为了插入语，其语用功能以及与其他语义类似的插入语的区别有哪些？该如何解释？这方面值得进一步研究。参考文献：1 李克,田钰涵.“V+得出来”虚拟位移构式的隐喻研究J.宜春学院学报,2021,43(5):81.2 张娜娜.“看”类话语标记的对外汉语教学研究D.武汉:华中科技大学,2020:16-20.3 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上海:商务印书馆,1999:332.4 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7:163.5 张斌.新编现代汉语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391.6 GOLDBERG ADELE E.构式：论元结构的构式语法研究M.吴海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48.7 TALMY L.Towards a Cognitive SemanticsM.Cambridge,Massachusetts:The MIT Press,2000:278-291.8 钟书能,刘爽.虚拟位移的语法构式特征研究J.当代外语研究,2017(1):5-6.9 司红霞.现代汉语插入语研究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102.10 白新杰.插入语的主观性探究J.海外英语,2020(5):243-244.11 高增霞.汉语担心 认识情态词“怕”“看”“别”的语法化J.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3(1):97-101.12 方梅.认证义谓宾动词的虚化从谓宾动词到语用标记J.中国语文,2005(6):503.13 张秀松.情态标记词“看”的语法化J.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3):76-78.14 姚占龙.“说、想、看”的主观化及其诱因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8(5):47-53.15 陈昌来.动后趋向动词性质研究述评J.汉语学习,1994(2):41-43.16 梁银峰.汉语事态助词“去”的形成过程J.语言研究集刊,2007：257.17 周珊.现代汉语“V+出来”结构中趋向补语“出来”的语义认知研究D.石家庄:河北师范大学,2011:33.18 王柱.“V 得来”“V 不来”J.汉语学习,1985(6):18.19 陈前瑞.“来着”的发展与主观化J.中国语文,2005(4):308-311.20 曹沸.“V 来”类话语标记的语篇特征及主观化表现J.湖州师范学院学报,2015(1):75-80.21 范立珂.位移事件的表达方式研究D.上海:上海外国语大学,2013:87-95.22 LAKOFF G,JOHNSON M.Metaphors We Live By M.Chicag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187.23 邓宇.英汉心理活动虚构运动表达的认知研究J.广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10):59-63.24 魏在江.转喻思维与虚拟位移构式的建构J.外语教学与研究,2018(4):515.25 LANGACKER R W.Dynamicity Fictivity and Scanning:the Imaginative Basis of Logic and Linguistic Meaning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5:359.26 司红霞.再谈插入语的语义分类J.汉语学习,2018(6):45.27 张谊生.“看起来”与“看上去”兼论动趋式短语词汇化的机制与动因J.世界汉语教学,2006(3):11-12.(责任编辑：叶景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