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王号谥称说申论.pdf

280古文字研究古文字研究（34）：280289，2022西周王号谥称说申论（1）陈英杰本文所说西周王号指的是文王以及武王、成王、康王、昭王、穆王、共王、懿王、孝王、夷王、厉王、宣王、幽王等西周十二王之王称（2）。这些王称有生称与死称（谥称）二说，迄今未定于一尊。本文从考察各种王称的使用情况入手，来讨论其为生称还是谥称的问题。一（一）文、武；文王、武王；玟、珷；玟王、珷王在西周金文的历史叙事中，文、武二王一般是作为受命王连类而称，或合叙（3）：询簋（集成 4321，西周中期）：王若曰：询，丕显文武受令，则乃且（祖）奠周邦。师询簋（集成 4342，西周中期）：王若曰：师询，丕显文武，膺受天令。卌二年逨鼎（铭图 2501，西周晚期）、卌三年逨鼎（铭图 2503）、逨盘（铭图 14543）：王若曰：逨，丕显文武，膺受大令，匍有四方。毛公鼎（集成 2841，西周晚期）：王若曰：父，丕显文武，皇天引猒氒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率褱不廷方，亡不闬于文武耿光，唯天壮集氒命。师克盨（集成 4467、4468，近出 507，西周晚期）：王若曰：师克，丕显文武，膺受大令，匍有四方。钟（集成 260，西周晚期）：王肈遹省文武堇（勤）疆土。曾侯与钟（铭续 1029，春秋晚期）：曾侯曰：白（伯）（括）上，（左）（右）文武，达殷之命，（抚）（奠）天下。乖伯簋（集成 4331，西周中期）：王若曰：乖伯，朕丕显且（祖）玟、珷，膺受大命。逨盘（铭图 14543，西周晚期）：逨曰：丕显朕皇高且（祖）单公，=克明（慎）氒德，夹文王、武王达殷，膺受天鲁令，匍有四方，並宅氒堇（勤）疆土，用配上帝。或分叙：墙盘（集成10175，西周中期）：曰古文王，初盭龢于政，上帝降懿德大（屏），匍有上下，受万邦。圉武王，遹征四方，达殷畯民宁天子，天子（恪）（缵）文武长剌（烈）雩武王既（翦）殷，微史剌（烈）且（祖）廼来见武王。钟（集成 251252，西周中期）：曰古文王，初盭龢于政，上帝降懿德大（屏），匍有四方，匌受万邦。雩武王既（翦）殷，微史剌（烈）且（祖）来见武王。281西周王号谥称说申论大盂鼎（集成 2837，西周早期）：王若曰：盂，丕显玟王，受天有大令，在珷王嗣玟作邦，辟氒匿，匍有四方今我隹即井（型）（禀）于玟王正德，若玟王令二三正，今余隹令女（汝）盂。按：文王出现四次，三处作“玟王”，一处作“玟”。或单说武王：晋公盆（集成 10342，春秋中期）、晋公盘（铭续 952）：我皇祖觞（唐）公膺受大命，左右武王，殽（敎）（威）百蛮，广辟四方，至于不廷，莫不秉敬（4）。按：晋国始封为武王子叔虞。文武二王在用字上有一个特殊之处，即文、武二字加注“王”旁作玟、珷，玟、珷可以单用，也可以使用复语“玟王、珷王”。单用者如：利簋（集成 4131，西周早期）：珷征商，隹甲子朝，岁鼎（贞）克，闻，夙又商。辛未，王才（在），易（赐）又（有）事利金，用作公宝尊彝。德鼎（集成 2661，西周早期）：隹三月王才（在）成周，延珷祼自蒿，咸，王易（赐）德贝廿朋，用作宝尊彝。应公鼎（铭图 2105，西周晚期）：应公作尊簟鼎珷帝日丁。按：应国始封为武王子。复语者如：何尊（集成 6014，西周早期）：隹王初迁宅于成周，复爯珷王豊（礼）祼自天，才（在）四月丙戌，王（诰）宗小子于京室，曰：昔才（在）尔考公氏，克逑玟王，肆玟王受兹大命，隹珷王既克大邑商，则廷告于天。中方鼎（集成 2785，西周早期）：王曰：中，兹人入史（事），易（赐）于珷王作臣。宜侯夨簋（集成 4320，西周早期）：王省珷王、成王伐商图（5）。义尊（铭图 1015，西周早期）、义卣（铭图 1149）：隹十又三月丁亥，珷王易（赐）义贝卅朋，用作父乙宝尊彝。大多数文例中的“文（王）武（王）、玟（王）、珷（王）”称谓都属于死称，时王仅称“王”，与先王之名号厘然不混。附：天亡簋（集成 4261，西周早期）：乙亥，王又（有）大豊（礼），王同三方，王祀于天室，降，天亡又（右）王，衣祀于王丕显考文王，事喜上帝。文王德（6）才（在）上，不（丕）显王作省（笙），不兓（朁-僭）（7）王作庸（镛），不（丕）克乞（讫）衣王祀。丁丑，王卿（飨），大宜。王降按：该铭文字草率，有些文字的释读以及句读、作器者等问题都还有不小的分歧（8）。我同意铭中“王”指武王、该器为武王时期的意见。“衣祀”即衣祭，即文献中的殷祭（9），也就是下文的“衣王祀”（衣和王祀是同位语）。“王丕显考文王”是一个名词结构，即王（时王）之丕显考文王。“大宜”跟貉子卣（集成 5409，西周早期）“咸宜”义同。班簋（集成4341，西周中期）在对王命的答谢词中有“毓文王、王姒圣孙，（登）于大282古文字研究服，广成氒工（功），文王孙亡弗褱（懷）井（型）”語（10）。班即铭中的毛伯，受封为毛公，毛国始封为文王子叔郑。有一件康生豆（集成 4685，西周早期），铭作：康生作文考癸公宝尊彝（11）。“文”作，左旁残，或隶为“玟”，但写法跟同时期王旁下部肥写弧笔不类，而且就现有材料看，“玟”是文王的专用字，而“文考”之“文”是一个一般词汇。姑附此。（二）成王“成王”作为死称，见于作册大鼎、宜侯夨簋，二器“武王、成王”连叙，当跟成王清除商民余孽、最终完成克商大业有关；又见于成王鼎（集成 1734，铭“成王尊”）、小盂鼎。另外就是见于墙盘和逨盘。献侯鼎（集成 26262627）云：唯成王大才（在）宗周，商（赏）献侯贝，用作丁侯尊彝。内史亳觚（铭图 9855）云：成王易（赐）内史亳豊（醴）祼，弗敢虒，作祼铜（同）。二器叙述方式和义尊、卣相同。（三）康王“康王”一称仅见于追述周王朝历史的墙盘和逨盘中，死称。（四）昭王“昭王”之“昭”金文一般写作“卲”，见于墙盘、逨盘、剌鼎（集成2776“啻（禘）卲（昭）王”）。鲜簋（集成 10166，近出 482）云“啻（禘）于（昭）王”，加注了王字旁，与玟、珷同，仅此一见。以上均为死称。应姬鼎（铭续 221）云：唯（12）（昭）王伐楚荆，应姬见于王，（13）皇，易（赐）贝十朋、玄布二乙，对扬王休，用作氒啻（嫡）君公叔乙尊鼑（鼎）。若把“王”释为“昭王”，文例很顺，但与“昭王”的一般写法以及“”在金文中的常见用法不同（14）。而且，就现有材料看，周王谥号用字写法是比较稳定的，这说明其谥字的使用有较为严格的规范。、异体，李学勤曾想将其读为“诏”，但解为教导、引导和铭文情事难合，所以仍主昭王说（15）。其实，这句话可以跟逨盘“用会卲（昭）王、穆王，盗征四方，伐楚荆”对读（前文有“夹文王武王达殷”“会康王，方褱不廷”，后文有“夹先王”），“”单用表示辅相义见于大盂鼎，把这里的“”理解为跟“会、会、夹”同义，主语探后省略，也是可以讲通的，而且也并不妨碍把此器所记伐楚荆之事跟昭王联系起来。（五）穆王“穆”字金文中用于人名（包括谥号）或用为“敬”义，后者经常重文迭音作“穆穆”读，有些人名或身份称谓词中也有重文符。西周时一般写作，或作、。曶鼎（集成 2838，西周中期）：王才（在）周穆（）王大 室。（16）师鼎（集成 2830，西周中期）：王曰：师，女（汝）克乃身，臣朕皇考穆=（）王。283西周王号谥称说申论墙盘（集成 10175，西周中期）：穆（）王。逨盘（铭图 14543，西周晚期）穆王字作（17）。无叀鼎（集成 2814，西周晚期）：官穆（）王遉侧虎臣。铭草率。长甶盉（集成 9455，西周中期）：隹三月初吉丁亥，穆（）王才（在）下淢，穆（）王卿（飨）豊（醴），即井（邢）白（伯）、大祝射，穆（）王蔑长甶以逑即井=白=（邢伯，邢伯）氏弥不奸，长甶蔑历，敢对扬天子丕休，用肈作尊彝。簋（铭续 456，西周中期）：唯正月初吉，王才（在）京，丁卯，王各于溼宫（18），穆（）王寴（亲）命曰：“更乃且（祖）考疋（胥）乃官，易（赐）女（汝）矢、金车、金。女（汝）尚用宫事。”拜首，受穆王休命，对扬穆王休命，用作朕文（祖）戊公宝彝，孫=子=其万年宝用兹穆（）王休命（19）。茍盘（铭三 1217，西周中期）：隹正月初吉丁卯，王才（在）溼宫，玉茍献凤圭于穆（）王，茍历，易（赐）郁鬯，茍对扬穆（）王休，用作父乙，子=孙其永宝。茍盉（铭三 1243）铭同，两处“穆”字分别作、。盘、盉器名均作“”，制作时失于校改。懋卣（铭续880，西周中期）：隹六月既望丁巳，穆（）王才（在）奠（郑），蔑懋历，易（赐）带。懋拜首，敢对扬天子休，用作文考日丁宝尊彝。铭续 791尊同铭。遹簋（集成 4207，西周中期）：隹六月既生霸，穆=（）王才（在）京，乎（呼）（渔）于大池。王卿（飨）酉（酒），遹御亡遣（谴）。穆=（）王寴（亲）易（赐）遹（爵）。遹拜首（手）首，敢对扬穆（）王休，用作文考父乙尊彝。“穆王”三见，最后一处是没有重文符的。“穆王”写作“穆=王”，仅见于遹簋和师鼎，师鼎铭泐，并不能确定。由于金文中“穆穆”是一个常用的迭音词，很可能遹簋书手受到其影响，而在“穆王”名号中使用了加重文符的“穆”，不应读成“穆穆王”或认为加两横表示专名之类。戎生编钟（近出 2734，春秋早期）则称为“穆天子”，此种称谓结构在西周十二王号中仅见。（六）龏王龏王，传世文献中写作恭或共。金文中“龏”除用为“恭”（恭敬）、“供”（供职、供奉）等外，也用为谥字，如卌三年逨鼎之“朕皇考龏叔”。五祀卫鼎（集成 2832，西周中期）：隹正月初吉庚戌，卫以邦君厉告于井（邢）白=（伯、伯）邑父、定白（伯）、白=（伯、伯）俗父，曰厉曰：“余执龏王恤工（功），于卲（昭）大室东逆营二川。”簋（铭图 5386，西周中期）：今朕丕显考龏王既命女（汝）更乃且（祖）考事，作（司）徒。大克鼎（集成 2836，西周晚期）：克曰：穆=朕文且（祖）师华父克龏保氒辟龏王。又见逨盘（铭图 14543）。以上均为确定的谥称。十五年趞曹鼎（集成 2784，西周中期）：隹十又五年五月既生霸壬午，龏王才（在）周新宫，旦，王射于射卢（庐），史趞曹易（赐）弓、矢、夬、虏（橹）、冑、干、殳，趞曹敢对，曹拜首，敢284古文字研究对扬天子休，用作宝鼎，用卿（飨）倗（朋）（友）。（七）懿王金文中“懿”有美的意思，如“懿德”（见于师鼎、豳公盨、仲饮壶、墙盘等），也是一个常用的谥字。逨盘（铭图 14543）：用辟龏（恭）王、懿（）王。匡卣（集成 5423，西周中期）：隹四月初吉甲午，懿（）王才（在）射卢（庐），作象，匡甫象，王曰：休。匡拜手首，对扬天子丕显休，用作文考日丁宝彝，其子=孙=永宝用。（八）孝王、夷王见于逨盘“匍（20）保氒（厥）辟考（孝）王、（夷）王”，死称。（九）厉王厉王金文中作“剌王”，见于吴虎鼎（近出 364，西周晚期）“（申）剌（厉）王令”、逨盘“剌（厉）王”，死称。（十）墙盘、逨盘中的周王名号墙盘叙述模式可以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简要概述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昭王、穆王主要政治功绩，天子（龏王，时王）事迹比先王详细，每个王前面都有两个字的修饰语，构成“品质属性修饰语+谥字王称+政治功绩”的结构模式（“曰古文王”除外），对于先祖也有类似的修饰语，但未统一使用；第二部分是讲述家族历史，叙述了包括史墙在内的六代，偏重于对本家族发展所起作用的叙述，史墙本人则较简略，仅有“史墙夙夜不彖（惰），其日蔑历”；第三部分是答谢辞和祈福辞：“墙弗敢（沮），对扬天子丕显休令，用作宝尊彝，剌（烈）且（祖）、文考弋受（授）墙尔福，褱（懷）（髮福）录（禄）、黄耈、弥生，事氒辟，其万年永宝用。”墙盘铭文大概是一篇祭祖的祭辞。逨盘铭辞性质跟墙盘相同，但叙述模式有所不同，也有三部分内容：该铭也历数历代周王和本家族先人的功烈，但跟墙盘把周王和先祖分述的方式不同，它是把先祖和周王相配合着叙述的，而且偏重先人的政治功绩，用“夹、逑匹、会、会、辟（辟事）、尃（从勹）保、享辟”等辅相、佐助意义的词（这些词的宾语是历代周王）来表明自己家族对周王朝建立、发展、稳定所起的巨大作用。这是该铭的第一部分内容，周王叙至天子时王，也即宣王时。叙述本家族八代（至逨本人），除成王、康王、厉王朝外，其他先人都是奉事两代周王，是两朝元老。述及本人时，也是偏于政治（对天子表明自己的忠心，并为天子祈福）。第二部分是王令，对逨的册命。第三部分是答谢辞和祈福辞：“逨敢对天子丕显鲁休扬子子孙孙永宝用享”，跟墙盘相同。二对于金文中的王称，刘雨在王国维、郭沫若、张政烺等人研究基础上，进一步区分出“时285西周王号谥称说申论王生称、时王美称、周王别称”和“在野王称”（即诸侯王称）四类。文武成康等是时王生称，“休王”（21）、“卲王”（钟，集成 260，厉王尊称）（22）、“穆王”（无叀鼎）（23）是时王美称；小盂鼎“周王”是文王别称，望簋（集成 4272）“毕王”可能是懿王别称（24），“豳王”可能是孝王别称（即位前称豳公）；“夨王、买王”等是在野王称（在野的异族邦君而称王者）（25）。他所持时王生称说，与我们意见相反；其所谓时王美称的例子都不可靠；在野王称是没有问题的；周王别称说虽存在一定问题，但很有启发性，既然当时存在异族邦君称王者，周王在即位前有可能受封而称某王，但只能是即天子之位之前的称号，即天子之位后，乃是统领天下所有诸侯之王，不可能再使用这种冠以某地名号的称谓，所以西周金文中王臣称周王只单称“王”或“天子”。所以，我们不同意他的“时王别称”说。时王美称中有“穆王、卲王”，而与已故之周王同称，造成时王与已故之王称谓上的无法区别，这在当时的礼制体系中恐怕是难以存在的。谥法的本质作用不是为了尊美已故的君上，而是为了区别已故的君上（26）。如果认可文武成康等为谥号，那这些时王美称就更不能成立了，否则谥法就失去了生死之辨的本质意义。关于西周诸王的王号即文武成康等，最大的一个分歧就是这些称谓是生称还是死称，两说至今争持不决。我主张谥称说。关于此问题，首先要有一个共识，即“西周金文人名的体例相当谨严”（27），在这个共识下讨论相关铭辞的释读。其他如作器原因铭辞一定跟作器者有关，也应该成为研究共识（28）。刘雨说“豳王”有时也可以省称“王”，这大概是有问题的，如果这样，“王”作之器的作器者认定就成了问题。西周金文中单称“王”者还没有确定非周王者，而其他侯国称王则标明国名，西周金文中如果没有特定语境限制，单独出现的“王”都应指周王（29）。通过上文的梳理，在大部分铭文中，有王号的都是已故先王，有争议的只有十五件器物，下面我们看一下这些器物中的王称出现情况。利簋：珷王义尊、义卣：珷王献侯鼎（二件）：成王内史亳觚：成王胡应姬鼎：王王对扬王休长甶盉：穆王穆王穆王对扬天子休簋：王王穆王拜首受穆王休命对扬穆王休命其万年宝用兹穆王休命茍盘：王穆王对扬穆王休懋尊、卣：穆王对扬天子休遹簋：穆王王穆王对扬穆王休十五年趞曹鼎：龏王王对扬天子休匡卣：懿王王对扬天子丕显休286古文字研究其中胡应姬鼎中的“王”与“卲王”的常见写法有异，如果认定其为昭王，尚需新的资料进一步验证。除了献侯鼎、义尊、义卣、内史亳觚、长甶盉、懋卣七器只有“王号”，其他都是“王”与“王号”共出。“对扬”部分变换称谓是一个常例，跟其前的铭文内容不能等列并观。为了在谥号说的主张下把相关铭辞讲通，曹汉刚提出：“对前代先王均称王号，对时王则仅称王，两者判然有别，一目了然。所以，所谓生称王谥的利簋称珷与王、遹簋称穆王与王、十五年趞曹鼎称恭王与王，也应是分别对先王与时王的称呼。”“在西周金文中，称名的体例相当严谨，这是因为古代社会中，名分始终是最重要的价值取向，周王的名号更是如此，绝不会允许将先王与时王的名号相混淆。所谓生称王谥诸器的纪年方式，由于是追述先王事迹，铭文纪年必然要考虑先王相对于时王的时空关系，所以不能出现唯王某年的格式，目的正是在于避免与时王相混淆。”（30）其说虽尚有可商之处，但颇具启发性。由长甶盉、懋尊、懋卣看，“天子”是可以称呼已故周王的；从“对扬”句看，簋、茍盘没有使用“对扬王休”的表述，“王”与王号的使用区分严格；胡应姬鼎与十五年趞曹鼎、匡卣的“王”与王号出现规律一致，“对扬王休”意义上与“对扬天子休”对等，所以把胡应姬鼎中的“王”理解为王号是很顺畅的，问题在于其王号用字跟昭王的一般写法不同，需要新资料的进一步证明。如果按照曹说，十五年趞曹鼎记龏王一句就毫无意义，匡卣解释起来尤其牵强。为弥补其说之缺陷，我们提出王称的“首见原则”，一篇铭文中王号和“王”共同出现时，如果王号最先出现，其后之“王”为王号之省；如果“王”最先出现，其后又出现王号，可按曹氏规则解读，“王”指时王，王号指已故周王。所以，利簋中的“王”还是武王，依据谥称说，该器作于成王时。据史记周本纪，“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立五十五年，崩”。夏商周断代工程采纳了55年在位说（31）。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其子龏王不可能没有与之共同出现的场合。在有穆王之号的铭文中，穆王都是反复出现、一再强调，“对扬穆王休”也是比较特殊的表述方式，这个句式一般说“对扬王休”或“对扬天子休”，这反映了穆王在西周王朝历史上的重大影响，也体现了穆王在王臣心中的崇高地位。由王号明确为死称的用例以及依据王称“首见原则”能够解释的用例来看，王号为死称应该是没有疑问的。基于此种认识，只有“王号”的献侯鼎、义尊、义卣、内史亳觚、长甶盉、懋卣七器铭文解释为追述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附记：本文为“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项目“商周金文文字考释史”（G1206）的阶段性成果。（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古文字与中华文明传承发展工程”协同攻关创新平台）287西周王号谥称说申论注：（1）本文为商周金文中“王”和“天子”称谓使用情况的考察一文的部分内容。文中所引金文著录书简称情况：集成：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殷周金文集成；新收：钟柏生、陈昭容、黄铭崇、袁国华编新收殷周青铜器铭文暨器影汇编；近出：刘雨、卢岩编著近出殷周金文集录；铭图：吴镇烽编著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铭续：吴镇烽编著 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续编；铭三：吴镇烽编著 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三编。（2）金文中未见“幽王”之称，“宣王”见于东姬匜（近出 1021，春秋中期），1979年河南淅川县仓房镇下寺春秋墓（M7.1）出土，东姬自称“宣王之孙”，此宣王即周宣王。（3）秦宗邑瓦书“周天子使卿大夫辰来致文武之酢（胙）”中“文武”也是指周文王、武王。注意这句话中“周天子”标注“周”的措辞，在西周，“天子”就是周王，“天命”也只有周王才能膺受，而到了东周时期，诸侯国君也僭越称“天子”、受“天命”了。（4）大令或大命就是天命，按照西周时期的观念，诸侯不能说“膺受大命”。所谓“天命”，意思应该就是上天之命，大盂鼎“受天有大命”即是其证。但金文又多说“大命”，意思等同于“天命”。这两种表述方式可能是商语言在西周时期的遗留。商人尚无“天”之观念，“天”义同于“大”（或云天、大其始本当为一字），如“天邑商”或称“大邑商”，“大戊”或作“天戊”（参郭晨晖 略论“射壶”铭文中的“天尹”，青铜器与金文 第1辑第59659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西周金文中的“天命”虽然也可以说成“大命”，但这里的“天”已经指上天，是属于周文化的术语。（5）武、成连说，又见作册大鼎（集成 27582761，西周早期）：公来铸武王、成王异鼎。“公”就是铭中所对扬的对象“皇天尹大保”，即召公奭。（6）说文解字：“德，升也。”桂馥 说文解字义证 卷六：“德，古升、登、陟、得、德五字义皆同。陟读为德者，古声同，今为类隔音是矣。”（7）关于此字的隶定及释义，参林沄新版金文编正文部分释字商榷，中国古文字研究会第八届年会论文，江苏太仓，1990年；刘钊 古文字构形学 第200202页，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吴振武 先秦“替”字补正，21世纪的中国语言学（二），商务印书馆2006年；陈英杰 公盨铭文再考，语言科学 2008年第1期；张青松古今字研究应该重视出土文献以颜师古汉书注古今字研究为例，汉字汉语研究2021年第1期。吴文文末提及番生簋之以及戎生编钟之、，云过去于省吾、吴闿生释为朁读作僭是正确的。刘钊云“不朁”为美誉之词，林沄读为“不僭”乃诚信不二之意。（8）参叶正渤金文标准器铭文综合研究第7478页，线装书局2010年；黄人二、朱仁贤天亡簋铭研究，（台湾）高文出版社2013年；中国国家博物馆编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文物研究丛书青铜器卷（西周）第173179页“63天亡簋”，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9）黄维华云：“衣”大概即是原始祭祀场合所穿之祭服，因又转作祭名；在衣字初出之原始时代，人们平时裸露上身，祭则有所覆加以示敬意；在其初义中，含有饰而隆礼的文化内涵；从文化学基本原理上来认识，应是祭名之“衣”即盛饰以礼的意义在先。参 说衣裳，传统文化与现代化 1998年第6期。（10）“毓”是一个亲属称谓词。参裘锡圭 论殷墟卜辞“多毓”之“毓”，中国商文化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8年；收入 裘锡圭学术文集甲骨文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11）张德光 试谈山西省博物馆拣选的几件珍贵铜器，考古 1988年第7期。该文从张亚初“生”用为“甥”说，认为康生是康族之外甥。288古文字研究（12）此据吴镇烽隶定。字作，李学勤初隶为从皿，后隶为，参胡应姬鼎再释，武汉大学学报2017 年第4期。（13）“”金文中有（司）、辞二用。（14）参陈英杰 金文字际关系辨正五则，语言科学 2010年第5期；收入 文字与文献研究丛稿，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15）李学勤胡应姬鼎试释，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第6辑，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另参蒋玉斌释甲骨金文中与“匹”有关的两种形体，杨荣祥、胡敕瑞主编 源远流长：汉字国际学术研讨会暨AEARU 第三届汉字文化研讨会论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会议在2015年4月1112日召开）；黄锦前 新刊两件胡国铜鼎读释，出土文献 第10辑，中西书局2017年。（16）“周”是地点，不能连读为“周穆王”，“王在周”之语西周铭文常见。伊簋（集成4287，西周晚期）“王在周康宫（义即王在周地之康宫），旦，王各穆大室”所云则是繁式表述。卌二年逨鼎（铭图2501）云“王在周康穆宫，旦，王各大室”，卌三年逨鼎（铭图 2503）云“王在周康宫穆宫，旦，王各周庙”。（17）后文有“穆穆（）趩趩（）”语。“穆”字重文符在拓本上不够清晰。（18）溼宫在京，参伯姜鼎（集成 2791，西周中期）、史懋壶盖（集成 9714，西周中期）。（19）无拓本，释文据吴镇烽。（20）字从尃。（21）董珊云：“金文多见休字修饰人物名称之例。”当是主张美辞说。参它簋盖铭文新释，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 第6辑第168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所谓“休王”见于父鼎（集成 24532455，西周早期）“休王易父贝，用作厥宝尊彝”，效父簋（集成 38223823，西周早期）“休王易效父（金）三，用作厥宝尊彝”，其他辞例如圉鼎（集成 2505，西周早期）“休朕公君匽侯易贝”，螨鼎（集成 2765，西周中期）“休朕皇君弗忘厥宝臣，对扬，用作宝尊”等。我曾据耳卣（集成 5384，西周早期）“寜史赐耳，耳休，弗敢沮，用作父乙宝尊彝”文例，认为“休”是动词“休美、嘉善”义，所休的是一件事。参拙著 西周金文作器用途铭辞研究第421422页，线装书局2008年。（22）现在一般把“卲王”解释为“见王”。参王辉 商周金文 第213页，文物出版社2006年。（23）此穆王应该还是周穆王，只是我们对这类“虎臣”的建制不够了解而已。（24）关于此铭“毕王家”，我倾向于“毕之王家”的理解，指在毕之王室家族的事情。参陈英杰谈金文中诸侯称王现象（未刊稿）。（25）刘雨金文中的王称，故宫博物院院刊2006年第4期。另参刘雨豳公考，第四届国际中国古文字学研讨会论文集，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2003年。二文均收入氏著金文论集，紫禁城出版社2008年。称王的侯国在西周并不多见，而且这些王的后代多不再称王，如仲爯父簋（集成41884189，西周晚期）云“作其皇祖考遟王、监伯尊簋”，“考”已称伯，乖伯簋（集成4331，西周中期，“用作朕皇考武乖几王尊簋”）、录伯簋（集成 4302，西周中期，“用作朕皇考厘王宝尊簋”）也是这样。诸王与周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尚有争议。西周诸侯王有的可能已经纳入周王朝联合体，有的则可能没有纳入，但称王本身表明他们没有接受周王给予的等级性名号，而是沿用旧称，不过他们应该较早纳入了周王朝的统治体系，否则像在周原附近的夨国长期称王便不好解释，不过这些国家后来都逐步接受了周王朝的分封，像“夨伯、乖伯、录伯”之称就反映了这一点。参陈英杰 谈金文中诸侯称王现象（未刊稿）。（26）彭裕商 谥法探源，中国史研究 1999年第1期，收入氏著 述古集 第433页，巴蜀书社2016年。（27）参李学勤班簋续考，古文字研究第13辑第182页，中华书局1986年；彭裕商谥法探源，述古集第289西周王号谥称说申论430431页；陈英杰 西周金文中的人称变换问题文本结构角度的考察（未刊）。（28）铜器铭文所记内容不一定是现在时，也可以过去时（参彭裕商谥法探源，述古集第431页。该文举了曶鼎和班簋的例子，班簋依据唐兰对铭文的解释），这一点也应该成为一个共识。（29）如同卣（集成 5398，西周中期）云“夨王赐同金车、弓矢，同对扬王休”，后一“王”是“夨王”省称，这里有语境限定，不能跟其他铭文单称“王”者比类。（30）曹汉刚利簋为成王世作器考证，中原文物2014 年第3期。他说：“利簋的辛未纪日，不会是武王甲子牧野之战后的第七日，而应属成王纪时。”曹氏主周公摄政说，所以他认为利簋是成王亲政后的作品。他认为该铭第一句与利无关，之所以记录武王征商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是其作为史官的职责所在或职业习惯使然，并以德鼎、叔德簋均记王之赏赐而具体受赐原因未详为例。这种说法与“作器原因与作器者有关”的铭辞通例相违。德鼎（集成2405）、叔德簋（集成3942）都没有记录受赐原因，跟利簋铭辞格式不同，德鼎（集成 2661）则记录了受赐原因。又云：“遹簋铭文是在穆王去世后，遹以追述的语境记录先王时的往事。故 穆王 是谥号，王 是指时王（恭王）。”“类似遹簋以追述语境记载先王时事的铜器铭文又屡有发现，有的铭文甚至仅记先王事迹，与时王无涉，就更易产生误解。如献侯鼎仅记成王时事，长甶盉仅记穆王时事，等等。”“十五年趞曹鼎与遹簋类似，铭文追记恭王十五年事，由当时的太子代替年老的恭王 射于射卢（庐），而铸鼎时恭王已逝，太子已继位，故铭文须以 恭王 和 王 分别称呼当年的王和太子。”对于所谓的“生称王谥”，他认为其实都是作器者对先王事迹的追述，提出了两条理由，其中第一条是“在西周金文中，称名的体例相当严谨”，第二条是“所谓生称王谥诸器的纪年方式，与通常的金文纪年不同。西周金文纪年，尤其是记载时王事迹的铭文纪年，标准的格式为：唯王某年某月+月相词+日干支”。“在追述语境中，由于是追述先王事迹，铭文纪年必然要考虑先王相对于时王的时空关系，所以不能出现 唯王某年的格式。检索所谓的 生称王谥 各器，可以发现它们无一例外均未出现 唯王某年 的纪年格式”，“唯十五年趞曹鼎纪年最详，写作 隹（唯）十又五年五月既生霸壬午，其纪年各要素俱全，却唯独省略 王 字，目的正是在于避免与时王（懿王）相混淆。这也进一步证明，所谓西周生称王谥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其实，铭文引出时间的首句较为多见的情况是直接说“唯某月、唯某年某月、唯某年”，并不出现“王”字，其所谓时王纪年的标准格式“唯王某年某月+月相词+日干支”是以偏概全。由于属于追述的铭文并不多见，是否一定不能出现“唯王某年”的格式，尚不能定论。铭首的纪时，在有作器原因的铭辞中，无疑是所记事情的发生时间，在无作器原因而是直接接作器内容的铭辞中，则指的是作器时间（其中有的当非实录，乃虚拟之辞。参庞朴“五月丙午”与“正月丁亥”，文物 1979年第6期）。（31）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夏商周断代工程19962000年阶段成果报告简本第3637、88页，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0年。其所定王年：武王4，成王22，康王25，昭王19，穆王55，共王23，懿王8，孝王6，夷王8，厉王37，共和14，宣王46，幽王11。逨盘所记先祖与周王的对应关系：皇高祖单公文王、武王，皇高祖公叔成王，皇高祖新室仲康王，皇高祖惠仲盠父卲王、穆王，皇高祖零伯龏王、懿王，皇亚祖懿仲孝王、夷王，皇考龏叔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