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剧《苏秦》：雄浑大气的史剧悲歌_李小菊.pdf

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创作的 苏秦，对于越剧，对于女子越剧，对于浙江小百花越剧团，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在题材上，新编历史剧苏秦 打破了人们对越剧只能排演才子佳人题材、家庭伦理题材的印象，证明越剧是完全能够创排厚重恢宏的历史题材的，拓展了越剧创作的题材范围，完善了越剧创作的题材内容。在审美风格上，苏秦 打破了人们对越剧唱腔柔婉、唯美浪漫的审美印象，证明越剧同样可以表现出厚重雄浑的审美风格，为越剧增添一股刚健之气。在文学成就上，苏秦 尝试以雄健质古的文风进行文学呈现，这与作品的题材内容、主题思想和人物形象是相辅相成的，至于如何实现历史感与现代感的统一，则是可以进一步提高和探讨的问题。从才子佳人、家庭伦理到帝王将相：苏秦 对越剧创作题材的拓展与柔美婉转的唱腔特色相适应，越剧自恰自适地选择世情生活和爱情故事为创作题材，像早期的 箍桶记 描述的便是家长里短的生活题材，后又有 雷雨 等家庭伦理题材作品，至 红楼梦 五女拜寿 西厢记 梁祝 陆游与唐琬 等越剧经典剧目不断涌现，才子越剧 苏秦：雄浑大气的史剧悲歌李小菊热剧档案/越剧 苏秦：雄浑大气的史剧悲歌rejudangan/yuejusuqinxionghundaqideshijubeige045DOI:10.14043/ki.xjwx.2023.04.019戏剧文学戏剧艺术类 月刊xijuyishulei yuekanxijuwenxue2023年 第4期（总第479期）佳人剧、家庭伦理剧便成为越剧创作的专擅之场，至 孔乙己 藏书之家 等文人题材对越剧的文学品格和审美风格进行了文人化的成功探索。在导演方面，随着对越剧剧种风格气质的认定，在杨小青、郭小男等导演的努力之下，浪漫唯美成为越剧具有标识性的剧种风格。女子越剧除了在擅演题材上占尽风流，饰演男性角色的女子越剧演员们，也一直在不断的学习和努力中丰富提升表演水平，无论是女小生、女老生、女净角等都是如此，尝试拓展角色行当的束缚，不断突破已有的成就与荣耀，从而取得突破创新的成就。而蔡浙飞则在历史剧题材方面实现突破，以史剧巨制 苏秦 引起人们的关注。以苏秦为题材的越剧作品，在浙江小百花越剧团之前已有尝试。最早是桐庐越剧团创作的同名剧作，编导王宝英，苏秦由王宝英饰演，苏妻由单仰萍饰演，剧情以苏秦得志前后家人前倨后恭的态度转变为主，苏秦周游列国及六国拜相之事均省去，只写苏秦拜相后归乡省亲事，对嫌贫爱富的兄嫂等势利小人极尽讽刺。此剧有黑龙江文化音像出版社的音像制品。2019 年绍兴小百花越剧团也排了一部 苏秦，编剧郑朝阳，导演韩剑英，尹派女小生张琳饰演苏秦，周燕萍饰演苏妻，剧情以苏秦在父亲五十大寿之际辞亲求官开始，继以妯娌闲话嫂嫂出言讥讽、苏秦落魄归来被父母兄嫂赶出家门，增加了苏秦临井照影、感叹怀才不遇欲投井自尽事，后在苏妻的激励下钢锥刺股奋发读书，拜相后荣耀返家，同样未写苏秦游历及拜相的经历。此剧中苏妻戏份明显加重，才子佳人、妻贤夫贵的爱情婚姻剧特征更突出。虽然同是以历史人物苏秦为创作对象，但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新版 苏秦 的题材定位明显与前两剧不同，此剧将创作眼光投射到苏秦的历史功绩以及他毕生奔走的事业上，创作的重心从家庭伦理、才子佳人转移到以历史人物和帝王将相上。这种转移，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不但使得越剧作品中苏秦形象从以往的单一变得更加丰富全面，也是主创人员主动突破越剧题材束缚的成功探索。该剧的剧情基本以史籍所载苏秦事迹为依据，重点表现了苏秦为实现政治主张奔走在列国之间，虽然连连碰壁，依然不停苦苦求索，即使落魄归家，受尽家人嘲讽，仍然韬光养晦，矢志不渝，终于得到燕王重用，拜为相国，后又成功说服六国合纵，成为六国宰相，保得六国百姓十五年安宁。作品重在塑造苏秦人物形象以及表现他建功立业的过程，间以亲情冷暖、世态炎凉事。在政治关系中，剧作将人物置于战国时期列国争雄、百家争鸣的历史大背景之中，设置了苏秦与张仪因合纵还是连横的政治主张不同而展开的毕生的奋斗与争斗的剧情，苏秦最终通过自己的努力，成功实现六国结盟抗秦，为百姓谋得十五年安宁，最终苏秦被暗箭刺杀而死，死后还被车裂，六国之盟也在苏秦死后土崩瓦解，使得苏秦成为一个充满悲情的人物，故事也是一个悲剧。在结构上，作品以苏秦“若能开太平安康之世，解黎民倒悬之苦，季子愿相向而行”始，以苏秦实现政治主张，最终应验了他在开场所说的“君子出仕入世，纵横天下，惧为死士乎”终，苏秦本人也终成死士。这样首尾呼应的结构方式，使作品成为完整的结构闭环，强化了苏秦人物形象和个性特征的塑造。无论是从女子越剧创作题材的历史演变来看，还是从苏秦题材越剧作品的发展来看，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 苏秦，都是对以往越剧创作题材的成功突破。这也证明，戏曲艺术和戏曲剧种有充分的自信和丰富的手段来创作046各种题材。从浪漫唯美到雄浑大气：苏秦 对女子越剧审美风格的开拓越剧 苏秦 在题材上的突破，带来的是对越剧审美风格的开拓。对于越剧的剧种特色和剧种气质，许多人都以柔美、婉转、浪漫、唯美为标签，认为越剧更适合表现才子佳人、儿女情长类的题材，这种约定俗成的看法，犹如一把双刃剑，在游刃有余中路却越走越窄。对越剧剧种的这种刻板认识，固化了越剧的题材范围，限制了越剧风格多元化发展，无形中为越剧创作设定了许多樊篱，使越剧成为玻璃盒子里优雅的跳舞女郎。事实上，浙江小百花越剧团长期以来一直在挑战这种观念，试图为越剧的多元发展拓宽边界，不断刷新人们对女子越剧的认知。就 苏秦 一剧来说，无论是剧作的雄浑大气的整体风格，还是饰演苏秦的蔡浙飞的英武雄健的表演，都令人耳目一新。蔡浙飞扮相英武俊朗，由于自幼练就的一身武功，显得更加俊美坚毅、果敢硬朗，这对于女子越剧来说是特别难得的。蔡浙飞有“江南第一女腿”的称号，她 14 岁考入新昌调腔剧团，最初学的是大靠武生。17 岁，凭借一出 挑滑车，在浙江省第二届小百花会演中脱颖而出。女小生，女武生，大靠女武生，独特的行当，独有的功夫，形成了蔡浙飞迥异于其他女武生演员的独特表演风格之处，成为她在塑造人物时独有的功夫，从而形成人物独有的英武气质、俊挺风骨和超拔气派，这些基本功都为她成功塑造苏秦这个角色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戏一开场，蔡浙飞扮演的苏秦，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与同门张仪就战国诸雄是合纵抗秦还是连横联秦的不同政治主张争鸣雄辩，成功立下了少年苏秦胸怀天下、胸怀黎民的形象。在一、二场中，苏秦因有“开太平安康之世，解黎民倒悬之苦”的宏大志愿，虽然落魄，但不丧志，即使囊中羞涩被店家驱赶，即使铩羽归家被母嫂嫌弃，却始终抱着将合纵奇谋“货与帝王家”的决心，砥砺心志，潜心修炼。寒舍之内挑灯苦读，钢锥刺股不以为惧，苦读奇书 太公阴符，悟出“在这乱世之中，为百姓谋一份安宁”的初心。拖着一辆载满书卷的小车周游列国的形象，定格为未得志时期苏秦的一身倔强；钢锥刺股的骇人之举，成为激励千百年来寒门学子奋发图强的楷模。第三场，苏秦直闯猎场以见燕王，面对剑拔弩张的卫士而无惧色，为了让自己的政治主张得以实现，为了让六国百姓多一份安宁，少流些鲜血，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以和氏之璧自居，以博得燕王慧眼识珠之荣；又以大臣喻地图，不惜用危言以耸听，力证燕国之危，成功说服燕王采纳自己合纵之策，成功地将自己的“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至此，苏秦这毕生功业已初步实现。这场戏既有大段念白，以道理说服燕王，还有大段唱腔，以情感感化燕王，无论是念白还是唱腔，蔡浙飞都表现得气势充沛，激情慷慨，把苏秦的执着、努力表现得生动感人。第五场里，身中毒箭的苏秦，面容憔悴，却强撑病体，苦苦劝诫齐王撤兵燕国，“劝齐王”一段，苦口婆心，呕心沥血，心系天下兴亡与六国百姓命运，至死不息，感人肺腑。至于授计齐王，死后车裂，以安众心，以究刺客，更是用心极苦，令人有锥心之痛，实现了苏秦“君子出仕入世，纵横天下，惧为死士乎？”的死士之志，成功塑造了苏秦以自己的鲜血换来天下太平的牺牲精神和英雄气概。该剧的导演是著名导演杨小青，她的越剧作品多以唯美为审美追求，然而在红玉 之后，杨小青导演的新编历史剧也另人眼前一热剧档案/越剧 苏秦：雄浑大气的史剧悲歌rejudangan/yuejusuqinxionghundaqideshijubeige047戏剧文学戏剧艺术类 月刊xijuyishulei yuekanxijuwenxue2023年 第4期（总第479期）亮。特别是此次在 苏秦 一剧中，杨小青导演以一系列舞台手段实现了对场面宏大的历史剧题材的驾驭。为体现出战国争雄的历史氛围感，作品在一开场，就以烽火连天、鼓角齐鸣、人喊马嘶以及 LED 屏上巨幅列国地图的背景下熊熊战火、厮杀的身影，渲染出战国列雄争战不已的历史背景，舞台前区脸戴面具的将士表现出战争的冷酷与无情。在音乐方面，琴筝笛箫、鼓角琵琶等传统乐器传达出浓重的古意，震颤炫耳的电子音乐又令人战栗，越剧传统乐器与现代交响乐队结合，音乐语汇更加丰富。这样的手法在序幕、第三场、第五场等得到充分运用，与厚重的历史题材、独特的人物形象相融合，开辟了越剧雄浑豪迈、厚重大气的审美新境，使越剧 苏秦 成为新时代越剧的破局之作。剧本文学：题材、风格实现的前提与保障从文学的角度来说，一部作品主题的确立、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作品风格的树立，都要通过文字来实现，就像宋词有豪放派与婉约派之分，戏曲剧本也是如此。如果说才子佳人类戏曲作品的剧本文学属于婉约一派，那么历史题材戏曲作品则更适合豪放的风格，这与历史剧对历史真实感的实现、历史氛围的营造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越剧 苏秦 在这方面表现得也很突出。该剧的语言在男主人公的唱词与念白、以苏秦和灵儿为代表的男性与女性的唱词区别表现出不同的语言风格，以图实现历史与现代的贯通，以及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性别、性格特征。比如苏秦的唱词更讲究文学性和典雅性，而念白则更有话剧语言的特点，显得更直白、更现代、更激情。如第一场里，苏秦困守客店，面对大雪纷飞，感慨万千，他先是念道：“寒士过朱门，脚下万丈深，泣血明志向，无人问原因！雪呀，下吧，你起码暂时掩盖了这普天之下那些猩红的血色！雪呀，下吧，你起码还能给这混沌的世界留一片虚假的圣洁！雪呀，下吧！只是不要埋葬了我，即便是晶莹素白的坟冢也装不下我的灵魂呐！”明显就是话剧里的内心独白。随后又唱道：“想苏秦，十八岁就向齐国走，怀揣着一张图天下九州。纵横之论，由心到口，通兵法善谋略挥斥方遒。学成后未踏归乡路，仗剑去国四方游。面君王、言国策、出奇谋，只为了搏一个光宗耀祖拜相封侯！（白）可叹，可悲！宫门逐客塞言路，谁人识得真骅骝？只可惜老母空盼愁白首，只可叹红颜妻子难出头。”这是典型的板腔体戏曲唱词格式。而之后灵儿现身唱的，则是颇具古风的四言诗：“洛水汤汤，其貌不扬，太阳之下，万道奇光。洛水荒荒，无色无香，春风一夜，七彩汪洋。”而这也成为灵儿的人物主题音乐。著名的越剧表演大师袁雪芬曾经说过：昆曲和话剧是越剧的两个“奶娘”。越剧 苏秦 有着非常明显的话剧痕迹，这表现在场面调度、人物身段表演以及念白语言等方面。其他如战国时期使用银两、唐人李贺的诗句“雄鸡一唱天下白”入戏等细瑕则不值一提。这可能是出于历史剧创作和人物形象塑造的需要，不过作为戏曲剧种，特别是探索题材风格新方向的作品，尤其要注意戏曲化、程式化等戏曲艺术的创作规律，在向话剧学习方面，也要注意作品整体语言风格的统一和谐，像越剧这种历史比较短、仍然不断丰富发展的剧种尤其要重视，因此该剧在这方面该剧仍有提升打磨的空间。（作者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责任编辑：徐丽松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