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话改写中重塑女性形象—...草场》和鲁迅《奔月》之比较_陈芯茹.pdf

34大众文艺鲁迅的小说奔月和格丽克的诗集草场都对神话进行了改写。鲁迅与格丽克两个人在改写神话时都看到了曾经被忽略的女性问题在古老的男权社会中，女性缺乏话语权、存在感、独立生存的能力，女人只能是男人的附庸，英雄配美人是古来的定律。作家运用神话，拉近了神话与人的距离，给予女性反抗的机会，在颠覆旧的传统思想中传播新的思想。小说奔月的神话原型是嫦娥奔月，格丽克的诗集草场则来源于古希腊神话和史诗奥德赛。鲁迅和格丽克在改写神话之时将古老的神话与现代社会联结，以神话为针，以现实为线，共同编织出一幅现代生活蓝图。他们重新演绎的神话原型，重塑了与古老神话所表达的女性价值不同的现代女性价值观。一、对神话女性原型的颠覆性改写鲁迅的小说奔月和格丽克的诗集草场都对神话中的女主人公形象进行了改写，两者在叙事时都有涉及婚变、灵魂觉醒、生存与死亡的选择、痛苦、人性私欲等主题。嫦娥与珀涅罗珀在经历鲁迅和格丽克的改写后都与神话原型产生了巨大的反差。首先是女主人公的性格与神话原型反差巨大。在草场和奔月中，主人公不再只是男性，奥德修斯和后羿失去了英雄的光环，在生活中的失败展现得一览无余。有意思的是，嫦娥和珀涅罗珀的“出镜率”反而更高，并且两部作品都抛弃了理想主义的结局，反映出更加深刻的婚姻现实。嫦娥选择奔向月亮，珀涅罗珀不再为了奥德修斯埋没自己的欲望，如此种种，无不昭示着女性主人公的主体地位的提高，她们的反抗精神令人震撼，这也是鲁迅和格丽克对待现实生活的一种反抗的体现。在古老的荷马史诗中，珀涅罗珀的身影更多的是存在于奥德修斯的背后。在仅有的出场片段中，她始终是心系奥德修斯，在他离去时黯然神伤，在他未归时守身如玉、抵抗诱惑，在他归来时欣然接受。在中国古老神话中，嫦娥也一直是一个坚持为后羿守住灵药，直到被迫吞下灵药升天、孤守广寒宫的美丽仙子。英雄配美人是古老神话的浪漫情怀，然而古老的忠贞爱情在现代社会却是天方夜谭。人们在生活的重重压迫之下，不得不为自己的生计奔波、为自己空虚寂寞的灵魂寻找归宿与安慰。在鲁迅的奔月中，嫦娥的人物性格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鲁迅笔下的嫦娥不再是那个为了爱情坚守自我、善良体贴的仙子，而是从神坛跌落，成了一个为了生计担忧、处处挑刺却从不自主解决问题的怨妇形象。同样，在露易丝格丽克笔下的珀涅罗珀为自己丈夫的冷漠、麻木黯然神伤，为自己的等待感到烦恼。于是她开始为自己的灵魂寻找新的归宿，哪怕她的行为违背了原始道德的规定，哪怕她的忠贞形象不再鲜明。格丽克笔下的珀涅罗珀是一个突破了社会道德约束、敢于追求自己想法的新时代女性。她不再是男性荣誉的附属品，而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其次，女主人公的反抗是激烈的、自主的。无论是珀涅罗珀在日常生活中对情感的追求，还是嫦娥对后羿日日提供乌鸦炸酱面的不满，都是她们反抗的表现。珀涅罗珀在神话改写中重塑女性形象格丽克草场和鲁迅奔月之比较陈芯茹（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安徽芜湖 241002）摘要：露易丝格丽克和鲁迅是中西方著名的诗人和作家，两人在对神话女性形象的改写上有着十分相似的创作意图和精神内核。通过分析草场与奔月中神话女性形象的改写，剖析嫦娥和泊涅罗珀不同结局的悲剧内核，展现不同性别视角下的对女性形象的重塑及其思考。在远古神话的重述中揭示现代女性生存的困境所在，通过赋予女性话语权来展现世界发展的思想新变化，有利于引导人们关注现代女性的生存诉求，为建立良性的社会发展秩序奠定思想理论基础。关键词：神话改写；女性形象；露易丝格丽克；鲁迅中图分类号：I210.976;I561.07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5828(2023)13-0034-03DOI:10.20112/ki.ISSN1007-5828.2023.13.012文艺评论35大众文艺的反抗是隐忍而坚决的，在格丽克诗歌的标题和诗歌描述的故事情节的表面我们往往会误以为珀涅罗珀还是史诗中那个一切都以丈夫为中心的珀涅罗珀；但细心深究，我们就不难发现诗人描写的是一个叛逆隐忍的妻子形象。比如在别离中，珀涅罗珀看似在向爱人倾诉自己的爱意和惜别之情，实则是在借着别离诉说自己的悲伤与哀怨。比如“你的双手在椅背上，拨弄着我的身体和木头，恰以同样的方式。”1在珀涅罗珀的眼中，奥德修斯的抚摸给予她的感觉再也不是温柔与爱意，而是疏离与麻木。在离别之前，两人的关系就已经发生了微妙的转变。珀涅罗珀不再把奥德修斯看作神明一般的存在，而是将他视为一个会变心的普通人。在忠诚的寓言当中，隐喻了珀涅罗珀也有婚外情的状况，她并没有让自己陷入日复一日的等待与焦灼当中，而是选择了尊重内心的欲望。在此，珀涅罗珀仿佛重生为奥德修斯，毅然地选择遵从内心去追寻自己所求的一切。只是这种内心的渴望一直都是隐藏在宁静的表象之下的。同样，鲁迅笔下的嫦娥不再是那个围绕丈夫而活的妻子，她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能够对传统的“三从四德”做出反叛，敢于提出要求，并在必要的时候弃家而逃，追求更好的生活。在鲁迅笔下，嫦娥反客为主，不仅自己拥有了生活的选择权，在婚姻不顺时毫不犹豫地偷吃药丸飞去月宫，还使鼎鼎有名的大英雄后羿甘愿为她四处奔波。嫦娥的反抗是决绝的，她不为现实的情感所羁绊，而是在关键时刻选择了自己想走的那条路，而非在一段不舒适的婚姻中委曲求全。露易丝格丽克草场和鲁迅奔月中的男女主人公较之神话原型的变化最为明显的一点是他们的对话走向了平等。嫦娥和珀涅罗珀不再是那个被冠之“温顺”头衔、只会说“我愿意”的“模范妻子”，她们变得强势，懂得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二、珀涅罗珀和嫦娥的不同的婚姻背后共同的悲剧性考量格丽克笔下的奥德修斯与珀涅罗珀的婚姻，其实是喜剧掩盖着婚姻的破裂。格丽克通过改写将神话转换为一个现代家庭婚姻现状的一个缩影。奥德修斯与珀涅罗珀的爱情虽然一波三折，面临着分离、诱惑等种种阻碍，但是不论是荷马史诗还是在格丽克的诗中，这两个主角在表面看来都有着美满的结局。在原本的故事中，奥德修斯通过自身的顽强意志，历经艰难险阻、漂泊十年后终于回到了家中，联合儿子一同杀死了求婚者，与忠贞的珀涅罗珀重聚，回到幸福美满的生活。而在格丽克的叙述中，圆满的结局变成了一个幌子，现实是两个冷漠灵魂的戴着面具被迫相拥。两个互相背叛的人最终“重聚”，显得多么地讽刺又可笑。从第一次别离时珀涅罗珀的怀疑“我怎么能知道你爱我，除非我看到你为我悲伤”1中能看出珀涅罗珀的不舍、缺乏安全感和奥德修斯的漠然；珀涅罗珀的固执中的呐喊则能体现她爱情观的转变：“我思想深邃，记忆绵长；我为什么要嫉妒那样的自由。”面对喀耳刻的挑衅，她表示不懈，面对奥德修斯的背叛，她觉得不甘、气愤，对于自己长期被困于婚姻的牢笼之中而感到悲愤。珀涅罗珀不再打算遵守忠贞的伦理要求，而是选择做自己。正如她的儿子特勒马科斯所言：“她是一个女王，她想让人理解每时每刻她都已经选择了她自己的命运。为选择那种命运她宁愿发疯。”1她不再爱那个背叛自己、伤害自己的丈夫，只想去追求自己的人生。这不仅是珀涅罗珀，更是露易丝格丽克自己的独白。在重聚的圆满结局之下，两个貌合神离的人在继续着苟延残喘的婚姻，无疑是一场悲剧。而鲁迅笔下弃夫出走的嫦娥的经历则与珀涅罗珀的大团圆结局有所不同。后羿与嫦娥的爱情进入现代的阐释语境后，变得更加现实，人性超越了神性。这个故事给读者呈现了一对真实的现代夫妇在经历多次现实的打击之后家庭破裂的悲剧缩影，故而也突破了完美的爱情走向。嫦娥忍受不了与后羿的艰苦生活，最终决然地选择了偷药飞升离开家庭，去月宫享受更好的生活。嫦娥会离开后羿主要是两人性格的差异：嫦娥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虽然与后羿共同生活在一个艰苦的条件下，但是嫦娥是一个不够独立，但对生活仍有追求的人，不愿意委曲求全，更多时候都是在考虑自身的需求，当自己无法忍受并且又看到更好的选择时，她就会选择抛弃家庭；而后羿是一个有情义的利他主义者，与嫦娥相反。最关键的是，后羿失去神力以后并没有想到要另寻出路，而是执着于原始的打猎生活，并且失去了重新奋斗的力量，在世人刁难、妻子不理解、自己无力改变现状的三重打击下，逐渐英雄气短，让自己整日处于被嫌弃、懊恼和愧疚的牢笼中。这样的婚姻关系毫无疑问是存在问题的，除非他们二人改变自我，否则终究会以破裂收场。而嫦娥与后羿在作品中并未体现出任何的改变，而是一个选择奔月弃家，逃避现实；另一个选择思想堕落、不思进取。正如鲁迅所说：“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2他们连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无法相互满足，即便有爱情，也会在相处之中逐渐被消解得干干净净。值得一提的是奔月结尾描写的外界神力的介入。由于道士送给了后羿一颗金丹，吃了以后可以飞升，这对于嫦娥来说无疑是一次逃离的好机会。原本没有经济独立能力的嫦娥或许还会为了生存忍辱偷生，但是在她得知可以独自离开并且能够享受更好的生活时，嫦娥决绝地选择了离开后羿。鲁迅并不像格丽克一般，他将女性解决婚姻困境的出路交给了神界的“金丹”，而不是女性自身。结合鲁迅所处的年代，女性独立生存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鲁迅曾写过娜拉走后会怎样的文章，说明鲁迅本身对当时女性的出路是有深度思考的，这也正是奔月悲剧所在女性无法依靠自身实现独立，独自逃离婚姻的出路连作家也找不到，只能通过外界神力来实现寄托希望。真正的悲剧不在于是否处于婚姻关系中，而是女性无法能在社会上获得成为自己的自由。三、男性与女性不同视角下的女性形象鲁迅与格丽克笔下的女性形象之所以有异，可能是由于两者视角的不同所引起。鲁迅的身份是男性，在作品中使用的是他者视角第三人称，并未赋予女性优先话语文艺评论36大众文艺权，但是相对于鲁迅之前的作品来说，奔月是一个新的转变。鲁迅笔下的奔月改编自神话“嫦娥奔月”与“后羿射日”，但是他却以“奔月”为题，赋予了嫦娥话语权，一改美人是英雄附庸的传统思维，颠覆了以往的神话形象，嫦娥的女性主义意识不断觉醒。对比神话原型，嫦娥不再是只会关注爱情与家庭的传统妇女，而是一个拥有个体思想与独立人格的现代女性。对于嫦娥来说，后羿的爱情、家庭的束缚都不足以使得她放弃更好的选择。在奔月的叙事中，鲁迅赋予了主人公嫦娥女性觉醒意识，给出了嫦娥选择的另一种合理化解释即女性面临家庭危机可以做出全新的选择。与格丽克的改写的不同在于，鲁迅是借助神力让嫦娥获得自由选择的权利，而非嫦娥个人的奋斗。所以由此也可窥见鲁迅对当时社会现实的无力感。鲁迅是一个善于讽刺的作家，他在文章以道士的金丹来写嫦娥的弃家出逃，或许也正是在讽刺那个时代的女性除了寄托神力来解救自己之外毫无其他出路的悲惨现实。又或许金丹根本就不存在，“嫦娥奔月”只是后羿为了掩盖嫦娥痛苦后自杀的事实而编造的一个自我安慰的谎言，以此来揭示当时一部分女性的悲惨遭遇。在鲁迅的男性视角来看，嫦娥已经具备了自我选择、反抗的精神力，她的思想和行为是女性意识觉醒的一个表现。在嫦娥的身上不仅表达了鲁迅对中国女性当时的生活的同情，还表达了对当时女性的一种呼唤。正如结尾中嫦娥对后羿所说的那句话：“并不算老，若以老人自居，是思想的堕落。”3在草场的叙述中，露易丝格丽克的女性身份决定了书写的女性视角。首先，格丽克的身份是女性，故而对于女性的情感困境、生存压力有着更为深刻的体悟，因而在作品中一反以往的叙事视角，站在女性的角度来对女性的生存困境进行细腻的描写，并赋予故事中的女性优先话语权去抒发自我的真实感受，而非是在他者的猜测或描述中展露女性的情感变化。其次，相对于鲁迅笔下的嫦娥，格丽克笔下的珀涅罗珀则更具有女性觉醒的色彩，珀涅罗珀更像是另一个作者。格丽克和鲁迅一样延续了奥德赛中最原初的故事情节奥德修斯为了荣誉远走他乡、参与征战，珀涅罗珀独自带着孩子在家等待着英雄归来。对比神话原型不难看出，珀涅罗珀不再是那个默默忍受孤独、衷心等待丈夫归来的模范妻子。在丈夫离开时，她除了不舍，还有一些无望与埋怨。如无月之夜中：“世上所有的欢乐，星星正在消逝，街灯正变成一个巴士站。”在与丈夫践行时，她用心去感受丈夫的抚摸，却发现丈夫像抚摸一个木头一样抚摸自己，于是内心痛苦难耐，发出疑问：“我怎么能知道你爱我，除非我看到你为我悲伤？”此时的珀涅罗珀的转变，与诗人格丽克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与丈夫关系紧张的不仅是珀涅罗珀，还是露易丝格丽克本人。在经历了结婚、蜜月、婚变之后，露易丝格丽克对于爱情的看法发生了改变。草场所描绘的正是她在离婚之前的婚姻生活的所思所感。荷马史诗的英雄神话爱情只是她情感的一个面具，最主要的还是诗人在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后对爱情、婚姻、人生的深度思考与蜕变，也正是如此，草场之后的诗篇命名为新生，在婚姻的污淖中脱身后作为一个全新灵魂的新生。与鲁迅奔月不同在于，她在英雄叙事中常常会插入一些看似与原本故事情节毫不相干的现实生活情节，但是连起来又觉得它们都是这个新神话的一部分，深藏着作者女性思考最为透彻的那一部分。在空虚中对丈夫的控诉非常明显：“你伤了我的感情因为你喜欢控制。”可见，此时隐含在诗句中的那个作者在婚姻中没有得到对等的尊重和爱，控诉着爱人的控制欲和不尊重。除了这些情节，还有珀涅罗珀的儿子特勒马科思的话也充满了露易丝格丽克的精神力。特勒马科思的重负：“她是一个女王，她想让人理解每时每刻她都已经选择了她自己的命运。”看似是特勒马科思的担忧独白，实际上是作者借特勒马科思之口道出自己的心声：“我绝不是一个可以任由男人掌控的女人，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我要掌握我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婚姻束缚住手脚。”诸如此类的例子在诗集草场中实在是数不胜数。由此观之，草场中，露易丝格丽克的女性主义思想在神话故事面具之下不断踊跃着，这种具有高度活力和穿透力的思想正透过诗句的河流涌入读者的内心。结语露易丝格丽克与鲁迅对神话的改写是中西方作家在文学上的一次重要突破，也是对神话女性原型和女性文学话语权一次颠覆，更是随着文明的不断发展，女性力量不断觉醒、女性地位不断提高的一种重要体现。对古老神话的改写，一方面能够将古老神话当作一个面具，揭露掩藏在面具之下的是现代女性生存现状的缩影；另一方面，也能够使更多的人关注到现存的女性问题，为现代社会秩序的良性发展添砖加瓦。虽然中西差距、体裁差距、时空差距都很大，但是他们两人都拥有共同的思想理念和共同的希望唤醒人类心灵最深处的需要。人类的灵魂与思想是可以相通的，无论是战乱时代的鲁迅，还是疫情时代的格丽克，他们的作品都能在关键时期给予人力量与慰藉，让人们在不断反思中获得发展。人类是一个命运的共同体，我们需要这样的作品来关照当下女性的生存空间与发展前景，为女性权益的提升和社会公平的发展提供更为坚实的思想理论基础。参考文献：1露易丝格丽克.月光的合金(柳向阳译)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2鲁迅.彷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3鲁迅.故事新编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作者简介：陈芯茹（2001-），女，汉族，安徽安庆市，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文艺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