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视肉身之痛——身体异变的影像表达与伦理思考_路春艳.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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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32023年第7期纵览人类发展的历史,惯常遵循着“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路径或是为了对抗危险与疾病,或是为了更便捷地生产与生活,人类进行了开疆破土的尝试,在此过程中也造成了数不清的危险。在付出沉重的代价后,人类开始痛定思痛。“现代生态伦理学在20世纪中叶轰轰烈烈的环境保护运动中产生。当时的环境污染、生态破坏、资源短缺正成为威胁人类生存的全球性问题。”(1)人类开始关注气候、关注环境、关注其他物种。然而,长期空泛无度的呼吁总会渐渐麻痹人类的神经,弱化我们并未亲身经历的痛苦。因此,放眼四周之后,我们应将目光回到自身。此时,那些在现实中容易被忽视的肉身之痛在电影中获得一席之地并延展开来,不仅有依
2、据核辐射、化学污染、流行病爆发等沉重现实进行创作的作品,近年来更出现一批在现实基础上展开纷飞想象的作品:釜山行(Train to Busan,2016,韩国)等丧尸电影呈现了人类身体异变的全过程;完美感觉(Perfect Sense,2011,英国/瑞典/丹麦/爱尔兰)将人类感官逐渐失能的过程渐次显现;未来罪行(Crimes of the Future,2022,加拿大/法国/希腊/英国)则展现了人类在器官“进化”感受不到痛觉之后的另外一种痛苦。透视肉身之痛*身体异变的影像表达与伦理思考文 路春艳 邓天一/Text/Lu Chunyan Deng Tianyi提要:近年来一批展现人类身体异变的
3、电影,让现实中容易被忽视的肉身之痛涌入人们的视野。本文借助斯蒂格勒的广义器官学视角,回溯近年来身体异变电影中对人类身体的呈现与想象:从身体到心理再到社会,渐次揭示出人类在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失控、在欲望与理性之间的争夺游移,以及集体精神的流离失所。这是在宏阔的大灾大难视角之外,由内向外生发出的人类对自身和周遭环境之间生态伦理的审视。关键词:电影 广义器官学 身体异变 生态伦理法国当代技术哲学家贝尔纳 斯蒂格勒(Bernard Stiegler)认为,人类的进化不只依靠内在的基因力量,技术与技术物也参与其中;技术与技术物等躯体外器官与人类本身的器官共同组成了广义器官。广义器官学(general o
4、rganology)是斯蒂格勒透视人类与技术关系的一种视野。他将人类器官分为“躯体器官”(bodily organs),如大脑、手、眼睛、神经系统等;“技术器官”(artificial organs),如工具、仪器等技术物;以及“社会器官”(social organs),如家庭、政治机构、社会组织等人类群体以及一般的社会制度。(2)我国学者陈明宽在阐释其思想时又对躯体器官进行了分类:“第一类是身体器官(physical organs),如手和脚;第二类是心理器官(psychic organs),如欲望和理性”(3);“在广义器官系统中,这三重器官的功能一直处于形变(transformation
5、)过程中”(4);“技术器官最容易发生功能形变。然后,技术器官引起社会组织发生形变,最后才是躯体器官发生形变。”(5)斯蒂格勒将每一种技术都视为一种药,“药既具有不可估量的治疗性,同时也具有破坏性”。(6)正如人类开疆破土、一路高歌的技术进步也引发了显著的副作用,电影中人类身体异变是对此最直观的展现。在广义器官学的视野路春艳,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教授邓天一,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 2020级博士研究生*本文系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规划重点项目“生态文明视野中的类型电影研究”(项目编号:21YTA007)的阶段性研究成果。Perspective on the Pain of the Bod
6、y-Image Expressions and Ethical Reflections on Body Mutation 104学术视野ACADEMIC HORIZON下透视电影中的肉身之痛,这些躯体外器官对人类的躯体器官造成了什么影响?它们之间又是如何相互影响?它们对人类来说究竟是“解药”还是“毒药”?依循电影中所显露出的这些问题,人类不得不开始正视技术发展中所潜藏的巨大的破坏力量。本文借助斯蒂格勒的广义器官学视角,回溯近年来身体异变电影对人类身体的呈现与想象。研究发现,这些电影不仅直观呈现了器官功能的退化与改变,更大胆描摹了器官形态的异变;有的故事遵循“技术器官-社会器官-躯体器官”这一路
7、径展开叙述,有的故事则打乱顺序,进行新奇构想。电影通过人类身体异变揭示出的数不清的危险、无法解释的现象和无法攻克的难题,是我们在宏阔的大灾大难视角之外,由内向外生发出的对人类自身、对其他生命及周遭环境之间生态伦理的审视。一、切肤之痛的失控警告从 一条安达鲁狗(An Andalusian Dog,1929,法国)中刀片割破的眼球、不断涌出蚂蚁的手掌、被封禁的嘴巴,到 橡皮头(Eraserhead,1977,美国)中的畸形婴儿、活跳尸(Re-Animator,1985,美国)中身首异处却能说话行动的半人半尸、养鬼吃人(Hellraiser,1987,英国)中没有皮肤黏腻流脓的人类躯体,以及 铁男(
8、The Ironman,1989,日本)中逐渐钢铁化的人类器官电影中对人类身体器官异变的展示由来已久。从超现实主义的怪诞到充斥着血腥与暴力的邪典,这些电影以一种血淋淋的肉体恐怖形式呈现了一场场身体器官形态异变的猎奇秀。近年来的一些电影以稍显克制却更加真实的手法呈现与想象了人类身体器官在功能与形态方面的异变,由此唤醒了人类作为生态圈中物种的生存危机意识。“与其他物种不同,我们有自我决定命运的自主性。我们可以为自己设定目标,并规划自己的未来。这种自由和自主性既包括促进我们自身善的能力,也包括给自己造成伤害的能力。”(7)与新材料的制造、新能源的发现和开采相伴生的,是各种污染、泄露事件的发生。人们在
9、事件发生的当下义愤填膺、谴责控诉,又或者在特定的日子或灾难再次发生时重提以往的教训,这些对部分人造成巨大伤害的事件成为警钟般的存在。然而,对于承受伤害的这部分人来说,身体的残缺、变形,器官功能的丧失,带来旷日持久的痛苦。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 水俣病(Minamata,2020,英国)讲述了摄影记者尤金 史密斯深入日本拍摄揭露水俣病人现状的曲折历程。电影中,他将镜头聚焦那些因汞污染造成残疾的人们:肢体极度扭曲,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颤抖,表情呆滞,意识麻痹,双目失明,甚至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触目惊心的影像将疼痛传递到银幕之外。这种以真实事件为原型的电影并非个案,黑水(Dark Waters,2019,美
10、国)、福岛 50死士(Fukushima 50,2020,日本)、切尔诺贝利:深渊(Chernobyl:Abyss,2021,俄罗斯)等影片都涉及了化学污染及核泄露事故,但往往着重展现人们抗争的过程(与行业巨头公司的对抗,与核辐射速度的赛跑),人类身体遭受的伤害被一笔带过,少有如 水俣病中对异变身体器官如此直观的展示。这无疑稀释了现实痛楚的浓度。然而,与人类规划自身命运的自主性类似,在电影制作中的自主性也具有双面效果。对于那些太过沉重的劫难,电影作品或许可以借助滤镜的美化以减轻人类心理的创伤;反之,在虚构的电影中,也可以通过放大这种切肤之痛来发挥警示作用。水俣病剧照电影中虚构的灾难往往伴随着对
11、人类身体异变过程细致入微的展示,这是对人类或将经历的肉身之痛的大胆想象与精细描摹。双眼猩红无神、青色的血管爬满皮肤、四肢抽搐扭曲、行为不受控制、开始无差别攻击这是电影中经典的人类变丧尸的过程。从人类到丧尸,不仅是身体外形的变异,更是多种器官功能的丧失,仅剩下攻击本能的“他们”,寻味而动,嗜血而行。“丧尸病毒”造成的肉眼可见的威胁尚能有所预防和抵挡,对于那些毫无缘由的整体性退化,人类能做的只有接受并适应。完美感觉全方位展1052023年第7期示了人类感官逐渐消失的过程:失去嗅觉,通过更刺激的调味品满足味蕾;失去味觉,靠音乐和语言重构关于味道的想象;失去听觉,用书写和动作来完成信息与情绪的传递;失
12、去视觉,只剩下互相拥抱的冲动与可能。在感官消失、恐惧与绝望逐渐占据人们的过程中,电影似乎向我们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当人类世界归于安静、黑暗、乏味,我们是否还能延续生存?我们如何延续生存?器官的形变,在“去功能化”之后获得“再功能化”,才算得上是进化与发展;在电影的想象中,人类身体器官的异变不只有形态的改变,它们在“去功能化”之后,并未获得“再功能化”,呈现出单纯的退化,由此便是人类灾难的开端。正是无处不在的危险与未知的恐惧,让人类不断攻坚克难,试图为脆弱的人类身体铸造更完备的保障。虽然钢筋铁骨的合成人多出现在科幻电影的想象中,但回溯现实,非生物要素对人类身体的改造由来已久:固定断骨的钢钉钢板、
13、需要外置电池的人工心脏,这些都是已经实现的、弥补人类肉身缺陷的设备。电影中则出现了更加智能化的人类肉身升级方法。升级(Upgrade,2018,美国/澳大利亚)将故事背景设置在科技改造人体已司空见惯的未来,机械臂、智能眼成为再普通不过的器官。人工智能大脑系统 STEM具有无穷能力,只要在脖颈植入这枚小小的芯片,因车祸瘫痪的主角不仅能恢复行动能力,甚至还能获得战无不胜的超凡战斗力。然而,从主角的车祸到后来的STEM帮其追凶,全都是蓄意的阴谋。STEM选中了抗拒科技改造身体的主角,企图占据他的身体,成为“新人类”。重视“为我所用”的人类,在电影中成为“被其所用”的躯体,人工智能大脑驱逐了人脑的机能
14、并取而代之。在肉身升级的过程中,现今意义上的原初人类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人类正以迭代的方式被取代。电影中所呈现的退化与升级中的人类身体异变,在外形与功能两方面将人类身体器官拖离了原来的轨道,由此引发了人类被毁灭与被取代的恐惧。基因融合导致的身体异变代表了人类最为深刻的对自身生存的担忧。早在 20世纪 80年代,变蝇人(The Fly,1986,美国/英国/加拿大)便想象了不同物种基因融合的可怕后果:主角在试验研发的机器时意外地将苍蝇的基因混入自己的基因,从最初异于常人的精力到身体各个器官的变形,最终变身为一个巨大丑陋的怪物。湮灭(Annihilation,2018,美国/英国)则以更加神秘、恐
15、怖的方式对基因融合展开了想象:在神秘的“闪光”区域,植物可以长成人体的形态,人也能变成树的形状,动物与动物、动物与植物,所有物种的基因都以深度杂糅的形式混合在一起。值得注意的是,这部电影的最恐怖之处并不在于种种身体异变的奇观场景,而是人类从始至终也未能真正知晓这一切为何会发生。“从生物中心主义自然观的整体观点来看,我们把人类视为地球生物圈自然秩序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8)保罗 克鲁岑(Paul Crutzen)等人提出的“人类世”(Anthropocene)(9)概念表明,人类已成为影响地球生态系统的重要力量。然而,作为生态系统中的生物,人类显然无法剥离整个生态系统要素间的相互作用,成为重
16、要影响因素的同时也被深刻地影响着。在电影中那些触目惊心的身体器官异变的刺激下,一种人类对自身物种的认知逐渐浮出水面:人类,或许是生态系统中容易发生病变和可被取代的一种“器官”。不论是工业污染对人类身体的荼毒,还是科技失控对人类身体的反噬,都是人类在决定自我命运与规划未来过程中无法避免的劫难。身体的残缺、感官的消失、基因的混乱不论是现实中已知的痛楚还是想象中未知的威胁,它们共同揭示出人类寻求发展的事与愿违;电影中历历在目的切肤之痛,是对人类在发展中失控局面的严正警告。二、欲望与理性的争夺游移身体器官的异变是位于明处的显性存在,第一时间提示着危险所在;心理的器官(人类的欲望与理性)的异变往往难以察
17、觉,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暴露出来。不论是技术物对人体改造的影响,还是人类器官自我进化的牵连,心理器官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在 钛(Titane,2021,法国/比利时)中,艾莉克西亚儿时植入脑中的钛金属影响了她的喜好与性格,她表现出对汽车近乎疯狂的迷恋,性格也异常暴戾。在 未来罪行中,人类因为失去痛觉而追求新的性爱方式;因为人造器官和新型消化系统的出现,一部分人对食物的欲望也发生转变,他们开始无法消化普通的食物,转而进食一种人工合成的塑料棒。“我106学术视野ACADEMIC HORIZON们在目前和将来控制身体方面的僭妄假设,使我们无法估量这种控制的性质和总体后果。我们没有进行最终结果分析,
18、因而计算不出真实的代价。”(10)维持艾莉克西亚生命的钛金属成为她伤害他人生命的起源,电影最后,她诞下了与汽车结合的下一代一个有着金属脊柱的孩子;在 未来罪行中,将体内消化系统替换为人造器官的朗,他的儿子神奇般地遗传了他体内人造器官的机能,天生便可以消化塑料制品,且这种进食塑料的欲望难以自制。在电影的想象中,人类对身体的物质性改造,已经异变成可以通过基因记忆进行传递的状态。这种离奇的构想通过异常的人体器官形态和反常的人物行为,塑造出骇人的恐怖效果。然而,更为惊悚的心理器官异变往往以看似有理可依、有据可循的形式悄然出现。未来罪行剧照对疾病与死亡的恐惧、对爱与富足生活的向往,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欲望。
19、正是它们的存在,敦促着人类在科学领域取得一次又一次的突破性进展。医疗技术的进步、生物基因技术的兴起,是人类对抗肉身脆弱性的有力助手。现实中早有诸多器官移植的成功先例,但苛刻的手术条件、可遇不可求的器官源让人类陷入与疾病、死亡的激烈对抗中;生物基因技术也仍陷于风险与伦理困境之中。电影创作者先于现实一步,将欲望变形的境况一一展开。逃出克隆岛(The Island,2005,美国)和 别让我走(Never Let Me Go,2010,英国/美国)两部电影均从作为“副本”的“器官捐献者”的角度痛斥了人类永生欲望的惨无人道。天鹅挽歌(Swan Song,2021,美国)以唯美的爱情、温暖的亲情粉饰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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