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戏传统与“闽派戏剧” 2023年春“南戏现象”概论.pdf

福建艺术7南戏传统与“闽派戏剧”2023年春“南戏现象”概论文/方李珍（福建省艺术研究院研究员）2023年的春天已经过去，全国南戏展演已然落幕，但南戏余韵还在绕梁不绝，让人咂摸回味。在这个春天，福建戏曲界有两件盛事冲上热搜，轰动全国，一是莆仙戏踏伞行登上央视春晚舞台，二是梨园戏首创全国南戏展演。“古南戏活化石”的两大剧种，这春天的南戏，各领风骚，又共同集结为“南戏现象”，共同缔造了南戏更美的春天。我们知道，近年，伴随着全球化进程中对民族文化的重视，国家各项传统戏曲扶持与保护政策的出台，传统文化与传统戏的价值日益凸显。戏曲复兴时代来临。一大批经典剧目得以复排，许多优秀剧目被整理搬演，只是这样一种尊崇传统、敬畏传统的整理改编已不同于前期改旧为新、“化腐朽为神奇”的颠覆式再造，而是在改旧如旧或整新如旧、向传统回归的同时，注重在审美上合乎当下人的欣赏习惯。福建省莆仙戏剧院近年倾力打造、荣获全国舞台艺术最高奖项“文华大奖”等多项大奖的莆仙戏踏伞行，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向南戏传统回归又焕发当代精神。正如该院院长、该剧主演之一的吴清华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表示，登上总台春晚舞台，让“宋元南戏活化石”绽放异彩，是莆仙戏这个古老剧种的又一次突破，希望能让更多海内外观众感受莆仙戏之美。众所周知，南戏的主要特点是多着眼于日常生活题材，民间性强，游戏精神浓郁又擅长细节化表现。融合了传统戏蒋世隆双珠记及春江进行整理改编的踏伞行，无一不具备这些特质。它对日常青年男女爱情、家庭伦理的思考与分辨，基于传统戏又甚于传统戏。剧作家周长赋先生发现了女主人公的“试探”与当下年轻人爱情观的契合之处，并将之放大，将这种对人性、人心的试探描擎为女性于不知不觉中愈陷愈深的感性情态，描绘人物情感在伦理与爱情之间的挣扎，在谎言与真心之间的煎熬，并最终在温暖、温情中完成信与爱、假与真的合一。题材的当代性豁然而现，但不致离“现代化”太近，又不逆于“传统”；细腻的深层情感捕捉（尤其是女性心理）令人印象深刻。因此这个戏充满文人戏的思趣。但其实该戏更是向着传统化、民间化回归，洋溢着民间戏曲的情趣，主要体现在人物上一一小生是有些不规矩、有些“坏”甚而痞赖（“招商店”一折最典型，男女二人宿店他却只要了一间房，又骗小旦单身），但又是有趣的，带一丝丝丑的意味，是民间的视角，回到了传统戏蒋世隆中的蒋世隆形象。从源头来看，施惠的南戏拜月亭就定下了生接近于“丑的基调”（也可能是受到了南戏更多的以丑为主的表演经验的影响）。但这有些丑的生，他身上淋漓尽致释放的普通人的情感及其表现方式在受众眼里又是美的，值得肯定的，合理的，给人们带来欢乐的同时又让人笑遣。该戏民间化、游戏化的浓厚气息还来自剧中一对“活宝”一一销公与店婆的丑行设计，借此来帮衬、辅助主线的行进，店婆对小旦的劝慰，是以民间的、喜剧的、幽默的甚至有些狂欢的“无理”方式8FUJIAN ARTS轻松稀释了人物内心的纠结与人物关系的矛盾。这加剧了该戏的民间性，也无形中进一步赋予了生旦“爱情”以民间的“人情”意味一一爱情不仅是情爱，更有对信义、恩义的持守，这是民间的笃实的认知。值得强调的是该戏严格按格律填词（还有姚清水先生及其整理改编的高继祖也是如此），一方面是向传统学习与靠近，另一方面是剧作家们期望以自已的创作，带动年轻人，寻回莆仙戏的格律与剧种本体，毕竟音乐是剧种的第一要素；同时关注程式，关注表演，关注传统的艺术形式，使莆仙戏的传承发展走向正轨，不失南戏韵味。梨园戏向来尊重传统、致敬经典，“畏传统而后超越”，处于全国同行前列：从新时期以来复排整理了大量的传统折子戏、本戏，使南戏多种剧目重现；新创作品，如王仁杰先生的董生与李氏节妇吟陈仲子等剧目在思想上赋予了当代意识，但在艺术上亦整体保持着梨园戏的古雅本色。获得“二度梅”的曾静萍（也是此次展演的总策划）亦是如此，哪怕是在传承中对老艺人的个别表演有所改动，在她看来那也是对剧种的“完善”而不是“创新”，使我们想起她对传统戏朱文走鬼中对女主人公“一粒金”行当的成功改动、调整，想起梨园戏青衣行在表演朱弃裁衣时将前辈艺人的实体剪子改为虚拟手势尊古而不泥古。因此由梨园戏挑头、首倡、举办如此大型的全国南戏展演实在是实至名归、深孚众望。该展演以南戏为主还囊括多种古老剧种联快登场，从4 月2 7 日至5 月3 日（其实4 月2 3 日就预热演出了南戏首本、宋元残篇的梨园戏王魁），“在为期7天的展演中，一共有1 6 个剧种及非遗项目、1 4 朵中国戏剧梅花奖及中国曲艺牡丹奖、3 0 多位学术专家参与，举行了4 2 个南戏及古老剧种优秀剧目曲目展演、5 场南戏学术及表演艺术主题研讨会与沙龙活动，吸引了近两万名观众戏迷及中外游客的观赏，各媒体网络关注流量超过3 0 0 万人次。这是时隔三十多年来，全国最大规模的南戏及古老剧种的展演、交流、研讨活动，也是近年来中国规模最大的戏曲艺术盛会之一在本届展演的开幕式上，1 6 个剧种的艺术家们与孩子们在古戏传承代代相牵这一节目中一起登台亮相，感动了无数的观众，成为了开幕式上最闪光的泪点，从孩子们画满戏妆的稚嫩脸上，从孩子们一招一式的虔诚学习，看到了南戏及古老剧种的血脉涌动与未来可期”2。类似这种大型古剧展演，上一次有深刻印象的是2010年共襄世博的“古戏薪传一一四大古老剧种上海同台展演”，但这次不仅明确以南戏为主，范围更大，剧种更多，并增加了研讨会与艺术沙龙环节，增强了学术分量和氛围。而南戏与古老剧种同台展演，有比较有对比，南戏内部更有对照有联系，形成不同次第的镜像关系；尤其从后者可以见出南戏在漫漫历史长河中的分支、流变与新传，以福建省三大南戏剧种论，梨园戏、莆仙戏、泉州提线木偶戏相并置，可以直观呈现出三者在表演上共有的表演格式，特别是愧儒介特质，又各有细微差别。而本次展演的最大特点是首创了同题材不同剧种的同台演绎，从中发现不同剧种在表演、音乐、妆饰等方面的差异与联系，各自的地域文化与地方特色，生动展示南戏在漫长岁月流尚中的共同底蕴与不同风貌。如“白兔记”题材折子戏专场演出，莆仙戏、梨园戏、柳子戏同台依次敷演“并边会”桥段（分别名为咬脐打猎井边会诉围），可谓三兔傍地走，只只皆精彩；以其中的“李三娘写书”这一舞台呈现论，梨园戏的青衣是以小军（丑行）弯着的背为书桌，边写边唱，让人想起南戏首本张协状元中以丑行为门板等砌末的描述；莆仙戏的青衣则是盘腿坐在地上写的（由于身份低微），亦写一段唱一段，咬脐郎时不时在周遭做出类似遂巡的无实义的动作，这其实是古时观剧习惯的延留一观众不易看到坐在地上的角色，那1来自曾静萍在本次展演最后一场艺术沙龙的总结发言。2“福建艺术评论”（福建省艺术研究院公众号）2 0 2 3 年5 月5 日文章首届海丝泉州戏剧周2 0 2 3 年全国南戏展演圆满落幕。福建艺术9么她旁边的人物就必然要做出动作让观众看到他，提福建的一个独特传统，只有福建才有”2。2 0 0 2 年王评示戏依然进行。而柳子戏的青衣则是先唱后写，在写之章先生在观摩全国京剧节后反观福建省当时的戏剧创前，就已经以大段的唱腔抒发了她的遭遇与悲苦；无有作，也说：“就历史说，福建至少还有南戏的传统可以笔墨遂撕下衣袖写的血书，书信内容也就是她的几句念发掘与继承。浙江历史上有南戏，但现在它已无南戏的白；柳子戏所具有的南戏委婉细腻的特征就主要在这大剧种，即已无活的南戏的艺术和传统”3，换言之，南戏段的唱腔中体现出来。湘剧、梨园戏、赣剧则共同演出与福建两者相互之间关系重大，意义重大；文化与精神了“拜月记”题材，分别展示经典折子抢伞双拜财富深厚，使命与责任兼巨；传承是继承、完善，创作月宿店幽闺拜月，风格不同，色彩不同，让也是继承、完善，即不仅在整理传统戏方面做好传承，人不禁感慨同一个月亮却有不同的影子；如“拜月”一而且在新创剧目方面亦是如此一一取南戏营养融入折均表现王瑞兰百般遮掩、蒋瑞莲打探不休，但相对赣“闽派戏剧”创作也是传承。剧，湘剧中的这两位女性就更活泼激越。同属荆钗众所周知，新时期（2 0 世纪8 0 年代）福建剧作家记题材的赣剧雕窗投江、梨园戏十朋猜剧种创作的一大批历史剧，如莆仙戏新亭泪秋风辞不同、表演风格不同，前者是旦行大开大合的长水袖、魂断燕山，梨园戏陈仲子，梦剧肃杀木棉庵抢背等激烈表演，后者是生行细腻入微、相对内敛的科等等，形成了群体创作力量，因其不同于以往的强烈的介表演，但在情节上竟连缀成了玉莲投江、王十朋猜测思想性与文学性，在全国独树一帜，领先一步，成为一玉莲下落的连续桥段。我们知道，荆记刘知远种突出的戏剧现象，而被誉之为“闽派戏剧”，并引动（白兔记）拜月记杀狗记（“荆刘拜杀”）并了全国的历史剧创作大潮（后来亦可泛指新时期以来福称宋元四大南戏，那么以上三种和莆仙戏迎春杀狗建的戏剧创作，但一般仍然主要指历史剧创作）。受史作为各自的代表性折子或段落，就共同展现出了四大南剧创作影响，福建省戏剧创作在其他剧类与题材方面戏的风貌。此外，泉州提线木偶戏与莆仙戏分别呈现了亦多讲究思想性与文学性，戏曲的表演空间驱待拓宽。“戏母”一一目连戏中的两折，直见偶戏与人戏的渊源从2 1 世纪以来，及至当下，及时纠正舞台性与表演性和变化。等等。相信之后在全国会产生一系列有见地、的不足，力求综合性、整体性，形成统一的“新闽派”有分量，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文本与演出相联系的研究特色。这也顺应了全国的潮流。纵观全国，2 1 世纪以来成果。的戏曲创作“更注重本体，尊重传统，重视表演与观赏郭汉城先生在1 9 9 7 年福建剧目晋京展演时说过，性，重流派、角儿，至今短短十余年又一递进，从突出“福建还有一个优势就是南戏的传统，这好传统还表演到了突出整体，追求思想性与舞台性的统一；戏曲得保持，别人没有的你们还有，对抢救、发展、保持南作为舞台艺术的综合性特征全面凸显，戏曲文学性的内戏你们做了许多工作，希望继续努力。有南戏，这也是涵得到真正认识一一是戏曲艺术的文学性，而非戏曲1田汉先生说过“湘剧有独到的处所，如举措的朴实、情感的激烈，都是来之不易之处”，转引见朱湘源湘剧的美，汉程网之“戏曲杂谈”；且王瑞兰是湘剧旦行三大典型女性形象之一。2乔平闽海起雄风首都专家纵论福建戏剧创作态势，福建艺术1 9 9 8 年第1 期。3王评章关于福建戏曲创作的一些思考第三届中国京剧节观后，福建艺术2 0 0 2 年第2 期。4“闽派戏剧”的原义，或者说狭义范畴上是指福建新时期以来的历史剧创作，“柯子铭在福建戏剧1 9 8 7 年第六期发表对我省戏剧舞台现状和前景的看法和思考，摘录如下。一、关于“闽派”戏剧。说“闽派”戏剧如专指福建的历史剧，也就是说福建历史剧在戏剧创作的诸流派之中自成一派，则比较确切。”见茹辛对福建戏剧若干问题的思考，戏剧报1 9 8 8 年2 月1 5 日。广义上的概念则指福建新时期以来的戏剧创作。10FUJIAN ARTS文学的文学性。这是真正回到了作为综合艺术的戏曲的正轨”（这其中的原因有外部也有内部的，主要是2 1世纪以来经济与文化全球化进程中对民族文化的重视，以及戏曲内部规律的自我调整）。因此继承南戏传统，焕扬南戏精神，使“闽派戏剧”更有特色、更具内涵、更为深厚；而这种继承与发扬，不仅是前述的南戏文本、思想、风格、精神上的特点，还包括形式、技术、结构上的，以构成整体的美学范型。从踏伞行所依据的传统本、此次南戏展演的剧目，并联想到那些没有参加展演的有特色或代表性的南戏传统折子戏，可以见出传统戏在以下几个方面弥足珍贵、但又往往为我们所忽视的特点：一、行当关系自然生发的戏剧性与喜剧性。莆仙戏折子戏千里送敬德画像中的靓妆（花脸）与花旦，人物一上场，未有言语动作，相互映照之际其行当之间的戏剧性就一目了然；莆仙戏瓜老种瓜、梨园戏朱买臣托公亦是如此，老末与小旦的行当对比鲜明，各剧种亦出现大量类似秋江桃花搭渡的折戏；这是戏曲才有的一种表演结构，不仅存在于反差较大的行当之间，相差不大的行当，比如生且之间，也可以生发这种效果，如踏伞行中从传统戏蒋世隆移来的“抢伞”：之前是旦行无助，小生欲热情相帮，继而反转，小旦主动，生行却不愿偕行，生发令人忍俊不禁的喜感。这些并不依靠题材本身的该谐有趣、人物性格本身的喜剧性或丑行表演，而纯粹是通过行当对比来自呈戏剧性、喜剧性的手法，在我们当下的创作中已不多见，值得我们好好借鉴。其出发点就是行当思维而非人物思维。二、传统戏中可贵的“影子”理论。莆仙戏目连救母之一折开荤咒誓，不仅用多种台步、动作表现刘四真起誓时六神无主、胆战心虚的心理，更是在其身后设置一个“黑影”（一个乌发黑衣、与人物轮廊相仿的替身，与之亦步亦趋），来直观呈现人物天人交战、自我挣扎的矛盾心理；以此“恐怖”美学来达到宗教的规训与警诚。西方现代或后现代剧场类似的手段不少，而我们的老祖宗早就安排上了。在当下，除了在王君安主演的越剧柳永见过相似手法（舞台设置了另一个柳永，来表现人物内心真正的自我，因此他常常处于迷失、寻找的状态），在其他新创剧目中并不常见。还有一种“影子”则相对隐蔽，如莆仙戏单刀赴会过江，由于关公身份的特殊性，人物必须庄重，因此不能有大幅度动作，所以在他唱念之时，由周仓来要刀，一人载歌一人载舞；从表演上说，周仓也算是关公的“影子”；他同时还衬托着关公，形成一正一谐的戏剧效果（关公、周仓分属“红生”“二花”行当，一稳重一谈谐）。这种表演上的延伸与挪移充满了智慧，给我们的创作带来深刻的启迪。三、戏曲程式与格范永恒的生命力，永远鲜活；它是传统的又是现代的。如踏伞行向传统戏借用了一系列伞戏，由“扯伞”“掷伞”“拾伞”“踏伞”到“跑伞”“挟伞”以至“忘伞”，将生旦二人在“相遇”之际的言语往来都镶嵌在这拉扯动作中，极其精致、规整，在艺术上竭力向传统回归，但在舞台整体样貌上又颇具新意，有着当代的鲜活感。正如曾静萍所说，程式动作是当代人在做，在表演，有自已的体会，永远不缺当代感。程式思维在创作中的意义不言而喻，它不是古旧的、落后的，而是生长的，鲜活的，缺失了它就等于丧失了戏曲化、戏曲本体。这尤其为当下总是信奉“性格即一切”为创作理念或唯性格论的年轻剧作家所警醒。传统的宝藏是“闽派戏剧”生发的根抵与生长的沃土，其他兄弟剧种的创作亦从中获得滋养，共创更美好的春天。责任编辑：白勇华1方李珍对当前戏曲创新的一点浅见，剧本2 0 1 9 年第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