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韵》断想.pdf

206当代教育2023-2每季一花人到中年万事忙，忙得连喜欢的小说都无暇顾及，但我对好小说还是念念不忘。近几年陆续网购了沈从文、残雪、余华的文集，望一眼都心潮澎湃，翻一翻就束之高阁，准备退休之后再好好品读。家洋主编嘱我为 童韵写点东西，实感力不从心，但盛情难却，好在一读就沉浸其中，被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吸引和感动，仿佛从烟熏火燎的尘世又返回到天真烂漫的童年，忘记了 人间总也理不清的烦恼。一、关于文体的思考 文体的界线原本一清二楚，泾渭分明。诗就是诗，散文就是散文，小说就是小说，剧本就是剧本。后来有了跨界之说，文体的改良类似于植物的杂交，两种文体交融成一种新文体。诗与散文结合形成的散文诗，既有散文的舒展，又有诗的凝练。鲁迅的 野草是我国现代散文诗具有开山意义的经典之作。诗与剧本结合形成的诗剧，既有戏剧的冲突，又有诗的激情。这种文体在国外早已盛行，郭沫若的 女神之再生凤凰涅槃是我国较早的现代诗剧。诗与小说结合形成的诗体小说，既有小说的情节，又有诗的质地。钟声扬的 月魂，是我国第一部长篇诗体小说。沈从文的 边城也可当作诗去读。编者说 童韵是一部小说，我感觉又与一般的小说不同，有人物有故事，但整个写法更像散文。既有小说的紧张，又有散文的舒缓，可以命名为散文化小说，在文体上有自己的特点。二、关于童年对创作的影响童年是难忘的，可以影响人的一生。童年情结是很多作家创作的原动力，甚至决定一个作家的写作方向。高尔基不幸的童年使他写出 童年 在人间 我的大学这三部享誉世界的自传体小说，是他走向革命道路的内生动力，也孕育着另一部巨著 母亲的思想胚芽。童韵展示了别样的童年，折射出特定时代特定地域的落后，但贫穷并不能剥夺童年的快童韵断想山西 王立世乐，即使以后物质条件得到改善，那种纯净的快乐再也无法找回，这是它的情感价值所在。三、关于文化在生存都异常艰难的现实环境下，谈文化有点奢侈，有点不合时宜。但没有文化，就没有未来，容易造成恶性循环。童韵中写得最精彩的是 光荣这一章，重点写为孩子起名字。光荣这个名字寄托着一代人的价值追求，时代特色鲜明。因为父亲没有多少文化，只能由“能识得繁体字、收藏着很多小人书、闲着没事时还会读 三国演义”的爷爷做主。父亲简单的建议被有文化的爷爷轻易就否定，可以看出文化的决定性力量。同样从梅花起名字的过程可以看出没文化的可怕：“我是带着娃儿来报名的。”家长刚走进办公室，便迫不及待说了出来。“书学费，带来没有？”校长问。“没有！”家长回答得很干脆，“杨老师担保。”“哪个杨老师？”校长疑惑着。“意思是你们学校还有几个杨老师？”家长反问。突如其来的反问，校长有些懵然。慢慢掏出一叠单子，抽出胸前别着的黑笔，做出写字的样子。正要下笔，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了看家长：“叫什么名字？”“都是山前山后的，我就不信你连我的名字都给忘了？”家长冷冷笑着，略微带着些许嘲讽。“不是问你。”校长看了看门边站着的小女孩，“娃儿叫什么名字。”“拐了！”家长这才猛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名字还没想好。”校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家长，手中的钢笔定格在距离纸张只有一寸远的地方。家长冥思苦想，始终没能给自己的姑娘娃儿取一个学名。207当代教育2023-2每季一花 办公室里没有家长坐的地方，没有多余的凳子。家长想坐下来细想片刻再做决定，却找不到坐处。目光扫视一周，校长的办公桌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也顾不得礼貌什么的，踅大腿坐在办公桌上。家长坐在办公桌上，校长也不好意思撵，来眼看了看他的后背，再来眼看了看那一只悬空摇摆着的脚。家长想了半天，苦笑着：“我感觉，所有的名字都被别家的娃儿取完了。”校长还在等着他报名字，让他更加着急。越是着急，越是慌乱，愣是想不出孩子的名字该用哪个字合适。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他还会不时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父亲：“你家娃儿学名想好了没有？”“想好了！”父亲说，“叫光荣。”“要不我家这个也叫光荣得了！”那家长打趣地说道。这话让我有些着急，总觉得光荣是我特有的，别人不应该模仿。同样着急的还有父亲，听到家长这么说，连忙制止：“你搞笑得很，我家这是儿子，叫光荣还可以。你那个姑娘娃儿，应该取一个花呀，梅呀，美呀什么的，怎么能取和男娃儿一样的名字。再说了，万一将来我家儿子娶了你家姑娘，我们长辈喊一声 光荣，他们也分不清是喊哪个！”“算了算了，干脆叫个梅花得了。”家长在和父亲交流的过程中突然来了灵感，给孩子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梅花。校长按照这个名字，给家长开了领书条，家长才从校长的办公桌上下来，领着女儿出去了。这个有点愚昧的家长，言谈没修养，举止不得体，有点玩世不恭，可笑又可恨，交不起学费还理直气壮，不会给孩子起名字还振振有词，气势汹汹又不堪一击，典型的外强中干，敏感的自尊背后就是可怜的自卑。一个孩子入学，报名那天还没有起好名字，说明了什么？家长现场胡乱给孩子起名字，又能看出什么？身教重于言教，让我们担忧的是：这样低素质的家长又怎能教育好下一代。文明离不开文化。实现民族的伟大复兴，公民的文化素质亟待提高，文化的繁荣必不可少。生活是源泉，一个作家即使满腹经纶，想象力再丰富，也难写出这样精彩的对话和生动的细节。四、关于教育邓小平给景山中学的题词是：“教育要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这是一个政治家的高瞻远瞩。童韵中的教育有鲁迅“百草园”的童趣和人性的舒展，但不可否认是低水平的，不规范的，甚至令人啼笑皆非。一年级学生“油渣”连留四五级，可以说举世无双。落后地区首先落后在教育，很多家长砸锅卖铁也要让孩子上学，就是为了改善生存的尴尬，但教育环境和质量又影响着孩子们的健康成长。光荣本来是一个温静善良的孩子，从“每次上课之前，我都会认真检查一遍，书角皱褶哪怕只有一点，我也会用手掌将其熨平，使劲按一会”这个细节可以看出他内心渴望学习。但从开学的第一天起，就受到留了一级的四叔的不良影响。班里学习氛围淡薄，江湖气息反而浓重。“既然是你的朋友，那肯定和我们是一伙的。”小小年纪就学会拉帮结派。一年级学生爬在窗口听三年级老师拖堂讲课，高个子男生威胁：“站远点，待会儿老子从这里飞出来，踩死你我可不负责任。”一副凶神恶煞的德性。学生座位不是由老师分配，而是谁厉害谁说了算，光荣的座位就是霸道的四叔撵走同桌抢占到手的。学生在教室里舞枪弄棍，打打闹闹，以搞恶作剧为乐趣，不想上课就溜之大吉。当“我”凑近四叔的耳朵悄声问“描写是什么东西？”四叔细声说：“你别管，只要用手指在书本上随便乱画就行了”，完全是应付的学习态度。“油渣折磨了我们一节课，直到下课，老师还是没来”，老师也可以无故不到。“木制黑课桌每一张都像是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到处是小刀的刮痕，每一张桌面总是留着无数小刀抠出来的深坑和漏洞”。老师放任自流，疏于管理，课桌才千疮百孔。“很多学生不喜欢走正门，总是趴着从刺林下钻来钻去，磨出一个个光滑的低矮小洞”。学生不走正道，怎么能成为祖国的栋梁之材。这种没有粉饰的落后，接近原生态的真实，具有冲击灵魂的力量。马尔克斯说过：“随着年逝月移，我发现一个人不能任意臆造或凭空想象，因为这很危险，会谎话连篇，而文学作品中的谎言要比现时生活中的谎言更加后患无穷。事务无论多么荒谬悖理，纵有一定之规。只要逻辑不混乱，不彻头彻尾地陷入荒谬之中，就可以扔掉理性主义这块遮羞布”。童韵中的真实并不荒谬，只是感觉沉重，唤醒我们去改变落后的现实。落后的生产力不可能有优质的教育，落后的教育难以塑造出现代社会需要的人才。教育的不平衡造成发展的不平衡，缩小差距也应从教育开始。邓小平复出后狠抓教育和科技，顺应了时代发展的客观需要，实践证明其决策的英明正确。五、关于语言读 童韵，我想起何立伟的 白色鸟，那种美几乎达到了极致。童韵的语言也是优美的、精致的、诗意的，既有文人的雅致，又有口语的亲切，一些方言俚语的运用显得生动活泼。尤其是人物对话，什么人说什么话，既符合人物身208当代教育2023-2每季一花份，又突出个性。人物生龙活虎，充满生活气息。情景描写逼真，心理活动细腻，节奏感把握得恰到好处，平静中暗藏波涛，散谈中凝神聚力。语言游刃有余，得心应手，克服了很多小说的虚饰和做作。六、关于人物童韵美在散淡，美在传统。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有它的特色，比如父亲这个人物，表面上有点蛮横，但心地善良，充满爱心。光荣出于好奇，正要靠近在河边聊天的寨民们时，“突然感觉一只大手抓住我的后背，连人带衣服都被提了起来，双脚立刻悬空。我想扭转头看身后，那一只大手抓得太紧，转不过来。尝试着挣扎几下，只感觉自己双脚在空中搅动，找不到着力点。那只大手揪着我往后退了几步，将我丢在一个地坎上。正想回头骂两句，转脸却看见父亲恶狠狠地盯着我：你想死啊！都被掏空了的”。父亲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强悍，正是对儿子安全的担心。为了儿子的学费，在曹家大花牛都被洪水冲走的情势下，不听众人劝阻，执拗地跳进洪水中，“正准备试探着往前走，突然站立不稳，扑腾着倒进水中。只看见父亲扑倒在黄色浪花中，转瞬便没了身影。拽着绳子的族人们见事不对，连忙一齐往后拉。突如其来的变故，卷走了父亲。我不敢眨眼，紧紧盯着父亲倒下的地方，期待他突然站起身来”。“捆在父亲身上的身子越绷越紧，往下游飘去。顺着河流往下看，看见父亲在下游很远的地方被拖拽了出来。连爬带滚奔回岸边草地上，浑身湿透，滴答着随身携带的洪水”。岸上的人替父亲捏着一把汗，虽然有惊无险，但感到惊心动魄。就是这样，父亲又一次跳入洪水。父亲最典型的性格特征就是争强好胜，到了不顾生命危险的地步。对儿子对自己完全是两种态度，这就是天下父母的无私。父亲思想上积极乐观，但生存能力又有限，连翻瓦这件小事，母亲抱怨“从去年说到今年，从今年说到明年”，一直没有落实，导致暴雨降临时手忙脚乱。虽然借米下锅，交不起学费，还自豪地说：“爸爸是能挣钱的人”，“随便在河里刨一截木头，就能把你的学费凑足，但你要好好读书“。在卖木头这件事上，父亲既想发财，又怕卖不了，内心纠结，心理复杂，在与买者较量的过程中节节败退，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父亲的形象真实可信，谈不上多高大，但有坚毅的品格，复合着他的粗俗、盲目、勇敢、善良、精明、懦弱，给人留下抹不去的深刻印象。作者用在油渣身上的笔墨较多，人物形象饱满，可谓有血有肉，个性突出，但缺乏正能量，是典型的老油条和小混混。杨老师这个人物着墨不多，用自己的工资为多名交不起学费的学生做担保，具有奉献精神和灵魂的美。小说中人物较多，很多混迹于群像之中，无名无姓，无足轻重。七、关于艺术上的优劣童韵具有古朴、自然，明朗、清激之美，从容不迫地把一个偏僻地域的教育生态写得栩栩如生。有人误认为小说完全靠想象和虚构，如果离开生活的真实艺术的真实也就变成无本之木。这篇小说最打动人心的就是接近原生态的真实，诚如王国维所言：“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这篇现实主义的小说，表面上没有刻画人物的命运，但写到的学生明显缺乏远大理想，这本身就预示着一种命运，也蕴含着对中华民族前途命运的思考，这是作者的高明。人物明朗，内容明朗，但主旨欠明朗。从生活中能提炼出什么？作者还可能处于懵懂之中，好像就是为了写一种生活，表达一种乐趣，存在明显的自然主义倾向。艺术上详略安排有待斟酌，“阴沉木”这一章写孩子眼中的家长，与后面的上学有联系，但感觉铺排过度，冲淡了主题，读起来有点沉闷。总体上审视，学习写得少，正面人物塑造不够。打打闹闹写得多，在“竹筒枪”这一章中更加突出。如何艺术地穿插和巧妙地安排，对作者的艺术才能是一个考验。写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写出心灵深处的东西，这是写作的难度。遗憾的是作者把火力放在“韵”上，片面追求童年的诗情画意，忽略了其它要义。每章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做为连贯的一个整体，连开头与结尾都没有，不能不说是一大缺憾。都德的 最后一课和刘心武的 班主任是里程碑式的校园小说。如果深入研究一下这两篇小说的选材和技法，童韵就可能变成另一种样式。童韵尽管有瑕疵，作者还需在技术上改进，但确也是一部值得阅读的小说，写出很多别人没有写出的东西。读完后，感觉作者为我们打开世界的另一扇窗户，让我们看到已经成为历史的风景，会情不自禁地为今天的教育拍手称赞，为我们伟大祖国的欣欣向荣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