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里志》所见明代衍圣公袭封情况考述.pdf

第38 卷第4期2023年8 月齐鲁师范学院学报Journal of Qilu Normal UniversityVol.38No.4Aug.2023阙里志所见明代衍圣公袭封情况考述王晓璞朱亚非（山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济南2 5 0 0 14）摘要：明代共有十三位孔子后裔获封“衍圣公”爵号，承袭十个世代。成书于明弘治年间的阙里志是现存最早且较完备的孔氏家族史和曲阜地方志，详细载录了明各代衍圣公封情况及历朝君主的敕谕、恩赏、加爵等，全面反映了明廷祀孔态度、衍圣公职权变化，以及衍圣公府在明代的进一步发展。借由阙里志所载衍圣公袭封情况，可以侧面洞察明代“政统”与“道统”间的平衡和博奔。关键词：明代；阙里志；衍圣公；孔府档案中图分类号：K24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 0 9 5-47 35（2 0 2 3）0 4-0 110-0 9“衍圣公”是古代中国世袭时间最长的公爵封号，前后延续近千年。孔府也因之成为中国历史上无出其右的贵族世家，时人谚日：“天下两家半，孔府占一家。”明代立国之初，太祖朱元璋即宣示：“衣冠如唐制。”12 以此重塑华夏正朔，彰显政权正统性，被视为中华文化正源的儒学及孔氏一族，自然成为备受崇祀的对象。终明一世，明廷对衍圣公府恩渥备加，代增隆重，衍圣公的袭封亦呈现出新特点：首先，衍圣公的实际政治职能基本丧失，且不被纳人勋贵体系；其次，衍圣公府属官具备一定程度上的独立性。由明地方官员和衍圣公府共同修纂的阙里志详细收录了明历代衍圣公袭封情况及历朝君主敕谕、公府奏疏等资料，从中可窥见明代衍圣公袭封制度的发展与演变。阙里志初稿撰成于明孝宗弘治十八年（15 0 5），李东阳作序，共十三卷。嘉靖至崇祯年间，又先后进行了三次重修，增至二十四卷，包括图像礼乐世家事迹祀典林庙历代诰敕御制祭文历代碑记奏疏表章等志，可与孔府档案相互参证，具有较高史料价值。传世本阙里志为明崇祯刻版，清雍正增修本，现藏于曲阜师范大学图书馆特藏部 2 2 4学界既有研究多认为，明代衍圣公所获尊崇超越前代的重要原因是皇权对“正统性”的依赖，以及衍圣公作为“道统”象征的关键地位。同时，针对阙里志本身的探讨则更多聚焦于版本考证和体例辨辩析，对于其所反映的明代“政统”与“道统”间的关系尚少有涉及。基于此，本文不瑞冒味，拟通过对阙里志所载衍圣公袭封情况及君主祀孔态度的综合分析，阐释在明代君主专制制度迈向顶峰的背景下，尊崇衍圣公既出于“政统”对“道统”的压制和驾驭，也源自皇权稳执文化牛耳的政治动因。谬误之处，敬祈方家斧正。一、明代历朝君主的祀孔态度朱元璋在起兵之初即以恢复华夏伦教为旗帜，至正十六年（135 6）七月其自封吴国公后，于九月戊寅日“如镇江，谒孔子庙。”是为以地方政权领袖名义首次祭孔，借以获得江南地区汉族士大夫阶层的支持。此后，其在至正二十七年（136 7）北伐前夕所颁布的谕齐鲁河洛燕收稿日期：2 0 2 3-0 4-19作者简介：王晓璞（19 9 0 一），男，山东济南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代制度史；朱亚非（19 5 5 一），男，江苏宿迁人，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明清史、中外关系史。总第2 18 期蓟秦晋之人文中又提出：“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礼义者，御世之大防胡虏无百年之运。”30 40 2 将与元政权的对立上升至“夷夏之防”的层面，并且明确宣示复汉官之威仪，将自身塑造为重建华夏的核心。明朝正式定鼎后，朱元璋于洪武元年（136 8）二月丁未日“诏以太牢祀先师孔子于国学。”2 0“太牢”，即献牛、羊、豕三牲，是周礼规定的帝王大祀中的最高等级。以太牢之礼祭孔子首见于汉高祖刘邦，汉书载：“十二年冬十一月，行自淮南还。过鲁，以太牢祀孔子。”147 6 朱元璋曾多次自喻刘邦，太祖高皇帝宝训载：甲辰四月甲午朔，太祖退朝与孔克仁等论前代成败，因日：“秦以暴虐，宠任邪之臣，故天下叛之。汉高起自布衣，能以宽大驾驭群雄，遂为天下主。”5 10 2 8 6五月丙子，太祖朝罢，退御白虎殿阅汉书，侍臣宋濂、孔克仁等在侧。太祖顾谓濂等日：“汉之治道不能纯乎三代者，其故何也？”克仁对日：“王霸之道杂故也。”太祖日：“高祖创业之君，遭秦灭学之后，干戈战争之余，斯民樵，甫就苏息，礼乐之事，固所未讲。独念孝文为汉令主，正当制礼作乐，以复三代之旧。乃迄巡未，遂使汉家之业终于如是。”5 10 2 8朱元璋认为，刘邦及其继任者的失误在于未能顺时而谋，构建严谨的礼乐制度，使君臣纲纪成为维系政权运转的关键纽带。因此，在立国肇始尊孔崇儒不仅是重建元末混乱社会秩序的必然选择，更是稳固政权的重要策略。但基于明初社会经济水平，朱元璋曾于洪武二年（136 9）诏谕：“孔庙春秋释奠，止行于曲阜，天下不必通祀。1139 8 1此令一出，立即引发刑部尚书钱唐、侍郎程徐等儒臣的强烈反对，其认为孔子仪范百王，师表万世，祀孔非祀其人，而是祀其教、祀其道，如予罢弃恐将难以维系天下人心。朱元璋最初未加理踩，但随着廷臣议论日盛，被迫做出妥协，于洪武十五年（138 2）夏四月丙戌日复诏：“天下通齐鲁师范学院学报祀孔子。”39 事实上，朱元璋在登极次月以太牢之礼祭孔后，又曾专门遣使赴阙里谒奠。太祖高皇帝宝训载录了其对使臣的告诫之辞：使行，太祖谓之日：“仲尼之道，广大悠久，与天地相并。故后世有天下者，莫不致敬尽礼，修其祀事。朕今为天下主，期在明教化，以行先圣之道。今既释奠国学，仍遣尔修祀事于阙里，尔其敬之。”5 0 0-0 7 8不但充分展现了自身尊孔尚儒的姿态，又将后世新帝即位释奠孔子立为定制。对此，孔子六十三代孙孔贞栋在阙里志中予以盛赞：此我国家崇祀之始，当皇祖正位宸极之初，颁下明诏，与民更新，乃首举阙里之祀及太学释奠之礼。盖知吾夫子之道由之则治，舍之则乱，故崇儒重道之典汲汲于干戈甫定之日，大圣人作为超出寻常万万矣，开万世太平之业实基于此云。6 12 5 3其中虽不乏溢美之辞，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朱元璋的举动得到了以孔氏为代表的士大夫阶层的认同。针对洪武二年其态度的反复，有学者认为与五十五代衍圣公孔克坚对朱元璋称病不谒并刻意与明政权保持距离有关 7 6 4-7 1。朱元璋之后，除成祖朱、仁宗朱高炽、光宗朱常洛三帝外，明代历朝君主基本恪守了太祖“有天下者，致敬尽礼”的祖训，于登极元年遣官谒阙里致祭。阙里志卷六祀典志详细载录了各代皇帝的祭孔时间、遣官职位、恩赏内容等信息，笔者又参校国榷阙里文献考相关记载，整理后详如表1。表1中“从缺”者，仁宗、光宗均因早逝未及遣官，无文献记录。除此之外，仅成祖一人于即位第十四年方遣官谒阙里，见诸实录的最早亲祭时间也在永乐四年（140 6）三月辛卯日18 0 7-10 7。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可作两方面推测：首先，朱棣的称帝过程严重违背了儒家宗法制度，其以藩王身份起兵，虽名为“靖难”，但在正统士大夫眼中，该行为无异于谋反。为此，朱登极后采取了诸如重修太祖实录、修撰奉天靖难记、兴.111.112编号0102030405060708091011121314151617建南京大报恩寺等一系列措施，希图营造有利于自身的舆论环境。而祭孔不同于南郊大祀，是在构建文化正统性中极具象征意义的行为，因此必须慎重处理，要在获得绝大多数士大夫阶层的认可后才能实施。其次，永乐朝建立之初，朱与儒臣集团爆发了尖锐冲突，以方孝孺为代表的建文旧臣坚持正统观，拒不承认朱棣继统的合法性，最终遭到其血腥清洗。明史纪事本末载：初，籍十族，每逮至，轭以示孝孺，孝孺执不从，乃及母族林彦清等、妻族郑原吉等。九族既戮，亦皆不从，乃及朋友门生廖镛、林嘉献等为一族，并坐，然后诏碟于市，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谪成绝微死者不可胜计。9 2 2此次事件中连坐者超过8 7 3人，尚不包括反对朱棣的兵部尚书铁铉、户部侍郎卓敬、礼部尚书陈迪、刑部尚书暴昭、左金都御史景清等朝臣。“壬午殉难”发生在建文四年（140 2），当年朱棣正式登极并宣布次年为永乐元年。显然，这一王晓璞等：阙里志所见明代衍圣公袭封情况考述表1 明代历朝君主遣官谒阙里年表 6 12 5-2 6 2在位君主致祭时间太祖朱元璋洪武元年（136 8）惠帝朱允建文元年（139 9)成祖朱棣永乐十四年（1416）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英宗朱祁镇景帝朱祁钰英宗朱祁镇宪宗朱见深孝宗朱祐武宗朱厚照世宗朱厚熄穆宗朱载屋神宗朱翊钧光宗朱常洛熹宗朱由校思宗朱由检2023年第4期遣官职名所见文献（未载录）阙里志卷六国子监司业张智国榨卷一一(未载录）阙里志卷六从缺宣德元年（142 6）太常寺丞孔克准正统元年（1436)国子监司业赵琬景泰元年（145 0）翰林院侍讲吴节天顺元年（145 7）工科左给事中孙昱成化元年（146 5）吏部右侍郎尹曼弘治元年（148 8）太常寺少卿田景贤正德元年（15 0 6)(未载录）嘉靖元年（15 2 2）吏部尚书石隆庆元年（15 6 7）尚宝司卿刘奋万历元年（15 7 3）尚宝司司丞张孟男从缺天启元年（16 2 1)顺天府府丞姚士慎崇祯元年（16 2 8）太仆寺少卿郭兴言事件使“元年祭孔”变得极难实现，朱棣已然处于儒士阶层的对立面。因此，在舆论渐平后的永乐四年，朱棣方亲至京师太学行释奠礼。为充分彰显自身的“儒君”姿态，其命礼部尚书郑赐详细拟定祭孔之礼。阙里志载录了有关细节：将视学，命礼部详议礼仪。尚书郑赐言：“宋制，谒孔子服靴袍，再拜。”上日：“见先师礼不可简，必服皮弃，行四拜礼。”0 2 5 5依明代典章，皇帝朔望视朝、降诏、降香、进表、四夷朝贺、外官觐朝、策士传鸿胪（嘉靖后又增祭太岁山川诸神）服皮弃 16 19。以皮弃释奠孔子不可不谓庄重，朱棣借由祭孔重塑其“圣王”形象的政治意图显露无疑。综上所述，明代历朝君主总体上呈现了较为积极的祀孔态度，其本质无外乎是以尊孔崇儒维系王朝正统的驭政之策。如欧阳修所言：“统天下而得其正，故系正焉；统而不得其正者，犹弗统乎尔。”10 8 6 3阙里志卷六阙里志卷六阙里志卷六阙里志卷六阙里志卷六阙里志卷六阙里文献考卷一七阙里志卷六阙里志卷六阙里志卷六阙里志卷六阙里文献考卷一七总第2 18 期二、明朝首代衍圣公的袭封洪武元年十一月，朱元璋敕谕孔希学袭封第五十六代衍圣公，是为明朝首代衍圣公。然而，这次敕封却与众不同。首先，孔希学受封时其父孔克坚尚健在，封子而不封父，显然有违儒家宗法礼制；其次，针对这种悖于常例的安排，孔克坚及孔氏族人均未表示异议。对此，既有研究基本指向朱元璋对孔克坚的不满112-13。但除此之外应还有另一层原因，即明初革故鼎新的政治建构。据明太祖实录载录，洪武元年三月，北伐军攻克济宁后朱元璋即通过徐达召故元国子祭酒孔克坚赴京朝见，但孔克坚称病不谒，仅遣其子希学面圣 30 5 49。朱元璋遂发亲笔敕谕于孔克坚，阙里志收录了该敕原文：洪武元年三月初四日，太祖高皇帝亲笔谕五十五代孙、祭酒孔克坚：“吾闻尔有风疾在身，未知实否？然彼孔氏非常人也，彼祖宗垂教于世，历经数十代，每每宾职王家，非胡君运去，独为今日之异也。吾率中土之士，奉天逐胡，以安中夏，虽日庶民，古人由民而称帝者，汉之高祖也。尔若无疾称疾，以慢吾国，不可也，谕至思之。”12 7 0 3-7 0 4敕谕中“未知实否”“无疾称疾”等语充分表明了朱元璋对孔克坚称病一事的怀疑和不满，甚至在结尾以“谕至思之”对其略加吓。此外，朱元璋也明确表示了对孔氏一族特殊地位的承认，以及以明代元的正统性。事实上，朱元璋的怀疑并非没有根据，孔克坚于元顺帝至元六年（1340）袭封衍圣公，又授通奉大夫衔，官至同知太常礼仪院事、礼部尚书117 2 9 5。更为重要的是，红巾军起兵后，孔克坚曾多次向元廷献策并积极归劝顺帝坚守北京，相关史实在成书于清代的阙里文献考中有所载录：十八年，毛贵犯畿甸，诏征四方兵入卫，廷议弃燕迁关中。公日：“天子当与社稷共存亡，岂可他徙？今勤王兵颇众，与决战，盗可平也。”后盗果败去，如公言。齐鲁师范学院学报二十一年，李思齐及察罕帖木尔军相攻陇蜀间，朝廷不能制，陕西行省丞相帖里帖木尔纳思齐降将，命张良弼御之。公与中丞袁固争不可，且日：“二军不敢举兵犯奉元者，岂其力不足哉？以无名耳！今纳其叛将而出兵御之，是引虎使噬也。”135 3由此可见，孔克坚对于新生的明政权在一定程度上抱有敌意，而朱元璋针对孔克坚的政治取向亦有所猜忌，故对其称病一事不满。孔克坚收到敕谕后被迫赴南京进谒，朱元璋在谨身殿先后两次召见孔克坚，言语中多为诫勉孔氏子孙明德进学之辞，又赐宅邸、马匹、米粮。然而最核心的问题则是免去了衍圣公政职，即所谓：“以先圣之后特优礼之，养之以禄而不任之事也。”130 5 0优渥备加的表象之下，政治架空才是实质目的。两汉以降，儒学成为主流意识形态；宋元之际，程朱理学又被确立为官方指导思想。由此，尊孔崇儒俨然已是衡量王朝正统性的标准之一。元朝以少数民族政权入主中原，为巩固自身统治地位，加之汉文化的不断浸染，其对儒学日趋崇尚。大德十一年（130 7），元武宗加封孔子为“大成至圣文宣王”，是为历代孔子尊号的顶点。与此同时，优渥作为圣贤后裔的孔氏宗族，又无疑是最具象征意义的“崇儒”行为，孔克坚也因之得以位列台阁。彼时元明鼎革方初，尘埃未定，百废待举。故此，也就不难理解孔克坚的仿和忧虑。孔克坚是元政府正式敕封的第五十五代衍圣公，元末又加资善大夫、集贤学士衔147 14。朱元璋在洪武元年八月定都南京的诏文中明确宣示承天命、革胡运，明太祖实录载：朕惟建邦基以成大业，兴王之根本为先。居中夏而治四方，立国之规模最重。自赵宋末世，夷狄入主中国，今百有余载，其运乃终。30 5 9 9因此，在新政权建立伊始继续承认前朝衍圣公的存在显然不符合革故鼎新的政治需要，故而理应敕封新任衍圣公。孔希学作为孔克坚的嫡长:113.114.子，符合宗法继承序列。再者，其虽在至正十五年（135 5）因孔克坚出任同知太常礼仪院事而代父袭爵，但仅官至秘书卿 15 18 0-18 0，从未进入元政府中枢。故此，敕封孔希学既遵循了历代衍圣公的承袭传统，又满足破旧立新的政治需求。洪武元年十一月，朱元璋正式颁布告敕，授孔希学衍圣公爵号。阙里志载录了敕书全文：制日：“古之圣人，自羲、农至于文、武，法天治民，明并日月，德化之盛莫有加焉。然皆随时制宜，世有因革。至于孔子，虽不得位，会前圣之道而通之，以垂教万世，为帝者师。其孙子思，又能传述而明言之，以极其盛。有国家者，求其统绪，尊其爵号，盖所以崇德报功也。历代以来，膺袭封号者或不能绳其祖武，朕甚憨焉。当临御之初，访其世袭者，得其五十六代孙孔希学，大宗是绍，爱行典礼，以致褒崇。尔其勤敏以进学，恭俭以成德。庶几领袖世儒，益展圣道之用于当世，以副朕之至望，岂不伟！可封资善大夫袭封衍圣公。”12 17 0 6-7 0 7敕书中“尔其勤敏以进学，恭俭以成德。”一句，明实录明史均未收载。从敕书行文分析，朱元璋首先承认了孔希学袭封的合法性，即所谓“大宗是绍”，其次又希冀其“领袖世儒”，换言之，也就是成为明政府凝聚士大夫阶层的核心。谕末所授“资善大夫”虽位列正二品，但仅为虚衔，与其父曾出任的山东道肃政廉访使、礼部尚书等实职不可同日而语，凸显了明代衍圣公袭封的最主要变化，即衍圣公爵号的“虚职化”。三、明代衍圣公袭封特点据阙里志所载，有明一代共计十三人获封“衍圣公”爵号116 15 7-16 2。其中两人为早卒追封，一人为因子尊封，受封时实际健在者十人。明代是君主专制制度迈向顶峰的重要转折期，针对衍圣公的袭封，明廷在基本继承前代敕封原则的基础上有所变革，包括职权、品秩、勋位、属员等。其变化主要呈现在三个方面：第一，衍圣公不再承担政务，专事奉祀；第二，衍圣公朝班不入勋阶，王晓璞等：阙里志所见明代衍圣公袭封情况考述2023年第4期但固定为文臣之首；第三，衍圣公府属官规模进一步扩大，且不纳人行政考核体系。（一）专事奉祀，不委政务“不委政事”是明代衍圣公袭封最显著的变化，早在召见孔克坚时，朱元璋即明确表示不再授予其实际职务，使其专司祀孔事宜。衍圣公府（今曲阜孔府）二门内存有一通“对话碑”，镌刻了洪武元年及六年朱元璋同孔克坚、孔希学父子的召对内容。阙里志全文收录了该碑碑文：洪武元年十一月十四日，孔克坚谨身殿内奉圣旨：“老秀才近前来，你多少年岁也？”对日：“臣五十三岁。”上日：“我看你是个有福快活的人，不委付你勾当。你常常写书与你的孩儿。我看资质也温厚，是成家的人。你祖宗留下三纲五常，垂宪万世的好法度，你家里不读书是不守你祖宗法度，如何中？你老也常写书教训着，休急惰了。于我朝代里，你家里再出一个好人呵不好。”12 7 0 4洪武六年八月二十九日，上御端门，文武百官早朝，召衍圣公孔希学问日：“尔年岁几何？”对日：“臣三十有九。”上日：“今年去尔祖孔子历年几何？”对日：“近二千年。”上日：“年代虽远，而人尊敬如一日，何也？为尔祖明纲常、兴礼乐、正彝伦，所以为帝者师，为常人教，传至万世，其道不可废也朕以尔孔子之裔，不欲于流内铨注，以政事烦尔，正为保全尔也。尔若不读书，孤朕意矣。”12 17 0 8-7 0 9所谓“不委付你勾当”之意即为不再授予实际职务，此后在与孔希学的对话中，朱元璋又进一步加以确认并表明此举目的是对孔氏一族的“保全”。但明代以前，历朝衍圣公皆授予实职，如唐代兼曲阜令、泗水令，宋代授光禄寺丞17 12 5 9。至元代，孔克坚官至礼部尚书，进人元政府中枢。明代虽将衍圣公品秩由从三品升为正二品（朝班列一品）m1791，又加资善大夫衔，但仅为定薪俸之用，无实际职掌。洪武七年（137 4），知县孔希大因罪革职，明廷又取消了总第2 18 期曲阜知县由孔治（孔氏小宗）后裔世袭的传统，改由衍圣公在全部孔氏族人中选保举，即改世袭为世职。上述举措中，无论是衍圣公的“虚职化”还是曲阜知县的“世职化”，目的无外乎削弱衍圣公的政治影响力，逐步减少孔氏宗族对于曲阜地方行政的控制，使其仅成为尊奉“道统”的象征。（二）班列文首，不进勋阶明代实行公、侯、伯三等爵制，历代职官表载：“国之旧为五等爵，以赠勋臣及文武之死绥者，其后有王、公、侯、伯之典而罢子、男。洪武十七年奏定，有封爵者，给诰皆如一品之制，惟公、侯用玉轴，伯、子、男犀轴。”17 12 5 由此，衍圣公理应适用公爵礼制。洪武十七年（138 4）二月，第五十七代衍圣公孔讷袭封时，朱元璋即赐予玉轴诰书。阙里志载录：上谕日：“既爵，公勿事散官。”但诰以织文玉轴为异耳，遂为故事。每岁入，得给符乘传，班序列文臣首。18 32 4颇具玩味的是，赐衍圣公玉轴诰书竟被视为破例之举，而“序列文臣首”则表明衍圣公虽名为“公”但并非一级勋位，即使其享有公爵礼制，依然被纳人文官序列。大明律规定：“凡文官非有大功勋于国家而所司朦胧奏请，封公侯爵者，当该官吏及受封之人，皆斩。”19 30 因先祖德荫而受封的衍圣公显然不符合位列公爵的条件。传世文物亦可予以佐证，山东博物馆藏有一枚衍圣公朝参牙牌，其侧面镌刻：“文字柒百柒拾叁号。”2 0 7 0 明会典规定：“凡朝参官牙牌字号，公侯伯勋字，驸马都尉亲字，文官文字，武官武字，教坊司官乐字。”2 110 0 牙牌是官员朝觐、出人内廷的通行凭证，衍圣公牙牌刻“文”字而不刻“勋”字，足可证明其位阶并非公爵，而是享有公爵礼制的特殊文官。（三）属官扩增，不入察考公府属官规模的扩大是明代衍圣公袭封的又一重要变化。根据历代职官表所载，元代衍圣公府属官仅设管勾、典籍、司乐三员17 12 5 8。齐鲁师范学院学报明代则扩增至九人，新增掌书、书写、知印、奏差、随朝伴官等职。此外，公府所属的庙户数量亦大幅增加，阙里志载录：“洪武元年，太祖高皇帝御笔钦定，拨赐圣庙洒扫户一百。”2 5 8 2“洒扫户”即为孔庙、孔林的看护人员，也承担着拱卫公府的职责。与此同时，尽管明廷对衍圣公的政治职能大幅削弱，但依然给予了其一定程度上的自主性，未将公府属官纳入地方行政考核体系。孔府档案中存录了崇祯五年（16 32）衍圣公咨都察院公函：咨都察院为将孔庙属官仍照旧例免入地方考察事【孔庙管勾司乐典籍各官仍应照例由州县有司考察（一一）之二）太子太傅袭封衍圣公府为查复属官旧制全优典以（原字缺失）委用事。照得本府属官管勾、司乐、典籍，钦奉太祖高皇帝圣谕，衍圣公官属着自保举来用。钦此钦遵。其各官俸，系本府给发，各官亦不入州县有司考察之例。盖维圣朝推念优隆盛典，而实则管勾所司祭田事务，司乐所管乐舞生，典籍之官掌管礼生文籍，皆为圣庙官员，并无民社关系。每用一人，大都或以廉静终，或以德行老，而本府保举之意颇有光焉。万历年间，先衍圣公留居京第，而管勾等官不知何，俱入曲阜县考察之列矣。自是以来，遂以本府属官为受察之鹄，罢斥相继，员缺寂然，而猬介之士竟皆不屑于此任也。庙庭执事人员，无一久存，诚非国朝优隆初典矣。相应查复旧章，以光庙貌。乞为转行山东巡按衙门，行令充州府。今后将本府管勾、司乐、典籍官员，遵照旧例，不必序入考察之列。庶豆冠裳犹可招徕夫隐逸，而雷霆斧不致狠及于闲曹矣。为此合咨贵院，慎为查照施行。2 36 0-6 1函件所涉事宜为衍圣公提请都察院遵循太祖定制，责成山东巡按、充州知府免除对公府所属管勾、司乐、典籍三官的考核，并且详细说明了115.116.三官所司为孔庙、公府之事，与地方民政无涉。同时，咨文中也隐晦表达了对于万历年间充州府擅自将衍圣公府属官编人曲阜县考核序列，致使公府缺员的不满。都察院在接收咨文后随即向山东布政使司下发札付，命其详细调查后答复。尽管最终该请求因万历二十六年（15 9 8）曲阜县衙火灾所导致的资料缺失而被驳回 36 2-6 4，但其至少表明“免考”一事或确有先例 2 46 2 1。由此可见，衍圣公对其属官拥有一定范围内的自主管理权，可不接受驻地有司考察。四、衍圣公赐服等级的提升“赐服”是明代奖誉功臣、颁赐勋戚的特殊礼服，其服色等级自上而下依次为蟒、飞鱼、斗牛、编号袭封世代01第五十九代02第六十一代0304050607上世纪九十年代，曲阜文管会公布的传世文物清单中包含了多件蟒服，详如表3。近年来，山东博物馆又陆续公开了部分馆藏衍圣公赐服，其中包括存世唯一一件明代“香色麻飞鱼贴里”，以及“大红色四兽朝麒麟纹妆花纱女袍”“香色芝麻纱绣过肩蟒女长衫”等衍圣公夫人赐服12 0 1-13。综合分析文献记载和传世文物情况可发现，衍圣公所获赐服等级始终处于不王晓璞等：阙里志所见明代衍圣公袭封情况考述表 2 明历代衍圣公所获赐服表 18 32 0-32衍圣公在位君主孔彦缙景帝朱祁钰孔弘绪景帝朱祁钰孔弘泰宪宗朱见深成化十七年（148 1）弘治元年（148 8）孝宗朱祐弘治十六年（15 0 3）第六十二代孔闻韶第六十四代孔尚贤孔胤椿第六十五代孔胤植2023年第4期麒麟12 5 32。明中后期，赐服趋滥，甚至出现违禁使用者。嘉靖十六年（15 37）世宗诏谕：“文武官员，除本等品级服色及特赐外，不许擅用蟒衣、飞鱼、斗牛等项。”2 136 基于孔氏后裔的特殊地位，朱元璋在召见孔克坚时即赐予白金、杂彩。此后历代衍圣公在袭封或新君始行释奠、幸学之时多获赐服，等级日趋提升，赐服于衍圣公俨然成为明代历朝君主尊孔崇儒的仪式化程序。阙里志在祀典志宗子世纪等卷中皆有零散记录，其后王世贞又详加考订、补充，详见表2。见于史料的衍圣公赐服形制较少，记录在册的最高等级止于麒麟服。所幸基于孔府的特殊地位，在明清鼎革之际，其得以保存大量明代服饰。赐服时间景泰元年（145 0）景泰三年（145 2)景泰六年（145 5）武宗朱厚照正德元年（15 0 6）世宗朱厚熄嘉靖元年（15 2 2）穆宗朱载屋隆庆元年（15 6 7）神宗朱翊钧万历二十二年（15 9 4）思宗朱由检崇祯二年（16 2 9）断提升的过程中，基本囊括了明代赐服体系的全部内容，足以佐证明廷在礼制层面对衍圣公府及孔氏一族的尊崇。五、余论综观阙里志所载录的明朝历代衍圣公袭封情况，不难发现，贯穿始终的是“政统”与“道统”间的平衡与调整，以及“政统”试图对“道统”的驾驭。首先，作为儒家士大夫群体的核心，衍赐服形制金镶犀带、大红鹤袍白玉束带、织金麒麟服鹤袍、玉带（成化时因罪褥夺）代兄袭冠带纶丝衣一套白玉带、麒麟服冠服、靴带（未见详细记录）大红织金仙鹤罗纱帽、金镶犀束带赐服如历代（未见详细记录）麟袍、犀带（因其早卒追赐）赐服如历代（未见详细记录）总第2 18 期编号010203040506圣公具有极为特殊的地位，儒家所倡导的礼义纲常亦是维系君臣关系、稳定阶层秩序的重要纽带。为稳固政权，彰显正统，明代历朝君主必然对衍圣公备加崇奉，借以凝聚士人。其次，在皇权逐步迈向顶峰的过程中，衍圣公地位的“代增隆重”又不得不引发君主的关注和深思。衍圣公实际政治职能的丧失，公府对地方干预力的削弱，无不是皇权极速上升过程中的必然结果。洪武二年，因孟子载有“君视民如草芥，则民视君如寇仇”，太祖怒而罢孟配享，洪武二十七年又诏儒臣修孟子节文138 2。虽迫于朝野议论，朱元璋最终恢复了孟子的配享地位，但此次事件足以窥见“道统”的潜在影响力已然引发皇权的不满与忧虑。成化五年，第六十一代衍圣公孔弘绪因淫乐妇女、杖杀平民等罪遭劾，宪宗朱见深震怒，令即刻械至京师问罪。未料竟引发群臣反对，太子少保、兵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彭时等阁臣认为孔弘绪为圣贤后裔，不可与常人论同，理应从宽处置 17 12 1-19。迫于压力，宪宗最终特准其可不佩戴刑具。在三法司作出“坐斩”判决后又予以减刑，仅夺其爵位，由其弟孔弘泰袭爵。此次事件足可体现“道统”对君主司法裁决的影响。嘉靖时期，经历“大礼议”事件的世宗朱厚熄对于儒家宗法伦理的约束更为反感。嘉靖九年十一月，他采纳张的建议，对祀孔典制大加改革，去孔子塑像，改设木主神位，将祭祀等级由“大祀”降为“中祀”。同时，革除孔子“大成至圣文宣王”王号，改称“至圣先师孔子”2 8 12 8 2-2 8 40。齐鲁师范学院学报表3孔府旧藏明代衍圣公及夫人赐服表形制类别大红罗地织金妆花蟒袍公服藏青罗地绣斗牛补袍常服墨绿罗地平金五彩绣蟒袍公服绛紫织金妆花孔雀补官衣常服藏蓝云纹罗地织金妆花蟒袍常服槐绿罗地织金妆花蟒裙公服这一改革后被清代所继承，标志着“政统”在与“道统”的博奔中最终占据上风。综上所述，虽然明代衍圣公的地位进一步提升，甚至取得了等同勋戚的位阶，但实质意义上的架空与虚化仍然是不可忽视的事实，这表明，明代尊孔崇儒的表象之下，是以文治辅政统、以礼制维君权的政治动因。注：相关研究可见孔祥林：新见阙里志及其研究中的几个问题，齐鲁学刊，19 8 5 年第3期；孔祥安：明初朱元璋的尊孔崇儒及其政治原因：以曲阜现存洪武初年的碑文为考察中心，孔子学刊，2 0 14年第5期；陈士银：洪武十五年方许通祀孔子探由，淮南师范学院学报，2 0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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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erations.The Queli Records completed in the reign of the Hongzhi Emperor of the Ming Dynasty.It is the earliestlocal chronicle of Qufu and the most perfect Confuciusfamily chronicles.It records the edicts and awards of the emperors ofthe previous dynasties conferred the Duke Yansheng.This book comprehensively reflects the Ming Dynasty attitude of offeringsacrifices to Confucius,the change of duke authority and the development of the Duke Yansheng Mansion.Through the QueliRecords,a side insight into the balance and the game between“Confucian orthodoxy and“imperial power runs in theMing Dynasty can be gained.Key words:The Ming Dynasty;Queli Records;Duke Yansheng;Kong Family Mansion Archives王晓璞等：阙里志所见明代衍圣公袭封情况考述美术出版社，2 0 2 0.21申时行.明会典 M.北京：中华书局，19 8 9.22陈镐.恩典志 M/阙里志.济南：山东友谊书社，1989.23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明代档案史料 M/曲阜孔府档案史料选编.济南：齐鲁书社，19 8 0.24何龄修，刘重日，郭松义，等.封建贵族大地主的典型：孔府研究 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 8 1.25龙文彬.明会要 M.北京：中华书局，19 5 6.26山东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山东省志（孔子故里志）M.北京：中华书局,19 9 4.27明宪宗实录 Z/明实录：附校勘记：全18 3册.北京：中华书局，2 0 16.28明世宗实录 Z明实录：附校勘记：全18 3册.北京：中华书局，2 0 16.Dynasty from the Queli RecordsWang Xiaopu Zhu Yafei(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 250014,China)2023年第4期17纪昀.历代职官表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 8 9.18陈镐.宗子世纪 M阙里志.济南：山东友谊书社，1989.19怀效锋，点校.大明律 M.沈阳：辽沈书社，19 9 0.20山东博物馆，孔子博物馆.衣冠大成 M.济南：山东（责任编辑：许海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