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崔莺莺与《践约传》文本定位探讨.pdf

文山学院学报Vol.36 No.4Aug.202361第 36 卷第 4 期2023 年 8 月JOURNAL OF WENSHAN UNIVERSITY收稿日期：2023-05-06基金项目：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重点项目“文学视角下 14-20 世纪域外汉语教材女性形象研究”（19A251）。作者简介：林彬晖，女，广东汕头人，教授，文学博士，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及其域外传播研究；沈弋翔，男，江苏南通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及其域外传播研究。别样崔莺莺与践约传文本定位探讨林彬晖1，沈弋翔2（1.湖南女子学院 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4；2.北京外国语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北京 100089）摘要：清末北京官话教材语言自迩集中出现了基于西厢记故事框架改写而成的践约传，经删减改编的践约传重构了西厢故事，展示出一个有别于传统文学形象的崔莺莺。文献显示西厢记被编写进入域外汉语学习材料存在偶然性，但依“禁果效应”的规律分析，西厢记本身超绝的艺术品质是这部经典作品成为域外汉语学习材料的必然因素，并在改编后的文本中刻下强大的文学烙印。作为汉语读本的践约传不仅具有初步的“文学性”，其语料中丰富的文史信息亦为我们展现出生动的时代生活图景，其本身更是经典文学作品通过从艺术走向实用的方式产生广泛传播力的典型案例。践约传为当代对外汉语教材编写以及通过汉语学习传播中国文学经典提供了参考。关键词：践约传；西厢记；崔莺莺；禁果效应；汉语读本中图分类号：I207.3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200（2023）04-0061-06A Study on the Different Image of Cui Yingying and the Positioning of The Graduates WooingLIN Binhui1,SHEN Yixiang2(1.Department of Literature,Hunan Womens University,Changsha 410004,China;2.Schoo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Diplomacy,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 100089,China)Abstract:Based on the framework of Hsi Hsiang Chi(Xixiang ji),The Graduates Wooing emerged in the Chinese language textbook,Y-yen Tz-erh Chi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This reconstructed story presents a different image of Cui Yingying from the traditional one.A fortuitous emergence as it was,Hsi Hsiang Chi gradually became a Chinese language learning material,during which the Forbidden Fruit Effect and the high artistic quality also played a decisive role.The book not only functions as a language learning material,but also offers literary value,depicting a vivid picture of life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It also serves as a reference for the development and adaptation of Chinese language textbooks for foreigners in contemporary days,and helps in spreading the Chinese literary classics correctly through language learning.Key words:The Graduates Wooing;Hsi Hsiang Chi Xixiang ji;Cui Yingying;The Forbidden Fruit Effect;Chinese language learning materials崔莺莺是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的经典女性形象，经过唐代元稹会真记（莺莺传）、宋代赵令畤商调 蝶恋花鼓子词、金代董解元西厢记诸宫调（董西厢）和元代王实甫杂剧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王西厢）的一系列流传，她从最初出身名门、美丽而有才情却被始乱终弃的、有着悲剧形象的弱女子演变成内心强烈向往爱情、冲破封建礼教束缚、追求幸福的勇敢女性。崔莺莺身上被赋予了美丽、敏慧、深情、善良、温柔、才华横溢等女子典型美德，并通过戏曲案头文本和场上演绎在明清时期为大众所知。同时期，随着欧洲宗教改革运动以及新航路的开辟，意欲进入中国的传教士们认识到了“最要之条件，首重熟悉华语”1，于是掀起了中西文化交流史上首次西方人学习汉语的高潮。直至晚清，传教士和西方驻华外交人员一直是西方学习汉语的主体，能够展示中国思维与生活第 36 卷文山学院学报2023年 第 4 期62方式的通俗小说戏曲作品被选取和改编进入到汉语口语教材中，西厢记便是其中之一，出现在马礼逊（Robert Morrison）中文会话及凡例（1816）中的“Dialogue 31”、晁德莅（Angelo Zottoli）中国文化教程（第一卷，1879），以及威妥玛（Thomas Francis Wade）语言自迩集（第二版，1886）中。中文会话及凡例中相关内容不足 200 字；中国文化教程中则主要用纯粹白话叙述了“惊艳”与“白马解围”，缺少西厢故事的完整轮廓。本文讨论的践约传出自语言自迩集第二版第六章，以西厢记故事框架为依托填充口语例句而成，共 40 段，除去“张生如何进场，出场后如何报喜高中，如何即日授了官职，如何衣锦还乡的，顺道儿回到普救寺来合莺莺拜了天地夫妻入了洞房”2324之外，内容自成整体。践约传里崔莺莺形象与以往不同，而在明清大众文艺传播背景下探讨西厢记成为外国人汉语教材的缘由，明晰践约传文本性质，有助于拓展和深化对古代文学史上经典作品域外传播的认识，并给当代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如何走出去带来启示。一、别样之美的崔莺莺践约传出自 19 世纪外国人的汉语教材，从文学角度出发并开展研究的学者不多，提及其中的崔莺莺，有研究者认为“比起原著中构造的那一副小姐脾性的形象，践约传中的崔莺莺多了一份人情味”3，而文学史上的崔莺莺，仙子般的外貌、身形娇弱、才情非凡、出身高贵，身上汇聚了封建社会审美观下对贵族小姐应有之美的综合想象，这一形象在会真记 董西厢 王西厢及后来的诸多续书中一以贯之，以“惊艳”为例可见一斑（见表 1）。表 1 会真记 董西厢 王西厢中崔莺莺描绘对比文本会真记董西厢王西厢崔莺莺的形美与神美“常服睟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颜色艳异，光辉动人。凝睇怨绝，若不胜其体者。”1.宫样眉儿山势远多半是神仙尽人顾盼，手把花枝撚。琼酥皓腕，微露黄金钏髻绾双鬟，钗簪金凤；眉弯远山不翠，眼横秋水无光。体若凝酥，腰如弱柳；指犹春笋纤长，脚似金莲稳小。2.朱樱一点衬腮霞，斜分著个庞儿鬓似鸦也没首饰铅华淡净的衣服儿扮得如法，天生更一般儿红白手托着腮儿，见人羞又怕。3.整整齐齐忒稔色，姿姿媚媚红白；小颗颗的朱唇，翠弯弯的眉黛。滴滴春娇可人意。慢腾腾地行出门来。舒玉纤纤的春笋，把颤巍巍的花摘。低矮矮的冠儿偏宜戴，笑吟吟地喜满香腮。解舞的腰肢，瘦岩岩的一搦。簌簌的裙儿前刀儿短，被你风韵韵煞人也猜！穿对儿曲弯弯的半折来大弓鞋。1.呀，谁想着寺里遇神仙！我见他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2.只见他宫样眉儿新月偃，斜侵入鬓边。未语人前先腼腆，樱桃红绽，玉粳白露，半晌恰方言。3.恰便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4.恰便似檀口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妖娆，满面儿扑堆着俏；苗条，一团儿衠是娇。崔莺莺的才情善属文，往往沉吟章句。（红娘语）诗：待月西厢下，迎风半户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佳人对月，依君瑞韵亦口占一绝“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1.只生得个小姐，小字莺莺，年一十九岁，针黹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老夫人语）2.有人墙角吟诗。好清新之诗，我依韵做一首“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从文字对比中可以看到，莺莺的美丽，从会真记到董西厢 王西厢，“美”通过旁人之眼观察、旁白之文叙述，渲染细节，描写愈发细腻。在董西厢和王西厢“闹道场”一节，还有道场中旁人见到莺莺后癫狂之态的描写，用以衬托莺莺之美不是虚言。董西厢里“诸僧与看人惊晃，瞥见一齐都望，住了念经，罢了随喜，忘了上香。”“添香侍者似风狂，执磬的头陀呆了半晌，作法的阇黎，神魂荡扬贪看莺莺，闹了道场。”王西厢中“击磬的头陀懊恼，添香的行者心焦。烛影风摇，香霭云飘；贪看莺莺，烛灭香消。”在莺莺才情的展现上，从 会真记 中“善属文”发展到王实甫笔下、老夫人口中“针指女工，诗词书算，无不能者”。在明、清两代西厢记的各类翻改续写本中，也延续了对莺莺才貌双全的描绘。如明李日华南西厢记第五出“佛殿奇逢”【江儿水】写张生眼中的莺莺，是王西厢里文辞的重组；明陆采南西厢记第六出“遇艳”，张生眼里的莺莺“看他一团香63林彬晖，等：别样崔莺莺与践约传文本定位探讨怯翡翠体，别样轻盈燕子腰。觑他脸儿呵！腮儿腻，笑靥小，桃花两点晕红潮。”4莺莺的美是在中国传统文学作品流传过程中积淀而成的。践约传在西厢故事的框架上重构，用通俗口语写事件，对应前文场景，描绘出一个依然美丽却给人们不同感受的崔莺莺。这莺莺正在妙龄的时候儿，长得眉清目秀，又典雅、又庄重，很有福气。而且是才貌双全。古往今来无所不知，真草隶篆四样儿的字全都会写。（第一段）那姑娘脸皮儿雪白，嘴唇儿鲜红，头发又漆黑的，梳着个元宝纂，头上插着清香的玫瑰花儿，耳朵上戴着碧绿的耳环子，手腕子上还有一对焦黄的金镯子，身上穿的是翠蓝布大衫。加上佩着一些珠宝玉器都是金子镶成的，是人没他打扮的那么齐整。（第八段）作为语言教材的践约传，文本里对难解词汇都有释义。第一段对“典雅”解释为“有高度教养的：她的雅，优秀，典，正统类型的，教育上中规合矩谓之典。”2282这个释义是对莺莺是“唐朝时候一位退归林下的大人的女儿”这一高贵身份的再度说明。她的才情依旧，其诗不逊于张生。第二十七段里莺莺曾送给张生一首诗，这首诗在第三十七段的张生旅途中偶被他人见到，赞不绝口，“张生想着，这诗的名望原是莺莺的，如此称扬我，我实受之有愧！”而在形貌上，莺莺肤白、唇红、发黑，美丽的基本要素未变，却因为汉语教材运用日常口语化表达，以及没有使用形容词叠加描绘和创设情境氛围的原因，让莺莺的美少了高高在上的“神仙”境界。只是这样的莺莺同样美得让道场上的众人分了心神：都是莺莺相貌出众的缘故，不但是小和尚一个人儿失神，连厨房里有个和尚天生的又聋又哑，在院子里拿斧子劈劈柴，一个不留神，把斧子头儿也摔掉了。当时又有个和尚，是个一支虎，也跑来看莺莺，不料被斧子头儿绊了个大趴虎儿。（第十五段）践约传里的崔莺莺，“眉清目秀”还“很有福气”。当一位未婚少女被形容为“有福气”时，她会给人以体健、和善、平易近人的感受，从而远离弱柳扶风的姿态，配着一身翠蓝布大衫并挂着闪亮的珠宝玉器，践约传展示了一个出自西方汉语教材文本的有着别样之美的崔莺莺。二、“禁果效应”与西厢记成为汉语教材从作为文学作品被欣赏和传承的西厢记，转变为用于汉语学习的文本材料践约传，这一过程中西厢记如何被选定和改编，在以往的研究中多提及两个因素。一是“适用”。基于编写口语教材的需求，能够贴近并反映市井生活的明清通俗小说戏曲受到教材编写者的关注，如“古代朝鲜的汉语学习教材朴通事 训世评话中都曾选用中国古代小说戏曲作品的内容，使得元明时期汉语教学成为中国古代小说戏曲传播的一个途径。同样，日本江户、明治时期也常以中国古代通俗白话小说作为唐话教材，今古奇观 红楼梦等都在其列。”5另一个因素则是“偶然”。威妥玛在语言自迩集序言里谈及践约传时说：第六章“秀才求婚”它本身还有一段故事。这时，在作者动手之前，于子彬，一位满族学者，主动拿来西厢记或曰“西厢房的故事”作为一个框架，填上本课程第三章和第四章的短语并顺序地串连在一起真正方便了未来的学生。这个主意最好。作为一则故事，我可以说它不追求什么功利，然而它充分体现了一则爱情故事应有的中国思想。这比呆板的杜撰要好一些。当它紧扣章节解释的时候，由于带出相当多的彼此关联的短语，孤立学习它们时的疲倦为之顿消。29从上可知，西厢记是在偶然情况下被动地成为语学材料：有人刚好把它拿来，而它刚好可以展现“一则爱情故事应有的中国思想”，并可以“带出相当多的彼此关联的短语”，这一改编结果又刚好从教学上起到消解学习枯燥的作用，一切刚刚好地符合了一本域外汉语教材的需求。但这一偶然的选择与改编为什么就刚刚好发生在西厢记身上呢？我们不得不在偶然中去探索一些必然的因素。前文提及的“适用”是“必然”的一部分。单就戏曲文本形式而言，当戏曲文本被视作案头小说时，在语学教材编写者眼中，其与小说在文字组织表达上的区别就体现出来了。戏曲文本是唱词与念白的结合，念白以口语化叙述和推动情节发展，改写起来更加方便。这种“必然”置于显见之处，而联系信息传播的“禁果效应”，把西厢记置于明清通俗文学传播的大背景下考察，更有助于我们看清西厢记摇身成为汉语学习材料的偶然与必然之间的深层关系。第 36 卷文山学院学报2023年 第 4 期64“禁果”源于圣经 旧约 创世纪。伊甸园里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知善恶树”上的果子，被赶出伊甸园。不论“禁止”采取的是政令或是直接使用暴力行为，它都使很多“被禁”的事物从不为人知晓到让众人得以了解，反而更加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使更多人参与或者关注。自王西厢之后，赞美者认为“乃是天地妙文”，否定者则认定是“诲淫”之作。前者侧重对文辞艺术的欣赏与品鉴，后者则体现对“情”的内容和表现形式的批判态度。在晚明启蒙思潮影响下，众多名家和批评者参与西厢记的品题、评点、序跋、论争、吟咏、改编，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当然，与之相伴的也有文人的质疑。“出于轻薄一时好恶之为，如西厢记 碧云騢，流传之久，遂以泛滥而莫之救欤！”6“若夫西厢 玉簪等，诸淫媟之戏亟宜放绝，禁书坊不得鬻，禁优人不得学，违则痛惩之，亦厚风俗、正人心之一助也。”7268至清代，“从中央到地方，从国家法令到社会舆论，从官箴学则到家规家训，从皇帝王公大臣到卫道的封建官吏，对西厢记呼声一致的禁毁具有多层次、全方位的特点。”8 在娱乐方式有限、文化消遣不够多元的封建社会中，统治者的文化禁令反使被禁之物变成了具有“诱惑力”的“秘密”。统治者可以仰仗暴力背景而发布禁令，却无法禁止人们的好奇心和逆反心，9列入“禁毁”的西厢记反倒在某种程度上让崔张故事更家喻户晓。其产生的结果是两方面的。一方面是明清西厢记的传播繁盛，不同形式的刊本、选本、台本层出不穷。继而有翻改续书创作的大量涌现，查傅惜华的明代杂剧全目 明代传奇全目 清代杂剧全目，庄一拂古典戏曲存目汇考，郭英德明清传奇综录等戏曲目录，均收录多种西厢记版本，形成西厢记广泛传播的一种独特现象。清代以至于“家置一编，人怀一箧”7142，清 红楼梦 第 52 回，李纨评宝琴之诗时，也显示出崔张故事影响相当广泛，妇孺皆知，甚至连寡居如李纨者也耳熟能详。另一方面是官府发文中的惩戒手段十分严厉。“现有者查出烧毁，再交提督从严查禁，将原板尽行烧毁。”744“如有点演淫戏者，地方官一并严行惩办”。“其后开列永禁淫戏单中有游殿 送柬 请宴 琴心 跳墙着棋 佳期 拷红 长亭等，并对点演者作出处罚：右诲淫各种戏文。如敢点演，立将班头送官究责，或罚扣戏钱三千文，以儆将来。”7196非严厉不足以禁止，更加反映出西厢记在民间影响之深。而对当时亟欲了解中国的西方而言，德庇时就指出：“认识中国最有效的方式就是通过翻译中国的戏剧和小说作品”。10 于是，我们看到 16 世纪中叶，西厢记就已随西班牙传教士走进欧洲，20 世纪前不仅有了多种西文译本，并已进入到汉语学习者的视野中。进一步探究，西厢记屡禁而不止的核心因由是作品本身“足以动人”的艺术品质，让文人传颂，让观众和读者对它始终保持着高度的热情。因此，西厢记偶然被选中并加以改编成为汉语学习材料，“适用”与“偶然”都是人们看到的一种表象，作品本身优秀的质量使其最终走向历史的前台，变为跨文化学习材料的被选者就成了必然。三、践约传文本定位分析及其他践约传出自域外汉语教科书，又是基于中国古代经典文学作品西厢记故事框架而改编的文本，因为有完整的首尾，可以独立成篇地作为研究对象。有的学者更侧重于把这类文本统一视作教学阅读材料，“清末民初产生了一批域外北京官话教材，将元明清戏曲和小说纳入教材阅读篇目的范畴。”11但从文学视角出发，践约传被指出“改写过后的作品因语言、情节的改变，作品风格自会产生相应变化，并因此拥有了独立的文学品格，获得独立的文本价值。”5也有人指出“作为客体研究的汉语读本不能全部纳入中国语言学史，其中的汉语文学作品在文学史上定位仍比较模糊”12。研究者们并不一致的看法把践约传文本定位问题摆在了面前，通过深入分析将不断修正我们对践约传文本的认识。从践约传改编的目的与过程看，它实是为解决跨文化交际需要而作的汉语读本。跨文化交际中最重要的任务是尽可能消解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在交流中产生的误会，在语言学习过程中引入相关学习材料是消除跨文化交际中文化差异障碍的一种有效办法。但作为跨文化汉语读本，践约传有着它与众不同的地方。“读本”一般被解释为“多指语文或其他文科课本”，或者是“供阅读的版本”。如“我们编辑社会科学的读本，首先就要认真把历史编好。”13“我现在用的是王先谦的集解本，这是很好的读本。”14作为汉语教科书 语言自迩集 的一部分，践约传就是课本的一部分。但在“读本”的内涵中多少还侧重或是交织了“阅读”的含义，或者说，读本是65林彬晖，等：别样崔莺莺与践约传文本定位探讨带有教学或推广目的的阅读性文本材料，在某种程度上强调可“读”性。那些文句通俗易懂、内容生动有趣，读后能够有所启发和收获，集中了具有阅读和欣赏价值篇章的合集或是单独成篇的学习材料，其“读本”的含义才反映得更为深刻。事实上，考察 20 世纪初之前的汉语学习读本，我们还发现了更多的情形。第一种情形，不论是以原文片段摘录或是原文整篇作为汉语学习材料的文学作品，因未经译写，其本身从内容到形式都未改变，仅是用于汉语学习的文学阅读作品，只在汉语学习的场景之下成为辅助性学习材料，有时会对文中词语配有注释。就文本本身而言，依然还是文学作品，改变的只是使用场景。如古代朝鲜使用的伍伦全备、琉球使用的人中画，以及 20 世纪初被日本来华学生广泛使用的红楼梦15等。第二种情形是在第一种情形之下，文学作品被进行了汉语白话译写，但多有完整首尾，如禧在明中文学习指南和法国戴遂良的汉语入门，其中都有白话聊斋故事。整体上情节顺序、人物描绘还原作品较好的，可视为白话翻译，保留了文学作品原有要素。这类由文学单篇集结成册的读本，其中每一篇作品的文学性质并未变化，只是因“汉语学习”这个目的被组合在一起成为一部读本教材。换句话说，中国文学作品不论是否被白话译写，只要不发生情节的重构，就其本身而言，都还是文学的；就其使用而言，是用于汉语学习的文学阅读材料。与此同时需要注意的是，日本江户时代译介改编中国明清世情小说，形成了日本汉文小说中的“读本小说”，这是一种域外汉文学作品。有记录证实当时不少“读本小说”也曾作为日本汉文学习的辅助材料，这与前文两种情形的“读本”是一致的，即本身依旧是文学作品，只是应用场景发生了变化。践约传是汉文“读本”第三种情形的代表。在通过中国通俗小说来了解中国的过程中，汉语教材的编写者意识到，“尽管中国的通俗语言深深地植根于她的文学，但是，我们正在论及的小说著作中仍有很多成分太古典了，并不适用于日常生活。”220因此，从西厢记到践约传，为了更突出语言交际和教学功能，作品有了语言的重写、情节的重构，保留下的是故事轮廓，减少的是繁复的形容与描绘、场景的渲染与气氛的烘托，故此文学性大大消减。但是，基于经典文学作品的重构无法摆脱原作的深深烙印，情节与人物构成的组合，虽已与原作主题有了偏离，却仍有着鲜明的故事线索和人物形象，改写后的文本走向独立的篇章，因此，带有初步“文学性”的独立文本性质应得到认识，但仍不宜于直接表述为“践约传形式是小说”12。践约传的初步文学性缘于西厢记强大的文学影响，是一个经典文学作品经汉语学习而发展演变的个案表现，在探讨中国文学发展史的过程中，对这类文本不能也不应视而不见。践约传是因语言交际学习应运而生的语学材料，它为中国文学作品海外传播提供的意义更为引人注目。同时，它在历史文化研究中的史料价值也应得到重视。首先，经典文学作品可以通过从艺术走向实用的方式产生更为广泛的传播。作为教材的践约传以依赖语言学习中的阅读实践，实现了对西厢故事的传播，成为西厢故事传播的新媒介形式，但西厢记能够产生强烈的影响并在历史的长河中留存下来的根本原因是其本身具有持久魅力和深刻内涵。在艺术审美转向实用的过程中，文学作品的功能和地位可能会发生变化，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变化过程让经典得以在更大范围产生影响。其次，域外语学材料是“一座被忽略的汉语言学史料富矿”16。在语言学研究领域，语学材料涉及的语音、词汇、语法的应用与演变等问题都得到研究者们不同程度的关注和探索，从文史角度看，历史上保留下来的汉语学习材料，对于了解其产生时代的精神世界、日常习俗都是很好的切入口。如践约传折射的晚清日常生活图景。清代日常生活中女子头上不戴沉重的金银首饰，装扮多以绒花或鲜花为主，因此我们看到董西厢里的“钗簪金凤”、王西厢里的“贴翠花钿”变做了莺莺头上“一枝清香的玫瑰花”。乾隆年间，女性装扮多有穿“黑边饰的无领宝蓝色衣者，襟前挂香牌一串，纽扣上挂时辰表、牙签、香串等小物件光绪末年，（妇女）衣襟前挂有金或银制的装饰物，如耳挖子、牙剔子、小毛镊子等。”宣统至民国初年，“襟前仍然系挂装饰物”。17所以 践约传 中莺莺的身上“佩着一些珠宝玉器都是金子镶成的”。而不论是莺莺身上的“翠蓝布大衫”还是郑恒“蓝不蓝绿不绿”的衣服，以及“靛缸里拉不出白布来”（第五段）的俗语，都可作为清代蓝染工艺和蓝染布在中国大范围流行且用于日常生活的印证。当然，基于编写目的及时代所限，践约传中的文史差错及对中国文化造成的错误理解也是需要高度重视的。第 36 卷文山学院学报2023年 第 4 期66四、结语语言自迩集作为汉语教学史上第一部教学北京话口语的汉语课本，是那个时代的英美人普遍使用的课本，并在日本及朝鲜半岛流传，其影响是世界性的，直到 1902 年，俄国学者仍说：“至今为止大家还是认为伟德（Wade）的课本是最好的。”22出自语言自迩集的践约传，在西厢故事传播史上，带来了别样之美的崔莺莺，更提供了一个中国经典文学作品通过汉语学习而传播的典型个案，并以它丰富的语料信息展现了晚清历史生活图景。通过语学材料再造新的文学经典是不现实的，但如何通过语学材料完成对中国文学与历史的正确输出，讲好中国故事，践约传为我们提供了有效的参考。注释：本文所引会真记 董西厢 王西厢的文本取自霍松林编.西厢汇编 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87.一支虎：指一只眼是瞎的。One of the most effectual means of gaining an intimate knowledge of China，is by translations from its popular literature，consisting principally of drama and novels.参考文献：1 费赖之.在华耶稣会士列传及书目（上册）M.冯承钧.译北京：中华书局，1995：21.2 威妥玛.语言自迩集 M.张卫东.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3 黄善清.语言自迩集泛读材料践约传编写研究 D.广州：中山大学，2015.4 霍松林.西厢汇编 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87：338.5 林彬晖.践约传 对 西厢记 的改编及其文化意义兼论清末西人所编汉语教科书的价值 J.东南大学学报，2011（2）：109-113.6 叶盛.水东日记 M.卷 21.魏中平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0：213.7 王利器.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8 赵春宁.西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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