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影响因素研究--以雷山县三个苗族村落为例.pdf

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86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乡村振兴研究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影响因素研究以雷山县三个苗族村落为例吕宛青，杨俊宜摘 要：探索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影响因素，对非遗保护与传承具有重要意义。文章运用扎根理论提炼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关键因素，并构建理论模型。研究发现，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关键因素有综合利益、社会力量、理性权衡、情感联结、道德规范、政策支持和感知行为控制。综合利益、社会力量通过民族旅游社区居民的理性权衡和情感联结间接影响其非遗责任行为，社会力量还通过道德规范间接作用于民族旅游社区居民的非遗责任行为；政策支持是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强化因素，影响前置因素与非遗责任行为之间关系的方向和强度；感知行为控制直接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实施。研究结论不仅为旅游情境下非遗保护与传承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为民族旅游地区引导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实施提供一定的管理启示。关键词：民族旅游；非遗责任行为；扎根理论；苗族村落中图分类号：C59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24）01-0086-96文旅融合背景下，具有旅游发展优势的少数民族地区，在将非物质文化遗产（后文简称“非遗”）作为核心旅游资源进行开发，带动当地社会经济发展的同时，也为展示和弘扬非遗提供了平台。然而，为迎合市场需求，非遗过度利用、虚假展演等现象也相继出现，可能导致非遗陷入内涵失真和异化的困境，使非遗保护与传承工作面临着严峻挑战。民族旅游社区居民作为非遗旅游发展中的主要利益相关者，是非遗的主人、传承者和最终守护者，在非遗的保护与传承中具有关键作用。探索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影响因素，对旅游情境下非遗的保护与传承具有重要意义。尽管社区参与非遗保护和传承的研究已得到广泛关注，但从社区居民这一微观视角切入，对其在非遗保护与传承中的具体行为，以及影响这些行为的关键因素展开探讨的研究尚且不足，对因素间的作用机制进行系统分析的较少，如何充分调动社区居民参与非遗保护与传承的主动性和积极性因此缺乏相应的理论指导。本文尝试回答以下问题：非遗责任行为是什么？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关键因素及其维度构成情况如何？收稿日期：2023-09-26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民族地区阻断规模性返贫长效机制的构建研究”（22YJA630060）。作者简介：吕宛青，云南大学工商管理与旅游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昆明，650000）；杨俊宜，云南大学工商管理与旅游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昆明，650000），贵州财经大学讲师（贵阳，550000）。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87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乡村振兴研究相关因素间的作用机制如何运行？一、文献回顾及概念界定（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指各族人民世代相传并视为其文化遗产组成部分的各种传统文化表现形式，以及与传统文化表现形式相关的实物和场所。自 2001 年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遗代表作”名录以来，我国的非遗保护与传承工作已经走过二十余年。这期间，国内学者围绕非遗的保护与传承展开大量研究。前十年，学界研究经历了以非遗概念辨析为核心的启动阶段a，非遗特征和保护原则为重点的启蒙阶段b，以及围绕非遗保护工作反思为热点的深入阶段cd；近十年，随着对非遗保护认识的逐渐深化，非遗保护与研究从零散观点阶段进入模式探索阶段e，期间不乏对非遗保护主体的探讨f、非遗政策和制度的分析g、非遗旅游的研究h，以及对具体非遗项目保护和传承的关注i等。在社区参与非遗保护与传承的议题上，学者们提出，社区民众和传承人为主的社会各方作为非遗保护的主体j，应最大限度地参与到非遗的整个保护过程中，官方和专家等外部力量，只有内化为持有人、传承人的自觉行动，才能真正发挥作用k。亦有学者从社区参与非遗旅游开发的视角，对社区参与非遗旅游开发的思路l、参与机制m、保护与传承机制n，以及非遗传承与旅游开发的耦合逻辑o等方面展开探索。相对而言，国外学者对于非遗保护的研究内容更为具体，且侧重于定量研究p，相关议题涉及社区参与非遗保护q、数字化保护与传播r、非遗教育s、非遗旅游t等诸多方面，也还缺乏对社区居民保护与传承行为影响因素的关注。a 马自树：非物质遗产内涵及其命运，中国博物馆 2002 年第 4 期。b 苑利，顾军：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十项基本原则，学习与实践 2006 年第 11 期。c 刘晓春：谁的原生态?为何本真性非物质文化遗产语境下的原生态现象分析，学术研究 2008 年 第 2 期。d 魏崇周：2001-2010:当代非物质文化遗产热点问题研究综述，民俗研究 2010 年第 3 期。e马知遥，常国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承深化阶段2011-2020年热点问题研究综述，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21年第 6 期。f 杨利慧：以社区为中心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遗保护政策中社区的地位及其界定，西北民族研究 2016 年第 4 期。g 郑炜楠：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政策量化研究，图书馆论坛 2022 年第 8 期。h 孙梦阳，石美玉：非物质文化遗产游憩者动机及其市场细分研究，旅游学刊 2012 年第 12 期。i陶长江，吴屹,王颖梅：文化生态视角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性旅游开发研究以广西瑶族盘王大歌为例，广西民族研究 2013 第 4 期。j 黄涛：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主体，河南社会科学 2014 年第 1 期。k 萧放，张士闪，宋俊华，马知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十问”，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 2023 年第 1 期。l 邓小艳：文化传承视野下社区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旅游开发的思路探讨，广西民族研究 2012 年第 1 期。m 黄益军：非物质文化遗产旅游开发中的社区参与机制研究，广西社会科学 2013 年第 8 期。n 吴肖淮：社区参与民族非遗旅游资源保护与传承机制研究，博士学位论文，天津大学，2016 年，第 13 页。o江娟丽，江茂森：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旅游开发的耦合逻辑以重庆市渝东南民族地区为例,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 年第 1 期。p 刘晓平：2003-2021 年国内外非遗研究文献计量分析，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版)2023 年第 2 期。qBlake，Janet.“Further reflections on community involvement in safeguarding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Safeguarding intangible heritage:Practices and politics(2018):17-35.rAmakawa，Jonathan,and J.Westin.“New Philadelphia:using augmented reality to interpret slavery and reconstruction era historical site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2018):315-331.sOtt,Michela,F.M.Dagnino,and F.Pozzi.“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Towards collaborative planning of educational interventions.”Computers in Human Behavior(2015):1314-1319.tEsfehani,Minoo H.,and J.N.Albrecht.“Roles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n tourism in natural protected areas.”Journal of heritage tourism,13.1(2018):15-29.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88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乡村振兴研究（二）非遗责任行为相关研究及概念界定非遗旅游化过程中，面对市场的诱惑，“利益”往往会蒙蔽利益相关者的“初心”，非遗保护与传承行为有必要从利益相关者的责任视角展开探讨。然而，既有研究主要围绕环境责任行为和遗产责任行为展开，对非遗责任行为概念尚未有明确定义。环境责任行为概念由BORDEN 和 SCHETTINO 提出，被定义为个人和群体为补救环境问题而实施的一切行动a，常与亲环境行为、环境友好行为等术语互换使用b。旅游情境下，环境责任行为指旅游利益相关者实施的负责任行为，旨在减少对旅游地自然环境的负面影响，促进自然资源的可持续利用c，强调对自然环境的保护，较少涉及文化层面。遗产责任研究领域中，在“遗产责任”概念基础上d，学者们对旅游利益相关者的遗产责任行为量表进行开发e，对游客遗产责任行为形成机制展开探讨f。值得思考的是，不同的遗产类型在内涵特征、存在形态和保护侧重点上均存在差异，现有的遗产责任及其行为的相关研究是否充分考虑到了非遗的活态性、生活性、民间性等特征？是否能有效地阐释非遗责任行为？尚待考证。因此，笔者认为有必要提出非物质文化遗产责任行为这一概念，并将其定义为：个体或组织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利用和创新过程中采取的一系列负责任行为，旨在减少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负面影响，促进非物质文化遗产存续“活态传承”。综上所述，非遗保护与传承的相关研究多聚焦于经验方法的总结、政策制度的分析、模式机制的探索，确立了社区及构成社区的群体和个人在非遗保护与传承中的重要主体地位，但未能从社区居民这一微观视角出发，对影响其非遗保护和传承中具体行为的关键因素和因素间的内在机理展开系统性分析。鉴于此，本研究尝试识别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关键影响因素及其维度，构建相应的理论模型，明确相关因素间的作用机制，以期从微观视角丰富非遗保护与传承的议题研究，并为民族旅游地区设计相关方案促进当地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践行提供参考。二、研究设计（一）研究方法为厘清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关键影响因素和作用机制，本文将扎根理论作为基本研究方法。扎根理论最早由美国学者 GLASER 与 STRAUSS 提出，主张不对事先设定的假设进行逻辑推演，而是从原始资料入手进行分析，自下而上建立实质理论。研究过程中，笔者深入到案例地居民个体层面展开深度访谈，严格遵循程序化扎根理论中开放性aBorden,Richard J,and A.P.Schettino.Determinants of Environmentally Responsible Behavior.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ducation,10.4(1979):35-39.bKiatkawsin,Kiattipoom,and H.Han.Young travelers intention to behave pro-environmentally:Merging the value-belief-norm theory and the expectancy theory.Tourism Management(2017):76-88.cPoudel,Surya,and G.P.Nyaupane.Understanding Environmentally Responsible Behaviour of Ecotourists:The Reasoned Action Approach.Tourism Planning and Development(2017):337-352.d张朝枝：遗产责任：概念、特征与研究议题，旅游学刊 2014年第11期；张朝枝，王雄志：遗产责任批判反思：基于列维纳斯责任观视角，遗产与保护研究 2018 年第 9 期。e 黎耀奇，王雄志，陈朋：基于游客与居民视角的遗产地遗产责任量表开发与检验，旅游学刊 2019 年第 10 期。f 凌欢，程励，赵晨月，李胜兰，卫梦隐：寓责于游:旅游者的遗产责任行为形成机制研究，旅游科学 2021 年第 2 期。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89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乡村振兴研究编码、主轴编码、选择性编码等环节和步骤，自下而上对原始资料概念化和范畴化，通过持续比较和分析，进一步归纳并形成理论框架。（二）数据来源研究将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雷山县的西江苗寨、朗德苗寨和控拜苗寨作为案例地。雷山县被誉为“中国苗族文化展示中心”，全县有 15 项非遗入选国家级非物质遗产名录，有 13 项、19 项和 184 项非遗分别入选省、州、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a，雷山是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最多的县份。雷山县绝大部分入选非遗名录的项目，如苗绣、苗族民歌苗族飞歌、铜鼓舞、苗族芦笙舞、苗族鼓藏节、苗年、苗族银饰锻制技艺等，是当地旅游发展的重要资源。西江、朗德和控拜三个苗寨位置邻近、文脉同源，且均依托非遗发展旅游，属典型的少数民族旅游社区。研究团队于 2019 年 12 月（3 天）、2022 年 2 月（8 天）和 2022 年8 月（3 天）三次前往案例地实地调研，对不同年龄、性别和职业的 27 位村民展开深度访谈，平均访谈时间约 30 分钟，获得访谈文本资料 5 万余字。访谈对象采用代号形式呈现，西江苗寨接受访谈的15位受访村民用代号XJ1到XJ15表示，朗德苗寨6位受访者用LD1到LD6表示，控拜苗寨接受访谈的 6 位村民用 KB1 到 KB6 表示。理论抽样依据典型代表性原则和可重复验证原则，重点关注当地村民在旅游发展中非遗责任行为的影响因素及作用形式，力求做到全面和充分的描述和阐释。此外，研究团队与雷山县文体广电旅游局非遗中心的工作人员展开座谈，以对第一手田野访谈材料起到基础数据补充作用。三、数据分析和模型构建（一）开放性编码开放性编码是指在编码初始阶段将原始资料揉碎和重新整合，以界定概念和发现初始范畴。本文借助编码分析软件 Nvivo12，随机选取 21 位受访者的原始访谈材料展开逐句、逐段地整理分析，归纳抽象出能体现和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关键信息，并与原始材料进行持续对话，最终形成 57 个概念。将概念进一步提炼和归纳，实现概念的类属范畴化，得出 18 个初始范畴（如表 1 所示）。表 1开放性编码示例序号初始范畴概念访谈文本中的原始代表语句1社区层面利益交通设施改善经济水平提升从高速路下来，没多远就能到寨子门口，很方便（LD2）。西江旅游的发展提升了西江甚至是整个雷山县的经济发展水平（XJ1）。2个人层面利益经营收益就业机会制作银饰出售可以获得收入（KB4）。以前很多村民都在外面打工，现在西江能找到工作，就都不想出去了（XJ4）。a 数据来源：笔者根据 2022 年 8 月从雷山县文体广电旅游局收集的资料整理而得。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90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乡村振兴研究序号初始范畴概念访谈文本中的原始代表语句17一般型非遗责任行为非遗认同遵守相关规定如果都不认同非遗，就谈不上去保护和传承了（XJ3）。政府保护非遗的规定，我们都很支持的（XJ12）。18积极型非遗责任行为非遗技能传授维护非遗真实性我能承担的责任就是把苗族银饰锻制这门技艺更好地传承下去（KB1）。尽可能把苗族文化有代表性的部分真实展示给游客，不能去编一些根本没有的来误导游客（XJ6）。*因篇幅有限，具体编码过程省略。（二）主轴编码主轴编码是对开放式编码阶段发展出的初始范畴进行聚类，形成更系统、更具概括性的主范畴的过程。笔者将 18 个初始范畴依据其内在逻辑联系进行归纳整合，形成“非遗责任行为、综合利益、社会力量、理性权衡、情感联结、道德规范、政策支持、感知行为控制”8 个主范畴，如表 2 所示。表 2主轴编码分析主范畴初始范畴包含的概念非遗责任行为一般型非遗责任行为积极型非遗责任行为非遗认同、尊重非遗能人、鼓励非遗保护和传承行为、配合相关工作、遵守相关规定非遗知识传递、非遗技能传授、非遗代际传承、维护非遗真实性、主动学习非遗知识和技能综合利益社区层面利益个人层面利益经济水平提升、基础设施改善、交通设施改善经营收益、就业机会、薪资收入、租房收入、发展机遇社会力量社会认可榜样效应社区共同规范重要群体影响外界认可、媒体报道、自媒体推介经营示范、精英倡导、权威引导惯例习俗、传统观念、共同信仰家庭影响、同辈影响、挚友影响理性权衡认知态度行为态度经济价值、文化价值、世代相传、旅游资源、关乎自身利益、重要意义、明智举动情感联结地方依恋民族情感地方依赖、地方认同民族意识、民族认同道德规范自我价值实现内在责任意识社会角色意识、个人精神追求、价值实现基本义务、内在责任政策支持引导政策激励政策非遗教育、非遗培训、非遗宣传政策扶持、资金支持、荣誉授予感知行为控制个人兴趣和能力外部资源控制力兴趣爱好、个人能力、自媒体熟悉程度资源限制、资源优势（三）选择性编码和模型构建选择性编码的主要任务是对主轴编码阶段逐渐清晰化的主范畴展开进一步分析，确定核心范畴，并描绘核心范畴与非核心范畴之间的逻辑关系，继而构建理论。结合研究主题对主范畴进行分析后，确定“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影响因素”为本研究的核心范畴，综合利益、社会力量和政策支持 3 个主范畴是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外部环境因素；理性权衡、情感联结、道德规范和感知行为控制 4 个主范畴是非遗责任行为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91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乡村振兴研究发生的内在感知因素。基于刺激-机体-反应范式（S-O-R）和质性分析，研究认为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受到外部环境因素和内在感知因素的共同作用，即个体受到外部环境的刺激（S）后，会激发其内在感知（O），进而引发非遗责任行为（R）。具体而言，综合利益、社会力量作为外部刺激因素通过民族旅游社区居民的理性权衡和情感联结间接影响其非遗责任行为，社会力量还通过道德规范间接作用于非遗责任行为；政策支持影响前置因素与非遗责任行为之间关系的方向和强度，具有调节作用；感知行为控制直接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实施。至此，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影响因素理论模型构建完成（图 1 所示）。为保证研究结论的可靠性，笔者用剩余 6 份访谈样本进行饱和度检验，未发现新的相关概念和范畴，表明所构建的理论模型已达到饱和状态。图 1 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影响因素理论模型四、研究发现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是在当地复杂的旅游生产生活情境中不断生发的，受到多种因素的共同影响。研究通过扎根理论识别出的关键影响因素对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作用机制和路径不尽相同。研究基于刺激-机体-反应范式（S-O-R），认为有机体并不是简单直接地对刺激因素做出反应，刺激（S）和反应（R）之间可能存在一个“中介”过程。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影响因素理论模型（图 1）中，综合利益、社会力量可以认为是“刺激（S）”；理性权衡、情感联结和道德规范可认为是“机体（O）”接受到外部刺激后激发的个体认知、情感和责任意识，“反应（R）”则表现为具体的非遗责任行为。为清晰理解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及其影响因素间的内在关系，基于现有研究基础，笔者结合案例就不同的影响因素对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作用机制予以阐释。（一）理性权衡下的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理性权衡强调行动主体在理性的评估和判断下做出行为决策及实践。本研究发现，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遵循“综合利益/社会力量理性权衡非遗责任行为”的逻辑链条，综合利益、社会力量因素在民族旅游社区居民的理性权衡下，对其非遗责任行为产生影响。理性权衡范畴中，认知态度指作为行动主体的社区居民，基于个体理性对某项非遗的认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92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乡村振兴研究知和非遗价值的评估，是对非遗自身的评价；行为态度指作为行动人的社区居民，基于个体理性对实施非遗责任行为的收益与成本的综合权衡，是对行为结果的评价。认知态度和行为态度影响行动者采取特定行为毋庸置疑。当个体对文化遗产具有较高的认知水平和积极的认知态度时，更易表现出文化遗产保护行为意向a，进而实施文化遗产保护行为b；当个体对实施特定行为结果的评价是积极正向的，会对该行为持有支持态度，其行为意向和实际行为将会得到激发和强化cd。从实地调研和资料分析来看，如果案例地居民能够认识到本民族非遗蕴含着祖先的智慧、关乎子孙寻根以及民族旅游良性发展，且认为实施非遗责任行为是有价值、有意义的明智之举时，其践行非遗责任行为的动力会显著增强。可见，理性权衡对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产生影响。依托非遗发展旅游，不仅能提升当地经济水平、改善基础设施和交通，也使得居民有机会通过制作和售卖非遗产品、开设非遗体验点或从事非遗相关工作等方式获得增加收入。非遗旅游带来的综合收益，不仅能提升社区居民参与旅游发展的信心与动力，也能促使更多居民重新认识非遗的价值，形成积极的认知态度和行为态度，促进非遗责任行为的实施。苗族银饰锻制传承人（KB4）表示:“制作银饰出售可以获得收入，所以我也在不断提升自己的技艺，希望苗族银饰得到更多游客喜欢，这也是对这项非遗（苗族银饰锻制技艺）的一种宣传。”e非遗传承人通过制作售卖银饰获得经济收益，促使其有动力去精进苗族银饰锻制技艺，制作出更精美、更高品质的苗族银饰，以获得游客的青睐和购买，其非遗责任行为在追求经济利益中实现。“我先生是木雕匠人，头几年他就不做了，因为做木雕挣不到钱，现在他帮着我做蜡染刺绣体验店，肯定得有钱挣才干得下去。”f案例地蜡染刺绣体验店负责人（XJ5）直接表达了他们在实施非遗责任行为时具有理性的考量与权衡，能获取经济收益的非遗技艺可以得到更好的传播与传承。本研究中，社会力量由社会认可、社区共同规范、榜样效应、重要群体影响四个维度构成。社会认可指游客、外来商家和互联网用户等个人或群体对当地非遗的欣赏，对非遗保护与传承行为的认可与鼓励，能让当地居民获得积极的情感和动力；社区共同规范是在血缘、地缘基础上构建的关系网络中，得到社区成员广泛认同并具有引导和约束力的规则；榜样效应是指人们的行为会受到社区精英、行业领袖等榜样的影响；重要群体影响，指家庭成员、挚友同侪等通过知识分享、价值引导和行为示范等方式影响到该群体中其他人的行为决策。民族旅游社区居民的行为活动嵌入社会关系网络中，表明理性权衡的认知态度、行为态度无疑会受到社会力量影响。具体而言，首先，作出社会力量中的激励、引导和示范作用，能够影响社区居民基于个体理性对非遗内涵和价值的认知评价，以及对实施非遗责任行为结果的考量，积极的评价将有助于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实施；其次，社会力量中存在的a任洪昌，等：地方认同视角下居民对农业文化遗产认知及保护态度以福州茉莉花与茶文化系统为例，生态学报 2015年第 20 期。b柳红波，郭英之，李小民：世界遗产地旅游者文化遗产态度与遗产保护行为关系研究以嘉峪关关城景区为例，干旱区资源与环境 2018 年第 1 期。cAjzen,Icek.The theory of planned behavior.Organizational Behavior and Human Decision Processes,50.2(1991):179211.d 吕宛青：居民可持续遗产旅游参与行为研究基于计划行为理论视角，社会科学家 2019 年第 12 期。e 访谈对象：苗族银饰锻制技艺传承人 KB4（1975-，男），访谈地点：受访人位于西江的银饰售卖店，访谈时间：2022-02-27。f 访谈对象：蜡染刺绣体验店负责人 XJ5（1971-，女），访谈地点：蜡染刺绣体验店，访谈时间：2022-03-03。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93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乡村振兴研究群体压力、监督和惩罚机制，能够有效约束社区居民合理利用非遗，促使其从社区整体利益考虑，做出有利于非遗保护和传承的负责任行为；再次，当社会普遍重视并倡导非遗保护和传承，作为理性人的社区居民，出于对良好声誉的维护和舆论谴责的规避，往往倾向于遵从大家认同和倡导的价值理念，并为之付出努力。正如当地一位从事餐饮服务行业的年轻人（XJ9）所言：“游客对苗族文化的认可，让我觉得我们的文化很有魅力，会更加珍惜和保护。”a游客的认可激发了当地居民的积极性，进一步转化为非遗责任行为实施的动力。“我们这边嫁姑娘都要准备手工绣的苗服、传统银饰和被套床单这些，不准备的话，要被其他人讲的，所以苗族服饰、刺绣这些（非遗）保护得还是比较好。”b当地妇女（LD2）的说辞表明，偏离社区惯例习俗的行为，可能会受到乡村强联结关系中亲友的质疑，村民会觉面子受损，故倾向于遵从社区共同规范，去维护当地的传统习俗和文化。可见，社会力量能够强化行为主体的理性选择意识，在民族旅游社区居民的理性权衡下对其非遗责任行为产生影响。（二）情感联结中的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行为经济学认为，情感作为行为动机的组成部分，对个体行为动机具有驱动作用，并能显著影响个体的亲社会行为c。本研究发现，民族旅游社区的地方依恋和民族情感，是影响非遗责任行为的关键因素，遵循着“综合利益/社会力量情感联结非遗责任行为”的逻辑链条，综合利益、社会力量通过社区居民的情感联结，影响其非遗责任行为。从情感联结与非遗责任行为的内在关系来看，地方依恋作为人地关系研究的重要内容，指人与特定地方之间积极的情感纽带，对旅游地居民文化保护态度具有显著影响d，是推动公众参与文化保护e和提升居民文化延续力的重要动力f。民族情感反映了少数民族成员对其所属民族的依恋和认同。非遗承载着民族的共同记忆和精神寄托，深厚的民族情感会强化成员对本民族相关非遗的认可与珍视，进而转化为非遗保护与传承的动力。正如在沿海打工数年返回西江就业的村民（XJ4）所述：“其实我们苗族人都不大愿意背井离乡去打工，大家都是爱自己家乡和民族的，都想保护好苗族这些非遗，它（非遗）代表我们苗族人。”g可见，“生于斯、长于斯”的当地人对故乡的依恋和民族的认同，是他们自觉保护本民族非遗的动力。旅游开发提高了社区满足居民物质需要的能力，产生的综合效益能够提升居民对地方的认同感h，增强地方和居民的情感联结。于案例地而言，旅游开发之前，大部分村民外出打工，空间场所和社会关系的错位，在一定程度削弱了当地人与家乡和本民族的情感联结。旅游开发促进了当地经济水平的提升和人居环境的改善，同时也创造了大量的工作机会和a 访谈对象：侯家庄餐厅服务员 XJ9（2000-，女），访谈地点：受访人工作场所，访谈时间:2022-08-24。b 访谈对象：售卖绣品的村民 LD2（1965-，女），访谈地点：售卖绣品摊位，访谈时间：2022-03-04。cKanchanapibul,Maturos,et al.An empirical investigation of green purchase behaviour among the young generation.Journal of Cleaner Production,66(2014):528-536.d胡小海，黄震方：旅游地居民文化保护态度及其影响因素研究以周庄古镇旅游区为例，南京师大学报（自然科学版）2011 年第 2 期。e 张国超：我国公众参与文化遗产保护行为及影响因素实证研究，东南文化 2012 年第 6 期。f李渌,徐珊珊：“遗产自觉”与“地方依恋”：历史城镇居民文化延续力研究贵州镇远古城的实证，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 年第 6 期。g 访谈对象：从事餐饮业村民 XJ4（1974-，女），访谈地点：阿浓苗家餐馆，访谈时间：2022-02-25。hPuddifoot,John E.Some initial considerations in the measurement of community identity.”Journal of Community Psychology,24.4(1996):327336.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94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乡村振兴研究发展机遇，吸引外出打工村民返乡就业、创业，投入到家乡旅游发展中来。正如从事旅游服务的受访者（XJ12）a说：没有（旅游）开发，那我们年轻人肯定都往外走了，人都不在寨子里了，谁还来传承非遗？现在旅游做得好，能挣到钱，就愿意留在西江发展。游客那么远都来旅游，作为西江人我觉得很骄傲，也更爱自己的家乡，愿意保护非遗。可见，非遗旅游带来的利益，使他们愿意留在家乡生活、就业和发展，这不仅为非遗的活态传承提供了人力的保障，同时重塑了社区居民的地方依恋和民族情感，进而激发其保护和传承非遗的意愿，有助于非遗责任行为的实施。可见，非遗旅游产生的综合利益通过情感联结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的非遗责任行为。社会力量对民族旅游社区居民的地方依恋和民族情感有促进作用，可从三个方面体现：（1）当家乡和民族文化得到外界的欣赏和认同时，社区居民会生成积极的情绪体验，感到自信、自豪，这将有助于社区居民对地方和民族形成积极正向的评价，加强与地方和民族的强情感联结。（2）社区共同规范对传统礼仪、节日风俗的重视，能带动社区居民积极参与到各类文化活动中来，有助于增强社区凝聚力，营造和谐的社区氛围，增进社区成员的情感交流，进而对地方依恋和民族情感产生积极影响。（3）重要群体的影响和榜样效应，通过知识传播、行为示范和权威号召等方式，促使社区居民去进一步了解和认知自身文化，发掘其深厚的底蕴和价值，这一过程有利于强化地方依恋和民族情感。正如受访者（KB2）所表达的：“游客对我们非遗的喜欢，会让我们更加认同自己的民族文化，更想把这些（非遗）宣传出去。”b游客对当地文化的认可，增强了社区居民对自身文化的认同，并激发其传播、传承非遗的动力。受访者（XJ5）表示：“我女儿小时候，家里就教她说苗语、唱苗歌，讲我们这边的民间故事，我觉得她很热爱家乡，现在她在贵阳读书，我看她经常发朋友圈和抖音分享苗族非遗和苗寨的风土人情。”c受到家庭影响的后辈，因自小耳濡目染，即使离开家乡外出求学，仍与家乡和民族保持深厚的情感联结，持续主动去展示和宣传与本民族相关的非遗文化。基于以上分析，研究认为，社会力量能够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与地方和民族的情感联结，进而作用于其非遗责任行为。（三）道德规范下的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道德规范是指由社会共享准则对个体的内在影响而形成的自我期望，这种自我期望会衍生出强烈的道德责任感，对个体的行为决策具有重要影响。规范激活模型（NAM）认为道德规范是亲社会行为的直接驱动力d，非遗责任行为本质上具有亲社会行为的特征，从道德规范视角来探讨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是合理且必要的。本研究发现，依据“社会力量道德规范非遗责任行为”的逻辑链条，社会力量通过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的道德规范，进而作用于非遗责任行为。具体而言，社会力量中体现的社会共享准则和倡导的价值理念，能够影响社区居民的认知判断和行为规范，尤其是与a 访谈对象：从业餐饮业村民 XJ12（1997-，女），访谈地点：阿浓苗家餐馆，访谈时间：2022-02-25。b 访谈对象：苗族银饰锻制匠人 KB2（1998-，男），访谈地点：受访人家中，访谈时间：2022-08-25。c 访谈对象：蜡染刺绣体验店负责人 XJ5（1971-，女），访谈地点：蜡染刺绣体验店，访谈时间：2022-03-03。dStern,Paul C.New Environmental Theories:Toward a Coherent Theory of Environmentally Significant Behavior.Journal of Social Issues,56.3(2002):407-424.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95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乡村振兴研究社区居民的精神追求、价值取向和行为准则相契合时，社会力量会极大强化其道德规范，促使社区居民在道德力量的作用下践行非遗责任行为。正如西江小学老师（XJ7）表述：“政府相关部门和社会各界都非常重视非遗的保护和传承，作为一名教师和土生土长的苗族人，我更应该尽力把我知道的非遗知识和技能教给学生，是一种责任吧。”a在社会力量影响下，对自身社会角色有着清晰认识的西江小学教师，其内在的道德规范是其主动践行非遗责任行为的动力。当地村民（LD5）也表示：“现在越来越多人重视我们苗族非遗的保护，你们来找我（访谈）也是为了更好去保护非遗，外界都那么重视，作为苗族人更应该保护好自己的文化才是，这是苗族人的责任。”b社会力量能够“激活”社区居民的内在责任感，促使他们去实施有益于非遗保护和传承的负责任行为。（四）政策支持与感知行为控制的影响作用政策支持，包括引导政策、激励政策，指政府部门和景区管理公司颁布和实施的关于非遗保护、传承和发展的政策和措施。政策支持不仅能够提高社区居民对非遗内涵和价值的认识，为保护和传承非遗提供行动指南；同时能帮助社区居民解决非遗保护、传承和利用过程中遇到的困难，增强他们的自信心，激励其主动践行非遗责任行为。访谈资料中多次出现“政府引导”“资金支持”和“荣誉授予”等词，例如受访村民（XJ11）认为：“需要政府和景区公司来管理和引导，很多村民的文化程度不高，不知道怎么来做。”c苗族银饰锻制的非遗传承人（KB4）也道出自己心声：“我代表县里去参加过很多比赛，我自己是贵州省第二届工艺美术大师、贵州省首届民族民间工艺大师，这些荣誉激励我继续去传承非遗。”d可见，政策支持对非遗责任行为有重要影响。以往旅游情境下责任行为研究已论证了政策因素的调节作用e，因此，本研究将政策支持作为影响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的调节变量，影响前置因素与民族旅游社区居民非遗责任行为之间的方向和强度。感知行为控制体现了个体对于促进或阻碍实施行为因素的可控程度。当潜在行为人具有较强自信和外部资源控制能力时，执行某一行为的意愿显著增强f。感知行为控制作为计划行为理论中的关键变量，对行为意愿和行为实施具有直接影响，这在诸多责任行为研究中已得到证实。本研究中，感知行为控制由个人兴趣和能力、外部资源控制力两个维度构成。当社区居民的感知行为控制较强时，能正向影响其非遗责任行为的实施。正如受访者（XJ5）所言：“支撑我一直从事非遗传承的还是自己的兴趣爱好，从小我就特别喜欢苗绣和苗族服饰。”g受访者（XJ8）表示：“开非遗体验中心还是有些优势的，我是凯里学院苗绣和蜡染专业毕业的，还不用考虑房租费，家就是现成的场地。”h访谈内容说明，社区居民会评估自身所具备的经验、能力和资源情况，当具备一定的经验和能力，且有外部资源支持时，其非a 访谈对象：西江小学教师 XJ7（1987-，男），访谈地点：受访人家中，访谈时间：2022-03-01。b 访谈对象：朗德苗寨村民 LD5（1978-，男），访谈地点：受访人家中，访谈时间：2022-03-04。c 访谈对象：西江苗寨村民 XJ11（1965-，男），访谈地点：受访人家中，访谈时间：2022-08-23。d 访谈对象：苗族银饰锻制技艺传承人 KB4（1975-，男），访谈地点：受访人位于西江的银饰售卖店，访谈时间：202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