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元年甘肃大旱的社会应对——以《申报》为中心_杨继业.pdf

第 27 卷第 6 期（2022）Vol27 No.6（2022）收稿日期：2022-09-13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近代西北灾荒文献整理与研究”（16ZDA134）；2022 年甘肃省高等学校创新基金项目“清代甘肃灾害治理的历史启示”（2022A-077）；2022 年甘肃省高等学校创新基金项目“甘肃当代小说创作中的灾害书写研究”（2022A-078）。作者简介：杨继业（1970），男，甘肃定西人，副教授。研究方向：灾害史。宣统元年甘肃大旱的社会应对以 申报 为中心杨继业（甘肃中医药大学定西校区 人文教学部，甘肃定西 743000）摘要：宣统元年甘肃大旱的社会应对，申报 比其他文献提供了更为丰富的历史信息：（1）灾害持续三年，灾情严重；（2）官赈无力，宣告传统荒政在西北彻底衰落；（3）义赈不力，显示江南社会跨域救助受挫；（4）江南义绅、甘肃灾民和中央政府三方分别与甘肃政府之间的矛盾冲突贯穿了整个救灾过程。种种问题指向晚清甘肃政治生态的恶化，为后世灾害应对和社会治理留下了深刻的历史教训。关键词：申报；甘肃大旱；江南义赈；政治生态中图分类号：K250.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89020（2022）06-05107宣统元年甘肃大旱是清代西北最后一场重大灾害。这场救灾活动发生在清政府推行新政近十年的背景下，成为检验地方新政成效的“试金石”。但是学界未能足够关注，仅见张运君1、唐海宏2等分别从革命和文化的视角予以研究。宣统元年（1909年）四月至九月，申报 持续报道甘肃大旱新闻，留下了丰富的历史信息。本文以其为中心，复原灾害社会的基本情形，揭示救灾问题形成的根源，管窥清王朝覆亡前夜的地方社会面相。申报报道的焦点是劝办义赈。围绕焦点，从三个方面展开分析。一、甘肃大旱的报道申报 灾害新闻报道的形式是将陈述灾情与劝赈结合在一起。新闻来源于灾害请赈区和非灾筹赈区。1.甘肃政府宣统元年四月十九日，申报 转载了朝廷上谕：甘肃连年旱歉，兰州、凉州、巩昌等府前年就已被灾，去年秋天更加严重，本年入春以来仍然干旱。碾伯县、会宁县及各土司先后报灾。现在粮少价昂，饥民哀号，牲畜大多饿死，著赏给帑银六万两，要求陕甘总督升允认真办理。3这是外界首次得知甘肃发生大旱，并且已经持续到第三年，中央政府开始拨款救灾。二十六日，升允向各省督抚发出协赈函电，声明灾区十多州县，灾民百万，现在库藏匮乏，也以哀鸿遍野、来日方长隐晦地指出中央拨款不敷赈济，因而请求各省督抚不分畛域救济甘民。4这份函电反映出甘肃大旱单靠本地政府和中央政府是无能为力的。五月初七日，护理陕甘总督、甘肃布政使毛庆蕃在发给上海商务总会义绅盛宣怀的电文中陈述了自己在光绪三十四年（1908）三月调任甘肃途中所见灾情：从陕西出发，就听说甘肃皋兰等县久旱，陇东较轻，越往西越旱。行至安定县，沿途百姓纷纷拦轿具禀，有请赈济，有请借籽，有请缓征。灾区大概以兰州附近各地最为严重。5这说明光绪三十四年春间，灾情就已严重。二十四日，申报 刊登军机处的寄谕，要求新任陕甘总督长庚电告灾情，并表示朝廷无论如何都会命令度支部和各省权为协助。6六月十七日，申报 刊51第 27 卷第 6 期（2022）Vol27 No.6（2022）登了赴任途中的长庚给盛宣怀的函电，声称虽然自己对灾情还不了解，但是仍然迫切希望从广从速，设法筹赈灾民。7对此，盛宣怀回电，各筹赈公所因很久没有接到甘肃方面的灾情消息，造成劝捐懈怠；并建议甘肃援照他省赈捐奏奖成例吸引捐输。8十八日，长庚致电甘肃筹赈公所，希望该公所能够积极请求各省督抚大员在所属地方境内向官幕绅商及各善会募捐，所募资金由该公所代收转寄。9从四月到六月期间，连续三任陕甘总督向中央、他省和江南义绅与筹赈机构发出奏电函电，请求助赈甘肃。随四月十九日甘肃灾害新闻的报道，江南地区以江苏省上海县为中心的社会各界和慈善机构纷纷发出劝赈公启。2.甘肃筹赈公所甘肃筹赈公所是由陕甘旅沪商人刘定荣等临时组建，地址在上海望平街。四月二十三日，甘肃筹赈公所向在京陕甘官员、两江总督、江苏巡抚、陕甘总督分别发出电文，请求他们函电江南官绅协力援手。10四份函电说明义绅开始筹办捐赈，并希望得到相关官员的大力支持。此后，甘肃筹赈公所向社会各界不断进行劝赈。二十六日，发出面向社会的第一份劝赈公启。该公启在陈述灾情之后，揭露甘肃官员匿灾不报造成灾情恶化的罪行；还列举内乱可惧外患可忧的五种理由，认为急需义赈援助。11五月初六日，又向广东、香港各慈善团体发出劝赈。12二十四日起至六月二十日止近一个月内，共七期刊登同一份劝赈公启：“甘肃三年不雨，牛马饿仆，人自相食，如此巨灾为近百年来所未有。哀哀甘民，其何以堪！伏望海内外仁人君子解囊相助，以拯此无告之民，同人当百拜以竢。”13甘肃筹赈公所成为在上海劝办义赈比较踊跃的一个重要组织。3.上海戏剧界劝赈甘肃大旱中出现一股新的力量，即上海戏剧界。五月初八、九、十连续三日，新舞台以甘肃旱灾为题材排演新戏 甘肃旱荒 进行劝赈，戏价照夜戏价目并将全部所得用作甘肃赈捐，同时也邀请甘肃筹赈公所诸君到场监视。14初八至十一、十五、十六等六日，春桂戏园也以甘肃旱灾为题材排成新戏 甘民泪 劝赈，以所售戏资助赈甘肃。15对处于社会底层的戏剧界能够义演劝赈，五月初十日的 申报 发表特别评论，高度赞扬戏剧界为“侠哉伶”，号召大家赶快看戏捐赈。16十八日起，新舞台再次刊登五期演戏劝赈广告，戏资仍然全部作为赈资17。同日起连续三日，中国青年会大奇观上演剧目劝赈筹资，为了能够吸引更多的捐赈者，表演与新舞台、春桂戏园不同的节目，“客串（甘）（赈）（谈）、中西（女）（士）作乐唱歌、独演（恢）（谐）（术）”18。二十六日，同庆戏园发出上演 二桃杀三士 剧目劝捐，为方便众人设立了多个售票处。19上海戏剧界为了劝得更多赈资，各出新招，演出水平高，宣传力度大。20同时，其义行在上海引起很大的社会反响。4.上海其他行业、慈善机构与个体其一，医药。五月十四日，上海四马路五洲大药房发出售药劝赈广告，凡在活动日购买该药房人造自来血药品者，售资全部用作甘肃赈款。21其二，出版。五月二十七日起至六月初二日止，繁华社、嫏嬛社抱着多售一券即多活一命的想法，在 申报上共五期刊登劝赈广告，并设立多处售票处。22此外，上海当地的 新闻报 等也在自己的报纸上报灾劝赈。其三，金融。六月初十日，无锡钱业同人进行劝赈，为此设立筹赈会，推举专门职员负责其事，身先为倡筹垫洋一千七百元汇解灾区。并在十三、四、五等日，与同庆仙戏园合作，演戏三天，戏资除给演员食用开支外，所余全部助赈。23其四，善堂和个体。五月二十三日，沪北广益善堂刊登代募甘肃旱灾赈捐公启。24由于戏剧等行业劝赈、社会各界捐赈，悲悯灾民之心相互传递和影响，一些个体也纷纷参与到劝赈救灾的活动中来。其中尤以署名“东吴”的作者具有代表性。四月三十日，“东吴”在 申报 发表文章，分析了甘肃自救有“八难”、关系有“二巨”，提出速办急赈救目前、以工代赈谋将来的救灾思路，具体实施筑道路、兴实业、修铁路三条工赈方式。25这份劝赈公启，以发展眼光和进步思想，在民族关系和国际关系大背景下分析义赈甘肃大旱的必要性，并顺应近代社会发展趋势，将眼前救灾和长远建设、义赈和投资结合起来，劝导各地绅商前往甘肃救灾。5.北京朝官鉴于上海成为劝赈救灾的中心，而北京反倒没有，不免贻笑他省。因此，庆亲王奕劻先是捐银五千两，接着在五月二十九日发出劝赈：与其他诸王商议拟设甘肃赈捐局，凡是京城内外好善之人可以就近交纳捐款，不论多寡一律收入，每满千金即刻汇往灾区。26京城权臣也举办了劝赈活动。通过 申报 灾害新闻可以还原出大旱的基本情形：光绪三十三年（1907）就已发生，持续到宣统杨继业：宣统元年甘肃大旱的社会应对52第 27 卷第 6 期（2022）Vol27 No.6（2022）元年时，灾情仍然严重；重灾区主要在兰州、巩昌、西宁、凉州等府的十三州县，饥民百万，生活无依。并从其他文献得知，元年五六月间才得雨水，补种秋禾，九月才有收获；从六月到九月，局部地方如秦州又发生了史上罕见的水灾，七月间一度又旱。27所以，灾情到元年九月才真正结束。灾情初始，升允无力救灾，也畏威不言、匿灾不报，等到灾情恶化不可收拾之际，迫不得已才向中央报灾且漏报不全，并请求他省协助。旱灾源自自然，但灾情加重的原因是升允的不作为。虽然中央拨款，但杯水车薪。官赈，从甘肃政府的无力到中央政府的不力，已经宣告传统荒政在西北彻底的衰落。因为此后的几场西北灾害救助，都是朝廷对早已无法交纳和拖欠的赋税以救灾的名义蠲缓而已，实际上于民无补、于灾无救。二、江南的捐赈灾害新闻的报道与劝赈，引起了江南社会的广泛呼应。与甘肃政府截然不同的是江苏省上海县绅商及社会各界，在名为财物富庶、商贾辐辏，实为经济疲软、捐赈弩末的困难情形下，仍然尽力捐赈。为了保证广大义士的捐资落到实处，申报 和其他报刊承担了征信录的发布。征信录真实地记录了江南社会的捐赈情况。1.征信录的内容征信录是在晚清兴起并流行的一种有关经手公益款项收支情况的报告书。“究竟收了款，就登在报上，年年还有征信录，未必可以作弊。”28用筹赈者的话来讲，就是收到捐款以后，掣给收照，登诸报端，以扬仁风。申报 发布的征信录，除本馆协赈所的以外，还有其他各种组织和私人的。首次发布是在元年五月初十日，最后一次是在八月二十日，期间共发布六十多条。各家各条征信录的内容结构基本相同，由征信录名称、发布日期、捐款者姓名及币种数额、捐赈意向、赈款募集途径、合计总额以及发布者署名等要素组成。征信录详细地记载了捐赈信息，让捐赈者及社会公众有目共睹、明晓放心，完全做到信息公开透明，防止了捐赈遗漏、款额失真等问题，既尊重了每位捐赈者，又让他们的爱心得以褒宣。2.捐赈的基本状况大量具体的征信录真实透明地反映出了江南社会捐赈的基本情况。第一，募赈者有三种类型。一是临时性专设组织，如甘肃筹赈公所、申报馆协赈所、新闻报协赈所、舆论时事报馆协赈所。二是常设组织兼办义赈，如商会性质的上海商务总会；善堂性质的上海同仁济、广益、溥仁、广仁、保赤善会；商铺性质的苏州顺康庄、永豫庄、协源庄、上海德发洋行；金融性质的大清银行；行业性质的新舞台、春桂戏园等。三是热心慈善和公益的私人。募款最多的是上海商务总会，总额不少于十万两。申报馆协赈所募款也有二万多两。第二，捐赈者广泛、款额多少不一。捐赈者以个人身份而言有市民、官员、商人、学生、职员、工人（包括女工），以组织身份而言有商会、善堂、铺号、银行、洋行等。捐款数额多少不一，以洋为例，从一元到千元不等，多为十元以下，千元以上较少，最大的个人捐款是庆亲王奕劻捐银五千两。盛宣怀两次请求甘肃政府援照前例奏请奖励制度，但一直未能举办，所以激励不强，大额很少，总额不多。第三，捐款币种名目杂乱。有库平银、漕平银、湘平银、关平银、规元、大洋、小洋、英洋、墨洋、龙洋、票洋、铜洋、铜小洋、钱，等等，五花八门，另有少量实物，反映出捐赈各随其便，各尽其能。这种现象也间接反映出晚清国内市场货币不统一，会严重制约经济的发展，从中可以了解晚清衰落的一个金融原因。第四，捐款总额不明。未见各家义赈机构募款最后的总额合计，也未能从其他文献了解到义赈所有的捐款总数。由于晚清市场上各种货币并行、各地各种货币之间兑换比例不统一，所以难以全部以银两标准进行折算。但从 申报 报道上海与甘肃往来的关于汇款查收函电中反映的数额要高于征信录数额，且从中可以大略估算，江南义赈款项和他省政府协赈款项两项合计至少在二十万两。再加上中央拨款六万两，三项款项在二十六七万两左右，对于百万饥民而言，杯水车薪，功效甚微。第五，捐款送达灾区有两种途径。主要是经募捐组织直接或转交甘肃筹赈公所等机构，通过钱商票号，如蔚丰厚、协同庆、义善源庄等汇解灾区，票号收取百分之一点四左右的汇费29。其次是由前往灾区查灾散赈义绅携带。第六，捐赈出现新变化。与前两次江南义赈陕西大旱相比较，此次的变化是先行筹垫。因甘肃久旱且重，上海商务总会、申报馆协赈所等机构急人所急、救民如救火，有时会自己先筹垫部分银两53第 27 卷第 6 期（2022）Vol27 No.6（2022）“集有成数”汇解灾区，然后再从后续捐款中如数扣除。三、各种力量与甘肃政府的矛盾光绪二十六年（1900）庚子国变后，清政府实行新政，试图挽救封建地主阶级的垂亡统治，但也遭到地主阶级内部保守派的不满与抵抗。宣统元年甘肃大旱的救灾活动就是在这样的国内环境中发生，因而各阶级、各阶层之间的矛盾冲突不可避免地表现在救灾过程中。1.义绅对甘肃政府消极办赈的揭露与批判申报 对升允匿灾不报的行为进行了揭露与批判。随着四月十九日赈济甘肃旱灾上谕的报道，甘肃大旱的真相逐渐暴露于公众视野，由此引发了义绅和陕甘总督之间的矛盾。矛盾贯穿了义赈办理的全过程。陕甘旅沪绅商首先发难，矛头直指升允。二十六日，甘肃筹赈公所在劝赈公启中直言不讳，认为甘肃旱灾发展到现在如此不堪的地步，是由升允“玩愒，罔加顾恤，方且匿灾，不报粉饰，中收绅民，软懦自安，畏威而不敢发，坐视迁延”造成的。30五月初七日，早在三月初接办实际赈务的毛庆蕃发给盛宣怀函电中对升允庇护，说：“吉帅清正爱民，属望尤切。”十一日，申报 在转引函电后发表评论，尖刻批驳道，升允于甘肃旱荒置之不问，能够称之为“爱民”，实在是奇异！并借升允辞职折中声称自己身体有病托词进一步讽刺，正因“近患心疾”，所以无法见闻灾民惨状。31甘灾虽然暴露，政府也向各地求赈，但是实际办赈并不积极，因而遭到甘肃筹赈公所的质问，说前段时间汇寄赈款却得不到一封回电，士绅捐款救灾为何遭到排斥。32十一日，申报 在 清谈 栏目中借上海戏剧界积极救灾一事，对升允和毛庆蕃一同批判，认为升允是“忍心害理”，毛庆蕃以“清正爱民”四字相赠升允是一丘之貉，正是甘肃有“清正爱民”之官才造成目前的灾民惨状。33矛盾持续恶化，斗争针锋相对。十二日，申报 刊登了升允发给甘肃筹赈公所的电文，其意是：甘肃已蒙天恩拨帑、各省协助共有十五六万两，可以满足目前赈济之需。如果近日能够得雨，可种秋禾，收成有望，再将江南赈银移作他用，将会辜负大义士的一片好心。对此，甘肃筹赈公所的理解是升允拒赈，所以将电文和疑问致函 申报，让大众知情。“升允此电与其电奏及乞各省援助电不合处甚多。即以此电而论，被灾十余州县，而有款十五六万，一县仅摊万金，其能足乎？其尤为奇者，谓如日内得有透雨云云，藉词以拒义赈，尤为可恶！夫使日内不得透雨，彼时乞援，岂能及乎？”基于升允拒赈借口，甘肃筹赈公所决定由上海推举一人、本所专派一人，同往灾区查灾办赈。34十五日，申报 又发表评论，乘机一揽子揭露升允的不作为和严重后果：反对立宪，譬如办理学务、禁烟、荒政，无一事不反对，所以督政陕甘数年（19051909），地方风气闭塞如故，民智不开如故，并进一步激烈批判。35与此同时，申报 将救济灾民出水火的期望寄托于长庚。实际上，当时前伊犁将军长庚还在从伊犁到兰州的赴任路上，实际事务暂时由毛庆蕃办理。随着升允离职，义绅与升允之间的怀疑和矛盾转移到和毛庆蕃之间。十五日，盛宣怀函电询问义赈款项落实情况。36十九日，甘肃京官发出公函，要求甘肃政府细查灾情，向各方禀报实情，以免相互之间再生隔膜。37中央朝官开始调和义绅和甘肃政府之间的矛盾。二十日，申报 报道了甘肃筹赈公所因官民关于灾情轻重不一的说法一事对毛庆蕃的诘问，并要求准确回复。38二十一日，报道了毛庆蕃给盛宣怀的函电。函电中讲述了甘肃方面的办赈情况：自己上任以后发现灾情严重，所以决定向外求援。先前得到的十多万两捐款已经用完，以前没有给赈和闻赈归来的饥民需要补赈。并且也担心透雨不济，秋收失望，冬赈吃紧。39同时，毛庆蕃又函电 舆论时事报 馆协赈所，说报纸上“甘省人相食”的说法言过其实，要求更正澄清。40毛庆蕃向盛宣怀和 舆论时事报 馆协赈所发出的函电表明，甘肃政府对于自己和江南义绅之间的冲突，因义绅的影响力强弱分别采取了温和态度和强硬态度。双方的矛盾与冲突，引起摄政王载沣的注意。二十四日，申报 报道了载沣的态度，要求长庚快速将灾情电告，朝廷会想办法尽可能解决。41但义绅与甘肃政府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依然没有缓和。关于灾情轻重不一的说法，义绅要派员亲往灾区查明。二十八日，甘肃筹赈公所请求军机处要求陕甘总督照顾查灾义员张馨予和徐志鸿，便于了解实情和办理义赈。42二十九日，“甘肃义赈协会王震”等十二人联名向北京农工商部请求保护查灾二员。43同日，盛宣怀也委婉地函电毛庆蕃，甘肃筹赈公所已派二员赴兰州“助办义赈”。44六月十四日以后，双方的矛盾和冲突转移到杨继业：宣统元年甘肃大旱的社会应对54第 27 卷第 6 期（2022）Vol27 No.6（2022）民呼日报 讼案上。七月初一日，前甘肃筹赈公所在 申报 发表声明，作了最后的抗争反驳，指出甘肃督抚致电上海的函电中所言“易子而食、飞蝗蔽天”之语，本公所从未说过。45事实上，“易子而食、飞蝗蔽天”是陕甘总督为了打击甘肃筹赈公所而编造的谎言。在威权的压制下，与甘肃政府矛盾最深、也是持续斗争的义赈主力甘肃筹赈公所最终被解散。2.甘肃政府对 民呼日报 以侵吞赈款为由的委托讼案义绅的步步紧逼，迫使甘肃政府放手反击，双方的矛盾随着甘肃筹赈公所寻求中央保护派员查灾而完全激化。甘肃筹赈公所设立在 民呼日报 馆内，毛庆蕃利用二者关联，在六月十四日，以侵吞赈款为名委托上海道台对 民呼日报 进行查办，因而发生了 民呼日报 讼案。民呼日报 是陕西人于右任创建的一份进步报刊。从宣统元年六月十九日到七月二十五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申报从头到尾持续追踪报道，关注讼案进展，先后在本埠新闻 栏目中十九次报道案件审理情形。讼案的审办情形，张运君在 清末查禁案 中已有细致的梳理，不再赘述。讼案结果是报刊被查禁，甘肃筹赈公所被解散。义绅和甘肃政府的矛盾和冲突，最终以义绅的失败而告终。3.甘肃灾民的反抗五月初八日，申报刊登电政局前日启示，从中得知：安定至兰州电杆被灾民不断毁拔，短期内难以修复，来往各报均由原来驿路限行传递。46可见，甘肃灾民的反抗已对政府信息传输造成很大的影响。二十日，毛庆蕃在向盛宣怀询问办赈情况的回复中，提到了饥民反抗的征兆和原因。在其赴任途中，就遇有“灾民拦舆禀诉，有告差役催征并有勒扣籽种银两代完上秋课赋者”。对此，毛庆蕃对官吏差役严加训诫，同时得知甘肃官场“向不办赈，此为第二次”的恶政。从毛庆蕃准备办理下一步赈务的想法中，可以分析出他所认为赈务办理不善的原因是甘肃自然、交通条件太过恶劣，所以官吏畏惧辛劳，势难兼顾周全。47六月初六日，申报报道了毛庆蕃向朝廷的奏报，因升允不办理赈济而引发民怨，在其离任起程之始就遇到难民聚众围攻，抵达安定时围攻难民越来越多；而围攻难民现已派兵弹压，同时听闻宁夏兵备道志崇也被难民围攻。48前后三次报道，从灾民拦轿告状、毁拔电杆、围攻大员的相继行为和时间顺序中，反映出官民矛盾持续激化。这可以理解，升允匿灾不报加重灾情，灾民痛恨在心，民不聊生，不得不反。但是，到九月十七日 申报 又报道，近期某地因赈灾委员放赈不公、吞食公款，引发灾民数百人反抗并将委员俞某捆去。49事件发生后，甘肃政府一方面调派防军弹压，解救被捆委员，将带头反抗的刘姓首领押省惩办；另一方面又派委其他官员接办赈务，事件遂息。50此事值得推敲。毛庆蕃在五六月回复义绅质询的答复中讲，已经选妥委员，派往灾区办实赈务；在七八月向朝廷奏报中提到灾区五六月深得透雨，秋禾补种，秋收有望。最后却在秋收季节又发生灾民捆缚赈官事件，所以办实赈务值得怀疑。4.中央政府与甘肃政府的矛盾申报 在报道大旱新闻的同时，也报道了陕甘总督人事变动的情况，从中反映出中央政府与甘肃政府之间的矛盾。四月初六日，申报 报道升允被参，案件交由某官督办，但未披露具体原因和细节。51此前 申报 已经报道了升允以甘肃民智闭塞暂缓新政的新闻，实际上已经预告大众升允被参的可能原因，但是此时江南社会还未能知悉甘肃灾情。五月十三日，申报 报道了升允被参开缺消息，指出了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匿灾不报，而是阻挠新政。52升允离职后，甘肃政务暂由毛庆蕃实际护理。十一月初七日，申报 报道毛庆蕃被革职，原因是“玩误要政”，并发表了时评53，颇有大快人心之感。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升允以阻挠新政，毛庆蕃以玩误要政，俱被先后革职。这也反映出，由甘肃旱灾引发的吏治问题，并未发展到朝廷十分关注的地步，而朝廷真正关注的是当前新政是否顺利推行。所以，中央政府和甘肃政府的矛盾表现在新政推行方面。甘肃新政开展近十年，成效如何，救灾能力是一条重要的检验标准。救灾之际库藏空虚、办赈无力不力等现象，及其大员革职，说明中央对甘肃新政非常不满，也意味着甘肃新政成效甚微。对于陕甘总督人事任免，申报 及江南义绅将其与办赈联系，认为是办赈不力而遭中央政府革职，如此之官理应如此结果；也反映出江南义绅对甘肃政府从希望到失望的心理转变。从救灾行为来看，三任陕甘总督各有不同。升允经历了匿灾不报，到灾情恶化不得不报、报而不全进而请求官赈义赈。毛庆蕃从办赈求赈，到指责55第 27 卷第 6 期（2022）Vol27 No.6（2022）义绅夸大灾情、侵吞赈款并对其打击。灾情严重期间，长庚一直在赴任的路上，几次请求义赈，但从不知悉灾情。升允和毛庆蕃的行为表现出既不想积极作为又不想被外界过分知情的心理态度，长庚的行为表现出棘手问题既然发生在自己还未实际到任期间就采取拖延、敷衍的阴谋策略，共同反映出晚清甘肃政府不作为的消极态度及其对问题互相包庇、沆瀣一气的处理方式。升允因匿灾不报加重灾情而受到义绅的揭露与批判，遭到甘肃灾民的告状和围攻；毛庆蕃看似实心办赈，却因灾情和办赈不透明而受到义绅质疑，因办赈不力而遭到灾民毁拔电杆和捆绑赈官的反抗。在救灾过程中，江南义绅、甘肃灾民、中央政府三方与甘肃政府之间存在着尖锐的矛盾。匿灾不报、灾情和办赈信息不透明加剧了江南义绅与甘肃政府的矛盾，灾情严重、办赈不力恶化了甘肃灾民与政府的矛盾，顽固不化、不意变革加深了中央政府与甘肃政府的矛盾。三种矛盾，深刻反映出晚清甘肃政治生态的恶化。结语综上所述，申报灾害新闻的报道，还原出宣统元年甘肃大旱其间灾害应对的基本情形，也从中管窥出政治对灾害治理的重大影响，留下了深刻的经验教训。其一，江南劝赈以慈善性质的组织为主，参与捐赈的社会阶层比较广泛，且各随其便，量力而行。捐款总额较少，但是仍然有益灾民。利用媒介的强大影响力，广泛发动社会各界捐赈，及其征信与褒扬等灾害应对的价值，至今不衰。同时江南义绅对甘肃政府的不作为进行揭露与批判，具有积极意义。其二，官赈无力，宣告了传统荒政在西北彻底的衰落。义赈不力，也是江南义赈自光绪三四年以来在西北的一次挫折。但是短暂热情的义赈已经超越了麻木消极的官赈，还是有力地促进了西北灾害应对从传统官赈向近代义赈的持续转型。其三，三任陕甘总督俱为消极应对、互相包庇，充分反映出晚清甘肃政府匿灾不报、漏报不全、办赈不实、赴任不速、不思变革进取、不关心民瘼的具体政治生态。晚清甘肃政府已经病入膏肓，不可救药。换言之，大政（新政）跟不上，大事（救灾）做不了，成为晚清甘肃政府社会治理能力的真实水平。这种政治生态产生了恶劣后果，阻碍了甘肃社会经济的发展。其四，救灾是一个政权持续其合法统治建构的基础。这次救灾的过程也是各种矛盾冲突与斗争的过程。将三种矛盾置于晚清大时局下认识，会看到进步与落后、民权与威权、地方与中央的较量，反映出清朝封建统治已是危机重重。也正如李文海指出，包括甘肃大旱在内的清末灾荒促进了革命形势的渐趋成熟。54参考文献：1张运君.清末查禁民呼日报案J.历史教学（高校版），2007（11）:25-30.2唐海宏.宣统元年甘肃旱荒的文学书写及赈灾义演考述J.青海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1）:22-27.3上谕N.申报，1909-04-19.4甘督乞赈要电N.申报，1909-04-26.5兰州毛护督电告甘灾情形N.申报，1909-05-11.641摄政王注意皖矿、甘荒汇志N.申报，1909-05-24.7伊犁长制台致盛宫保电N.申报，1909-06-17.8盛宫保复电N.申报，1909-06-17.9长督致甘赈公所电N.申报，1909-06-18.10甘肃旱荒之乞赈N.申报，1909-04-23.1130上海甘肃筹赈公所劝赈公启N.申报，1909-04-26.12甘肃筹赈之要电N.申报，1909-05-06.13请海内外仁人君子垂念甘民N.申报，1909-05-24.14新舞台初十日准演甘肃荒旱新戏助赈N.申报，1909-05-08.15春桂戏园演戏助赈N.申报，1909-05-08.16今日之新舞台必须去，不可不去N.申报，1909-05-10.17新舞台二十四日戏再助甘肃赈捐N.申报，1909-05-18.18中国青年会大奇观集资助甘赈N.申报，1909-05-18.19同庆戏园于本月二十六日戏助甘肃赈捐N.申报，1909-05-26.20朱浒.晚清筹赈义演的兴起及其意义J.史学月刊，2018（8）:51.21人造自来血助赈启N.申报，1909-05-14.22为甘民请命N.申报，1909-05-27.23钱业筹赈之热心N.申报，1909-06-10.杨继业：宣统元年甘肃大旱的社会应对56第 27 卷第 6 期（2022）Vol27 No.6（2022）责任编辑：谢春丽24沪北广益善堂代募甘肃旱灾赈捐N.申报，1909-05-23.25劝赈甘肃灾荒说N.申报，1909-04-30.26庆邸拟设甘肃赈捐局N.申报，1909-05-29.27谭徐明.清代干旱档案史料（下）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13：1016-1017.28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十五回）M.北京：中国画报出版社，2014：60.29甘肃筹赈公所电文N.申报，1909-06-20.31兰州毛护督电告甘灾情形N.申报，1909-05-11.32新舞台一N.申报，1909-05-11.3334升允拒赈之电报N.申报，1909-05-12.35新甘督与旧甘督：升允已矣，长庚何如N.申报，1909-05-15.36盛宫保致兰州毛护院电N.申报，1909-5-15.37电五N.申报，1909-05-19.38诘问甘省灾情要电N.申报，1909-05-20.39兰州毛护督致盛宫保电N.申报，1909-05-21.40毛护督致舆论时事报馆协赈所电N.申报，1909-05-21.42派员赴甘调查灾情要电N.申报，1909-05-28.43派员调查甘荒之要电N.申报，1909-05-29.44盛宫保致兰州毛护院电N.申报，1909-05-29.45赈务N.申报，1909-07-01.46电政局来函N.申报，1909-05-08.47兰州毛护督致盛宫保电N.申报，1909-05-20.48升允被难民围困述文N.申报，1909-06-06.49甘省因灾民变纪闻N.申报，1909-09-17.50甘省民变一律平静N.申报，1909-09-23.51专电N.申报，1909-04-6.52升允负气陈请开缺之原奏N.申报，1909-05-13.53毛庆蕃休矣N.申报，1909-11-07.54李文海.清末灾荒与辛亥革命J.历史研究，1991（5）:3-18.Social Response to the Heavy Drought in Gansu in the First Year of XuantongCentered on Shun PaoYANG Ji-ye（Teaching Department of Humanities,Dingxi Campus of Gansu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Dingxi Gansu 743000）Abstract:As for the social response to the heavy drought in Gansu in the first year of Xuantong,Shun Pao provided more historical infor-mation than other historical documents:(1)the disaster lasted for three years,which was veryserious;(2)little effect ofofficial reliefdeclaredthat the traditional policy for the famine relief had completely declined in Northwest China;(3)the ineffective relief showed the setback ofthe cross-regional relieffromthe south ofthe Yangtze River;(4)the conflicts between the Gansu government and the righteous gentryin thesouth of the Yangtze River,the victims in Gansu and the central government ran through the whole process of disaster relief.The cause ofall kinds ofproblems was the worsening political ecology ofGansu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at the same time,left a historical lesson for theresponse tothe disaster and social governance.Key words:Shun Pao;heavydrought in Gansu;relieffromthe south ofthe Yangtze River;political ecology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