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或遗忘——人们如何处理数字“身后事”.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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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收稿日期:2023-11-12基金项目:本文系北京文化产业与出版传媒研究基地项目(JD2022001)研究成果之一。第 32 卷 第 2 期Vol.32 No.2北 京 印 刷 学 院 学 报Journal of Beijing Institute of Graphic Communication2024 年 2 月Feb.2024记忆或遗忘 人们如何处理数字“身后事”董嘉楠,谢 巍(北京印刷学院,北京 102600)摘 要:数字技术的发展不断延续逝者在社会中存在的时间和影响。数字遗产作为一种新型媒介形式正在重构用户生前逝后的媒介实践,年轻一代更愿意对自己的数字遗产进行生前管理,有选择地封存
2、一个“数字自我”留置于网络空间。在这一过程中,数字遗产发挥着作为情感媒介、表演媒介与记忆媒介的功能,影响生者与逝者的数字交往。关键词:数字遗产;数字痕迹;数字化;数字自我;数字隐私中图分类号:G27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8626(2024)02-0036-06一、从“数字化生存”到“数字化死亡”当数字化被深度整合进大众日常生活,尼葛洛庞帝笔下的“数字化生存”早已成为现实图景。记录日常、分享生活、聊天对话、维系感情,人们在互联网留下的网络足迹生动展现了一个“数字自我”。而数字化不仅重写了人的生存,也正在重新定义人的死亡。牛津互联网研究院研究发现,预计到 2050 年,Faceboo
3、k 上亡者用户会超过生者用户。1无论是平台方,还是作为第一批密集创造在线生活记录的人们,都必然面临这样一个问题 当肉身离世后,逝者留下的“数字遗产”该何去何从?放眼国外,早在 2013 年,谷歌就推出了“不活跃账号管理”功能,邀请用户为自己的数字遗产制定管理计划;2015 年,Facebook 则推出“遗产联系人服务”(Legacy Contact),允许家人或朋友在自己去世后继续管理个人账号主页;2021 年 6 月,苹果公司上线“数字遗产联系人”计划,用户可以通过系统设置指定 5 个人为“遗产联系人”,允许他们在自己身故后访问账户。在国内,近年来豆瓣、B站等平台将逝者账号设为“纪念账号”(
4、Memorial Page)加以保护,同时供网友纪念,腾讯也发布相关计划允许用户设置离世后将数字遗产自动转移给指定继承人。除了互联网平台,公众对数字遗产处置问题的关注度也日益上升。根据中华遗嘱库白皮书的数据,2020 年,有近 21.4%的 90 后把微信、QQ、游戏账号等虚拟财产写进自己的遗嘱中,2021 年,在遗嘱财产中,虚拟财产的处置占比达到 17.3%。2023 年 4 月,数字遗产相关话题登上微博热搜榜,“去世后你打算如何处理你的数字遗产?”这一问题在 4331 位网民参与的投票中,52.4%的微博用户选择直接销号,30.2%的人则选择留赠给下一代,仅有 13.4%的用户选择筛选后保
5、存。随着数字公墓、在线悼念等新媒介文化景观的出现,互联网上留下的“数字化身”让普通人看见存档历史的机会,构建起生者与逝者共存的网络空间。互联网没有真正的死亡,也没有真正的遗忘。从“数字化生存”到“数字化死亡”,人们希望怎样料理自己的数字“身后事”?删除还是保留?遗忘还是记忆?在这些数字遗产的清理与留存之间,又流淌着怎样的情感动因?二、数字遗产与数字遗产媒介(一)数字遗产的内涵何为数字遗产?2003 年,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发布的保存数字遗产宪章(后文简称宪章)中将数字遗产(Digital Heritage)定义为“人类知识和表达的资源”,包括以数字方式生成的或从现有的模拟资源转换成数字形式的有关文
6、化、教育、科学和行政管理的资源及有关技术、法律、医学及其他领域的信息。从英文来看,宪章的定义聚焦在宏观的 Heritage 层面,即强调具有历史意义、包含人类范畴的遗产,而通常所说的数字遗产则为Digital Legacy 或 Digital Inheritance,即数字遗留物,侧重强调个人能够被继承的数字物质遗产或数字精神遗产。2021 年苹果发布的数字遗产联系人计划中正是选用了 Digital Legacy 这一说法。学者萨曼莎哈沃思(Samantha D.Haworth)以信息呈现形式为依据将数字遗产分为四类,分别是访问信息、有形数字资产、无形数字资产以及元数据。也有学者从信息资源管理
7、视角展开研究,认为数字遗产可以被看作“数字足迹”(Digital Footprint),即一组独特的数字活动、动作和通信在互联网或计算机或其他数字设备上留下的数据痕迹,它既包括用户主观上有意留存的图片、视频、文本等有用足迹,2又涵盖用户无意中留下的数据,后者则被称为“数字垃圾”,这些数据虽然对用户没有任何用处,但 却 可 用 于 跟 踪 其 数 字 活 动、分 析 用 户行为。3由于数字遗产涉及个人隐私权与人格权,又建立在信息管理和媒介平台基础上,因此当下国内关于数字遗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法学、档案管理学范畴,近两年逐渐受到传播学者的关注。不同领域的学者从不同特性维度出发对数字遗产进行研究,其中
8、,档案学关注数字遗产的记录功能,强调其内容和文化价值,侧重数字记忆相关研究;4法学领域则关注数字遗产的经济和财产属性,就数字遗产的继承权、隐私保护、通信秘密制度、人格权保护制度等争议展开探讨;5传播学者则从媒介视角切入,聚焦于数字公墓、数字交往、数字悼念等现象,对数字遗产的中介/媒介作用进行研究,探讨数字遗产的精神价值。从这个层面来说,数字遗产可以被定义为在自然人死亡后,其以数字化形式留下的具有经济价值或个人情感价值的数据信息,兼具经济和人格属性。(二)数字遗产媒介数字遗产的媒介研究主要集中在媒介记忆研究和媒介交往研究两部分。其中,媒介记忆研究由来已久。21 世纪初就有学者关注杂志、报纸、电视
9、等主流媒体在记忆历史和社会中的作用。数字技术的发展让“数字记忆”研究成为新主流,相关研究主要集中在数字记忆的建构与管理、数字记忆与数字遗忘之间的争议、数字记忆的优势与劣势、数字记忆的危机与挑战等方面。6-9但从整体上来看,学界当下对数字记忆的研究更重视其构建集体记忆、创造社会价值的意义,而相对忽视个人数字记忆的意义。数字化生存环境下,数字媒介在社会交往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媒介连接过去和现在、远方和近地、逝者和生者。10数字遗产作为新的媒介形式正在重构公众对死亡的理解,影响生者、逝者与信息之间的互动关系。关于数字遗产的媒介交往研究近两年受到传播学界关注,多位传播学者从媒介化理论(Media
10、tization Theory)视角出发,考察媒介逻辑作用下个体观念行为及社会互动模式的变化。11如姜红等人基于持续联结理论,透过李文亮微博评论区探讨生者与逝者的数字交往实践,指出新媒介对关系生命的延续;12周裕琼和张梦圆对“豆瓣公墓”小组进行研究,分析数字公墓作为“情动媒介”如何将生死相勾连,及其对生者与逝者的不同意义。13总体上而言,当下研究更多基于“结果论”视角,将数字遗产视为一种静态的媒介现象或媒介资源进行考察,而对传播主体/平台用户和数字遗产产生过程的研究则相对较少。用户的“数字痕迹”在去世后化为“数字遗产”,作为这些数据信息的持有者,他们是否会在离世前就对这些痕迹进行管理?而在管理
11、时哪些内容会被删除、哪些会被保留?这背后又有怎样的心理诱因?因此,本研究试图以移动互联网平台用户个体为研究对象,从用户视角出发探讨其对数字遗产的认知、态度、预管理行为及其影响因素。三、数字遗产处理本研究以拟剧理论、持续联结理论(Continuing Bonds)、传播隐私管理理论等相关理论为研究基础,展开数字遗产相关的文献收集与研究,在前人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提出研究问题。在研究方法上,首先通过问卷调查法,获取研究样本数据,梳理样本数字遗产相关行为现象,然后通过半结构化访谈法,获取材料文本进行内容分析,了解数字遗产管理行为背后的深层次情感动因,最后得出研究结论。问卷以“数字遗产管理”认知调研为主题
12、,从认知、态度、行为三个维度进行问题设计,了解网络用户对数字遗产的认知程度、对数字遗产价值的态度,以及在假定条件下对数字遗产处置行为的预73第 2 期董嘉楠,谢 巍:记忆或遗忘测。本次调研共回收有效问卷 228 份,样本集中分布于 1825 岁人群,这一年龄段人群多数为网生代,是互联网的重度用户,因此其数字遗产相关行为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技术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帮助生者和逝者取得联系的媒介,逝者就存在于技术之中。而逝者为了避免个人信息在离世后走向失控或被公众围观,同样也参与到生前对个人数字遗产的规划中,数字时代的死亡禁忌正在被逐渐打破。调查数据显示,少数受访者选择对数字遗产进行彻底删除或保留,而多数
13、受访者则希望能够有选择地管理自己的社交平台与网络数据。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数字时代的死亡不再是“人死如灯灭”一般的全然消逝,一行行代码雕砌的数字灵魂依旧永生,“生前哪管身后事”的洒脱沦为想象,与生者的情感勾连、自我形象管理正在向死后延续。(一)数字遗产作为情感的媒介古有灵媒、托梦等怪异传说架起生死桥梁,逝者墓前呢喃言状更是自古延续至今,如今,这种跨越生死的对话转移到虚无飘渺的网络空间,看似“对空言说”却又有所寄托。数字遗产是个人的数字化身。37.8%的人认为数字遗产能够为亲友提供情感慰藉,为亲属提供与逝者沟通的桥梁,希望将自己的数字遗产交给指定亲属管理。无论是旧媒介时代,还是新媒介时代,生者与
14、逝者的联系都不会因为死亡而彻底终结。生者在家庭和精神系统中通常扮演着很复杂的角色,他们死后,角色会发生变化,但死者仍可能是家庭和社群的重要成员。受访者 A 在访谈中表示“我会时不时给他发消息,祝他节日快乐,告诉他天冷了要加衣”。死亡切断了彼此空间上的联结,但心理上的联结依然延续,即“生者与逝者之间内在关系的持续存在”,14而这种联结在社交媒体时代也逐渐频繁化、具象化。持续联结理论认为,与逝者保持持续的关系是哀悼过程中建设性的适应行为,指出与逝者互动是正常的,悲伤的缓解涉及幸存者与死者保持的持续联系,这些持续的纽带可以成为幸存者生活中健康的一部分。与逝者对话、梦见逝者、保留和整理逝者遗物等行为都
15、是持续联结的表现形式,个体将自己的数字遗产交给亲属管理正在成为数字时代一种新型的跨时空联结方式,这不仅代表对逝世亲属的悼念,也能帮助逝世亲属从悲伤中恢复。“仿佛他还在一样给他发消息,我自己心里也好受”,受访者相信逝者能收到自己的信息,延续与逝者生前类似的交往行为,将这种对话当作对逝者的照顾,社会学家托尼沃尔特(Tony Walter)解释说,有些人拥有一种哀悼的“关怀文化”。在关怀文化中,人们相信死者仍然存在于某种精神领域,他们仍然需要我们以某种方式照顾他们。15数字媒介为关怀的传递提供了充足的氧气。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1985)将媒介史看作一部情感史,认为在媒介发展的过程中
16、,从印刷媒介、电子媒介到数字媒介的演变,不同媒介携带的情感功能也愈加强烈,数字媒介的情感偏向更加明显,其比特化的信息编码形态使得它集几乎所有媒介特征于一体。16数字媒介实践营造了一个易于激发感情达成共识,易于形成与他者共在的实践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与其说媒介文本得以传播与流通,不如说是情感得以唤起与传递,因此人们的数字实践就是典型的情感实践。17在这里,数字遗产是一种情感媒介,无论是在数字哀悼的实践中还是在数字遗产的管理中,情感的表达与流动都是其中心意图。对逝亲者而言,数字连线、数字哀悼等行为是为了寄托关怀与思念、缓解悲伤;而对网络用户而言,预先进行数字遗产管理同样是为了抚恤生者、治愈悲伤。数
17、字遗产作为一种情感媒介,中介化了传统的死亡与祭奠,在黑色悲伤之上覆盖了一层温情色彩。(二)数字遗产作为表演的媒介数字遗产是数字化自我呈现的媒介。18社会化媒体平台是用户生前自我呈现的场所,但这种呈现有着“台前人后”的严格区分。问卷调查显示,51.4%的受访者表示希望能够对自己的数字痕迹进行区别管理,不同平台、不同类型的信息处置方式也有所不同。拟剧理论为这种现象提供了解释。欧文戈夫曼在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中将人的行为区分为“前台”与“后台”两种,所谓前台就是一种面向观众的表演行为,不同情境下进行不同的表演;后台则是与前台相悖,有可能损坏前台形象的行为。人们正是通过对前台和后台的操纵,完成对自身的
18、“印象管理”。19社交媒体平台延展了个体的交往空间,却也将一个动态具体完整的人无限压缩。媒介化交往将现实中的自我割裂成碎片化、块状化的自我,个体面对不同的平台展现自我的不同侧面,根据交往的媒介、交往的对象打造对应的网络人设。“有选择的真实”是网络自我的关键特征,社交媒体平台允许个体有保留地陈述、有83北 京 印 刷 学 院 学 报2024 年选择地呈现,掌控自己披露的程度。伊莱恩卡斯凯特指出,“隐私”与“秘密”不同,它不仅仅指与他人保持距离或远离他人的注视。在生活中,你不断地调整自己的隐私,根据所处的环境来衡量自己暴露或隐藏了多少,以及暴露或隐藏了什么。每当你遇到一种新情况时,你都会对它进行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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