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才女文化与八旗闺秀文学创作论略.pdf

渤海大学学报二二三年第五期渤海大学学报明清才女文化与八旗闺秀文学创作论略何卫国（中国艺术研究院 红楼梦研究所，北京 100012）摘要：明清启蒙思潮及才女文化的兴起，为清代八旗才女的出现奠定了基础；八旗世家优渥的家世背景及优质的教育资源，为八旗才女的成长创造了条件；八旗闺秀，从清初至清末，代有才出，各领风骚，其文学创作风格豪爽雄健，是才女文化史上的奇观。关键词：清代；才女；八旗；文学创作中图分类号：I2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8254（2023）05-0085-07明清才女文化，不仅出现于钟灵毓秀的江南，还出现在燕赵大地的京师；不仅有汉族女子，亦有八旗闺秀。受民族、文化、地域等因素的影响，八旗才女的成长环境、性情才学等，具有其独特性。本文以清代诗文记述为中心，结合相关的文人笔记及小说描述，探究清代八旗才女文化出现之渊源与成就。一、明清启蒙思潮与才女文化在传统礼制文化中，女子拘于内宅，相夫教子是其主要职责。“才女”虽代有人出，但明清之前，数量不多，且多为倡优，如李清照这般高门闺秀，凤毛麟角。然明清时期，却出现了众多才女，形成令人瞩目的“才女文化”。研究女性史的美国学者曼素恩将这些才女称为圣朝文教昌明的象征1。明末清初，随着启蒙思潮的传播，传统的“红颜祸水”论受到世人的质疑与抨击。对女性的尊重，对女性才情的肯定，慢慢形成一股时代洪流。李贽在 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 中旗帜鲜明地回击“妇人见短，不堪学道”之论：谓人有男女则可，谓见有男女岂可乎？谓见有长短则可，谓男子之见尽长，女子之见尽短，又岂可乎？设使女子其身而男子其见，乐闻正论而知俗语之不足听，乐学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恋，则恐当世男子视之，皆当羞愧流汗，不敢出声矣。2李贽认为女子的“短见”源于其生活环境的限制。“妇人不出阃域，而男子则桑弧蓬矢以射四方”，假使她们有男子一样受教育的机会，或可使男子“羞愧流汗，不敢出声”。明清时期，还掀起关于女性才德观的争论。女性才德之辩，历来有之，总体而言，重德轻才。宋人对李清照和朱淑真的评价，即为明证。晚明时期，有识之士开始重新审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将女子的“才”提到与“德”同等的地位。曾编撰 名媛诗纬 的才女王端淑工诗文、善书画，对史学尤为精通。“父季翁（王思任）常抚而怜爱之曰：身有八男，不易一女”。冒襄注曰：“按山阴王家郎具有凤毛，季翁情钟贤女，遂损誉儿之癖。”3贤达之士不仅主动教育女儿诗文，甚至还延请塾师悉心培养，王端淑即做过名门望族的闺塾师。袁枚不仅公开招收女弟子，还公然批驳“女子不宜为诗”论。其曰：“俗称女子不宜为诗，陋哉言乎！圣人以 关雎 葛覃 卷耳 冠三百篇之首，皆女子之诗。第恐针之余，不暇弄笔墨，而又无人唱和而表章之，则淹没而不宣者多矣。”4钱谦益、钟惺专门编选女子之诗，并认为才女可居性灵文学之首。在 红楼梦中，贾宝玉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甄宝玉也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第二回）淤这是曹雪芹“天地间精华灵秀只钟于女儿”的惊世骇俗收稿日期：2023-02-28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明清笔记、小说与北京文化记忆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20FZWB042）作者简介：何卫国（1971），男，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副研究员，从事元明清文学及文化研究。085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之论，他“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我之罪固不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其短，一并使其泯灭也”（第一回）。于是，借小说为“闺阁”立传，塑造了林黛玉、薛宝钗、贾探春、史湘云等众多才女形象。女子教育古已有之，以“女德”教育为主。明清时期，闺阁教育中，文学艺术教育开始占据重要地位。汤显祖的 牡丹亭 中，太守杜宝延请陈最良在私塾教授女儿杜丽娘，杜宝对闺训内容的要求是：男、女 四书，他都成诵了。则看些经旨罢。易经 以道阴阳，义理深奥；书 以道政事，与妇女没相干；春秋 礼记，又是孤经；则 诗经 开首便是后妃之德，四个字儿顺口，且是学生家传，习 诗 罢。其余书史尽有，则可惜他是个女儿。5杜宝是封建礼教维护者，认为“政事”与女性无关，却认为 诗经 必须学。虽然他眼中的诗经 与“后妃之德”相关，但其意识到“古今贤淑，多晓诗书。他日嫁一书生，不枉了谈吐相称”。“晓诗书”与女子择婿相连，这是明清时期的新风气。因此，有学者认为“反映在最实际的婚姻市场上，文艺修养已成为中上层女性婚前教育的重要条件，实际上等于嫁妆的一部分”于。江南地区地理条件优越，经济富庶，文化繁盛。明清才女，最早涌现于江南，且多出自文化世家。晚明时期，以吴江沈氏、叶氏家族最负盛名，出现以沈宜修、叶纨纨、叶小纨、叶小鸾为代表的才女群。沈宜修出自吴江沈氏，沈氏为江南文化世家，名声最著者数曲学名家沈璟（沈宜修叔父）。沈宜修嫁吴江叶氏叶绍袁为妻，开启两大文化世家联姻史，也缔造了叶氏才女家族的辉煌。叶、沈两家均重视家庭教育，世以风雅相传。沈氏家族涌现了沈宜修、沈智瑶、沈静专、沈倩君、沈宪英、沈蕙端等才女，其中的佼佼者沈宜修诗词皆工，有 鹂吹集 传世，是明代作品最多的才女。沈宜修与叶绍袁夫妇非常重视子女的教育，儿女一二岁时，即口授 毛诗 离骚长恨歌 琵琶行。其季女叶小鸾夙性颖慧，从小受到良好的文艺熏陶：四岁，能诵 离骚；十二岁，随父金陵，览长干、桃叶，教之学咏，遂从此能诗。十四岁，能弈。十六岁，有族姑善琴，略为指教，即通数调，清泠可听，嵇康所云“英声发越，采采粲粲”也。家有画卷，即能摹写，今夏，君牧弟以画扇寄余，儿仿之甚似。又见藤笺上作落花飞蝶，甚有风雅之致。（沈宜修 季女琼章传）6在浓厚的文化氛围中成长，叶氏“门内人人集，闺中个个诗”6(982)。沈宜修之女叶纨纨、叶小纨、叶小鸾，诗词俱佳，具有才名。母女之间、姐妹之间，甚或与沈氏家族其他才女之间，更相唱和，一门风雅。钱谦益曾赞叹道：“宛君与三女相与题花赋草，镂月裁云。中庭之咏，不逊谢家；娇女之篇，有逾左氏。于是诸姑伯姊，后先娣姒，靡不屏刀尺而事篇章，弃组姙而工子墨。松陵之上，汾湖之滨，闺房之秀代兴，彤管之诒交作矣。”7沈氏、叶氏才女群的出现，与其家族男性的支持密不可分。沈宜修的丈夫叶绍袁反对“女子无才便是德”之论，为其妻女的才学感到骄傲和自豪。他曾编撰 午梦堂集，收录其子女的诗文作品。在 午梦堂集 序言，他就提出：“丈夫有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而妇人亦有三焉，德也，才与色也，几昭昭乎鼎千古矣。”6(1)叶绍袁将德、才、色视为女子的“三不朽”，与男子的“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相提并论，可见其思想之开明。明清时期的才女家族，还有桐城方氏、太仓毕氏、武进张氏、闽南郑氏等。这些女性，以家庭为中心，诗词唱和，挥洒才情，给中国文学史注入了新鲜血液。才女文化发展到清代，风气日畅，闺中诗才辈出，可谓一时之盛。章学诚在 文史通义诗话 中说：古今妇女之诗，比于男子诗篇，不过千百中之十一。今乃累轴连编，所称闺阁之诗，几与男子相埒。甚至比连母女姑妇,缀和娣姒姊妹，殆于家称王、谢，户尽崔、卢。岂壶内文风，自古以来，于今为烈耶？8章学诚对“妇女之诗”很不以为然，但却客观上承认“闺阁之诗”“于今为烈”的事实。在明清之际文人结社风气的影响下，女性走出闺阁，结诗酒文社。知名的女子诗社有康熙年间杭州的蕉园诗社、乾隆年间吴江的清溪吟社、道光年间京城的秋红吟社，以及成都曾氏姊妹的浣花诗社、江西会昌沈珂的湘吟社、海宁陈菊贞姊妹的惜阴社，等等。这些诗社的出现，标志着才女文化的成熟。清代才女中还涌现了一个特殊的群体八旗才女。八旗才女的出现，既是明清才女文化086渤海大学学报二二三年第五期渤海大学学报发展的必然产物，也是八旗世家女子教育的特殊成果。二、女子教育与八旗闺秀历代女子教育，往往重视美德培养。明万历年间的 于氏家训，对女子的教育进行了规定：大凡男女五六岁时,知觉渐开，聪明日启，便当养育良知良能。男则令其就塾，教以女则令其不出闺门,亦教以 小学 列女传 内则 诸篇古人孝姑、敬夫、教子、贞烈、纺绩等事。务要使其朝夕讲诵，薰陶渐染，以成其德性，敦复古道，感动奋发，而见义勇为。盂历代女子的教科书，以识字与伦理教育为目的，内容集中于礼教规范。明清时期，女学教材已渐成系统。清廷曾多次下令编撰、刊刻女子教科书。顺治皇帝曾亲自编撰 内则衍义 十六卷，以强化女子的道德教化。光绪年间，陈彝根据李新庵的 训学良规，“删汰繁复，又附以己意”，新编 重订训学良规，其中关于女子教育的规定：有女弟子从学者，识字读 弟子规，与男子同。更读 小学 一部，女四书 一部，看吕氏 闺范 一部，勤与讲说，使明大义。只须文理略通，字迹清楚，能作家书足矣。诗文均不必学，词赋尤不可学。9在 红楼梦 中，李纨的父亲在教育她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 女四书 列女传 贤媛集 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以纺绩井臼为要”。红楼梦 还描述了巧姐读 女孝经 和 列女传 的情形。明清时期出现的众多贞妇、烈女，便是这种女德教育的结果。此种女德教育，在八旗世家的才女身上亦有所体现。震钧在 天咫偶闻 卷四中列举了数位“八旗妇女能诗者”，且重点介绍这些女子的品性：钮祜禄烈妇希光，“夫病割股以疗，不验，矢以死从。因女弱无依，恐诒舅姑累，苦守十年。女嫁之次日，赋七言古诗见志，自缢死”；诚嘉毅勇公明瑞之夫人常氏，“及明阵殁，夫人遂雉经以殉”；莽鹄立女巴颜珠，“因性耽禅悦，守贞不字，长斋绣佛以终”；汉军汪氏，“总督满保母，年二十二而寡。家贫甚，抚前室子三，亲课经史”；汉军镇平将军徐治都夫人许氏，“康熙十五年，镇将杨来嘉叛应谭洪，夫人脱簪珥犒以大义，沿江剿杀，屡却之。八月猝犯镇署，夫人中殁”10。才女，兼有贞烈，最为震钧所称道。震钧出自“满洲八大家”的瓜尔佳氏，属满洲镶黄旗，其祖上在天命二年（1617）归后金（清），以“二等侍卫事太祖、太宗”开始，传至十二世，由武入文，世代簪缨。震钧自称：“余家世代仕宦，皆以清德著称。”（天咫偶闻 卷三）他对八旗才女品行的看重，显然与其“清德著称”的家风不无关联。而大量才女的出现，则得益于女子所受的文化教育，特别是文学教育。“在明清女子的启蒙教育中，文学教育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11真正能够享受良好文学教育的女子，绝大多数出身于簪缨世家、书香门第。因此，良好的家世，是成为才女的必备要素。此家世，既包括女子自家，也含夫家。冼玉清在 广东女子艺文考 后序中论及才女成名的条件：“其一名父之女，少秉庭训，有父兄之提倡，则成就自易。其二才士之妻，闺房倡和，有夫婿为之点缀，则声气易通。其三令子之母，侨辈所尊，有后嗣为之表扬，则流誉自广。”12沈善宝在 名媛诗话 自序 中也有类似的观点：窃思闺秀之学，与文士不同；而闺秀之传，又较文士不易。盖文士自幼即肄习经史旁及诗赋，有父兄教诲，师友讨论；闺秀则既无文士之师承，又不能专习诗文，故非聪慧绝伦者，万不能诗。生于名门巨族，遇父兄师友知诗者，传扬尚易；倘生于蓬荜，嫁于村俗，则湮没无闻者，不知凡几。余有深感焉，故不辞摭拾搜辑，而为是编。12(367)沈善宝，字湘佩，号西湖散人，清代著名女诗人，有“吟坛宗主”之美誉。沈善宝编撰的 名媛诗话辑录了诸多清代女诗人的生平轶事及其作品，足可替才女发声。清代八旗才女，往往出自汉文化修养较高的八旗世家。清代八旗教育分官学和私学两大系统，二者互为补充。在官学、私学两大体系中，儒家典籍都是重要的教学内容。汉文化修养较高的八旗世家，儒家典籍在其子弟教育中更是占据重要地位。福格 听雨丛谈 卷十二载：凡我八旗子弟，固不必寻章摘句，摹拟帖括，思与寒畯争径，然亦必须熟读史汉经籍以为根柢，诸子百家以为应变，再加以阅历，习以掌故，然后始可出为干济之用。总之不求科举可也，不读诗书不可也。13康熙朝大学士明珠设馆“招延名儒以训其087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子”，其子性德、揆叙、揆方皆一时俊才，“并为国器”（揆叙墓志铭）。纳兰性德自幼饱读诗书，曾拜徐乾学为师，与顾贞观、严绳孙、朱彝尊、陈维崧、姜宸英、查慎行等汉族文人交游甚密，汉学修养深厚，以词学扬名后世，被誉为“国初第一词手”。天咫偶闻 卷四将其列为八旗“以文学名世者”第一人，对其赞誉有加。纳兰性德之妹纳兰氏在这种良好的家庭氛围中，成长为著名的八旗才女，著有 绣馀诗稿。其侄永寿在序中称“先姑纳兰氏赋性幽闲，持躬端淑。未离襁褓便识字，甫及龀，即娴吟咏。”榆八旗才女，如同纳兰氏，往往都有显赫的身世。八旗蒙古才女那逊兰保（著有芸香馆遗诗），出身于蒙古黄金家族博尔济吉特氏，“自幼受诗于外祖母英太夫人”。英太夫人为八旗才女完颜金墀（著有 绿芸轩诗集），为满洲旗人侍卫费莫英志之妻。那逊兰保“七岁入家塾，十二能诗，十五通五经”，又拜正黄旗汉军陈廷芳之女、内阁中书巴尼浑之妻为师。陈氏，号归真道人，博学多才，著有 冰雪堂诗稿。那逊兰保后嫁宗室恒恩，恒恩家族系汉文化修养较高的宗室之家。恒恩祖父永锡，袭爵肃亲王，乃清太宗皇太极五世孙。那逊兰保夫妻二人关系融洽，志趣相投，她得以家务之暇，不废吟咏14。自家与夫家，为那逊兰保的才女之路创造了良好条件。此外，乌云珠为吏部尚书伊桑阿之妻，蔡琬为户部尚书高其倬继妻，觉罗学诚为礼部尚书苏库之女，寿淑为宗室宝廷之女，毓灵为都统托云之女，莹川为尚书铁保之妻，顾太清为宗室奕绘侧福晋，等等。八旗才女的显赫家世，为其提供了优质的教育资源。旗人家庭又有“重小姑”的传统，未出嫁的女儿在家中地位较高，兄弟都要礼让姊妹15。这种传统，更为八旗女子教育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良好的家庭和教育背景，使八旗闺秀能娴熟掌握汉语，熟读经史，进而培养较高的文学素养。女子的启蒙教育，首先来自父母、祖父母等长辈。多数才女，都有幼承庭训的经历。张淑莲以诗记录其家庭教育：“我昔居闺中，我父喜吟诗。时方宦蜀地，境好句益奇少陵有遗集，一一亲和之。怜我颇聪慧，教女如教儿。兄弟及姊妹，唱和相娱嬉。吟成请甲乙，往往为颔颐”（孙女辈学诗书示）虞在 红楼梦 中，薛宝钗“当日有她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第四回）。八旗世家往往延师设馆，以课子弟。京谚云：“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大丫头”。“先生”成为八旗世家之必备配置，其中，就不乏“闺塾师”。八旗世家往往设置闺塾，延聘塾师专门教女。佟佳氏在十三岁时，向习幽女史学习,又跟随雪楼女史学习音韵，开始作诗。后来，佟佳氏为教导女儿，延请岭南女史梅轩，与她朝夕唱和。闺塾师中，不乏“满腹经纶”的男子。在 红楼梦中，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祖上“曾袭过列侯”，他自己“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因此为独女请来贾雨村为闺塾师。贾雨村为进士出身，在诗才上称得上“才干优长”“担风袖月”。林黛玉的诗才，离不开贾雨村的教诲。林黛玉初次进贾府，贾母吩咐请迎春、探春、惜春姐妹来陪黛玉，并说“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由此可知，贾府三姐妹也聘有塾师。世家大族，还出现了男女幼童共读的私塾。十岁以下女童，有的跟随自家兄弟入塾就读。才女彭孙倩幼时与其弟彭孙通“同就塾，颖异过人，时称双壁”16(109)。钱湘“幼入家塾随诸兄读五经四子书”16(393)。江南才女恽珠回顾其所受家庭教育时称：“余年在龆龀，先大人以为当读书明理，遂命与二兄同学家塾，受“四子”、孝经 毛诗 尔雅 诸书。少长，先大人亲授古今体诗，谆谆以正始为教，余始稍学吟咏。”虞清中晚期，八旗世家好学重教之风日浓，八旗闺阁诗人大量出现。陈东原在 中国妇女生活史 中称：“清代学术之盛，为前此所未有，妇女也得沾余泽。文学之盛，为前此所未有。”17八旗世家中，还出现了才女家族。完颜氏嵩申家族不仅是科第世家，亦是才女辈出。嵩申，字伯屏，镶黄旗满洲人，金宗室之苗裔，光绪朝刑部尚书。嵩申先祖以军功起家，但其家族的显赫地位主要来自“制举经义”之学。该家族从八世祖阿什坦起，一连九代，除七世祖和素外，皆由科举入仕。清代硃卷集成 嵩申会卷详细记载其家族成员的科宦情况愚，其科考成就，令人艳羡。震钧赞叹道：“满洲旧族，簪笏相承，无如完颜氏之盛且远者。”10(64)嵩申家族的科举之路，始于阿什坦，其通晓经义，擅长满汉翻译，是清初著名翻译家。阿什坦之妹完颜兑是清初著名才女，能诗善画，著有 花堁闲吟。廷璐之妻恽珠，则是著名的江南才女，著有 红香馆诗草，辑有 兰闺实录 国朝闺秀正始集。在恽珠的影响下，完颜氏女眷几乎个个能诗，儿媳程孟梅、孙女妙莲088渤海大学学报二二三年第五期渤海大学学报保、佛芸保，皆有诗集传世，洵属可贵。三、八旗才女与文学创作清代才女，可谓人才辈出、百花并艳。历代妇女著作考 收入“自汉魏以迄近代，凡得四千余家”，其中“清代妇人之集，超轶前代，数逾三千”（自序）12(5-6)。面对如此盛况，法式善赞曰：“本朝闺秀之盛，前代不及。”18据相关统计，八旗女作家有 100 余人，有别集者 60 余人舆。从数据来看，八旗女性所占比例并不高；但从整个才女文化史来看，仍不失为突出的文化现象。八旗闺秀，从清初至清末，代有才出。顺康朝，有乌云珠、蔡琬、高景芳、县君、桓若、纳兰氏等。乌云珠，字蕊仙，满洲正黄旗人，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之女，大学士伊桑阿之妻，著有 绚春堂吟草。据 天咫偶闻 载：慎郡王 花闲堂载笔 云：长白淡如女史，工诗。每誉蕊仙，天资颖异。流览经史，寓目不忘。著有 绚春堂吟草，不以示人。按蕊仙名乌云珠，大学士伊桑阿室。10(99)乾嘉朝，文化繁荣，八旗才女呈井喷之势，留存诗集者有觉罗学诚、养易斋学人、兰轩学人、恩柏、兆佳氏、佟佳氏、希光、巩年、完颜兑、瑞芸、梦月、冰月、莹川、文篁、多敏、浣云、寿淑、毓灵等。天咫偶闻 记载其中多位才女，如“莹川字如亭，满洲宁古塔氏，尚书铁保夫人。好读经史，工大草，善写兰竹，兼精骑射，识大体。冶亭扬历中外，多所赞襄。常登济宁太白楼，凭栏赋诗，胸怀洒落，非寻常闺阁所及。又有嘉庆元年正月五日，交泰殿朝贺礼成，恭纪四绝句。富丽堂皇，古所未有”10(99-100)。莹川，内阁侍读学士巴克棠阿之次女，尚书铁保之妻，著有 如亭诗稿。夫铁保，字冶亭，号梅庵，满洲正黄旗人，累官吏部侍郎、山东巡抚、两江总督等，主编有 白山诗介 熙朝雅颂集 等，著有 惟清斋全集。莹川夫妇琴瑟和谐，生活顺达，莹川诗有清澹洒落之气。清朝后期八旗才女有顾太清、西林旭、书青、完颜妙莲保、完颜佛芸保、那逊兰保、百保友兰等，其中顾太清、那逊兰保，甚至得到主流诗坛的认可和赞誉，其影响之大、成就之高，完全可媲美汉族女性诗人。顾太清有“满洲词人，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之称。顾太清（17991877），满洲镶蓝旗人，本为西林觉罗氏，后改姓顾，名春，字梅仙，又字子春，道号太清，晚号云槎外史，尝以太清春、太清西林春、云槎外史自署，著有诗词集 天游阁集、词集 东海渔歌、小说 红楼梦影。西林觉罗氏乃满洲仕宦望族，“自从龙入关，重侯累相，武达文通”19。顾太清是清初著名大学士文端公(鄂尔泰)侄女、甘肃巡抚鄂昌孙女。西林觉罗氏家族，有能文善诗传统，顾太清、西林旭姊妹皆有才名。顾太清后嫁宗室奕绘为侧福晋，进入北京宗室社交圈。奕绘为乾隆帝第五子荣纯亲王永琪之孙，荣格郡王绵亿之子。荣王府文化氛围浓厚，素以才学闻名，祖孙三代皆为宗室著名才子。绵亿兼通满、蒙、汉语，擅长书画、诗文、算学。奕绘善诗词，工书画，喜文物，习武备，于易、乐、佛、道、数理算法、工程建筑，直至梵文、拉丁语无所不通，实乃文武兼备之才。顾太清与奕绘婚姻美满，诗词唱和，这为其文学创作提供了良好条件。顾太清的交游圈活跃着一班女性诗友，她们作诗题画，结社吟咏，真实反映了当时北京八旗世家闺秀的生活与创作状况。顾太清诗友中，有大学士阮元儿媳许云姜。许云姜著有 鱼听轩诗集，其母古春轩老人梁德绳著有 古春轩诗钞 古春轩词钞，并曾续作弹词再生缘。借由许云姜的娘家及夫家社交关系，顾太清结识了一批侨居京师的江南闺秀，如石珊枝、李纫兰、陈素安、陆琇卿、汪佩之等。顾太清后还结识著名女诗人沈善宝。二人一个在京师，一个在江南，素未谋面，却因诗词而惺惺相惜。沈善宝进京后，遂与顾太清结“秋红吟社”，留下一段才女佳话。沈善宝在 名媛诗话 中记载：“予入都，晤于云林处，蒙其刮目倾心，遂订交焉”，并夸赞太清“才气横溢，挥笔立成，待人诚信，无骄矜习气”20。关于“秋红吟社”诗人的历史记录，现存资料有二：一是沈善宝 名媛诗话 的相关记载，一是顾太清 雨窗感旧 诗序。沈善宝在 名媛诗话 中载：“己亥秋日，余与太清、屏山、云林、伯芳结秋红吟社。”20(651)顾太清 天游阁诗集 卷七有 雨窗感旧 诗，诗前小序云：同治元年长夏，红雨轩乱书中捡得 咏盆中海棠 诸作。旧游胜事，竟成天际浮云；暮景羸躯，有若花间晓露。海棠堆案，红雨轩争咏盆花；柳絮翻阶，天游阁分题佳句。今许云姜随任湖北，钱伯芳随任四川，栋阿少如就养甘肃，富察蕊仙、栋阿武庄、许云林、沈湘佩已作泉下人，社089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渤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中诸姊妹惟项屏山与春二人矣。二十年来星流云散，得不伤心耶！21上述提及“秋红吟社”成员，有三位八旗满洲才女栋阿少如（珍庄）、富察蕊仙和栋阿武庄，其中栋阿少如与武庄系姊妹。顾太清身为宗室，有机会结识多位八旗才女，并积极主动地将她们引入其交游圈。关于顾太清与她们三位的交游，其诗集中留存有 伏日雨后访富察蕊仙夫人华萼留饮归来夜已中矣赋此致谢二首，次栋阿少如亲母韵 上巳访栋阿武庄辅国公祥竹轩夫人留予小酌遍游邸中园亭且约初十过予天游阁看海棠归来赋此 雨后同少如武庄素安三姊妹及儿女辈泛舟潞河舟中次少如韵 等诗。富察蕊仙和栋阿少如均为顾太清亲家，栋阿武庄为辅国公竹轩夫人。她们都是“秋红吟社”的重要成员。据 名媛诗话 卷八记载：“满洲栋鄂少如珍庄，成新泉观察山室；妹修篁武庄，宗室祥竹轩辅国公林室。少如、修篁者，皆如亭夫人少女，并能诗画。”20(640)“如亭夫人”指的是八旗满洲才女莹川，据沈善宝的记载：“满洲富察棣楼华萼人甚风雅，性嗜吟咏。”20(633)“秋红吟社”中，还有一位旗人女子，即太清妹西林旭（霞仙），著有 延青草阁集。顾太清一生经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时期，其创作高峰的道光、同治年间，是清代才女最活跃时期。顾太清身处京师，却将京师八旗闺秀与江南汉族才女凝聚成一个独特的女性交友圈，成为沟通满汉文化的桥梁。她创立的“秋红吟社”，不再是家族女性诗社，而是突破了血缘、地域、民族局限，成为清代才女文化的绚烂奇葩。八旗才女大多具有鲜明的八旗文化特征。国语骑射，是八旗教育的重要内容，也是其民族特色的集中体现。“国家创业，以弧矢威天下，故八旗以骑射为本务，而士夫家居亦以射为娱。”10(12)“骑射”不仅为八旗世家子弟所擅长，八旗闺秀也有精于此道者。天咫偶闻 载：“汉军镇平将军一等男徐治都之夫人许氏亦汉军人，精韬钤，善骑射。偕夫出兵，每自结一队，相为犄角，以故战功居最。”“莹川字如亭，好读经史，工大草，善写兰竹，兼精骑射”。“竹友（女史）甫髫龀，及门数载，有夙慧，喜吟咏。博览群书，好谈忠孝节义及聂隐娘、红线诸故事，眉飞色舞，跃跃欲试。自恨身不为男儿，笞兵万里，取封侯印。盖闺秀而具有豪侠根器者也。”10(99-101)八旗才女的文学创作打破了闺情诗词的局限，内容更为宽泛，山水之美、羁旅之愁、怀古之思等皆可入笔。驻防旗人承担保卫疆域的职责，以京师为中心向全国各地流动，其妻、女跟随父兄或丈夫随行。这种跨地域的流动经历使得八旗闺秀走出闺阁，直面外在世界，从而拥有了不同于闺阁女子的视野与眼界。蔡琬，汉军正白旗人，平“三藩之乱”名臣蔡毓荣之女，高其倬继室，其父与夫都曾任云贵总督。父亲的经历，以及自身随宦云贵的见闻，使得她对云贵川的地理风物有了独特的认知与感受，其别集 蕴真轩诗钞 留存有 9 首与此相关的诗歌。莹川亦曾随夫宦游多地，国朝闺秀正始集称其“尝过济州，登太白楼，凭栏赋诗，胸怀洒落，非寻常闺阁所及”（卷十四）虞。八旗才女的文学创作在审美风格上则体现了豪爽雄健的特点。如纳兰氏 鹰“劲风凛凛纵秋鹰，玉爪金眸正横行。原草初凋眼更急，飞来一击鸟皆惊。”诗句刚健有力，生动描绘了雄鹰矫健敏锐的英姿，反映清初满族人强烈的自信心和饱满的精神风貌；高景芳虽属八旗汉军，其诗歌亦“笔力雄健，巾帼中巨擎也”（卷八）虞；那逊兰保的诗歌则充满着蒙古族儿女豪迈奔放之气，如她送兄长出使诗：“四岁来京师，卅载辞故乡。故乡在何所，塞北云茫茫。成吉有遗谱，库伦余故疆。弯弧十万众，天骄自古强。夕宿便毡幕，朝餐甘湩浆。自笑闺阁质，早易时世妆。无梦到鞍马，有意工文章。华夷隔风气，故国为殊方。勿为儿女泣，相对徒悲伤。”余诗中洋溢着身为成吉思汗子孙的骄傲和自豪，充满勉励兄长保家卫国、捍卫边疆的豪情壮志，展现女性的民族气节和爱国热忱。因此，有学者评价：“她们虽然接受的是汉文化教育，运用汉文化传统格律作诗填词，但其艺术风格，却依然不减北方民族英武、开朗的特性，绝少闺阁纤弱柔靡之迹。”22综上所述，明清时期的启蒙思潮及才女文化兴起之大环境，为清代八旗才女的出现奠定了基础；八旗世家优渥的家世背景及其优质的教育资源，为八旗才女的成长创造了条件；八旗闺秀，从清初至清末，代有才出，各领风骚，其文学创作打破闺阁诗词的局限，体现出豪爽雄健的风格。清代八旗才女，成为我国才女文化史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090渤海大学学报二二三年第五期渤海大学学报注释：淤本文 红楼梦 引文皆出自曹雪芹著、无名氏续红楼梦（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8 年版），不另出注。于参见胡晓真：清代文学与女性，蒋寅主编 中国古代文学通论 清代卷 中编，辽宁人民出版社，2005，第371-395 页。盂于镇僭：于氏十修家谱（卷二），清光绪十四年刻本。榆纳兰氏：绣馀诗稿(序)，谦牧堂清刻本。虞恽珠编：国朝闺秀正始集，清道光十一年(1831)红香馆刻本。愚参见顾廷龙主编 清代硃卷集成，嵩申会卷第 31册，台北成文出版社，1995。嵩申家族的具体情况，可参见徐宏：论清代八旗科举世家嵩申家族，鞍山师范学院学报 2002 年第 4 期。舆参见贺晶晶：八旗女性汉文别集研究，内蒙古师范大学 2020 年硕士论文，第 7-14 页；高岩：清代旗人女性文学中的空间性研究，长春师范大学 2022 年硕士论文，第 100-110 页。余那逊兰保：送瀛俊二兄奉使库伦，芸香馆遗诗(卷下)，同治十三年刻本。参考文献：1曼素恩.缀珍录M.定宜庄，颜宜葳,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48-49.2李贽.李贽文集 焚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54.3陈维崧.妇人集M.香艳丛书.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106.4袁枚.随园诗话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6：312.5汤显祖.牡丹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19.6叶绍袁.午梦堂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8：201-202.7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下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753.8章学诚.文史通义校注M.叶瑛，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14：657.9 李新庵.重订训学良规M/陈彝,重订.蒙学要义.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1：125.10震钧.天咫偶闻M.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97-99.11郭英德.明清女子文学启蒙教育述论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4)：40.12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 M.张宏生,增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951-952.13福格.听雨丛谈M.北京：中华书局,1984:249-250.14杜家骥.清代蒙古族女诗人那逊兰保及其相关问题考证J.民族研究,2006(3):92.15周虹.满族妇女生活与民俗文化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231.16施淑仪.清代闺阁诗人征略M/清代传记丛刊.台北：台湾明文书店,1982：109.17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257.18法式善.梧口诗话合校M.张寅彭,强迪艺,编校.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461.19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二笔三笔M.北京：中华书局,1984：157.20沈善宝.名媛诗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605.21顾太清，奕绘.顾太清奕绘诗词合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70.22祝注先.清代满族、蒙古族的妇女诗歌J.中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4)：86.（责任编辑温艳华）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