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适”的审美范畴论.pdf

年第 期(总第 期)庄子“适”的审美范畴论赵德鸿摘 要 庄子其全部的文本都在表达着适意的人生追求“适”作为 庄子 的审美范畴 恰恰是庄子最为满意的人生状态 并成为庄子内心深处潜意识的人生理念 本文主要通过“适”的审美范畴分析 梳理庄子对于三种人生选择和生存方式的不同态度 一是“适人之适”二是“自适之适”三是“忘适之适”庄子最为崇尚的人生场景即“忘适之适”这也与其本人一贯崇尚的天地精神一脉相承关键词 庄子 适人之适 自适之适 忘适之适作者简介 赵德鸿 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博士生导师(哈尔滨)编号 /“庄子”的全部探索都是在追求“人在道 中”究竟该如何生存的问题 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说过:“真正的哲学家直接产生于个体哲学家在其生存环境即历史环境中所遭遇的问题”庄子所遭遇的时代是战国时期 战国在我国的历史上是一个自然灾害不断、诸侯争地以战、智愚绞斗的时代 也是摧毁一切传统美好记忆的时代 恰如陈鼓应所说:“生逢乱世庄子的心情是很痛苦 很矛盾的 如果他不关心社会和人民的命运 就不会 著书十余万言 来表达他对时代的感受 从而提出其哲学主张 他之所以采取 无用之用 的态度 实际是为了避免于险恶处境的不得已的出路 庄子反抗权威对统治者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在历史上也有一定的作用 他另辟一个精神境界 以求自我安适实际上他是寄沉痛于悠闲 内心还是具有很深的时代忧患感的”陈鼓应先生对于庄子的判断是公允的 庄子是深切了解历史的苦难和残酷的现实的人 又是对于人的生存苦难给予最彻底同情的人 故而他才会思考如何摆脱苦难 并一直以带有浪漫的诗意的生命姿态 为一切有生命的生灵寻找适宜而且适意的栖居有人认为庄子“把老子的无为学说引向了脱离社会的出世主义 这种出世主义 不是宗教式的出世 不是消解的身体上的避世和出走 而是对于精神上的解脱 形成避世、隐世、玩世的伦理精神 庄子的伦理精神是把老子发展到极端的产物 其主要特点是在人际关系中的逍遥与超脱 庄子的道德观对中国人的伦理精神发生了更直接、更现实的影晌 即使在现代人的精神结构中 我 们 仍 能 发 现 这 位 南 华 真 人 的 影子”其实不然 庄子绝非出世主义者 正如清代林云铭 庄子因庄子杂说 描述的:“庄子似个绝不近情的人 任他贤圣帝王 矢口便骂 眼大如许 又似个最近情的人 世间里巷家室之常 工技屠宰之术 离合悲欢之态 笔笔写出 心细如许”可以说庄子就徜徉在人间 熟知百工各业 木匠、铁匠、梓匠、陶工、相士、武士、儒生、辩士、渔夫、工倕、农夫、虞人、操舟的、斗鸡的、相马的等等都是庄子所熟悉的 并深知百姓疾苦 其穿梭于街头巷尾、村野林间 因不齿于为暴君庸王卖命 故而远离庙堂 追求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自得其乐的“适意”的生活王先谦在 庄子集解题解 中说过:“人间世 谓当世也 事暴君 处污世 出与人接无争其名 而晦其德 此善全之道 末引接舆歌云:来世不可待也 往世不可追也 此漆园所以寄慨 而以人间世名其篇也”庄子对于自己所处的社会和时代显然是不满意的 但是既无法回到往世 又无法等待来世 庄子所遭遇的问题 如刘向在 战国策序 中的描述:“仲尼既没之后 田氏取齐 六卿分晋 道德大废 上下失序 至秦孝公 捐礼让而贵战争 弃仁义而用诈谲 苟以取强而已矣 夫篡盗之人 列为侯王 诈谲之国 兴立为强 是以转相放效 后生师之 遂相吞灭 并大兼小 暴师经岁 流血满野 父子不相亲 兄弟不相安 夫妇离散 莫保其命 湣然道德绝矣”生存在这样一个“暴师经岁 流血满野”的朝不保夕、没有秩序的世界里 究竟选择一个什么样的生存方式 究竟如何面对他所遭遇的世界 究竟怎样为自己 也为所属的人类去寻找一个如何安生之道 就不能不成为庄子哲学最大的思考了庄子面对自己所遇的时代 乃至这个时代给予他的启发 庄子给自己 也给所有的生灵 寻找了一个无论“遇与不遇”都要有所“适”的生存安放纵观 庄子 三十三篇“适”字共出现 次 首先“适”有作为动词的 用作“去、往、到、出嫁、满足”等意思 比如:“适莽苍者三餐而反 腹犹果然 适百里者 宿舂粮 适千里者 三月聚粮 之二虫又何知”“有鸟焉 其名为鹏 背若泰山 翼若垂天之云 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 绝云气 负青天 然后图南 且适南冥也”“宋人次章甫而适越 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逍遥游)“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 与豚之亢鼻者 与人有痔病者 不可以适河 此皆巫祝以知之矣 所以为不祥也 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孔子适楚 楚狂接舆游其门”(人间世)其次“适”有作为副词的有表达“恰巧、刚刚”等意思 比如 养生主里的“适来 夫子时也 适去 夫子顺也 安时而处顺 哀乐不能入也 古者谓是帝之县解”“夫爱马者 以筐盛矢 以蜃盛溺 适有蚊虻仆缘 而拊之不时 则缺衔毁首碎胸 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 可不慎邪”(人间世)“又三年东游 过有宋之野 而适遭鸿蒙”(在宥)“丘也尝使于楚矣 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 少焉眴若 皆弃之而走 不见己焉尔 不得其类焉尔”(德充符)最后“适”有作为形容词的用作“符合、舒服、满足、惬意、怡然自得”等意思 比如“昔者庄周梦为胡蝶 栩栩然胡蝶也 自喻适志与”(齐物论)“不识今之言者 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 献笑不及排 安排而去化 乃入于寥天一”(大宗师)作为形容词的“适”恰恰是庄子最为满意的人生状态 并成为庄子内心深处潜意识的人生追求白居易在 适意 里就说过:“人心不过适适外复何求?”苏轼在 石苍舒醉墨堂 也说过:“自言其中有至乐 适意无异逍遥游”苏辙在 武昌九曲亭记 就描述过其兄“以适意为悦”的情形:“每风止日出 江水伏息 子瞻杖策载酒 乘渔舟乱流而南 山中有二三子 好客而喜游 闻子瞻至 幅巾迎笑 相携徜徉而上 穷山之深 力极而息 扫叶席草 酌酒相劳 意适忘反 往往留宿于山上 以此居齐安三年 不知其久也”可见“适”曾经被士大夫文人认为是人生在世的最好状态在 庄子 文本里“自适”一共出现了 次“适人”出现了 次“忘适”出现了 次“造适”也出现了 次 用庄子自己的话去表达“适”的感受和状态就是“无言而心悦”郭象注:“心悦在适 不在言也”可见“适”会引起主体的心理愉悦和情感满足 适意就是“符合我愿、恰合我意、契合我心”的内心愉悦并有满足之感、舒服之意、欢欣之情 恰如苏格拉底所言:“一切事物 对它们所适合的东西来说 都是既美又好 而对于它们所不适合的东西 则是既丑又不好”其实 庄子的全部文本都在为生灵寻找心悦的满足 都在表达着选择决定命运的人生主题 庄子把人生选择和生存状态分成三类:一是“适人之适”二是“自适之适”三是“忘适之适”庄子认为最佳的生存状态就是“忘适之适”实则就是“相忘于江湖”的人生状态一、“适人之适”即为“他乐”之境庄子一向追求无拘无束、悠然自得的生活情状 看不惯“适人”之累 也对一味“适人之适”者主体价值的消解予以了同情和批判“适人之适”者是把主体完全交给他者 命运全由他者支配和使用 恰如李斯在他做秦朝宰相富贵功名集于一身的时候 何曾想到会有被拘下狱之时 所以他临死而叹:“昔者桀杀关龙逢 纣杀王子比干 吴王夫差杀死伍子胥 此三臣者 岂不忠 哉 然 而 不 免 于 死 身 死 而 所 忠 者 非也”李斯所感叹的 庄子早就发现和指出了 多少达官显贵红极一时、显于当世 然而终不免要沦为阶下囚的命运“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 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 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 圣人则以身殉天下 故此数子者 事业不同 名声异号 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庄子认为 自从虞舜拿“仁义”招牌来号召天下 天下的人们就没有谁不是在为仁义争相奔走了 这岂不是用仁义来改变人性吗?从夏、商、周三代以来 天下没有谁不因为外物来改变自身本性的 平民百姓为了私利而牺牲 士人为了名声而牺牲 大夫为了家族而牺牲 圣人则为了天下而牺牲 所有这些人 所从事的事业不同 名声也有各自的称谓 而他们用生命做出牺牲以损害人的本性的事情却是同一样的 在庄子看来 这些都是“仁义”的蛊惑 而使得更多的人以身为殉 忽略了自身的快乐 来实现他者的快乐“夫不自见而见彼 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 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 虽盗跖与伯夷 是同为淫僻也 余愧乎道德 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 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庄子认为不能发现自己而只能发现别人 不能自我实现而是只能够看着别人实现的人 这就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的人 也就是一贯跟着别人后面跑而不能够自己独立实现人生追求的人即使盗跖与伯夷 也都同样是邪僻的行径 在庄子马蹄 篇里 庄子就通过“马”在自然状态下和人为力量介入下的对比 说出了按照别人所需的“适人之适”的悲惨结局“马 蹄可以践霜雪 毛可以御风寒 齕草饮水 翘足而陆 此马之真性也 虽有义台路寝 无所用之”及至伯乐曰:我善治马 烧之 剔之 刻之雒之 连之以羁絷 编之以皂栈 马之死者十二三矣 饥之渴之 驰之骤之 整之齐之 前有橛饰之患 而后有鞭筴之威 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人类为了满足自己的喜好 不惜牺牲马的自然属性 最后导致“马之死者已过半”的结局 庄子试图用“伯乐和马”的故事 告诉世人 自然里的自己才是最舒服的自己 可以看出 庄子否定一切的人为 在现实的世界里 一切的人为都是对自然天性的破坏“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 是役人之役 适人之适 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庄子列举了一系列“适人之适”者的人生选择和结局 认为狐不偕等人都是被别人所役使 使得别人快活 而不能够自求快活的人 狐不偕为尧时贤人 尧让天下于他而不受 就以投河而死的方式加以拒绝 务光为隐士 汤伐桀前 曾请务光出谋划策 但是务光认为这不是他应该做的事 拒绝参与 汤请他推荐其他人 他也拒绝回答 汤建立商朝后 想让位给务光 务光认为“非其义者 不受其禄 无道之世 不践其土”不但推辞不受 并且因为觉得羞耻 负石而自沉于庐水 伯夷、叔齐是商末孤竹君的两个儿子 孤竹君死后 叔齐让位给伯夷 伯夷不受 叔齐也不愿继位 兄弟两人于是隐居在首阳山 周武王伐纣 二人扣马谏阻 武王不从 武王灭商后 他们耻食周粟 采薇而食 饿死于首阳山 箕子为殷商末期人 是纣王的叔父 官太师 封于箕 箕子佐政时 见纣王进餐必用象箸 感纣甚奢 叹曰:“彼为象箸 必为玉杯 为杯 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 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 不可振也”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于民 吾不忍为也”因其道之不得行 其志之不得遂 于是箕子披头散发 假装疯癫做了奴隶 并隐居弹琴聊以自慰申徒狄非其世 将自投于河 崔嘉闻而止之曰:“吾闻圣人仁士之于天地之间也 民之父母也今为儒雅之故 不救溺人 可乎?”申徒狄曰:“不然 桀杀关龙逄 纣杀王子比干 而亡天下吴杀子胥 陈杀泄冶 而灭其国 故亡国残家非无圣智也 不用故也”遂抱石而沉于河庄子笔下的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等人 都是以丧失自我为代价去追求所谓的“仁义礼智信”最终又被“仁义礼智信”所害之人 都是“适人之适”而导致了自我的毁灭 就如 庄子骈拇 里所说:“天下尽殉也 彼其所殉仁义也 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 则俗谓之小人 其殉一也 则有君子焉 有小人焉 若其残生损性 则盗跖亦伯夷已 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天下的人们都在为某种目的而献身:那些为仁义而牺牲的 世俗称他为君子 那些为财货而牺牲的 世俗称他为小人 他们为了某一目的而牺牲是同样的 而有的叫作君子 有的叫作小人 倘若就残害生命、损伤本性而言 那么盗跖也就是伯夷了 又怎么能在他们中间区分君子和小人呢!庄子在这里彻底撕去了“仁义”的伪装 以此警醒世人放弃“适人之适”而努力追求自己的人生意义庄子对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等历史人物的判断是“役人之役 适人之适 而不自适其适者也”显然 庄子予以他们否定和批判的态度 他们自己的人生选择始终依附于某种文化 依附于别人的好恶 受社会思想的奴役 全然找不到自己 一头栽倒在社会文化的牢笼里而迷失了自我存在在 庄子外物 里 庄子进一步强调了“役人之役 适人之适”的社会危害“演门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 其党人毁而死者半 尧与许由天下 许由逃之 汤与务光 务光怒之 纪他闻之 帅弟子而蹲于窾水 诸侯吊之 三年 申徒狄因以踣河”这里说的是宋国都城演门那里有个死了亲人的人 因为他格外哀伤日渐消瘦而被宋君加官晋爵 封为官师 他的同乡竞相效仿 为此居丧损害身体而死的就有超过半数的人 尧要禅让天下给许由 许由因而逃到箕山商汤想把天下禅让给务光 务光大发脾气 纪他知道了这件事 率领弟子隐居在窾水一带 诸侯纷纷前往慰问 过了三年 申徒狄仰慕纪他其名而投河自溺了 今天看来 就像追星族一般 盲从和跟风导致迷失自我 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他者的做法就是庄子彻底否定和批判的“适人之适”“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 是削其性者也待绳约胶漆而固者 是侵其德者也 屈折礼乐呴俞仁义 以慰天下之心者 此失其常然也 天下有常然 常然者 曲者不以钩 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 方者不以矩 附离不以胶漆 约束不以纆索 故天下诱然皆生 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 而不知其所以得 故古今不二 不可亏也 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庄子认为 依靠曲尺、墨线、圆规、角尺而规整事物形态的 这是损伤事物的本性 依靠绳索胶漆而使事物紧紧粘固的 这是伤害事物天然禀赋的做法 运用礼乐对人民生硬地加以改变和矫正 运用仁义对人民加以抚爱和教化 从而抚慰天下民心的 这样做也就使人失去了人的常态 天下的事物都各有自己的本性常态 所谓本性常态 就是弯曲的不依靠曲尺 笔直的不依靠墨线 正圆的不依靠圆规 端方的不依靠角尺 使离析的东西附在一起不依靠胶和漆 将物品捆束在一起不依靠绳索于是 天下万物都不知不觉地生长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长 同样都不知不觉地有所得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所得 所以古今道理并没有两样不可能出现亏缺呀 那么仁义又为什么无休无止地像胶漆绳索那样人为地夹在天道和本性之间呢?使天下处于惑乱状态呢?现实生活里 很多人都不是他们自己想要做的那种人 但是他们又不得不做“适人之适”者也许都有自己的苦衷 特别是在那个丧失理性的战国时代“适人之适”不失为一种自我保护的生存策略 庄子人间世:“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 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 其德天杀 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 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 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 而不知其所以过 若然者 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 慎之 正女身哉!形莫若就 心莫若和 虽然 之二者有患 就不欲入 和不欲出 形就而入 且为颠为灭 为崩为蹶 心和而出 且为声为名 为妖为孽 彼且为婴儿 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 亦与之为无町畦 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 达之 入于无疵”这是蘧伯玉劝诫将去给卫灵公太子做老师的颜阖时说的 就是如何通过“适人之适”以自保 蘧伯玉告诫颜阖 太子他如果像婴儿那样天真无知 你也和他一样天真无知 太子他如果像田地那样没有界限约束 你也和他一样没有界限约束 太子他如果放荡不羁 你也和他一样放荡不羁 顺着太子的意愿 就会进入没有过失的境地 这样就能够全身保命 但是 这样的人生 势必是一个彻底丧失了自己做自己主人的人生 庄子借此告诫世人 那些一味“适人之适”者 如果不能够“自适其适”就等同于失去了生命的意义二、“自适之适”即为“自乐”之境吕氏春秋仲夏纪:“耳之情欲声 心不乐 五音在前弗听 目之情欲色 心弗乐 五色在前弗视 鼻之情欲芳香 心弗乐 芳香在前弗嗅 口之情欲滋味 心弗乐 五味在前弗食 欲之者 耳目鼻口也 乐之弗乐者 心也 心必和平然后乐 心必乐 然后耳目鼻口有以欲之 故乐之务在于和心 和心在于行适”在人类的历史发展长河中认识自我成为人类一个永恒的追问 德国哲学家卡西尔认为:“认识自我乃是哲学探索的最高目标”应该说 这是传承于苏格拉底哲学的核心命题“认识你自己”的进一步延续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如何存在 乃至为什么而存在的问题 这也是人类生存的终极追问美国心理学家亚伯拉罕马斯洛在 人类激励理论 一文中就提出:人类需要像阶梯一样从低到高按层次 分别是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爱与归属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 自我实现需要成为人类最高层次的需要 所谓的“自我实现需要”无外乎是要满足个人情感、实现个人理想抱负、进入独立自由选择境界“可与不可”全由自己掌握 显然 为满足自我实现需要所采取的途径是因人而异的 正如庄子所说的 有靠依附他人的“适人之适”者之乐 有靠自我实现的“自适之适”者之乐 有靠安时处顺的“忘适之适”者之乐庄子骈拇 云:“夫适人之适 而不自适其适 虽盗跖与伯夷 是同为淫僻也”当然 庄子鼓励世人的是要抛弃“适人之适”的被动人生选择 要做人生的主人 不做人生的奴仆 要敢于摆脱和挑战陈旧的世俗观念 冲破固有秩序的约束和限制 回归到自我的主体意识中来 强调主体意识的实现 自我追求适意的人生 力求做到“自适之适”的人生境界 正像陈鼓应在 庄子浅说 里概括庄子渴望构建的价值世界那样:“在一个混乱的社会里 庄子为人们设计了自处之道 在他所建构的价值世界中 没有任何的牵累 可以悠然自处 怡然自适”可见“自适”的人生状态是庄子对于现实世界的基本要求 他的一生能够不被功名利禄所累所困 也都是出于“自适”人生的理想追求庄子在 秋水 篇明确地表达了自己追求“自适之适”的“自乐”人生境界:“庄子钓于濮水 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 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 曰:吾闻楚有神龟 死已三千岁矣 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 此龟者 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庄子认为 宁可选择“曳尾于涂中”也不选择“留骨而贵”与其位列卿相 受爵禄、刑罚的管束 倒不如安于贫贱 过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庄子的“持竿不顾”就像一个特写镜头 成为历史上一个永远挥之不去的达者的画面黄庭坚在 二十八宿歌赠别无咎 里有过评论:“有心无心材慧死 人言不如龟曳尾”王维 自适 也述说了与庄子相通的审美追求:“山南结其蔽庐 林下返吾初服 宁为五斗折腰何如一瓢满腹”在庄子的内心深处一直更向往的是乡野山林之乐“山林与 皋壤与 使我欣欣然而乐与”(庄子知北游)晋代陶渊明在 归园田居其一 里描述的生活 正是庄子认为的“自适之适”的美好愿景“少无适俗韵 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 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 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 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 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 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 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 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 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 复得返自然”诗里诗外无不散发着陶渊明脱离官场之后的那种轻松之感 返回自然的那种欣悦之情 字里行间都表达了诗人对官场生活的强烈厌倦 对田园生活的沉浸与陶醉 对自然、自由的无限祈望和热爱 陶渊明在诗里所描绘的社会生活 正是庄子渴望的自得其乐的人间烟火 也是庄子在现实生活里的最大希冀和向往在古代的先秦诸子中 庄子是最想做自己的一个人 就如康德所言“我是孤独的 我是自由的 我是自己的帝王”庄子始终追求的就是人身自由 就是要做自己人生的帝王 不畏惧权贵 不羡慕功名 不抗拒贫困 不惧怕生死恰如唐寅 把酒对月歌 里所说的“我也不登天子船 我也不上长安眠 姑苏城外一茅屋 万树桃花月满天”的人生旷达与恬淡 更有司空曙 江村即事 里所畅想的“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 只在芦花浅水边”的自在与自适之乐 庄子就像自己笔下的鹓鶵一般“非梧桐不止 非练实不食 非醴泉不饮”鹓鶵的形象就宛如庄子为“自适之适”者的画像庄子反对强加于事物本性的任何干扰因素强调顺化自然“民湿寝则腰疾偏死 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 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 麋鹿食荐 蝍蛆甘带 鸱鸦耆鼠 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为雌 麋与鹿交 鳅与鱼游 毛嫱丽姬 人之所美也 鱼见之深入 鸟见之高飞 麋鹿见之决骤 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 仁义之端 是非之涂 樊然淆乱 吾恶能知其辩”人睡在潮湿的地方 就会患腰痛或半个身不遂 泥鳅则不然 人爬上高树就会惊惧不安 猿猴则不然 这种到底是谁的生活习惯才合乎标准呢?人吃肉类 麋鹿吃草蜈蚣喜欢吃小蛇 猫头鹰和乌鸦却喜欢吃老鼠这种又到底应该按照谁的口味才合乎标准呢?狙和雌猴作配偶 麋和鹿交合 泥鳅和鱼相来往毛嫱和丽姬是世人认为最美的 但是鱼见了就要深深地钻进水底 鸟见了就要飞入高空 麋鹿见了就要奔走不顾 这又究竟哪一种美色才算是最高标准呢?显然 庄子是说事物各有其不同 各有其本性 不该主观臆断地用自己认为的标准强加于其他事物 就像鲁侯养鸟一样“昔者海鸟止于鲁郊 鲁侯御而觞之于庙 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 鸟乃眩视忧悲 不敢食一脔 不敢饮一杯 三日而死 此以己养养鸟也 非以鸟养养鸟也”这里庄子给我们讲述了“以己养乌”的故事 鲁国的城郊飞来了一只海鸟 鲁王从来没见过这种鸟 以为是神圣 就派人把他捉来 亲自迎接供养在庙堂里 鲁王为了表示对海鸟爱护和尊重 马上吩咐把宫廷最美妙的音乐奏给鸟听 用最丰盛的筵席款待鸟吃 可是鸟呢 它体会不到国王这番招待盛情 只吓得神魂颠倒 举止失常 连一片肉也不敢尝 一滴水也不敢沾 这样 只三天就活活饿死了 这篇寓言告诉我们:不同的对象 应当用不同的方式方法对待 对待海鸟我们应该以鸟养养鸟“宜栖之深林 游之坛陆 浮之江湖 食之鳅鲦 随行列而止 委蛇而处”否则 像鲁王那样 用供养自己的方法供养海鸟 尽管主观愿望很好也难免要失败“彼正正者 不失其性命之情 故合者不为骈 而枝者不为跂 长者不为有余 短者不为不足 是故凫胫虽短 续之则忧 鹤胫虽长 断之则悲 故性长非所断 性短非所续 无所去忧也”所谓的至理正道 就是不违反事物本性而使其各得其所 所以说合在一块的不算是并生 而旁出枝生的不算是多余 长就长 短就短 长的不算是有余 短的不算是不足 因此野鸭的小腿虽然很短 续上一截就有忧患 鹤的小腿虽然很长 截去一段就会痛苦 事物原本就很长是不可以随意截短的 事物原本就很短也是不可以随意续长的 这段话正是证明了庄子崇尚事物各安其本性 顺应自然的“自适之适”的人生价值选择三、“忘适之适”即为“忘乐”之境白居易在 隐几 里就描述过忘适的境界:“身适忘四支 心适忘是非 既适又忘适 不知吾是谁”庄子本人最为满意的人生场景是“忘适之适”其在行文里不时散发出一种“相忘”的旷达之情 面对宇宙天地和生老病死的现实苦难 庄子深感无奈和无助“泉涸 鱼相与处于陆 相呴以湿 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庄子认为 泉水干涸了 鱼儿困在陆地上相互依偎 大口喘气来互相取得一点湿气 以唾沫相互湿润 如此的互相爱护的确很感人 但是与其这般艰难受罪 倒不如他们在江湖里的时候彼此不相识不爱护 也都自由自在 现在的彼此记住和关爱 是彼此以受罪为代价 如果彼此不受罪 各自安好 即使彼此不识或是忘记又何妨?苏轼当年想念弟弟苏辙而不得的时候 就同样发出过不得不旷达的“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的人生祈愿“忘适之适”出自 庄子达生:“工倕旋而盖规矩 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 故其灵台一而不桎 忘足 履之适也 忘要 带之适也 知忘是非 心之适也 不内变 不外从 事会之适也 始于适而未尝不适者 忘适之适也”“倕”传说为尧时之能工巧匠“盖”借为盍合 宣颖在 南华经解 云:“盖 犹过也 谓掩过之 但以手运旋 而巧过于规矩 精之至也”显然把“盖”解释为“高过”是错误 也是不符合客观事实的解释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能工巧匠倕以手旋物即能测定其方圆 而且都能够符合圆规与矩尺的标准“稽”是存留之意言手指随物测定 不须存留于心 再去有言度量“灵台”是指心灵“桎”通“窒”滞塞之意“要”同“腰”之所以忘记腰的存在 一定是因为带子合适的 庄子认为 本来自性与外物是相适应的 如心存适应观念 还是把己与物分开 还不是真正的相适应 只有忘记适应 消除物我界线 才是真正无所不适 能工巧匠以手旋物而能够随心所欲就符合了规矩测量的标准 他的手随物而变化 不须存留于心 无须有意度量 所以他的心志专一而没有滞碍 之所以忘掉脚的存在 是因为鞋子特别合适 之所以忘记腰的存在 是因为带子特别合适 之所以忘记了是非的存在 是因为心无是非的干扰 从而无所不适 持守自性 不随物迁变 与外物交接无不适应 本来自性与外物是相适应的 而要达到无所不适应 就忘记为了适应而适应“忘足 履之适也 忘要 带之适也”你没有想到自己的脚就说明穿的鞋子很合脚 你没有想到自己的腰就说明衣带很合适“知忘是非 心之适也”这个就是从简单的自然性进入社会性 庄子说的是非“是”是肯定、同意“非”是否定、不同意 选择也是如此 取这样 舍那样 这些都是是非 我们平常都在取舍之中 都在判断之中也就承担着各种荣辱是非 不管你是喜怒哀乐只要心还在挂牵着 就离不开是非“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你心里如果没有了是非 就不会有烦恼 你的心就舒服自在了 就如宋代禅师无门慧开有一首诗偈描述的那样:“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心无挂碍 正所谓“心中有事天地小心中无事一床宽”怎样使自己“忘是非”呢?庄子告诉大家“不内变 不外从 事会之适也”只有“不内变 不外从”内心不随外缘而动 你才真正达到“事会之适也”“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我们的心里进入了自在无碍的境界 能够打成一片 把对外在的自在舒服的感觉全部化掉 化得没有了 忘记了还有这种舒服的存在 这才是“忘适之适也”庄子认为“适”的最高境界是“忘”“适”的最高追求是“乐”而“乐”的最高境界是“至乐无乐 至誉无誉”在庄子看来 所谓“至乐”就是“无乐”就是不感受到“乐”而是处于“忘乐”的状态 也就是因为“忘适之适”才能够彻底实现“忘乐之乐”的人生状态庄子大宗师:“造适不及笑 献笑不及排 安排而去化 乃入于寥天一”庄子认为“忘适之适”就像心境遇到快适的满足却来不及笑 笑声忽然而出却没有经过安排和彩排 一切按照自然的安排 顺应自然而然的变化 去掉死亡的变化而带来的悲哀 于是就浑然进入了“天地与我并生 万物与我为一”(庄子齐物论)的与自然同化的境地可以说 庄子的“相忘”之境 以及庄子所追求的“至乐”之境和“至德”之境 都是一脉相通的 庄子的社会主张是摒弃差别、是非和等级 回归到一个未曾浸染的世界当中 这是庄子的理想社会梦境“相忘”之境 不仅是说守道之人能够做到“相忘以生”和“相忘于江湖”只要彼此安生 莫逆于心 无害无累 无需彼此相守 相忘即是安生“至乐”之境更是说顺道之人能够做到“应之以人事 顺之以天理 行之以五德 应之以自然”从而进入一个“至乐无乐”的状态“无乐”方为“至乐”真正达到了“忘乐之乐”就是庄子最为崇尚的“忘适之适”的一种人生存在“至德”之境 就是他渴望的“至德之世”庄子就是试图通过“不尚贤 不使能”让社会百姓“其行填填 其视颠颠”行为端正 基本不用仁义忠信“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 实而不知以为忠 当而不知以为信 蠢动而相使不以为赐”百姓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甘其食 美其服 乐其俗 安其居 邻国相望 鸡狗之音相闻 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是地 则至治已 这完全是庄子的一个“忘适之适”的社会图景 庄子所崇尚的“至德之世”主张 也正是遭到后人诟病最为集中的地方 为此有人说其开了历史的倒车也是一个“此梦只应天上有”的无法实现的梦境参 考 文 献卡尔雅斯贝尔斯.生存哲学.王玖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陈鼓应.尼采新论.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樊浩.中国伦理精神的历史建构.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谢祥皓等.庄子序跋论评辑要.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陆永品.庄子通解.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严可均辑.战国策书录.北京:商务印书馆.袁湘生.白居易诗词新释.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曾枣庄舒大刚编.苏东坡全集诗集:卷六.北京:中华书局.曾枣庄曾涛选注.三苏选集.成都:巴蜀书社.郭象注成玄英疏.庄子注疏.北京:中华书局.色诺芬.苏格拉底回忆录.吴永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司马迁.史记李斯列传.长沙:岳麓书社.许维遹.韩诗外传集释.北京:中华书局.廖名春陈兴安译.吕氏春秋全译.成都:巴蜀书社.卡西尔.人论.甘阳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陈鼓应 庄子浅说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任继愈.中华传世文选:宋文鉴.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黄凤池等.唐诗画谱说解.济南:齐鲁书社.沈德潜.古诗源全鉴.东篱子译.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网络与书编辑部.少于两个人的世界:一个人.北京:现代出版社.羊春秋注释.明诗三百首.北京:东方出版中心.周振甫主编.唐诗宋词元曲全集全唐诗:第 册.合肥:黄山书社.责任编辑连秀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