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博弈：近昔和当今及对中国战略的意涵.pdf

Asia-Pacific Security and Maritime Affairs中美博弈:近昔和当今及对中国战略的意涵时殷弘内容提要:过去 15 年里,中美关系的首要特征是博弈而非协调。两国博弈先在战略阵线开启,继而在战略、经贸、高技术和意识形态四条主要阵线展开。就中美博弈总体而言,美国处于“防守型”战略态势,美国认为它长时期拥有的重大优势地位一个又一个地丧失或被侵蚀,首要动能在中国一边。中共十八大以来,中国逐渐成为一个急剧腾升的强国。大为增强的国力,使中国更加坚定了自信和抱负。中国内外发力,争取在世界政治经济和全球治理的某些问题领域参与引领甚或单独引领,实现在亚洲大陆以及发展中世界的经济和外交优势,大致取得在西太平洋的对美战略和军事优势,进一步地,对第一至第二岛链之间的战略空间的控扼能力愈益被视为必要。回顾奥巴马、特朗普和拜登三届美国政府的对华态势和政策,对未来中美关系应做好准备应对可能的疾风暴雨。关 键 词:中美关系 中美博弈 战略博弈 中国战略 亚太地区 南海作者简介: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中国人民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北京 邮编:100872)中图分类号:D820 文献标识码:A D DO OI I:10.19780/ki.ytaq.2024.3.2文章编号:2096-0484(2024)03-0019-17当今的中美关系,与先前半个世纪内的任何时期相比都更复杂,甚至更具风险。中美两国也许距离可能的严重冲突依然较远,但与过去相比绝非远在天边。相关的“底线思维”不可或缺,由此而来的忧患意识和战略清醒当有助于防止最坏情况。为此,有必要回顾 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以来愈益广泛、深刻和显著的中美博弈,乃至简要浏览 1972 年以来的中美关系的演化。一、中美关系的特征以博弈而非协调为主2008 年以来,中美关系的首要特征是博弈而非协调。虽然情势上中美关系历来有升有降,甚至往往伴随剧烈的波动,而且双方在不同时段里采取不同的攻守态势。但从结构上看,美国总体处于一种历史性的“防守型”战略态势,美国认为其长时期拥有的优势地位一个又一个地丧失或被侵蚀,首要动能在中国一边。91过去 15 年里,中国作为一个在国际舞台上急剧腾升的强国,经济和军事实力节节提升。美国学者认为,中国的行为与其有关较长时期内在亚太和全球想要什么的公开宣告部分相符和部分抵牾,大为增强了的国力转变了中国的意图或抱负,而在这转变中,中共十八大是一个决定性因素。中国共产党的新一代领导人,信仰中华民族和共产党的基本价值观,期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决心在较短时期内、经其不可或缺的领导大致实现这一复兴,同时认为具有奋进特色的对外政策议程能够赢得人民支持。可以说,中共十八大以来,中国持之以恒内外发力是为追求实现三个目标:一是拓宽和加深介入世界政治经济和全球治理,争取在其中某些经选择的问题领域参与引领甚或单独引领;二是实现在亚太地区以及 以多少不太确定的意向和需要时进行收缩的更大灵活性 发展中世界的经济和外交优势,不是对当地国家和社会而是对美国为首的其他外部强国的优势;三是迟早大致取得在西太平洋(从中国海岸延伸到第一岛链)的对美战略和军事优势,而且将对第一至第二岛链之间的战略空间的军事控扼能力愈益视作必要。顺便说,特朗普总统的国际行为,包括准孤立主义、从他从来不提甚或很可能厌憎的美国“世界领导”地位后撤、不同程度疏离美国的多数盟国和战略伙伴,必然提供“权势真空”,但另一方面,由于其亲军心态和大力发动美国战略武力的近乎全系列技术更新,对中国的战略抱负构成巨大挑战。二、中美在战略、经贸、高技术和意识形态多重阵线的博弈中美博弈可被大致归纳为三大主要阵线,即战略阵线、经贸阵线和高技术阵线,加上一条较后兴起但愈益显著的阵线,即意识形态阵线。(一)奥巴马政府时期战略阵线上,2008 年全球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爆发往后,直到特朗普 2016年 11 月当选美国总统为止,结构性趋势是中美两国开始彼此间的战略博弈,而且愈益加剧、广泛和显著。中美在东海和南海乃至更多海域的对立受到世界高度集中关注,北京与华盛顿宣布几乎完全相反的法理立场,间或出现彼此间的海上直接军事对抗。一方面伴随中国的军力扩大、扩岛造岛和在其上的军事部署,中国在南海的军事实力地位大大增强,另一方面美国不断实施“航行自由02 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 2024 年第 3 期Elizabeth C.Economy,The Third Revolution:Xi Jinping and the New Chinese State(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8).James Fallows,“Chinas Great Leap Backward,”The Atlantic Monthly,December 2016.Hugh White,“Americas China Consensus Slowly Unravels,”The World Post,April 20,2015.Mark Landler,“US Challengers China on Island Chain,”The New York Times,July 23,2010;“Obama Urges China to Accept the Judgment of Arbitration on South China Sea,”Kyodonews,August 2,2016.行动”,以显示美国武力去否认中国的主权声索和权益声索。此外,中国与一些东南亚海洋国家之间关于海洋领土和专属经济区的争端,以及中国与日本 美国在亚洲最重要的军事同盟国 之间的海上对抗加剧了地区紧张局势。作为奥巴马总统“亚太再平衡战略”的一个至关紧要的部分,对中国周边发动外交攻势对美国有利,而这依靠奥巴马行政当局的“勤勉”和“巧实力”。与上述紧密相连,中国与俄罗斯之间的战略协作,与俄美、中美之间的战略对立加剧相伴而显著提升。在经贸阵线上,虽然奥巴马时期与特朗普 2018 年年中发动的高关税战相比好得多,但彼时对抗的所有重大结构性要素都已存在,且往后愈益显著。当然,中国在贸易阵线上对美国一直存在不满,特别是美国不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国家地位,并严格限制美国高技术对华出口,但美国(和欧盟)的对华抱怨和愤懑似乎更烈。它们集中在四个领域,被一些西方政府和公众认作越来越重要,甚或对它们的经济安全和基本福祉来说至关紧要:(1)中国的巨额贸易顺差,或曰它们的巨额贸易逆差;(2)中国多年里大致停滞甚或有所缩小的美资和其他发达国家资本市场准入;(3)对中国的国内经济和对外经济活动的国家主导,与之相关所谓国家行为的侵犯知识产权、所谓“强制”美国在华企业转让技术和“中国制造 2025”最令人不安;(4)与外国在华企业和中国民营企业相比,给予国有企业种种特惠,包括时有的巨量补贴。在美国和在许多工业发达国家,就越来越多的选民而言,自由开放的经济全球化愈益不得人心,甚而可恨,被他们视为盘剥甚或摧毁他们的就业和福利。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战略家从中嗅到由于经济/技术优势逐渐丧失,美西方的战略优势正在失去,而中国一直欢享自由开放的经济全球化,也许太欢享,以致没有注意“墙上的字”:够了!中国的贸易和产业做法长久少有实质性变动,多有不具体的许诺。换句话说,中国也许多年里大致未认识到,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一向大有利于中国的自由开放的经济全球化正失去很大部分基础,即它在美国和多数工业发达国家内的部分国内社会和政治认可。尽管奥巴马总统有其对华战略博弈和战略、经济、外交“再平衡”,但毕竟与习近平主席达成三大重要协议:(1)中美应对气候变化合作,此乃全球巴黎12 中美博弈:近昔和当今及对中国战略的意涵 Shi Yinhong,“Trouble in the Backyard,”China Economic Quarterly,March 2012.David Lynch,“Tensions Push Congress to Get Even with China,”USA Today,June 13,2007;Andrea Hopkins,Trade Jitters,Anti-China Sentiment Rouse Voters,”Reuters,November 15,2007;Kevin John-son and Donna Leinwand Leger,“US Accuses China of Hacking Westinghouse,US Steel,”USA Today,May 19,204;Ellen Nakashima,“Indictment of PLA Hackers Is Part of Broad U.S.Strategy to Curb Chi-nese Cyberspying,”The Washington Post,May 23,2014.David Nakamura,“Chinas Xi to Get a Pomp-heavy U.S.Welcome Friday,But Maybe Not a Warm One,”The Washington Post,September 24,2015.气候变化协议的基础;(2)中美防止双方军舰军机冲撞协议,这是防止中美战略、军事博弈转变为冲突的一项重大措施;(3)中美网络安全协议,以便帮助防止中美战略、经济、高技术竞争加剧。人们在观察特朗普和拜登之下的中美关系的时候,不禁有一种怀旧之感。(二)特朗普政府时期2017 年全年,战略阵线上的形势占据中美两国元首处理中美关系时的绝大部分注意力,贸易阵线上的形势仅是次要和(对特朗普来说)附属性的。特朗普将广泛和复杂的中美关系大致集中于一个单独的问题,即应对朝鲜核导发展,试图依凭美国的威胁和压力,即准备军事打击朝鲜和实施对华“二级制裁”以实现既定目标。从 2016 年 11 月下旬到 2017 年 12 月,尽管中国接连做出有限让步,然而特朗普的狂野、多变和马基雅维利主义盘算导致在不到三个月时间里,海湖庄园峰会以后似乎很好的中美关系气氛骤然结束。在南海,整个 2017 年里,特朗普政府的“航行自由行动”在频度和烈度上都超过奥巴马政府,并伴之以大为喧嚣的组建“印太”四国战略联盟的倡议和行动。此外,“掠夺性的”成为美国政府界定中国在发展中世界的经济活动(共建“一带一路”倡议首当其冲)的标准形容词。不仅如此,“锐实力”概念,加上对中国在发达国家内的政治/意识形态输出的指责开始骤然浮现,反映了中美博弈的一个新维度。尽管 2017 年中美之间尚无贸易战,但结构性问题依然存在,对华贸易仍是特朗普意欲针对的目标。同样引人注目的是,特朗普处理对华关系时沿用朝鲜问题行为方式,证明他是个凶狠的战略家,即通过在一个时段内集中在一个问题上主动施加可怕的压力和威胁,加上间或的欺骗,以便从对方获取尽可能最大的让步。2018 年伊始,人们突然看到一幅空前的图景:中美在战略和贸易两条阵线上同时激烈博弈甚或严重对抗。在就朝鲜问题大致“用尽”中国之后,特朗普总统开始将同样的战略和策略移用到对华贸易阵线。接连不断发出对中国对美出口商品征收高关税的威胁,旨在迫使中方尽可能最大让步,强硬的与稍软的谈判立场交替使用 在力图毁灭性地制裁中兴问题上 几乎都是人们所熟22 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 2024 年第 3 期参见 习近平会见美国总统奥巴马,人民日报 2016 年 9 月 4 日,第 1 版;国防部发言人就中美两军关系、裁减军队员额等问题答 问,中国 政府网,2015 年 9 月 24 日,https:/ 2024-03-20。John Pomfret,“Trump and China:The Honeymoon Is Over,”The Washington Post,June 25,2017;Paul Gewirtz,“How China Misread Donald Trump,”Politico Magazine,July 6,2017.Nicole Gaouette,“Tillerson Raps China as Predatory Rule Breaker,”CNN,October 19,2017.美国在这方面的一项较早行动,参见:Josh Rogin,“University Rejects Chinese Communist Party-linked Influence Efforts on Campus,”The Washington Post,January 14,2018。悉的、他在处理朝鲜问题时使用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做法。中国似乎别无选择,除了在一段时间内针锋相对地采取反制措施后,不得不就减少贸易顺差和拓宽市场准入做出巨大让步,否则就会陷入一场真正旷日持久的贸易战,令中国经济和金融大受损伤。与此同时,特朗普大大加紧对华战略竞争。2017 年 12 月,白宫发表决策文件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国与俄罗斯被定为美国短期、中期和长期的首要对手,它们据信“挑战美国的权势、影响力和利益,试图侵蚀美国的安全和繁荣决心令经济更不自由、更不公平,增长它们的军力,控制信息和数据,以便压制它们的社会和扩展它们的影响力”。一个月后,五角大楼发布 2018 年 美国国防战略,从军事角度规定“保持美国对中俄的战略竞争优势”的战略。2018年 3 月中旬,特朗普总统签署“台湾旅行法”,这一继 1979 年“与台湾关系法”之后的第二大台湾问题法规,开启美台“合法的”高官互访和直接磋商 如果美国总统在任何时候个案断定它们是美国需要的。美国与台湾的公开或秘密的军事联系变得更密切。对台军售在特朗普之下已超过百亿美元,将大量先进的 F-16V 战机添入台湾武库,急剧给台湾某些公然的外交支持,而且美国海军战斗舰只以大大增进的频度 近乎每月一次 穿经台湾海峡,以便威慑中国和鼓励台湾民进党当局与大陆对抗。不仅如此,还有更频繁的、得到盟国配合的“航行自由行动”,组建“印太”四国战略联盟,几乎全系列的美国战略武力技术更新和升级。2018 年 7 月 6 日,特朗普开始将高关税贸易战强加于中国。自此,中美贸易谈判经历三大阶段:(1)贸易谈判接连不断而未产生任何局部休战协议,其间却有一次高关税战显著升级;(2)贸易谈判零星难继,高关税战数度严重升级;(3)双方通过达成局部协议而使高关税战有所降级。中美高关税战伴同中美高科技战,一种趋势是有选择的“脱钩”,或曰系统的“新重商主义”,而非亚当斯密式的自由贸易。所谓“有选择”,指“脱钩”发生在若干关键领域而非所有方面,即高技术(特别是战略性高技术)和与其相关的各类交流、战略性武力和与其相关的军事交流,还有对战略/军事能32 中美博弈:近昔和当今及对中国战略的意涵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December 2017,the White House,Washington,DC,p.46,http:/nssarchive.us/wp-content/uploads/2017/12/2017.pdf 2024-03-10.Summary of 2018 National Defense Strateg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Sharping the American Militarys Competitive Edge,https:/dod.defense.gov/Portals/1/Documents/pubs/2018-National-De-fense-Strategy-Summary.pdf 2024-03-10.关于台湾问题上这些重大的战略事态,参见:Scott B.MacDonald,“Taiwan Is Back on the Geopoliti-cal Menu,”The National Interest,July 5,2018。关于这一趋势的正式和显著的开端,参见:David J.Lynch,“Are the U.S.and China Heading for A Deal-or A Divorce?”CNN,May 16,2019。力、国家安全和社会平安至关紧要的电讯网络领域、对其余世界的体制和意识形态吸引力或“软权势”等。美国已几乎不顾一切地发力,阻止中国在这些关键领域冲击和倾覆其头号优势,而“有选择”的“脱钩”是其基本战略之一。其“脱钩”的扩展速度可谓非常急剧,关闭而非开放成为特征。地缘经济、地缘政治和高科技意义上的势力范围,成了被想象的必需,为维持或寻求在博弈中的比较优势而必不可少。中美贸易战历史性的事态发展,必然迫使中国政府制定出轻重缓急次序分明的对外政策议程,以便保护国内经济和金融免遭重大损伤。稳定国内经济和金融,成为中国的首要优先。因此,战略阵线(包括朝鲜问题、台海和南海东海事务操作、中美西太平洋军事博弈、对俄战略/军事协作、共建“一带一路”倡议等)必然退居次要地位,特别是因为贸易战和经济、金融易受伤害性,还有可得可用的国家资源的减少。不仅如此,由于同样的原因,与过去多年的情况相比,战略阵线显著收缩。在这一阵线上,与其他战略事务相比,只有台海和与美国的军备博弈才被当作优先事项。(三)拜登政府近两年期间拜登政府上台伊始便明确示意,对中国对美放话中的“软成分”将不予理睬,而是在一段时间内保持“战略耐心”,先行追求三重协调,亦即部分迁就与说服国会民主党左派、共和党建制派和共和党民粹派,加上部分说服及迁就欧洲大陆盟国,同时在行政当局内部依据“全部署方式”(all-agency approach)讨论和协调对华政策,并且等待中方就某些或个别重大问题软化实际行为方式。对中国对美放话中的“硬成分”,拜登政府则毫无“战略耐心”,坚持就一系列重大问题触碰中方反复强调的核心利益和民族尊严。短短两个半月后,拜登政府发布对华政策总纲,将中国界定为唯一有经济、外交、军事和技术实力严重挑战美国及其主导的国际体系的国家,美国力求以分布在几大范畴的政策系统赢得对华战略对抗和竞争。在战略军事方面,就台海、朝鲜半岛、美日军事同盟和东海、“印太”四国联盟以及“网络和技术外交”,拜登政府以大量政策声明和实际行动,马不停蹄42 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 2024 年第 3 期参见孙海泳:论美国对华“科技战”中的联盟策略:以美欧对华科技施压为例,国际观察2020 年第 5 期,第 144 页。参见时殷弘:美国同盟和联盟体系的对华军事态势现状,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 2022 年第 2期,第 13 页。其中最早也最重要的是白宫发言人琼普萨基 2021 年 1 月 25 日在记者会上的讲话,参见:Press Briefing by Press Secretary Jen Psaki,January 25,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press-briefings/2021/01/25/press-briefing-by-press-secretary-jen-psaki-january-25-2021/2024-02-20。Interim 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ic Guidance,March 3,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1/03/03/interim-national-security-strategic-guidance/2024-02-20.地强化和升级对中国的戒备、威胁、围堵、孤立和反推。其中,最具历史创新性的,一是拜登 2022 年 12 月 23 日签署 国防授权法案,使之成为法律,首次越过对台军售,允许接下来五年赠予台湾 100 亿美元军援;二是拜登行政当局同年 12 月中旬坚决支持日本安保战略的激进变更,而在美日双方推进下,台海爆发战争时伙同美国作大规模联合武装干涉已成为日本的基本政策。中国进行了坚决反制,最重大的举措包括同年 8 月初美国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访台后,中国战机和战舰在台海和台岛周边水域和空域作实战演练、战机飞越所谓台海中线已成常态。对此的美国重大战略动向,还包括旨在备战的军备建设与军事规划和部署,其中心内涵为针对中国陆基中程/中远程常规战略导弹攻击优势,构设和施行数类基本对应方式和若干辅助手段。在战略军事领域以外,拜登政府的对华态势和行为大体是:(1)将“为每个美国工作岗位而斗争”当作对华贸易政策总纲,长时间持续对华高关税战,并且发起主要针对中国的供应链重组活动;(2)与其前任相比,不仅在高技术对华脱钩方面变本加厉,而且不断着力加剧中国自主创新的困难,从而在脱钩之外添上遏制;它还为具体地挑选打击中国企业,在先前的国家安全风险、南海造岛和所谓“新疆强迫劳动”之后,设置出第四大理由,即参与增强中国军力;(3)联合盟国共同施行对华高技术脱钩和遏制,且有新的重大进展;(4)特别是总统本人将美中之间愈益激烈的博弈当作更广泛的全球意识形态竞争,怀着一项自命的使命,即面对所谓意识形态威胁要证明民主依然管用,这可称作“拜登主义”,包含数项皆以中国为目标的近期和中期对外政策实践目标;52 中美博弈:近昔和当今及对中国战略的意涵 参见时殷弘:拜登美国的头号盟国:日本对华新态势,日本学刊 2021 年第 6 期,第 33 页。已有的相关最重大军事事态是:(1)购买400 枚射程 2500 公里的可超低空避雷达飞行的美国“战斧”巡航导弹,装备日本导弹驱逐舰;(2)在冲绳部署美国海军陆战队一个大火力近岸团 18002000 人,担负西南岛屿协同攻守使命。参见:Japan Plans to Acquire up to 400 Tomahawk Missiles from US.NHK News,February 27,2023,https:/www3.nhk.or.jp/nhkworld/en/news/20230227_19/2024-02-20;US and Japan Announce Upgraded and“More Lethal”Marine Unit to Deter China.CNN,January 12,2023,https:/ 2024-02-20。Antony J.Blinken,A Foreign Policy for the American People,March 3,2021,https:/www.state.gov/a-foreign-policy-for-the-american-people/2024-02-20;U.S.Trade Chief Resets Union Relations in Worker-Centric Push.Bloomberg,June 10,2021,https:/ 2024-02-20.White House,Remarks of President Biden in Press Conference.March 25,2021,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peeches-remarks/2021/03/25/remarks-by-president-biden-in-press-confer-ence/2024-02-20;Biden Says China Is Betting the US Cant Keep Up with Autocracy.CNN,April 28,2021,https:/ Takes the Lead Role Hes Always Craved in His High-stakes First Trip Abroad as President.CNN,June 9,2021,https:/ 2024-02-20.(5)涉华盟友外交是拜登政府对外行为方式的一大重心,甚或首要重心,着力追求在美中对立和博弈的所有重大问题领域,在尽可能最大的程度上取得诸发达盟国和欧盟的同情、呼应、支持或协作。与此相应,两大联盟对抗和博弈的格局已露端倪:在 2021 年 3 月中旬中美安克雷奇高层外交会晤后短短两周内,中俄两国看似形成准军事同盟,中朝恢复同盟关系话语和意识形态共性表述,中国与伊朗关系有战略性的重大进展,同时不干涉缅甸内政。中美之间可能的重要合作领域是应对气候变化,但这方面可能的合作与两国间的相关基本政策的对立并存,与两国间就世界威望、全球治理领导地位、意识形态影响和经济/技术的竞争复杂交织。三、中美元首巴厘岛会晤后的两国博弈境况2022 年 11 月中旬中美元首巴厘岛会晤表明,中美都希望通过较多和较高层次的对话,防止双方之间的博弈和对抗急剧恶化。而且,中美都高度认识到防止彼此间的军事冲突对每一方都很重要。但与此同时,没有哪一方给予或准备给予对方重大和经久的让步,双方各自围绕战略安全、技术安全在继续做自己认为至关紧要的事情。这些当然包括中国政府对美国及其核心盟国的推压作坚决和强硬的反制。中美博弈甚至有种种升级,对抗的互动模式又一次显现:美国助理国防部长中国事务帮办迈克尔蔡斯 2023 年 2 月中旬秘密访问台湾,此乃 2019 年后美国高级国防官员首次访台;2 月 21 日,台湾外事部门负责人吴钊燮公然在华盛顿会晤美国副国务卿谢尔曼,是为 1979 年美台断交后首个访问华盛顿的台外事部门负责人;三天后,华尔街日报 披露,美国将在此后几个月里,向台湾增派 100 人以上至 200 人以下部队成员训练台军,超过现有此类人数 26 倍。3 月 9 日,拜登提出2024 财年防务预算8860 亿美元,比上一财年增长 3.3%,用他的话说,此乃“在全球竞压中国和继续支持乌克兰的关键投资”。紧接这前后,台湾军事部门负责人邱国正告诉立法机构,台湾当局正在与美国政府讨论在岛内建立一座美制军火的储存库,上述 国防授权法 使之成为可能。对抗的互动模式反复作用:2023 年 3 月 29 日,台湾地区领导人蔡英文过境62 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 2024 年第 3 期 参见胡欣:美欧重振“大西洋联盟”与对华转向,世界知识 2021 年第 11 期,第 75 页。FY2024 Defense Budget Request:Context and Selected Issues for Congress,May 31,2023,https:/crsr-eports.congress.gov/product/pdf/R/R47582#:text=On%20March%209%2C%202023%2C%20President%20Joe%20Biden%20submitted,discretionary%20programs%20and%20%2424.4%20billion%20for%20mandatory%20programs 2024-02-20.Taiwan Requests F-16 Munitions from U.S.to Boost Defense Capability.Air Force Technology,March 2,2023,https:/www.airforce- 月 4 日返程过境美国加州会晤国会众议院议长麦卡锡。就此,4 月 8 日解放军东部战区在台湾海峡内和周围,连同台湾以北、以南、以东海域空域,作三天代号为“联合利剑”的在台岛周边组织环台岛战备警巡和演练。中美巴厘岛峰会后的美国对华高技术遏制可谓有新的升级,对华高端芯片和其他高端战略性技术的封锁愈演愈烈。2022 年 12 月 9 日,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与日本经济产业大臣西村康稔电话会谈,要求日本在对华高端芯片封锁方面与美国充分合作,得到日本方面同意。2023 年 2 月初,美国伙同日本在华盛顿压服荷兰禁止向中国出口高端芯片制造关键光刻机。稍后几天,日本政府决定春季设立与美国大致相同的半导体技术对华出口管制。2 月 16 日,美国司法部宣布创立部际机构“破坏性技术打击组”(Disruptive Technology Strike Force),理由为“先进技术在被敌对民族国家获得时,能以新的和与众不同的方式被用于加强它们的军事能力,或支持能滥侵人权的大规模侦察项目”。其打击目标,包括人工智能、量子计算、先进制造装备和生物科学技术。5 月,日本宣布将23 项芯片制造设备对华出口规定为同类出口最严限制对象,而且即使不在这 23项之列的芯片制造设备对华出口也须每次由经济产业大臣批准,目的在于阻止技术被转为军用。这些管制的实施始于 7 月 23 日。中国方面,作为对美国对华实施半导体高技术封锁的反制,在华盛顿以同类理由制裁华为之后整整四年即 2023 年 5 月下旬,中国网络安全审查办公室指称芯片巨头美国美光技术公司造成重大国家安全风险,其产品被禁用于中国的所有信息设施。近一个半月后,中国政府宣布为维护国家安全,将对生产半导体材料所需的稀土金属镓和锗施行严格的出口管制。10 月 20 日,中国政府宣布从 12 月起,将对制造电动车蓄电池所需的某些石墨施加出口管制,以保护中72 中美博弈:近昔和当今及对中国战略的意涵 参见 东部战区圆满完成环台岛战备警巡和“联合利剑”演习,人民日报 2023 年 4 月 11日,第 7 版。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 2023 年 6 月 3 日在新加坡香格里拉论坛演讲说:“我们不会在霸凌或强制面前退缩”,这就台海而言尤为重要;“美国依然深切立意维持台海现状,与履行我们在 与台湾关系法 下的确立不移的义务一致”。参见:Defense Secretary Lloyd Austin Spoke out about China at A Conference amid Growing Tensions.NPR,June 3,2023,https:/www.npr.org/2023/06/03/1179979686 2024-02-20。DOJ and Commerce Department Launch Disruptive Technology Strike Force.February 17,2023,https:/ 2024-02-20.参见 【热点聚焦】7 月 23 日实施!日本将限制尖端半导体制造设备出口,搜狐网,2023 年 5月 24 日,https:/ 2024-03-10。参见 商务部 海关总署公告 2023 年第 23 号 关于对镓、锗相关物项实施出口管制的公告,中国商务部网站,2023 年 7 月 3 日,http:/ 2024-03-10。国国家安全利益。总的来看,中国政府同样本着国家安全优先,已经或趋于采取以下相关基本政策:加强对美国高技术遏制的反制,或曰加强对美遏制升级的威慑;进一步降低甚而消除局部的战略性技术对美依赖;争取制止战略和军事机密对美泄漏,杜绝这方面的易受伤害性。在上述特定的环境中,中美关系难有显著和持久的改善。即使假设未发生美国击落中国飞艇事件,也不会有此等前景,特别是考虑到中美巴厘岛峰会以后双方政策和行动的严重对抗。2023 年 5 月 20 日,七国集团广岛峰会最后公报再次证明这一点:它强调台海和平与稳定对全球安全必不可少,抨击所谓中国将南海“军事化”,就台湾、东海和南海问题申明“强烈反对靠武力或强制去改变现状的任何单边企图”,针对所谓中国经济强制,鼓吹“经济弹性需要去风险和(进口来源)多样化”,“减少对美国的关键供应链的过度依赖”,并且敦促中国施压俄罗斯解决乌克兰危机。中美决定恢复气候变化对话,但那在过去产生的具体成果甚少,且与双方的相关国家政策的对立和双方间的国际影响力竞争密切交织。大量事实表明,约两年来,在气候变化领域拜登政府几乎不断对华挤压。第一,高强度施压中国显著提前碳达峰时间,遭到中国政府反复坚决拒绝;第二,坚称中美气候变化合作与双边关系总体状态无关,但中国政府坚持两者密切关联;第三,反复抨击中国大量增长国内燃煤发电。2023 年 7 月 18 日召开的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中国领导人强调中国的既定目标“确定不移”:“达到这一目标的路径和方式、节奏和力度则应该而且必须由我们自己作主,决不受他人左右。”无疑是对同一时间正在中国访问的美国气候变化特使约翰克里再度要求中国显著提前碳达峰时间的明确回应。至于贸易阵线,虽然双方同意重开某些贸易讨论,但至今没有任何迹象 包括 2023 年 1 月的刘鹤与耶伦苏黎世会晤 表明它会导致四年多的高关税战降级。4 月 21 日,耶伦在霍普金斯大学发表被美中两国各自国内某些舆论高估的演讲,其实其主题很明确,即美国正在、也须以对华经济关系为代价维护自身国家安全,此乃 2022 年 5 月拜登在访问韩日两国时被概括为经济战略同盟的82 亚太安全与海洋研究 2024 年第 3 期参见 商务部 海关总署公告 2023 年第 39 号 关于优化调整石墨物项临时出口管制措施的公告,中国商务部网站,2023 年 10 月 20 日,http:/ 2024-03-10。参见 中国气球误入美国引轰动,美军出动战机击落,中方:美反应过度,网易,2023 年 2 月 7日,https:/ 2024-02-20。G7 Hiroshima Leaders Communique.May 20,2023,https:/www.whitehouse.gov/briefing-room/state-ments-releases/2023/05/20/g7-hiroshima-leaders-communique/2024-02-20.参见 习近平在全国生态环境保护大会上强调 全面推进美丽中国建设 加快推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人民日报 2023 年 7 月 19 日,第 1 版。老国策。美国商务部长雷蒙多 8 月底访华,没有显著缓解美中经贸和高技术领域的多重重大对立和博弈,虽然对七个技术公司的美方出口管制的松动意义积极,但仍很局部、很次要,扩展国民旅游交往问题亦如此。耶伦 2024 年 4 月访华,虽然中美双方在经济、金融领域达成一些共识,但耶伦指责中国产能过剩,倾销境外,包括在新兴领域出现的利用补贴为制造商提供竞争优势问题。2023 年 2 月 24 日,中国政府发布 关于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中国立场 文件,全面阐述了从 2022 年 2 月 24 日以来中国关于在乌克兰危机上的所有立场以及大多数相关政策行为。它们在国际大动荡中保护了中国至关紧要的国家利益。中国政府在此关头表明对这场危机的客观公正立场殊为必要,因为美国政府反复宣称所谓中国正在考虑向俄提供杀伤性武器,正在令中俄纽带变得更加紧密。2023 年 3 月 20 至 22 日中国国家主席访问莫斯科,促进乌克兰危机走上和平进程是访问的主要目的之一。4 月 26 日,中国国家主席应约经电话与乌克兰总统作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的首次会谈。但俄外交部发言人称当前状况下俄乌和谈殆无可能,同时乌总统则就此会谈强调需收复乌所有领土,不可能有以领土妥协为代价的和平,双方都未在实质上呼应中国的倡议。四、近期中美涉台博弈令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中美元首巴厘岛会晤以后九个半月时间内双方先后发生七轮严重军事对抗,其中 2023 年 6 月下旬往后两个月竟多达五轮。布林肯在北京几乎未像寻常那样重复愈益空洞的“一个中国”政策。另一方面,出于对“台独”分裂势力与外部势力勾连挑衅的严重警告,解放军在台岛周边组织海空联合战备警巡和演训态势也未有改变。美国对抗性的对华经贸政策,则集中体现在2023 年 7 月 78 日财长耶伦访华期间最有分量、甚或近乎唯一公开真心说的重要的半句话上:“使关键的供应链多样化或采取定向定点的国家安全行动。”所92 中美博弈:近昔和当今及对中国战略的意涵 关于这篇演讲还需注意:美国政府从未宣告过要与中国经济脱钩;从 2019 年 5 月特朗普华为制裁令以来,美国政府一直宣告和实施步步升级的高技术脱钩,早已基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