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率副词“动不动”的主观评价功能及其形成机制.pdf

伊犁师范大学学报Journal of Yili Normal University2024年3月第42卷第1期Mar.2024Vol.42 No.1一、引言副词“动不动”在现代汉语实际运用中具有表达说话人对事件主观情感的功能。例如：（1）邦妮常随意干扰大人的事，动不动就反驳父亲，使他下不了台。（玛格丽特米切尔 飘 第五十九章）（2）三爷道：“你别动不动就拿法律来唬人！”（张爱玲 倾城之恋）学界对“动不动”已有较多讨论研究。吕叔湘（1999）提到：“动不动 有两种情况，一种表示一般的疑问，一种是固定短语，表示极容易作出某种反应或行动，多用于不希望发生的事。”1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2016）对“动不动”的释义与之类似：“副词，表示很容易产生某种行动或情况（多指不希望发生的），常跟 就 连用”2。张谊生（2000）对副词进行了具体分类3，不过“动不动”究竟属于频率副词还是评注性副词，学界看法尚不一致，有些学者认为“动不动”是频率副词（王世凯、刘嵚20064，王宪坤20075，别晨霞、方绪军20096，郝玲20137，关黑拽20158，方梅20179，崔姗姗、贾燕子202110等），也有学者认为“动不动”句法位置灵活，具有述谓性，可以充当高层谓语，属于评注性副词，如朱军（2012）11。王世凯、刘嵚（2006）认为，副词“动不动”与“常常”表义最相近，是表中频意义的副词4，后来的许多研究也都表示赞同。方梅（2017）指出，“动不动”是具有表达言者负面评价功能的副词，在陈述命题内容的同时也传递了言者对命题的态度，具有元话语（metadiscourse）表达功能9。那么，表示中频的副词“动不动”是如何能表达言者负面评价的呢？为此，本文尝试讨论以下问题：说话人在什么情况下、基于什么样的动机会使用“动不动”？说话人使用“动不动”能具体起到什么样的表达功能？“动不动”表达负面评价的机制和动因又是什么？本文所使用的语料多数来自CCL、BCC语料库（部分过长或者过于网络语言化的语料，笔者对其进行了删减或改写），部分语料来自网页检索和笔者自拟，例句后均标明出处。二、“动不动”的句法特征副词“动不动”与“经常、常常”等频率副词表义相近，在所表示的频率高低程度上来说似乎没有什频率副词“动不动”的主观评价功能及其形成机制朱铭宇（上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上海200234）摘要：现代汉语频率副词“动不动”具有表达说话人主观评价的功能，且倾向于表达负面评价，表示说话人认为某行为、动作、事件发生过于轻易。说话人使用“动不动”表达主观评价的原因实质上是因为说话人认为行为、动作、事件的发生具有不合理性或非常规性，从而产生意外情感，表现为语用否定、感叹、强化疑问三项语用功能。关键词：“动不动”；句法特征；意外范畴；语用否定中图分类号：H14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7-0544（2024）01-0047-07收稿日期：2023-09-28基金项目：2018年度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基于社会固有模式的汉语语法构式研究”（2018 BYY016）。作者简介：朱铭宇（1998），男，山东济南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现代汉语语法。伊犁师范大学学报2024年么太大的差别。不过两者所强调的表义重点则有所差异：“经常、常常”等频率副词是强调动作的惯常性，表示动作、行为或事件的多次发生、重复，但“动不动”则既可以表示动作惯常性，也可以表示动作的短时频发性，强调动作、行为、事件在一个较短的时间段内的多次发生。例如：（3）从昨天晚上开始动不动就哭，我老公都无奈了。（BCC对话语料）这个句子中的“动不动”是不能被替换为“经常、常常”等频率副词的：（3）从昨天晚上开始*经常/*常常哭，我老公都无奈了。除了表义重点上的差异，副词“动不动”与其他众多频率副词在表义上的区别在于其能够传达言者的主观评价。为了能更细致地研究“动不动”的表达功能，我们从以下三方面考察“动不动”的句法特征。（一）与轻易性副词“就”高频共现王世凯、刘嵚（2006）提到，“动不动”修饰成分为光杆动词时要加上“就”4。实际上，“动不动”与副词“就”的共现频率相当之高，经统计，CCL语料库中共有980条副词“动不动”的语料（不含学术论文和词典语料），其中741条与“就”连用，共现频率高达75.6%。例如：（4）一丝风也没有。人人都出汗，动不动就一身痱子。（老舍 鼓书艺人 三）（5）他对它的仇越结越深，动不动就踢它一脚。（叶兆言 哭泣的小猫）姜 毅 宁、陈 振 宇（2023）使 用 力 动 态（ForceDynamics）模型对“就1”与“才”的统一认知机制进行了分析，认为“就1”句的两大特征是“自变性”和“轻易性”，这两大特征是“就1”表达逻辑推理的来源。“就”涉及轻易性的基本用法是：事物发生、发展如果需要一定的动力，那么动力一定非常微小，因此“就”左边是主观小量；因为没有困难或困难很小，所以事物发展结果容易超过原来的预期，从而表达主观大量。同时，文章还指出“才”句的特征是“困难性/外力性”和“时机性”12。从这一点出发，我们认为，“动不动”的频率义在实质上应该是“轻易性”，正如吕叔湘（1999）1和 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2016）2概括的释义中提到的“轻易”。“动不动”完全无法与表示“困难性”的“才”连用，但与“就”连用的频率相当之高，这证明了“动不动”也具有“轻易性”的特征，与“就”达到语义和谐。（二）被修饰成分排斥已然否定副词“没”别晨霞、方绪军（2009）认为，“动不动”一般只能修饰动词性词语，所修饰的动词多数为行为动词，少数为心理动词、抽象动词6。被修饰动词一般是一个肯定形式，有时也可以是否定形式。例如：（6）玛格丽特或许会觉得，两个姐姐最近搞得心神不定，总是有那么多理由动不动就不吃饭。（简 奥斯汀 理智与情感 第三卷第十一章）“动不动”修饰的动词搭配的否定词不能为“没（有）”。（6）两个姐姐最近搞得心神不定，总是有那么多理由动不动就*没/*没有吃饭。这一点说明了“动不动”突显惯常性，其后所修饰的动词与否定已然的“没（有）”相排斥。“动不动”后如果出现“没”，那么此时的“没”一定是动词而非修饰动词的否定副词。（7）手机网络很卡怎么回事！还动不动就没信号！（BCC对话语料）（三）施事人称与句类分布“动不动”后的动词性词语所代表的行为、动作是由施事者发出的。“动不动”用于一般陈述句时，主语为施事者，有时可能隐现；用于被动句时，施事者有可能是“被”后所跟的宾语，也有可能隐现。我们发现，施事者的身份与说话人使用的句类有很大的联系。例如：（8）a.我动不动就哭。b.你动不动就哭。c.他动不动就哭。（自拟）例（8）的三个句子，可接受程度为ca、b。a、b句如果单说，总让人感觉没有完句，语义上具有一定的不自足性。首先是a句，也就是施事者为第一人称的情况。此时“动不动”常常用于否定性陈述句和反问句中。（9）我不会/不可能/没有/不应该动不动就哭。（自拟）（10）我怎么/为什么动不动就哭！（自拟）再看以下语料：（11）在学校，因为我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因而得罪了不少同学。（BCC语料/科技文献）（12）如果我动不动就陷在感情的挫折中只怕早48朱铭宇：频率副词“动不动”的主观评价功能及其形成机制第1期已倒下了！（四方宇 与暴君共枕 第五章）（13）当时，我动不动就发脾气，特别的粗野，性格完全扭曲了。（川端康成 风中之路黑色浅口皮鞋）（14）她是个坚强的女性，我不行，我动不动就流泪。（亦舒 少女日记）（15）这该怪七哥，当年他不疯狂打人，我就不会上前阻止，一阻止，我这手就让他给拉脱了，害得我动不动就脱臼。（于晴 唯心而已）从语料中不难看出，“我动不动（就）VP”一般不会单说，而是出现在复句中。例（11）、例（12）都是出现在复句的偏句中，作为背景小句。例（13）描述的是过去某个时间段的状态，表达对自己过去所作行为的负面评价。例（14）表示对比，通过对自己的负面评价衬托对他人的正面评价。例（15）出现在结果小句，“我”是“脱臼”事件的发出者，但说话人是借此对“七哥”的行为进行负面评价，说明“七哥”行为造成的负面后果。接下来是b句，施事者为第二人称的情况。b句作为陈述句单独使用时接受度较低，需要依赖特殊语境，但可用于否定性祈使句或疑问、反问句。（16）你别/不要/不应该/*不会/*不可能/*没有动不动就哭。（自拟）（17）你怎么/为什么动不动就哭？（自拟）（18）郭襄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自作自受，谁叫你动不动便出手杀人？”（金庸 神雕侠侣 第三十八回）施事者为第二人称时，“动不动”所在的句子如果是陈述句，则往往是复句中的背景小句，有时可以作为用于申明原因的应答句。例如：（19）你动不动便打人，快放了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金庸 天龙八部 三）（20）宋玉娥：志芳，甭说人家，你也不怎么勇敢！余志芳：我怎么不勇敢？宋玉娥：你看，你动不动就掉眼泪，我看见多少次了！（老舍 女店员）单独使用“你动不动（就）VP”句语料极少，但也不是没有。例如：（21）阿荣对市子说：“今天惹您生气，实在对不起。昨天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抛弃了似的，伤心极了。”（市子说：）“你动不动就胡思乱想。”“是的。”（川端康成 生为女人 白芍药）最后是c句，施事者为第三人称的情况。此时，“他动不动（就）VP”运用灵活度最高，可以作为陈述句单独使用，或是存在于复句中，用于疑问、反问句中也没有问题，只不过受限于人称不能用于单独的否定性祈使句中。需要注意的是，“动不动”用于祈使句时一定是否定性祈使句。例如：（22）这孩子脾气犟，叫老爷别动不动就打他。（林海音 城南旧事 惠安馆传奇）“动不动”在这一点上与其他频率副词有所不同，“经常/常常”表祈使时可以用于肯定句，而“动不动”不能。（23）以后常常（经常/*动不动）出去走走，散散心。（三毛 谈心）总的来说，“动不动”所在句子施事人称的不同会影响到句类的选择，“动不动”用于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的语料较少且有条件限制。三、“动不动”的语用限制首先，“动不动”与“经常/常常”“一直”“总（是）”等频率副词一样，常用于惯常事件。惯常事件是指某一时期、某一人物所特有的动作或状态（Comrie197613，Langacker 199714）。根据柯理思（2007），汉语中的“会”“要”“爱”可以标记惯常事件15。“动不动”可以与这些标记共现。（24）他满头棱角，动不动会触犯人；又加脾气急躁，制不住要冲撞人。（杨绛 记傅雷）（25）但是你还会出受惊吓的汗，因为湖南的湘乡人动不动要“吃了”你。（2003 年 2 月 26 日 文汇报：何立伟 乡音不改）（26）心胸极度狭窄、嫉妒成性，动不动就大发脾气的人。（应用文 养生与健美方法100例）例（24）、例（25）是“动不动”与惯常事件标记共现的例子，例（26）是“动不动”用于无惯常事件标记惯常句的例子。“动不动”与惯常事件标记共现时，更常见的形式是“动不动就会/要/爱”，“动不动”与惯常事件标记之间会有副词“就”，不过副词“就”的有无并不影响语义真值。“动不动”可以与“着”共现，也有极少量与完成体标记“了”共现的语料，但一般不与经历体标记“过”共现：49伊犁师范大学学报2024年（27）这一路上，要不是她拖累着，动不动嚷着要休息，大抵也用不着耗去了两年的时间。（黄朱碧 搏命红颜）（28）那个日本造的柴油机不好使，动不动就坏了。（1998年4月17日 人民日报）惯常事件排斥表示经历的时体标记“过”。不过，其他表示惯常的频率副词一般也不与表示完成的时体标记“了”共现，“动不动”在这一点上较为特殊。这说明，“动不动”并不排斥已然事件。“动不动”用于已然事件的例子还有：（29）今晚的乐队有点儿奇怪，动不动就是快华尔兹，她已经转得喘不过气来，而且头晕目眩。（琼瑶碧云天）例（29）乐队今晚总是演奏华尔兹是已经发生的事实，说话人使用“动不动”表示对这些事实的抱怨或不满等负面情感。最后，“动不动”可以用于假设事件，用于假设复句中时一般出现于偏句（前一分句）。说话人认为如果某人或某事物“动不动（就）X”，很可能导致某种负面结果，因此说话人提醒听话人需要避免这种事态、现象或情况出现。例如：（30）如果动不动把涉及中学教改的事情渲染得沸沸扬扬，对教改试验就会压力过大，并不利于改革。（CCL语料库：当代网络语料网页C000023）（31）可是他要是动不动就拿报恩来威胁她，那她真的就难翻身了。（席绢 追寻今生的最爱）四、“动不动”与意外范畴前人的研究基本赞同，“动不动”的基本语义是表示频率，但还附有消极倾向的主观评注义11。实际上，“动不动”在实际的会话应用中，有时更突显主观评价义而非频率义。例如：（32）一鹏笑道：“那你还要赖什么？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的交情不错。你们几时结婚哪？”世钧笑道：“大概你这一向脑子里充满了结婚，所以动不动就说结婚。你再闹，我给你宣布了！”（张爱玲 半生缘）（33）“这位小妹妹是谁啊？”老奶奶指着若瑶问道。袁浚槐知道若瑶讨厌被当成小孩子，连忙说道：“奶奶，人家已经二十来岁了，别动不动就叫人家小妹妹。她叫商若瑶。”老奶奶坐在床上打量地说道：“小瑶就是你啊！”（子纹 磨人小天使）例（32）中，一鹏提到结婚尚且发生了一次，世钧就使用了“动不动”评述其行为；例（33）中，老奶奶称呼若瑶为“小妹妹”这一行为只发生了一次，但袁浚槐还是使用了“动不动”表达对这一行为的负面评价并希望停止。例子中“动不动”突显的是主观评价义，而非频率义，其核心在于说话人认为某行为或某事件的“不合理（irrational）”。根据刘娅琼、陶红印（2011）的研究，说话人对事物合理性作出的一定判断就是事理立场（evaluative stance），如果说话人认为事物不合理或不令人满意，则为负面事理立场（negative evaluative stance）16。事理立场也称评断立场（evaluative stance）17。同时我们又发现，“动不动”突显的主观评价义有时并非是绝对负面的。例如：（34）为什么导弹动不动就能飞上千公里，里面装了发动机吗？（2019年5月22日 百度 公众号）这种非负面评价的用例极为少见，但并不是没有。例（34）中，说话人仅仅是对“导弹能飞很远”这一事件的轻易性表现出惊讶（surprise）语气，属于意外（mirativity）范畴，并没有表现出消极情感。根据陈振宇、杜克华（2015）的研究，意外范畴指的是“语言中关于 出乎意料（反预期）信息以及表达说话人对有关信息感到惊讶的语气系统”18。说话人使用“动不动”表达意外，多数情况是动作、行为发生的轻易性超出了说话人的认识（或者说是超出了说话人的预期），如例（34），也有些情况是事件或事态在说话人的认识中不应该发生，如例（32）。这些事件或者轻易发生的动作、行为多数情况下在说话人看来是消极的，或是会产生消极的后果，因此说话人才会认为它们“不合理”。那么例（34）说话人没有明显的消极情感的情况又该如何解释呢？这里牵涉的是“非常规（unconventional）”19。“导弹飞行路程总是上千公里”这一命题让说话人感到意外的原因是命题在说话人看来与常规性认识不符。“非常规性”与消极情感的联系紧密程度低于“不合理性”，因为一件积极或者无明显积极消极倾向的事情如果发生的轻易性超出说话人预期，那么说话人也是会感到意外的。因此，可以总结出“动不动”所能表达出的两种语义特征：其一，单纯表示动作、行为、事件的发生具50朱铭宇：频率副词“动不动”的主观评价功能及其形成机制第1期有轻易性。这种情况突显客观事件，所附有的说话人对该事件的主观评价较少。例如：（35）“韩国人也都不高好不好。”“我看那些明星资料最矮的都165以上，动不动就一米七多啊。”“资料都是假的啦，还有增高垫。”（BCC对话语料）例（35）中，听话人的言语内容与说话人的认识不符，让说话人感到意外，因此摆出基于自己认识的证据表达自己的疑惑。这时的“动不动”更突显客观事实，说话人并没有对“韩国有很多明星身高超过一米七”这一事件作出积极或消极的评价，只有可能是起到夸张的语用效果，用以支撑自己的认识，摆出自己认识合理性的来源。在实际的语言运用中，这种突显客观事件的情况较为少见，往往在较为特殊的语境里出现。并且这实际上也是意外范畴的另一种表现：会话双方认识立场不同，说话人听到与自己认识不符的信息时感到意外，同时说话人对自己认识的确信度也并不高，因此尝试罗列甚至夸张化陈述自己的认识理据，强化自己的疑问，表达惊讶的语气。其二，表达因非常规和不合理而产生的意外情感。王世凯、刘嵚（2006）指出，“动不动”预设小量条件，表达说话人认为动作行为状况不期望、不喜欢或者违反常理，即未达到可以接受的合理条件时动作行为状况就已经出现4。关黑拽（2015）认为，“动不动”具有负面情感义的原因是其表示的语义偏离理想条件：在远未达到某情况出现、发生的理想条件时该情况便出现、发生，即事件发生低于说话人认识中事件应当发生的标准8。这符合我们之前的分析。“动不动”强调动作、行为、事件发生的轻易性，这种轻易性因非常规和不合理而让说话人产生意外情感。“非常规性”与“不合理性”两个范畴实际上存在交叉：说话人之所以认为某行为、事件不合理，必定基于一定的理据，其中一项重要的理据便是该行为或事件是否“非常规”。一般来说，“不合理”在很多情况下是“非常规”的。当然也有反例，比如例（33），说话人认为行为不合理的理据是自己的认识，不与“非常规”相关联。从另一角度来说，“非常规”的事件如果在说话人看来是不具有消极倾向，那么便不能称为“不合理”；“非常规”的事件如果在说话人看来是消极的，那么说话人便会认为它“不合理”。概括来说，“非常规”是“不合理”的一项重要理据，“非常规”+消极倾向“不合理”。表1“动不动”的语用表达功能表达情感意外褒贬色彩消极倾向无消极倾向底层原因不合理非常规语用功能语用否定感叹强化疑问事件状态已发生未发生已发生施事人称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第三人称/语用表现自责后悔祈使中止责备行为责备嫌怨希望禁止羡慕赞叹迫切究问例句例11例16例19例27例28例30例37例34“动不动”总是与“不合理”相关联，因此常常表达负面评价。陈振宇、杜克华（2015）提出“意外三角（mirative triangle）”，认为意外范畴与感叹、疑问、否定三个语法范畴具有紧密的关联性18。首先，意外是语用否定（pragmatic negation）中最重要的一个范畴，语用否定可以分为两个层次四个维度。“动不动”一般表达的是“命题否定”层次中的“承认命题为真，但否认命题合理性”维度。根据上文讨论，可以知道无论施事是哪种人称，表示语用否定的“动不动”都不排斥表示否认合理性的否定词“不应该”。接下来是感叹（exclamation）和疑问（interrogation）范畴，当“动不动”关联的行为或事件不具有明显的消极倾向时，不表示不合理，仅表示非常规，那么说话人用“动不动”表达感叹或强化疑问（strengthened interroga-tion），这种情况较为少见，而且实际语言运用中“强化疑问”与反问、感叹实际上也较难区分，可以视为一个语气连续统。“动不动”表达强化疑问总是用于表示迫切究问命题的原由，如例（34）。表达感叹的51伊犁师范大学学报2024年例子如下：（36）00 后身高真的太厉害了，动不动就一米八。（2022年7月2日 知乎）（37）做 XX保险动不动就能月收入上万，主任级别两三万，经理近百万。（2019年12月16日 银行信息港）例（37）感叹语气较弱，更偏向客观陈述，但也带有说话人少量对保险从业者工资高的羡慕情感。综上所述并结合上文讨论，我们可以得到“动不动”的语用表达功能，见表1。“动不动”作为表示频率的副词，在大多数情况下，主观程度比其他频率副词要高。其他频率副词（包括主观化程度较高的“老是”）的运用仍然对事件频率有着或多或少的客观要求。“动不动”的语义较为模糊，既可以表示惯常性和短时频发性，也具有“轻易性”的语义特征。而“轻易性”本身就具有很高的主观色彩，与“不合理”“非常规”相关联。那么，“动不动”在使用时，事件发生客观频率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可以忽略，只突显“轻易性”的主观评价，比如例（33），袁浚槐使用“动不动”，带有对奶奶话语内容的负面评价，奶奶并没有对袁浚槐使用“动不动”的合理与否进行反驳导致会话中断，而是继续会话。当然也存在例外。例如：（38）“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天团啊？天团的头衔又不是自己扣的”“什么叫 动不动？你这话用在这里不合适吧！”（BCC对话语料）例（38）中，听话人明显感到说话人使用“动不动”不合理：在听话人认识中会话所谈论的对象称自己为“天团”的频率并不高，说话人存在夸大事实的行为。不过这是因为会话双方一开始立场对立程度就极高，因此说话人即便将“动不动”替换为轻易义更明确的“随随便便”“轻易”等词，听话人依然会选择反驳。据此我们可以发现，说话人往往借由“动不动”的语义模糊性对某事件的严重程度进行主观夸大，产生加强语力的语用效果（往往是加强语用否定效果）。比如，当说话人认为某行为、动作、事件不合理，且施事为第三人称时，使用“动不动”可以起到强化说话人主观情感的作用，加强责备嫌怨的语用含义，促使听话人移情（empathy）20，让听话人更能体会到自己对施事及事件的主观情绪，试图将说话人拉入自己相同的立场中，寻求听话人的认同。也就是说，说话人与事件的施事者（责任者）是反同盟（disalignment）的关系，而说话人试图将听话人拉入自己的“同盟”（alignment）中21。上文曾提到，“动不动”修饰事件的施事人称不同会导致句类选择差异，便可以以此得到解释：施事者为第三人称时，说话人只用单独的陈述句就可以达成这样的寻求同盟交际目的，因此无需追加后续句便可以达到自足，也就是说已经“完句”。而施事为第一人称、第二人称时，大部分情况下只用单独的陈述句不能达到交际目的，因此说话人需要追加后续句使自己话语表义完整或者采用其他句类以明确自己的言语目的。而之所以“动不动”用于祈使句时一定是否定性祈使句，也正是因为“动不动”带有的不合理性，说话人一般不能要求对方做他主观上认定的“不合理”的事，需要用否定来要求对方停止做不合理的事，强调停止这一行为的合理性。五、结语“动不动”具有表达主观评价的功能且具有负面评价的倾向，本文分析和讨论现代汉语中常见的频率副词“动不动”的表达功能及其主观化的机制。“动不动”在表达说话人主观评价时倾向于表达负面评价，表示说话人认为某行为、动作、事件发生过于轻易，可用于惯常事件、已然事件和假设事件句。“动不动”表达主观评价的原因在于说话人认为行为、动作、事件的发生具有不合理性或非常规性。说话人使用“动不动”可以表达出自己的意外情感，且具有加强语力的语用效果。注释：学者对“频率副词”的称呼有所不同：张谊生称为“频率副词”，王世凯、刘嵚、王宪坤称为“时频副词”，朱军、关黑拽、方梅、崔姗姗、贾燕子称为“频度副词”，本文统一称为“频率副词”。参考文献：1 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 M.增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176.2 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 M.7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312.3 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的性质、范围与分类J.语言研究，2000（1）：51-63.4 王世凯，刘嵚.汉语中的“动不动1”和“动不52朱铭宇：频率副词“动不动”的主观评价功能及其形成机制第1期动2”J.语文研究，2006（2）：29-31.5 王宪坤.时频副词“动不动”与“经常”对比研究 D.长春：吉林大学，2007.6 别晨霞，方绪军.“动不动VP”的格式义及语用功能 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66-68.7 郝玲.表频率副词“时不时”和“动不动”J.齐齐哈尔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5）：106-109.8 关黑拽.现代汉语频度副词研究 D.长春：吉林大学，2015.9 方梅.负面评价表达的规约化 J.中国语文，2017（2）：131-147，254.10 崔姗姗，贾燕子.“动不动”和“动辄”的历史演变及语用差异 J.长春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34（1）：132-138，148.11 朱军.评注性副词“动不动”的用法与来源J.语言研究，2012，32（4）：50-54.12 姜毅宁，陈振宇.力动态视角下“就”和“才”的语义对比研究 J.辞书研究，2023（3）：78-89，126.13 COMRIE B.Aspect 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76：26-32.14 LANGACKER R W.Generics and HabitualsM/ATHANASIADOU A，DIRVEN R.On condi-tionals Again.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1997：191-222.15 柯理思.汉语里标注惯常动作的形式 M/日本现代汉语语法研究论文选.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7：101-124.16 刘娅琼，陶红印.汉语谈话中否定反问句的事理立场功能及类型 J.中国语文，2011（2）：110-120，191.17ENGLEBRETSON R.Stancetaking in Dis-course：An IntroductionM/ENGLEBRETSON R.Stancetaking in Discourse：Subjectivity，Evaluation，Interaction.Amsterdam and Philadelphia：John Ben-jamins，2007：1-26.18 陈振宇，杜克华.意外范畴：关于感叹、疑问、否定之间的语用迁移的研究 J.当代修辞学，2015（5）：71-80.19 陈振宇，包笑婷.再说“意外三角”J.当代修辞学，2023（5）：20-33.20KUNO S.Functional Syntax：Anaphora，Discourse and EmpathyM.Chicago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7：26.21 孙佳莹，陈振宇.“同盟”范畴研究成果与问题 J.语言研究集刊，2021（1）：63-84，453-454.【责任编辑：何苗苗】The Subjective Evaluative Function and Formation Mechanism of the Frequency AdverbDongbudongZhu Mingyu(School of Humanities,Shanghai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34,China)Abstract:ThemodernChinesefrequencyadverbDongbudong(动不动)possessesthefunctionofconveyingthe subjective evaluation of the speaker and tends to express negative assessments.It indicates that the speakerperceives a certain behavior,action,or event as happening too easily or casually.The reason behind the speakersuse of Dongbudong to convey subjective evaluations essentially lies in the speakers belief that the occurrenceof the behavior,action,or event is irrational or unconventional,leading to a sense of surprise and mirativity.Thisis manifested through three pragmatic functions:pragmatic negation,exclamation,and strengthened interrogation.Keywords:Dongbudong;syntax features;mirativity;pragmatic negation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