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话禁止词“咪”为“唔使”合音证.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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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语言科学ISSN 1671-9484CN 32-1687/G2024年3月第2 3卷第2 期(总第12 9期)2 0 9一2 16广州话禁止词“咪”为“唔使”合音证王毅力广州大学人文学院广东广州510 0 0 6提要“咪”是广州话中常见的表禁止或劝阻的否定副词。根据方言调查语料和方言历史文献,从音义两方面证明广州话禁止词“咪”确实是来自否定结构“唔使”的合音。合音形式“咪”原本和否定结构“唔使”里的“使”一样读阴上调,今读阳上调是根据合音形式的声母为次浊而作出的声调调整;历史上的“唔使”兼有必要性否定和禁止性否定两种用法,“唔使”合音为“咪”是在禁止祈使句中实现的,合音词“咪”继承的是“唔使”
2、的禁止性否定用法。关键词禁止词“咪”“唔使”合音词音义演变中图分类号H178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 7 1-948 4(2 0 2 4)0 2-0 2 0 9-0 81引言广州话中有一个表示禁止或劝阻的否定副词“咪”,读mei,调值门13。如:你郁(你别动)客气(别客气)|企呢度(别站在这里)。高华年(198 0:153一154)、李新魁等(1995:492 一493)、詹伯慧(2 0 0 2:8 1)只归纳“咪”的用法,不讨论来源。白宛如(1998:113)认为“咪”mei门是个俗字,并提出“可能是唔使的合音”的假设,但未有进一步的说明。刘丹青(2 0 14)指出广州话的否定词“咪”像是合
3、音,认为来源有待考证。笔者赞同禁止词“咪”为“唔使”合音的观点,下面试作补充论证。2从“唔使”到“咪”的语音演变现代汉语方言中的否定结构普遍存在合音现象。一般说来,合音形式的声母取自否定结构前字音节,而韵母和声调一般取自后字音节(游汝杰2 0 18:2 0 1)。“唔”是现代广州话一般否定词,相当于普通话的“不”,其读音是自成音节的m。由“唔”构成的否定结构而产生的合音形式,它的声母自然是m,韵母和声调则视原否定结构的后字而定。例如,广州话“唔好(不要,别)”m hou35合音为mo u ”、“唔係(不是 m hei?”合音为mei2。以此推理,否定词“唔使”msei”的合音形式当读mei35
4、,声调当为阴上调。可是广州话禁止词“咪”今读meil阳上调,其韵母与否定结构“唔使”的后字“使”一致,声调却不大吻合。这大概是造成前辈学者只是作出“咪”是“唔使”合音的假设而未下定收稿日期2 0 2 2 年9月2 8 日*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2 2&ZD297)和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GD22XZY01)的阶段成果,曾提交第七届文献语言学国际学术论坛(郑州,2 0 2 2 年6 月)。本文写作过程中得到唐钰明、庄初升、曾昭聪、林华勇等教授的帮助,语言科学匿审专家提出了中肯的修改意见,谨此统致谢忧。文中尚存问题概由笔者负责。209定稿日期2 0 2 3年8 月2 2 日doi:10
5、.7509/j.linsci.202308.035722语言科学2 0 2 4年3月论的原因之一。当我们把目光跳出广州话而投向整个广东地区的粤方言,会发现禁止词“咪”广泛分布于粤方言广府片当中,也偶见于其他粤方言片。广府片各方言点中“咪”的声母和韵母基本一致,主要读me i,但声调读音呈现出相对参差的局面,具体见表1。【1】表1粤方言否定词“咪”和“唔使”的读音方言点咪(别)香港(市区)meil3 阳上maseis阴上番禺(市桥)meil3阳上masi阴上唔使(不必)方言点澳门(市区)mi3上声maseili上声中山(石岐)mei213上声masei2la上声51C咪(别)唔使(不必)三水(西
6、南)meil3阳上mseis阴上佛山(市区)meil3阳上mseis阴上顺德(大良)meil3阳上mseins阴上南海(沙头)meil3阳上mseias阴上曲江(马坝)meil3阳上mseies阴上meimsei云浮(云城)阳上从表1中可以看出,广东地区多数粤方言点的情况与广州话相同,“咪”为阳上调,而“唔使”的“使”为阴上调。不过,也有一些方言点中的“咪 和“使”二字声调完全相同。其中澳门(市区)、中山(石岐)、珠海(前山)等方言点的上声不分阴阳,二字声调自然无异。值得注意的是,佛冈【2】、清远等方言点中“咪”和“使”的调值相同,都为阴上调。据此我们推测,粤方言中表“别,不要”的“咪”最早读
7、阴上调,后来大部分粤方言点变读为阳上调,但部分方言点仍然保留了早期的阴上调。换句话说,禁止词“咪”读阴上调是粤方言较早的读音层次,而读阳上调是后来的语音演变。早期广州话文献材料也为我们考求“咪”的读音来源留下了宝贵线索。目前所见最早记载禁止词“咪”的文献是美国传教士Bridgman(裨治文)所编Chinese Chrestomathy in the Canton Dialect(广东方言读本),这是专门为外国人学习广州话而编写的一部方言教科书,18 41年在澳门出版。书中根据交际情景编写对话内容,有准确的英文释义,全部使用罗马字注广州音,注音精准而完整,重要的是给每个字标注了调类。查检此书,共
8、见4例禁止词“咪”。例如:(1)Dont let any musketoes get inside of the curtains.咪掉蚊耀人去呀。Mai pi man tik-yap-huPa.(Bridgman 1841:158)(2)Let us have no more of this idle talk.咪讲闲话。Mai kong-han wa=la.(Br i d g ma n1841:235)(3)Dont you try to make game of me.你咪混我啰。=Ni mai _lai wanngo l6.(Bridgman1841:251)(4)My good Si
9、r,dont you try to play off so many of your tricks on me.事头,咪混我多咯。Sz=_tau,mai wanngo komto l6k.(Bridgman 1841:252)例(1)、例(2)中的“咪”原书注音=mai,为阳上调;而例(3)、例(4)注音为mai,读阴上调。以上4例中的“咪”都是表示禁止或劝阻,在句中充当状语,语义功能上完全没有差别。英国汉学家Dyer Ball(波乃耶)所著190 8 年在香港出版的The Cantonese Made EasyVocabulary(简明粤语词汇)同样记载了“咪”有阴上和阳上二调,书中“咪”共
10、2 0 例,其中阴上调4例。例如:珠海(前山)mei3上声mseil上声佛冈(石角)mei*阴上清远(三坑)mei3s阴上mseis阴上清远(清新)mei214 阴上m2 sei?4阴上清远(石坎)mei214阴上masei24阴上mei215;215阴上清远(石潭)sei阴上阴上22m sei215阴上【1】表1中及下文的现代粤方言材料,除特别标明外,均来自詹伯慧和张日昇(198 8,1994,1998)。【2】佛冈石角“唔读(m),当是晚近读音演变的结果。210王毅力广州话禁止词“咪”为“唔使”合音证(5)Dont go,咪去,mai hui,o r 唔好去。(Dyer Ball 1908
11、:84)(6)Do not go away from here,咪离开呢处,mai_lei-hoi ni shu。(D y e r Ba l l 190 8:8 4)(7)Dont interfere so much,咪打理瞰多,mai ta=li kom to。(D y e r Ba l l 190 8:10 7)(8)Dont touch it,咪斗,mai tau。(D y e r Ba l l 190 8:2 6 7)以上两种材料表明,早期广州话中的禁止词“咪”确有阴上调和阳上调两读。综合上述,我们推断,广州话否定词“唔使”刚开始合音为“咪”时即取“使”的韵母和声调,读作阴上调。但是根
12、据广州话的语音演变规律,次浊声母一般读作阳调,加上广州话中音节mei并无其他阴上调的字。一个新产生的合音词“咪”独自占用一个不合音变规律的音节,与语言的经济性原则相悖,于是或有将“咪”读作阳上调,故早期广州话出现了阴上和阳上两读的状况。后来,禁止词“咪”的阴上调一读逐渐被阳上调取代,至今天的广州话中则消失不见。另外,与“咪”可作类比的一个例子是广州话另一个禁止词“唔好”m hou3,它的合音形式mo u ,为阴上调(李新魁等1995:47)。其他如从化(城内)读mou3、花都(花山)mau33 也读阴上调。为何“唔好”的合音形式mou35读阴上调,而未和禁止词“咪”一样变读为阳上调呢?可能是因
13、为广州话中已有一个表存在否定的副词“右”读moul阳上调,为区别起见,表禁止性否定的“唔好”的合音形式保留了原声调。但是,也有一些粤方言点“唔好”的合音形式读作阳上调,如广东德庆、罗定等都读mou,,实际上也是合音形式根据声母为次浊的特点作出的声调调整。3“唔使”与“咪”的语义分化现代广州话“咪”表示禁止或劝阻,是禁止性否定,语气较为强烈(例见上)。而“唔使”一般表不必或不需要,是必要性否定,语气相对委婉。例如:(9)你可以唔使理巨咯。(你可以不必理他啦。)(10)我两个慨事,唔使经过我阿妈哚。(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不需要经过我妈妈的。)一般来说,语言中合音与不合音形式的功能和意义是一致的。【4
14、 但是今广州话中的否定词“咪”和“唔使”在功能意义上呈现出不对应的状况。如果认为“咪”的来源是“唔使”,自然要解释造成两者在今广州话中用法上有差异的原因。现代共时平面的语言问题有时可以从历时演变中寻找到答案。否定词“唔使”(也写作“唔驶”)在清末传教士粤语文献中多见。18 2 8 年出版的广东省土话字汇是目前所知最早的一部粤方言词典,编者是英国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该书中未见否定词“咪”,但否定词“唔使(驶)”出现了6 次,都用来表示必要性否定,而不表禁止或劝阻。例如:(11)你一面随便来,都唔驶怕你。You may come on directly.I am not
15、 afraid of you.(Ro b e r tMorrison 1828:SECTION I)(12)就唔驶设官咯。Thus,there is no use in appointing Magistrates.(Ro b e r t M o r r i s o n 18 2 8:SECTION XV)(13)唔驶换。No occasion to change it.(Robert Morrison 1828:28)(14)唔使话多,我务必听日番去。Youneed not say anything more,Imu s t g o b a c k t o mo r-【3】花都(花山)“唔好
16、 音m1hau3(詹伯慧和张日昇198 8:38 9)。【4也有不一致的情况。例如厦门方言“唔爱 m2-2ai不合音时意为“不喜欢”,而合音“援 mai21-5的意思是“不要,别”(徐睿渊2 0 13)。211语言科学2 0 2 4年3月row.(Robert Morrison 1828:144)例(11)、例(12)中“唔使”用在陈述句中表必要性否定。也可用在祈使句里,如例(13)、例(14)“唔使”对译的英文分别为“no occasion和 need not,为“不必”“不需要”义,则是在句中表达委婉地劝告。当祈使句里的劝告语气念重一点,就带有禁止的意思。(高华年198 0:155)如普通
17、话中“不用”一般表必要性否定,指不需要,如“他的事我很清楚,你就不用讲了。”如果出现在语气稍重的祈使句中,“不用”就可以带有表命令或禁止的意味。如“你不用花言巧语的引诱我,我不再上当!”(老舍四世同堂)“老马,你也不用在这儿装得挺委屈,被强奸了似的。”(同上)(吴德新2 0 17)【5据林刘巍(2 0 17)的研究,从“不需要”到“禁止”的语义演变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我们发现,早期传教士文献中“唔使”表禁止或劝阻的用法已经出现,且为数不少。例如:(15)忍耐吓,唔使怒!Havea little patience,D o n t g e t a n g r y!(广东方言读本18 41:2 52)
18、(16)唔使心急,就咯。Dont be so impatient,I l l c o me p r e t t y s o o n.(拾级大成18 42:95)(17)唔使怕。Donotfear.(广东话短语和阅读文章选编18 6 4:8)(18)a.慢慢讲,唔驶噜闹。Speak slowly,d o n t b e s o n o i s y&q u a r r e l s o me.(广州方言口语词汇18 54:138)b.咪噜。Donotbe so noisy.(广东话短语和阅读文章选编18 6 4:7)(19)唔使:Noneed,d o n t.(粤语中文字典18 7 7:58 6)前
19、三例“唔使”对应的英语单词是表禁止性否定的Dont或Do not,例(15)原书中英文句的末尾使用了感叹号,用来表示强烈的劝阻语气,例(18)中的一对异文表明“唔使”与禁止词“咪”同义。例(19)则清楚记载早期广州话中“唔使”有 no need(不必)和“dont(别)二义。当然我们也注意到,在多数的早期传教士粤语辞书或词汇集中,与英文词目“dont(或do not)”对应的一般是“唔好”或“咪”,而“唔使”基本上用“unnecessary、n o n e e d、n e e d l e s s、n o o c c a s i o n”等英文词语对译。例如:(20)Dont:唔好,咪。(英粤字
20、典18 59:42)Unnecessary:唔使。(同上:149)(2 1)D o n o t:唔好;咪。(简明粤语词汇190 8:155)Need not,or no need,or there is no need:唔使。I Needless:唔使。I No occasion:唔使。(同上:151,152,157)这说明早期广州话中表示禁止性否定一般由“唔好”和“咪”来承担,而虽然“唔使”也有表禁止性否定的用法,但它的主要功能是表示必要性否定。清末民初本土文献也表明早期广州话中的“唔使”有禁止或劝阻义。如清末官话教材官话指南(1881)及其粤语对译本粤音指南(18 95)和粤语对译修订本订
21、正粤音指南(1930)中的异文就揭示了这一线索。例如:(22)a。你别混遮掩,你向来是嘴硬。(官话指南卷3第15章)b你唔使乱挡塞,你向来口硬。(粤音指南卷3第15章)c.你咪讲多遮掩慨话,时时係硬颈。(订正粤音指南卷3第15课)【5汉语史上“不用”已经出现了表禁止或劝阻的副词用法,如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过长坑大蛇岭处:“猴行者日:“我师不用前去,定是妖精。待我向前问他姓字。”官话指南第2 卷第30 章:“他还嘱吋他同院住着的这个街坊,外头不用告诉人说,他家里闹贼丢东西的事情。”212王毅力广州话禁止词“咪”为“唔使”合音证(2 3)a。你别不认帐,昨儿个你拿我的茶叶,我悄悄儿的进来瞧见了。(官话
22、指南卷3第15章)b,你唔使唔认账,昨日你拧我慨茶叶,我静静入唻见咯。(粤音指南卷3第15章)c你咪个唔认幡,昨日你拧我慨茶叶,我静静人,又见你咯。(订正粤音指南卷3第15课)张美兰(2 0 16)指出,两种粤语对译本基本上按照官话指南的原文逐句逐词进行较为严格的对译。从上面两组例句中粤音指南用粤语中的“唔使”来对译官话指南中的官话禁止词“别”,以及订正粤音指南又改译为禁止词 咪(个)”【6 来看,例(2 2)b、例(2 3)b中的“唔使 也应是一个禁止词。实际上,否定词唔使”表禁止或劝阻的用法也沿用至现代广州话中(高华年198 0:2 58),只不过与其表必要性否定的用法相比使用频率较低罢了
23、。援引数例如下(例句及括号内释文均引自原著):(2 4)你唔使指拟自已肯低心下气。(你不要希望他自已肯服气。)(高华年198 0:116)(2 5)你唔使行得快至啦!(你先不要走得那么快吧!)(同上198 0 138)(2 6)唔使茅!(不要那样发狂!)(同上198 0:2 47)(2 7)唔使插鸡,有大佬度。(别害怕,有哥哥在这儿。)(麦耘和谭步云1997:17 0)(2 8)做人唔使怕蚀底,帮下人有坏慨。(做人不要怕吃亏,帮别人没坏处。)(同上1997:2 34)(2 9)唔使恶,有话咪慢慢讲啰。(别这么凶,有话就慢慢讲嘛。)(同上1997:391)如同普通话中的否定词“不用”可以在一定语
24、境中带有命令和禁止的意味(见上文),例(2 4)一(2 9)中的“唔使”也明显含有禁止或劝阻义,因此原著作者使用了普通话中的禁止词“别”或“不要”进行对释。据陈晓锦和肖自辉(2 0 19:518)的调查,今泰国曼谷华人社区的粤方言曼谷广府话表不必的必要性否定和表禁止或劝阻的禁止性否定都用“唔使”msei35。此外,一些汉语方言中这两种意义是使用同一个词进行表达。如客家方言长汀话、赣县话和赣方言建宁话都说“唔要”,客家方言宁化话、赣方言吉水话和弋阳话都说“不要”,客家方言西河话都说“毛爱”(李如龙和张双庆1992:437)。林刘巍(2 0 17)注意到,汉语“不要”法语“ne faut pas”
25、德语“nicht dufen”等词都曾经历了从最早只有“不必”义到“不必”与“禁止”二义共存的语义演变阶段。上述跨语言/方言的材料表明,一个否定词同时兼有必要性否定和禁止性否定两种用法具有类型学上的普遍性。石佩雯(198 0)指出,表命令或禁止的祈使句中,语气一般强烈而严厉,全局音节短促,语速相对较快。汉语中的否定词和助动词一般都不重读,当它们并比相连时发生合音的现象是“意料中事”(冯胜利2013:51)。再加上,广州话中的否定词“唔 读为独立成音节的m1,因此在语流中容易产生合音现象(甘于恩2 0 10:10 7)。在以上诸因素的作用下,快速语流中轻读的禁止词“唔使”产生了合音现象。换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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