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树理小说的人生仪礼书写_刘思诚.pdf

第 卷第期 年月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收稿日期：基金项目：辽宁省哲学社会科学青年人才培养对象 委托课题“中 华 民 族 共 同 体 视 域下民间文艺搜集整理与利用研究”（）作者简介：刘思诚（），女，辽宁抚顺人，辽宁师范大学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民俗学与现当代文学研究。论赵树理小说的人生仪礼书写刘思诚，韩昕竹（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摘要：赵树理的小说乡土气息浓郁，蕴含着丰富的民俗资源。作家能够深入民间话语系统，在讲述农民故事的同时，呈现了与农民一生息息相关的人生仪礼，主要涉及人生仪礼中的婚礼和葬礼。赵树理小说中的婚礼描写展现了封建婚姻对人的毒害和进步女性追求婚姻自由、勇敢抗争的两个面向，表现了婚礼中新思想与旧思想的激烈对抗；葬礼描写展现了在丧礼费用和高利贷盘剥下农民的惨状，并呈现了一场特殊葬礼的民俗价值。在时代潮流、社会变革、乡村社区的背景下，婚礼和葬礼犹如两个相对稳定的横截面，沉淀着民众世代传承的情绪，也凸显出要求变革的现代精神。关键词：赵树理小说；人生仪礼；婚礼；葬礼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赵树理的小说创作奠定了其在文学史中的地位，创造了现代小说为农民大众服务的实绩，是“山药蛋派”的开创者。赵树理醉心于表现山西地区农民的命运与生存环境，而山西地区的婚丧嫁娶自然是不可忽视的生活素材。在举办人生仪礼的过程中，农民必然受到当时社会规范的制约，同时，在人生的过渡阶段向社会宣告个人角色的转变。早在 世纪初，法国民俗学家阿诺尔德范热内普（）在 过渡礼仪 一书中提出了“过渡礼仪模式”，尝试归纳出全部的过渡仪礼并着重分析了“分隔礼仪”“边缘礼仪”和“聚合礼仪”。英国人类学家维克多特纳（）在 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 一书中论述了“通过仪式”的“阈限阶段”。他认为，“阈限”不是实体，它的模糊的特征需要在社会象征中被体现出来。钟敬文主编 民俗学概论 将人生仪礼定义为：“人在一生中几个重要环节上所经过的具有一定仪式的行为过程，主要包括诞生礼、成年礼、婚礼和葬礼。”人生仪礼在社会层面承担着角色认定和人格塑造的重要作用，本文通过梳理赵树理小说中有关人生仪礼的描写，从整体上总结其小说的民俗意蕴和社会价值。一、赵树理小说中的人生仪礼描写赵树理小说主要涉及人生仪礼中的婚礼和葬礼，较少涉及诞生礼和成年礼的内容。纵观赵树理的小说，以婚丧嫁娶为故事主线的有五篇，局部涉及人生仪礼的有三篇，如表所示。表赵树理小说涉及人生仪礼内容的作品名称一览表仪礼类型仪礼内容作品名称婚礼以婚礼为主线 邪不压正 登记 小二黑结婚局部涉及婚礼 地板 李家庄的变迁 福贵葬礼以葬礼为主线 福贵 有个人局部涉及葬礼 地板 李家庄的变迁 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年第期第 卷（一）赵树理小说中的婚姻仪礼描写传统婚礼的仪式流程十分复杂，包括订婚礼和正式的婚礼。赵树理在 邪不压正 中详细地介绍了农村订婚的仪式流程，在 李家庄的变迁 和 福贵中简要呈现了农村婚礼的场面，在 登记 中提及婚礼中的一些仪式流程。邪不压正 的故事发生在下河村，该地订婚的风俗是男方家委托媒人给女方家送彩礼，女方家请媒人吃酒席。女方家中的办事流程为：准备酒席、迎媒人、吃第一顿饭、开食盒、吃第二顿饭、送客。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筹备一场体面的酒席不是简单的事。在农村，尤其是在婚丧嫁娶这类重要场合，人们的一举一动都要体面、合规矩，仪式中处处体现着社会地位的高低。封建社会中的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社会地位低于男性。在订婚礼上，男人和女人不能在一起吃饭、谈话。入门时，媒人到北房，抬食盒的长工到西房，女人们则是在东房，这样的分配体现了身份地位上的尊卑有别。关于酒席的讲究书里说得很清楚：“第一顿是汤饭，第二顿是酒席。第一顿饭，待生客和待熟客不同，待粗客和待细客不同 生客细客吃挂面，熟客粗客吃河落。”挂面是细粮，河落是粗粮。贫苦年代缺少细粮，因而有限的细粮要用于招待更为尊贵的客人。一个重要的环节是“开食盒”，文中写道：“按习惯：第一层是装首饰冠戴，第二层是粗细衣服，第三层是龙凤喜饼，第四层是酒、肉、大米。”社会地位不同的人家使用的食盒档次差异很大，“要是门当户对的地主豪绅们送礼，东西多了，可以用两架三架最多到八架食盒。要是贫寒人家送礼，也有不用食盒只挑一对二尺见方尺把高的木头盒子的，也有只用两个篮子的。”文中的刘家虽然是大地主，但是女方是庄稼户，门不当户不对且还是续婚。我们看到礼物中的穿戴首饰大多是前一任媳妇剩下的，彩礼直接透露出这一婚礼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开了食盒，女人们要就食盒里的物品吵架。女方家被逼结亲，自然心中不快，吵得格外凶。但即使再不愿意，这也只是一个环节，不能在事实上做出任何改变。开过食盒，就到了晌午。吃过第二遍酒席，客人便要回去了。安发代替主人王聚财将媒人送到门口，作揖目送媒人走远，仪式才算正式结束。邪不压正 中的订婚礼举行时人民生活比较安定，地主与中农共同举办的订婚礼比较体面。而 福贵 和 李家庄的变迁 中的婚礼充分展现了穷苦人民举办婚礼的艰难。福贵 中描写了福贵与银花结婚时的情形：“银花借东屋婶家里梳妆上轿，抬在村里转了一圈，又抬回本院，下了轿往西屋去，堂屋里坐着送女客，请老家长王老万来陪。福贵娘嫌豆腐粉条不好，特别杀了一只鸡，做了个火锅四碗。”福贵十二岁丧父，银花是童养媳。虽然贫苦，但面对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也没有草草了事，而是借钱履行了梳妆上轿、请客陪酒这些重要的婚礼流程。李家庄的变迁 中白狗和巧巧在抗战最艰难的时期举办了婚礼，书中写道：“大家也知道他破费不起，自己也都是些能对付能过的小户人家，就凑成份子买了些现成的龙凤喜联给他送一送礼；这地方的风俗，凡是送这种对联的，酬客时候都是有酒无饭，一酒待百客。”婚礼省略了诸多仪式，不举办酒席只聚在一起喝酒，酒桌上冷元问铁索，真正的共产党是什么样的。铁锁早就心中积攒了无数的话，迫不及待地和乡亲们讲述了自己遇到的“天下第一好人”小常的故事，很有可能也宣传了小常的“打倒不说理的坏家伙，由正正派派的老百姓们当家做主”的进步思想。最后，说到小常被抓走，大家竟一起为他落泪。可见，婚礼为人们提供了信息交换和情感宣泄的公共空间，使困顿中的人重拾了生活的希望和勇气，具有重要的社会功能。值得一提的是 地板 和 登记 中提到的与婚礼相关的三件小事。地板 中写了地主女儿出嫁的婚礼流程：“咱们这些家，是大手大脚过惯了的，钟在寺院音在外，撑起棚子来落不下：冬天出嫁闺女，回礼物、陪嫁妆、请亲戚、女婿认亲、搬九，哪一次也不愿丢了脸，抬脚动手都要花钱。”可见，繁多的婚礼流程对地主都是不小的负担。登记 中写了“掀盖头”的热闹场面，村里的人都来一睹新娘子的容貌。还写了该地结婚时一个有趣的风俗：如果新娘子结完婚正值正月，那么要一个小孩在前面背一条红毯，新娘由两个妇女搀着去邻近家拜年。不过只是走一走，并不需要新娘子磕头。以上就是赵树理小说中关于婚礼的内容。邪不压正 对订婚礼进行了完整的记录，地板 登记刘思诚等：论赵树理小说的人生仪礼书写 李家庄的变迁 和 福贵 中涉及的婚礼是作为过渡的情节出现在小说中，这些都说明婚礼是民众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赵树理小说创作的重要书写内容。（二）赵树理小说中的丧葬仪礼描写赵树理小说中的 福贵 和 有个人 主要讲述了由举办葬礼而生发出的一系列故事。从中我们能看到农民坦然的生死观念，以及带有山西地方特色的丧礼习俗。究其原因，农民对“死”的坦然态度来自“死”的“不可抗性”性，所以将之转化为对“生”的“注重”。小说中的老人在去世前会将自己牵挂的事情处理好。福贵娘预测自己活不过冬天，趁着自己身体没有坏透，为儿子置办了婚礼。有个人 中的秀才去世前安排了遗产的分配，不仅做到三个儿子平衡，还为自己的葬礼预留了土地。这些都充分体现了生命的韧性，农民坦然地将死亡也视为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有条不紊地迎接死亡。赵树理小说中没有对葬礼进行详细的描写，只侧面写到了一些习俗，如葬礼中男女分工明确，酒席中的侍宴戏，子女穿白鞋守孝等。首先，福贵 中的农村葬礼男女分工明确。男性在外负责下葬抬棺等体力活，女性在家中招待来帮忙的亲戚和邻居。福贵娘去世后，福贵在外找人抬棺木，请阴阳先生选坟地，没有时间回家。妻子银花和东屋婶在家中为来吊唁和帮忙的客人缝孝帽，准备饭菜。其次，有钱人家举办丧礼还会唱侍宴戏，营造出热闹的气氛。在龙晓添和萧放看来，“热闹 的丧礼能表达子孙的孝心；彰显亡者及其家族的社会关系；强调家族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位。”福贵 中城里一位大士绅出殡，广发讣闻，亲朋好友都前往吊丧，场面极为热闹。开席时唱的侍宴戏，更增添了葬礼中既热闹又肃穆的气氛。但是，乡土社会以务农为宗，吹鼓手是流动人员，受人鄙视。福贵在城里当吹鼓手被王老万发现后，家族中有面子的人都认为福贵是家族的耻辱，必要杀之而后快。幸得东屋婶的通风报信，福贵连夜逃离了村子，才捡回一条命。最后，在葬礼进行时以及葬礼后的一段时间内，亡者的子女要穿白鞋守孝。李家庄的变迁 写了白狗给父亲戴孝，村民们看到穿白鞋的人会给予特殊的关怀。地板 里写了一件王老三让穿白鞋的媳妇去挑粪的趣事。王老三媳妇的白鞋“从新穿到破，底棱上也不准有一点黑”，却被粪盖住了。文中描写了她的反应：“她把锨一扔，三脚两步跑 出 马 圈 来，又 是 顿，又 是 蹴，又 是 用 手 绢擦看看手，已经磨起了一个泡来。”穿白鞋守孝是葬礼的延续，是生者与死者关系、生者与所在社区关系的强调和再确认。“整个丧礼仪式的重点都在 过渡，而不在 终结 强调对亡者引导及其身份的过渡。”亡者的生命在某一时间点截止，但人生仪礼所承担的对亡者的怀念与祭奠会持续一段时间。这是为了给生者一段时间接受亲人已故的现实，并整理好情绪投入新的生活，在民众共同维系的社区中汲取力量。从赵树理小说对葬礼习俗的描写中可以发现，旧社会贫富差距悬殊，穷人和富人举办葬礼的规格有很大差别。但是，即使在贫苦潦倒、生活难以为继的情况下，人们也会尽力办好葬礼。这是在民俗伦理观念的影响下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将死纳入了人生全过程而认真对待的表现。葬礼是不可或缺的人生仪礼。二、对抗：婚礼中的新旧思想赵树理的三篇小说 登记 邪不压正 和 小二黑结婚 涉及青年男女的婚恋自由问题，反映了过渡时期新旧婚恋思想在两代人中的对抗，歌颂了青年男女为婚姻自主而做出的勇敢抗争。同时，宣传了解放区的婚姻政策，推动了婚恋观念的进步。（一）残害：旧式婚姻的悲惨图景 年，程蔷在 女子待嫁时 指出，对爱情的欲求是人的本性。我国古代文学作品中刻画了众多为追求婚姻自主而牺牲生命的女性形象。旧社会的女性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服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丧失婚恋主动权；二是遵从内心的感受，勇敢争取婚姻自主。但是，普通少女受年龄和见识的局限，对婚姻的认识不足，并且封建社会环境对自由恋爱的女性存在很大偏见，她们追求的爱情通常不会幸福。可见，畸形的婚姻形式和禁锢女性身心发展的封建观念是导致女性悲剧的根源。值得注意的是，赵树理对这类畸形婚姻形式的呈现不是简单的批判，更重要的是达到教育农民的目的，“赵树理以通俗化的日常生活叙事和口语化的语言弥合了新文学与大众 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年第期第 卷的隔阂，完成了对农民主体性的塑造，实现了作家承担的启蒙大众的任务”。赵树理小说中描写的畸形婚姻形式有包办婚姻、童养媳、老夫少妻等。首先，包办婚姻将两个毫无感情基础的人组合在一起，产生了很多婚姻悲剧。登记 中有双方父母相约见面商议子女婚事的情节。年轻人无权决定自己的婚姻，要特意避开这样的场合。在闭塞的乡村中，结婚对象的选择有限。男方的父母在前一次询问媒人适合的人选时还有三人，现在就只剩下艾艾一人。男方母亲抱怨道：“我叫快点决定，你偏是那么慢腾腾地拖！好的都叫人家挑完了！”可见，在包办婚姻中，双方父母按照年龄、相貌、家庭和名声等外在条件，像买卖物品一样为子女挑选结婚对象。当艾艾成为可供选择的唯一对象时，男方家还以“名声不正”来挑毛病。面对这种空穴来风的闲言碎语，在未结婚前，男方就已经想好了“痛打一顿”的解决办法。可见，包办婚姻全由父母操持，结婚双方不需要有感情基础，也并非自愿。其次，正常的婚嫁需要巨大花费，而童养媳则省去了这笔开销，导致这一现象十分盛行。在 小二黑结婚 中，小二黑的父亲二诸葛拒绝媒人给小二黑和小芹说亲的好意，在难民里捡了个小姑娘给小二黑做童养媳。小二黑坚决反对，不承认这段婚姻关系。小姑娘年龄尚小，完全不解世事。不合适的两人被二诸葛强行组合在一起，导致村民们都讹传小二黑有婚约还勾引小芹，险些酿成大祸。福贵 中的银花也是童养媳，九岁就被送到福贵家。小说写道：“不过银花进门以后却没有受折磨 福贵娘是个明白人，又 没 有 生 过 闺 女，因 此 把 媳 妇 当 闺 女 看待。”银花不仅没有受到虐待，还和福贵两情相悦。他们的婚事之所以为人称道，其背后是“童养媳被折磨”的普遍认知，可见那个年代的“银花”是罕见的，不幸的童养媳才是常见的。再次，老夫少妻是穷苦人家将年轻的女儿嫁给年老的男人，以此索要高额的彩礼。小二黑结婚中的三仙姑将唯一的女儿许给退职军官吴先生做续妻。吴先生只在奶奶庙大会上见过小芹一面，不像小二黑与小芹已经有了两三年的感情基础，大概率是见色起意。在小芹不愿意的情况下，三仙姑还扮鬼神威胁她，丝毫不考虑女儿的婚姻能否幸福。邪不压正 中的父亲王聚财宁愿选择曾压迫、欺负农民的地主儿子刘忠做女婿，也不愿软英和穷小子小宝结婚。可见，在农民的普遍认知中，婚姻中的物质条件远比情感因素重要。除此之外，在封闭传统的乡土社会，以闲话为表现形式的封建观念足以扼杀人的生命。登记 中写了由闲话而引发的婚姻悲剧。文中写道：“不论是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姊妹们，不论是才出了阁的姑娘们，凡有 像 罗 汉 钱 这 一 类 行 为 的，就 没 有 一 个 不 挨打 婆婆打，丈夫打，寻自尽，守活寡的。”可见，“暴打”是人们心照不宣地解决女性自由恋爱的办法，摧残了无数女性，甚至剥夺了她们的生命。罗汉钱是年轻男女自由恋爱的见证，小飞蛾年轻时用自己的戒指交换了心上人保安的罗汉钱。但这段甜蜜的自由恋爱却成了小飞蛾一生的噩梦。小飞蛾婚后不久，她所在的张家庄流言四起，村民们就“小飞蛾有个相好”冷嘲热讽张木匠。在封建社会，人们认为女性婚前有“相好”是对丈夫的不忠。如果丈夫没有痛打一顿树立威严，还会被骂“没骨头”。文中村公所的民事主任代表了那时人们的普遍看法。文中写道：“他以为世界上的男人接近女人就是坏透了的行为他以为 身材 是天生的，是什么就是什么；行为是可以随着丈夫的意思改变的，只要痛痛打一顿，说叫她变个什么样就能变成个什么样。”张木匠经不住村民的嘲笑和母亲的撺掇，暴打了小飞蛾，给小飞蛾留下了一生的阴影，还直接导致夫妻情感破裂。闲话的背后是泯灭人性的封建观念，也是女性地位低下的表现，它客观上葬送了小飞蛾前半生的幸 福 生 活。总 之，畸形的 婚 姻 形 式 和 漠 视 人性、阻碍身心健康发展的封建观念酿成了无数失败婚姻。（二）抗争：女性婚姻自主意识的觉醒与旧时养在深闺、不谙世事的少女不同，赵树理婚恋小说中的进步女性已经开始参与社会生产，初步积累了社会经验，家庭话语权也随之增强。她们有勇有谋，为争取婚姻幸福而抗争。从赵树理的 登记 邪不压正 和 小二黑结婚 三篇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自由婚姻面临的阻碍，以及年轻人的应对办法。赵树理婚恋小说有明显的模式化、类型化特点。人物主要分为三类：一是有着进步思想、勇敢争取自刘思诚等：论赵树理小说的人生仪礼书写 由恋爱的进步青年；二是传统社会中的落后、迷信、固执的农民形象；三是新政权中的破坏分子，通常是流氓、恶霸和地主之类的形象。赵树理婚恋小说的主要人物形象和涉及婚恋的情节如表所示。表赵树理婚恋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类型一览表要素类型小说 小二黑结婚 邪不压正 登记人物进步青年小二黑、小芹软英、小宝艾艾、小晚、燕燕落后农民二诸葛、三仙姑王聚财民事主任、小飞蛾婆婆破坏分子金旺、兴旺小旦、小昌无情节阻碍因素封建迷信思想、流氓恶霸地主势力、干部谋私干部以权谋私以及不作为、闲话、包办婚姻解决办法区长谈话说服双方父母；群众大会整治流氓恶霸区长和高工作员在村支部的整党会中主持公道新婚姻法的颁布；区上的支持和宣传首先，以封建迷信思想为基础的乡土社会旧伦理是自由恋爱的阻碍因素。黄锐杰指出，蕴含在乡村伦理中的封建迷信思想才是小二黑、小芹自由恋爱的真正阻碍。三仙姑行为放荡，为农村封建伦理所不容，在“下神”的遮蔽下，才达成所愿。她在欲望中迷失了自己，形成了自私自利的性格，嫉妒女儿小芹年轻貌美，蓄意破坏女儿的婚姻，可谓是人性与道德的双重沦丧。二诸葛胆小畏缩，无论是春天耕种，还是小二黑被抓，始终不面对现实，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的卦象上。他反对小二黑和小芹的自由恋爱，却在难民中白捡了女孩给小二黑做童养媳。可见，封建迷信思想的外衣下是人性的扭曲和对困顿生活的妥协。在政府的教化和乡土社会的自然发展下，迷信行为越来越为人们所不齿。二诸葛的“不宜栽种”与三仙姑的“米烂了”被村民嘲笑，二诸葛在小二黑被抓后的一番“时运”之辞也惹人厌烦。小二黑和小芹无视三仙姑和二诸葛的胡闹，选择到区上登记，合理合法地捍卫自己婚姻自主的权利。在区长的批评教育下，三仙姑换上了符合自己年龄的装扮，也把装神弄鬼的香案拆了，二诸葛发现妻子都不信他的阴阳八卦了，也就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卖弄了。他们是思想落后的农民，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完全有被改造的可能。时代在进步，旧伦理逐渐被科学健康的道德规范取代，封建迷信注定会退出历史舞台，无法再构成对自由恋爱的阻碍。其次，登记 中婚姻自主的主要阻碍是闲话。艾艾和燕燕都因自由恋爱而“声名不好”，导致他们的婚姻受到了多方阻碍。小飞蛾和燕燕母亲都选择了“随便找个婆家”来杜绝闲话，民事主任拒绝开介绍信，而王助理员以“调查”故意拖延他们的婚事。不仅如此，村里谁也不愿为艾艾和小晚做媒。这时，燕燕挺身而出，主动担任艾艾和小晚的介绍人。在农村，媒人大多是能说会道的中年妇女，燕燕年龄尚小，却能够独当一面。他们决定“走妇女路线”来说服双方父母。小飞蛾虽然爱子心切，但是在封建思想主导的思维定式中走不出来。在燕燕的开导下，她转变了想法，不再专断，肯定了艾艾的选择。他们又与民事主任和王助理员作斗争，虽然没能说服他们，却使村里的闲话越来越少。文中写道：“老年人都认为 更坏得不能提了，也就不提了青年人大部分从前只跟着大人瞎吵吵，心里边其实早就赞成，见大人不多提了也就不吵吵了”可见，流言蜚语都是纸老虎，如果内心强大、勇敢抗争，闲话就会不攻自破。舆论的真正转变得益于新婚姻法的颁布，艾艾和小晚不仅顺利结婚，还被区上认定为模范婚姻。再次，邪不压正 中软英的婚事两次被权势干预。第一次是新中国成立前夕，本村地主刘锡元伙同狗腿子小旦，强迫王聚财将软英嫁给儿子刘忠做续妻。聚财是老实本分、白手起家的中农，本不愿与作恶多端的地主结亲，在刘锡元与小旦的威逼利诱下，勉强答应了婚事。软英早就决心非小宝不嫁，她趁着订婚礼的混乱之际，与小宝表明心意。文中写道：“小宝说：不论几天吧，你说怎么样？软英说：我说怎么样！你说怎么样？小宝没法答应。”这段话十分隐晦，以软英的性格，她很可能在这一个月 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年第期第 卷内逃婚或者用别的办法拒婚。幸好没过十天，八路军就解放了下河村。但聚财害怕恶势力卷土重来，迟迟不敢退婚，软英的婚事就暂且搁置。第二次在解放初期，制度建设尚不完善，小昌把持斗争会，与小旦沆瀣一气，在村中兴风作浪、颠倒黑白。表面上是清除封建势力，实则排除异己，以权谋私。他们不仅侵吞地主、中农的粮食和土地，还学习地主的套路，以索要聘礼金镯子为名，逼迫聚财将软英嫁给小昌的儿子小贵。这一次，软英没有坐以待毙，她佯装答应了婚事，实则是利用解放区“男子十七岁以上才能结婚”的新政策，料定小昌不敢去登记，以便斗争后悔婚。软英办事周全，连父母都瞒得滴水不漏，还故意让小宝在外说自己“丧良心”。没过多久，区长跟随工作团来到下河村考察情况。小昌和小旦故技重施，在村党支部的整党会中批斗小宝。软英冷静地阐述了小昌逼迫父亲让自己嫁给小贵的恶劣行为，扭转了批斗小宝的被动局势。区长主持了正义，开除了小昌，支持软英和小宝结婚。软英遇事冷静、机智过人，在斗争过程中展现了女性智慧的光辉。三篇小说中婚姻观念的转变，都离不开政府的支持和引导。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下，几千年来女性被压迫、被剥削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女性的社会地位得到提高，男女真正实现了婚姻自由。赵树理婚恋小说中勇敢机智的女性形象鼓舞了在现实中被压迫的女性，对农村地区妇女解放、婚姻自主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三、挣扎：葬礼的困境与重塑赵树理小说中的 有个人 福贵 和 李家庄的变迁 涉及葬礼较多，平实的叙述表现了农民在生与死中的痛苦挣扎和农民因葬礼被剥削的历史遭际，而村民在战争背景下举办的一场特殊葬礼成为重塑葬礼观念的重要事件。（一）困境：葬礼使农民陷入泥潭 有个人 和 福贵 讲的都是农民因举办丧礼去借高利贷，最后被地主剥削得背井离乡的故事，情节具有相似性。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地主剥削农民的过程大致分为三步，每一步都饱含着农民的辛酸和无奈：父母停尸在地，被迫借了地主的高利贷；高利贷无法偿还，被迫绞尽脑汁谋求生路；欠款积累到一定程度，被迫拿出将所有的身家抵债。通过这两篇小说，我们可以看到福贵和宋秉颖因举办丧礼而经历的一系列悲惨遭遇。首先，农民因举办丧礼而落入地主的陷阱。李家庄的变迁 中写道：“八当十，三分利，三个月一期，到期本利还清，想再使又是八当十，还不了钱由承还保人变卖产业 这种钱除了停尸在地或命在旦夕非钱不行时候，差不多没人敢使。”从中能够感受到农民对高利贷避之不及的态度。但是，老人去世后若不能及时、妥善地安葬，子女将会背上“不孝”的罪名。举办丧礼需要购买寿材，布置酒席待客和请人打坑抬棺。这些开销是穷人不能承受的经济负担，又是碍于民俗不得不背负的经济负担，所以财主趁机向农民放债。福贵 中写道：“王老万的 万应堂 是药铺带杂货，还存着几口听缺的杨木棺材。可是不论你用什么，等到积成一个数目，就得给他写文书。王老万常教训他自己的孩子说：光生意一年能见几个钱？全要靠放债，钱赚钱比人赚钱快得多。”棺木是农村的稀缺商品，村中遇到丧事，村民们习惯直接到王老万的店里购买，没有钱买棺材就得“写文书”。从王老万教育孩子的话中能看出这种剥削关系十分常见并代代相传。有个人 中写道：“殡葬秀才时所费的款，自然是五亩地作抵，但一时卖不了地，还是秉颖出名借来的。借了一百元，倒也够了。”受到经济波动的影响，农作物价格下跌，农民手中缺少现钱，大量的土地急需出售却无人问津。秀才留下的举办丧礼的五亩地一时间不能变现。秉颖虽有些家底，但还是逃脱不了高利贷的骗局。自此，两人双双落入财主的陷阱，不久就被高额的利息压得无法喘息。其次，农民在“陷阱”中的痛苦挣扎。两篇小说对地主的剥削方式作了详细的介绍。福贵娶媳妇和办丧事一共欠了王老万三十块。在地主家当长工一个月赚一块半，高利贷的利息一个月就有三块六。所以地主不仅白用了一个劳动力，还赚了两块钱，而长工欠的钱注定越来越多，一辈子都还不完。地主靠放债可以彻底控制一个劳动力，使其持续被地主剥削直到死亡。文中写道：“福贵从此好像两腿插进沙窝里，越圪弹越深，第四年便滚到九十多块钱了。十月里算账，连工钱带自己四亩地余下的粮食一同抵给老万还不够。”有个人 中写了秉颖三年来赚钱、还钱和欠钱的辛酸历程。文中写道：“推不刘思诚等：论赵树理小说的人生仪礼书写 过去，自然还要去年腊月的旧路走一遍，先借钱，借钱不成借当头；借不来当头寻舅舅；舅舅没法再寻大舅结果又和去年一样，一元也不曾找到。”秉颖一年到头赚了一百来块钱，还了一些债务，但是旧欠款产生的新债务一年接着一年，怎么也还不完。再次，农民被“陷阱”剥削殆尽。等债务累积到与农民的身家差不多数目的时候，债主就会设下阴险的骗局，将农民最后的积蓄收入囊中。福贵偷胡萝卜被债主王老万的亲家捉住，要家属带钱来赎人，没有钱就把福贵押送到镇上。事实上，王老万的亲家知道福贵拿不出钱，故意设下圈套榨取福贵剩余的产业。福贵被逼签下死契，将房子、土地全部抵押。王老万还觉不解气，召集了二十多人，对福贵施加鞭刑。我们要知道这一切悲剧的根源，只是举办丧礼借了三十块钱。秉颖把地卖给河南人赚了十二块钱，却引来村主任和杂货店掌柜勾结强分他的产业。村主任和杂货店掌柜的计划是：等秉颖一花了钱，就往地里插牌。有纠纷的地不能买卖，秉颖肯定会报息讼会解决。息讼会由村主任主持，村主任让秉颖退钱，秉颖无钱可退，债主们便趁机平分他的产业。结果也如债主们所料。在强分产业的前一晚，秉颖为了父亲传下来的产业不被夺走，无奈下选择抛妻弃子、远走他乡躲债。（二）重塑：一场特殊的葬礼 公祭会易暎认为：“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国家为战争中死难的人员举行了公祭仪式。传统的宗族成员的祭祀被意识形态渗透，成为在公众中举行的政治仪式。”文章指出赵树理小说中的龙王庙公祭仪式脱胎于传统民间信仰祭祀仪式，体现出意识形态对民间信仰的渗透，并使其朝着政治化的方向发展。民俗活动的具体内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着政治制度、意识形态的变化而催生出新的内容。赵树理小说中的公祭仪式依托乡村民间信仰祭祀，延续了调解群众心理的功能。不论是丧礼仪式还是公祭活动，都表达了对已故者的哀思之情。同时，通过庄严肃穆的公祭仪式，寄托民众家国情怀的象征符号在历经浩劫的村庄中被重新建立起来。赵树理在小说中没有描写丧葬仪礼的全过程，却在 李家庄的变迁 中对公祭会做了详细的描述。公祭死难人员大会安排在抗战胜利的第二天，地点是龙王庙，拜亭算作灵棚。村里的人都来庙里，祭奠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村民。灵棚下设有三个灵牌，中间是小常同志，左边是反扫荡时牺牲的三个民兵，右边是在战争中被逼死的十几个村民。文中写道：“村里人时时忘不了小常同志，因此虽是公祭本村死难的人，却把小常同志供在中间。”小常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领导者，向村民传播新思想，为苦难中的村民带来希望，还将村民组织起来保卫村庄，因此小常的光辉形象深入人心。将小常的牌位摆在中间，足见村民对小常的尊敬和爱戴。灵牌前是一排桌子，上面摆放着祭品，两边是挽联。祭祀的流程很简单，有三步：奏哀乐、献花圈、各类人士致祭。致祭的顺序是死者家属、区干部、全体村民和参战人员。参战人员致祭完毕，转过身来，就开启参战人员欢送会了，公祭会到此结束。龙王庙举办的公祭仪式与赵树理笔下的个人丧葬仪礼有以下区别。第一，举办感情上的区别。龙王庙的公祭会是战争胜利后举办的，是对牺牲的战友和村民的缅怀。虽然与缅怀对象的牺牲时间相距较远，但是却怀着历久弥新的对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生命的英雄的敬佩和怀念。在这一过程中，集体性的情感得到宣泄和共鸣。参加公祭会的普通民众的情绪更加复杂，有抗战胜利的喜悦，也有对继续投身抗战的亲人的不舍。而先前个人葬礼中面对直系亲人的离去，除了心情悲恸之外，还要处理眼下的诸多事务。不仅苦恼举办人生仪礼的高昂费用，还要承受安葬亲人的奔波劳累。第二，祭奠对象上的区别。参与个人葬礼是来自血缘关系和亲疏关系的义务，而公祭会祭奠的是英雄先烈，有小常这样真正为人民服务、为民族牺牲的优秀共产党人，有在多次反扫荡战斗中为了保卫村庄牺牲的民兵，更多的是在强取豪夺中被逼死的普通民众。致祭死难者侧面体现了战争的残酷，公祭会后就是参战欢送会，村民们依然选择为国参战，舍小家为大家奔赴战场，超越了个人的生死，体现了中国人民不怕牺牲、保家卫国的伟大民族精神。第三，个人行为和集体行为的区别。个人性的丧葬仪礼，一家之力无法完成，需要亲朋好友的帮助。但是这一互助行为的本质是利己的，在人们思维惯式中，帮助别人渡过难关，日后自己有困难，曾帮助过的人也一定要来帮助自己。尤其是在农村这一封闭的社会，这样无形的契约更加牢固。相反，公祭会在本质上是一个集体仪式，参加公祭会 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年第期第 卷是每个村民的责任，个人之间的礼尚往来升华成危难时的互帮互助，形成集体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公祭会也没有开席的环节，不需要准备饭菜款待帮忙的人。赵树理笔下在抗战胜利之际举办的龙王庙公祭会与个人性的丧葬仪礼有区别，也有联系，是民众在不同情境下，对人生仪礼的智性转化。不过无论形式、对象如何改变，始终不变的是民众对死者的尊重，对生命的敬畏。人生仪礼伴随着人的一生，既具有程式性，又具有变异性。复杂的流程是对生的执着，也是对死的敬畏。赵树理小说中描写的各式人生仪礼为我们进入作品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野，让我们将眼光聚焦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在 邪不压正 登记 和 小二黑结婚 中，他急切地希望农村女性能勇敢地争取婚恋自主的权利；在 有个人 和 福贵 中，传递出作家与农民感同身受的被剥削的血与泪。在时代潮流、社会变革、乡村社区的背景下，婚礼和葬礼犹如两个相对稳定的横截面，沉淀着民众世代传承的情绪，也凸显出要求变革的现代精神。参考文献：阿诺尔德范热内普过渡礼仪张举文，译北京：商务印书馆，：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黄剑波，柳博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钟敬文 民俗学概论版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赵树理 赵树理选集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林秀明，赵坤 赵树理作品中民俗书写的结构功能 长治学院学报，（）：龙晓添，萧放“热闹”的白喜事：复合的仪式过渡与身体表述 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程蔷女子待嫁时民主，（）：赵学勇延安 讲话 与中国文艺的文化创造中国社会科学，（）：黄锐杰“长老政治”与“差序格局”延安时期农村青年的两个“战场”文艺研究，（）：赵树理赵树理全集：第一卷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易瑛革命叙事中仪式的政治化与政治的仪式化 以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中国小说创作为例中国文学研究，（）：，（.，；.，）：，；，：；责任编辑：徐大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