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叙事与乡土审美：从语言功能看贾平凹小说方言书写的价值.pdf

年月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J u n 第 卷第期(总第 期)J o u r n a l o fB a o j iU n i v e r s i t yo fA r t sa n dS c i e n c e s(S o c i a lS c i e n c eE d i t i o n)V o l (S u m N o )【文学】D O I:/j c n k i j b u s s 方言叙事与乡土审美:从语言功能看贾平凹小说方言书写的价值周建姣(西北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摘要 贾平凹的小说以乡土书写为特色,既写故乡物事,也喜用方言词语,而他在叙事中不限于使用已有的方言,还常常“自创”方言.对关中方言有独特感受的贾平凹式的语言是其小说“方言书写”的真正内涵.作家通过方言元素所负载的文化物事来揭示秦地的人情事理,构建富含秦地气氛的世界,书写充满艺术感的乡土.可以说,民间叙事、文本交互体系的建构、乡土世界摹写三个方面共同搭建了其乡土叙事体系.而方言书写除体现了作家的审美趣味外,还展现出作品语言的情感价值、认同价值以及文化价值等多重向度.关键词 贾平凹小说;方言叙事;乡土审美;语言功能 中图分类号I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贾平凹的小说以乡土书写为特色,语言也极具个人风格.研究者往往将其创作概括为“乡土叙事”或“方言写作”,而我们发现贾平凹的方言书写内涵丰富,他在叙事中不限于使用方言,还常常“自创”方言,有很多个人创造.那么何谓贾平凹“方言书写”的真正内涵,方言元素的运用体现了语言的何种功能,呈现了何种审美面貌,这都要从作品说起.一、贾平凹小说中的方言书写贾平凹的创作从 浮躁 摒弃知识分子的启蒙话语,开始用百姓的话讲百姓的故事,到 高老庄“走出故事走向了日常性”,到 秦腔 中贾平凹式的日常化、生活化叙述达到极致,再到 山本 方言元素的使用又有新的高潮.挖掘方言土语的另类叙事力量是他树立语言特色乃至审美品格的重大策略.贾平凹出生于陕西省丹凤县,丹凤地属商洛市,方言属关中方言的东部片.作者在商洛生活近二十年,后开始在西安生活,现代关中方言以西安话为代表,其小说中的方言词统一作关中方言词看待.他小说中的方言书写,既指方言词、方言里的谚语以及方言特殊句式等,也包括作者“创造”出来的有方言意味的词语.这些词语并不是方言里的,却很有一些方言味道,也就易被读者当做方言词语看待.方言词、方言里的谚语以及方言特殊句式是贾平凹小说中方言书写最为重要的特征,是“乡土叙事”或“方言写作”的表征.屋后则是层层叠叠的墓堆,白灰搪着墓楼,日影里白得生硬,这便是这户人家的列宗列祖了.(浮躁 第页)大老婆说:县城的店铺就那么大个门面,虼蚤腿上长不了多少肉,我拿三千?拿骨殖去呀?!(浮躁 第页)“搪”指把石灰或涂料均匀地涂抹到锅灶等上面(P ).虼 蚤,即 跳 蚤.(P )骨 殖,指 骨头.(P )小说中这样的方言词比比皆是.但值得注意的是,有些词虽是方言词,却加入作家的修 收稿日期 基金项目 陕西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项目:贾平凹小说 浮躁 极花 的方言语汇对比研究(项目编号:J K ).作者简介 周建姣(),女,山东威海人,文学博士,西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汉语史、语言能力研究.辞.用到方言词“搪”时,没有用存现句“墓楼上搪着白灰”的习惯性表达,而是将“白灰”作为主语构成当事主语句,呈现表达的陌生化.虽然用了方言词,但作家的用法有独特性,被学者称为“乡土诗性话语”,有对方言的超越.贾平凹小说中还有一些词可视作方言词,但作者的用字稍有区别.如 山本第 页:“他就睡平在了床上,说:我比姓吴的谄和吧?姨太太说:馅和.”这里的“谄和”应该是方言词t x u o,陕西方言大词典 第 页记为“谄活”,指痛快,舒服,自在.西安方言词典 第 页记为“和”.另外有一些词看似方言词,实际并不是.如 浮躁 第页:“人活得万般凄惶.”四部辞书都没有“凄惶”词条,不过几部辞书中有“恓惶”一词.陕西方言大词典 第 页:恓惶,惊慌烦恼、穷苦可怜.关中方言词语汇释 第 页:恓惶,悲伤、忧戚,烦恼不安.贾平凹用“凄惶”,与“恓惶”相似,容易让人误会是方言词.再如 浮躁 第 页:“州河两岸的人大致结束了水上的生活,重新分得土地,就专注伺弄庄稼.”“伺弄”也不见于以上几部辞书,不过关中方言有“日弄”,陕北有“伺应”一词,因此在多数读者眼中“伺弄”也具方言味道.再如 山本 第 页:“包饺子是陆菊人拿手的活,饺子皮包上馅后,只把皮子边折在一块,双手合起来一揻,那么快地一颗圆鼓鼓的又十分精美的饺子就捏成了.”“揻”意为使细长的东西弯曲,但句中的意思仅指“捏”,而且“揻”不见于几部方言辞书,可能并非关中方言词,用做“捏”意只是作者的用法.这样的词还有“胭脂地”(指给女儿陪嫁的田地,见 山本 第页)等.这些真真假假有着浓厚方言味的词传递出一个重要信息 这是发生在这片土地的故事.方言词在这里无疑成了“乡土书写”的重要工具.贾平凹小说中的方言书写,除了方言词,一些谚语的使用,也强化了地域特征.浮躁 山本里的谚语尤多.金狗说:“四欢我知道:风中旗,浪里鱼,十八岁的女子叫槽驴.四脏不晓得.”田家人说:“我告诉你:秃子头,连疮腿,婆娘,画匠嘴.”(浮躁 第页)金狗头剃得青光光的,当顶上两个旋,“男双旋,拆房卖砖”,金狗不是败家子,却也绝不是安生人.(浮躁 第 页)人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能需要了就搂在怀里,玩够了就掀到崖里?(浮躁 第 页)说龟就来蛇,山地里常常就这么神乎其神.(怀念狼第 页)井宗秀说:咋能成这样,鸟屎屙到鸡屎上了,事上加事!(山本 第 页)前四例是谚语,有极强的地域性.其中的“崖”方音为i a i,(P )因此和“怀”(x u a i)押韵.最后一例是歇后语,略显不雅却符合人物身份,凸显了表达的现场感.贾平凹小说中的俗语还有很多,如“巴儿狗站在粪堆上,看好充了个高便宜”“有理不打上门客”等,都能切合语境,出色地塑造人物.贾平凹小说中使用方言里的特殊句式也是形成独特语言面貌的重要一环.“把”字句在西北地区方言中处于强势地位,也是关中方言极具特色的一种句式.据调查,浮躁 中“把”字句共 例,山本 中的“把”字句约为 例.“把”字句的典型语法意义是“通过某种方式的作用,凸显致事对役事施加致使性影响的结果”,与此语义结构相适应,“把”字句的句法结构也呈现某些典型性,但关中方言的“把”字句往往偏离致使义或处置义的语义原型,或偏离“把”字句的典型句法结构,贾平凹小说里就有很多这样的用法,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类:第一,数量名短语用于“把”字句.数量名结构在句中倾向于做动词后的宾语,尤其是完整体动词的宾语,如“喝了一杯水”“看了一本书”.但关中方言里当数量名结构做宾语时,常转换为“把OV”结构.如:小水突然记起了什么,拉金狗到卧房里,说:“坏了,坏了,把一件大事耽搁了!”(浮躁 第 页)县委田有善的叮咛,也使他把一颗浪荡之心收拢.(浮躁 第 页)喝酒人就哈哈笑起来,说许多吉祥话,一片碰杯声中把又一杯酒一饮而尽了.(浮躁 第 页)花生以为谁把一只牌掉在了地上,弯腰低头寻.(山本 第 页)前三例动词分别为“耽搁”“收拢”“一饮而尽”,三句共同的结构为:“把数量名短语光杆动词了”,山本 例的结构是“把数量名短语动词处所补语”.普通话中数量名结构常做动词宾周建姣方言叙事与乡土审美:从语言功能看贾平凹小说方言书写的价值语,组成VO结构,如 浮躁 例,在普通话中多表达为“耽误了一件大事”,又如 浮躁 第二例,在普通话中大致会表达为“又干了一杯酒”,但贾平凹小说中用“把OV”来表达.从语义上来说,数量名短语在意念上是无定的,而“把”的宾语一般在意念上是有定的、已知的人或事,(P )上例中“把”的宾语却由无定的短语充当,这是与典型“把”字句不同的地方,却也是关中方言的常见用法.这些句中相信是作者有意识地选用了“把”字句,形成不同于普通话的陌生化表达.第二,“把O形容词”结构.小说中这种结构很多,这里仅选 浮躁 怀念狼 中的几例:小水说:“我长得老面.”英英说:“你把什么老了?嫩得掐出水的人,你就是不打扮!”(浮躁 第 页)(你别忙乎了,又要让画笔把你嘴弄得小挂尻子一样脏吗),把嘴干净着咱喝几盅酒吧!(浮躁 第 页)舅舅还是听见了,说:“烂头,把你的嘴烂了就好了!”(怀念狼 第 页)以上句子中“把O”后面加的是形容词“老”“干净”“烂”.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形容词不做“把”字句的述语,但这种结构曾有古老的历史.据高育花调查,元刊全相平话五种 的处置式中有一例述语是形容词的例子:“娘娘便把头发乱了,便来见帝,言姜皇后打子童来.”(武王伐纣 第 页)南宋 朱子语类 的处置式有形容词做述语的例子,与动态助词“了”结合,显示告知结果的特征,如:“若事事贪,要这个,又要那个,未必便说到邪僻不好底物事,只是眼前底事,才多欲,便将本心都纷杂了.”(朱子语类 卷)此外 金瓶梅 崇祯本第四回有形容词做述语的例子:“夫人听得此言,便把脸通红了.”古语之外,“把”字句的述语一般是动词,且能表达致使义,因此不由形容词充当,但关中方言口语里有“把O形容词”的例子,如:你看,小军伢这下也把他瘦得些.不过我们调查了几位关中方言母语者,他们认为以上 怀念狼 里“把你的嘴烂了就好了”并不是关中方言的用法,也许带有作者“自创”的成分.第三,“把特殊动词”结构.贾平凹小说中有一些“把”字句里的动词用法特殊,如 浮躁中“韩文举也便转了意,恶了那巩家,秋天里把小水订婚在东七里的下洼村.”(浮躁 第 页)动词“订婚”一般不用于“把”字句.崔希亮指出,普通话没有“把她离婚了”这样的用法,因为“离婚”是静态动词,没有动量,因此它们没有大小,没有方向,也没有频率,也不会产生结果,也就不用于“把”字句,那么与“离婚”用法相似的“订婚”也不用于“把”字句.另外,不少学者从论元配位角度进行解释.薛凤生指出,“把”字句最常见的类型是“(A)把/将BV P(V P是述补结构或包含述补结构的谓词性结构)”,该句式中通常有两个语义论元:A和B,而崔希亮 提到有时会涉及三个语义论元:A、B、C.例如:她把针在头皮上刮了一下(论元A她;论元B针;论元C头皮上)他把双手伸向空中(论元A他;论元B双手;论元C空中)他把我领到第一道走廊(论元A他;论元B我;论元C第一道走廊)但我们发现,例文中有个论元:A是省略的句法主语“韩文举”,B是“把”字的句法宾语、句子的语用话题“小水”,C是动宾式合成词“订婚”里的名性成分“婚”,D是介词“在”连接的“东七里的下洼村”,是运动的终点.多出的一个论元是动宾式合成词“订婚”的名性成分“婚”,普通话中动宾式合成词不能用于这一句式,而据我们的调查,关中方言中也没有这样的用法.浮躁 里的这种用法特殊,应该是作者的创造.此外,贾平凹小说还出现过“把O不及物动词”的例子,如:“老太太是前年把老头子死了的.”(怀念狼 第 页)“井家出了两个英雄,就这样把一个没了?!”(山本 第 页)“把”字句中不及 物 动 词、“有、没 有”等 不 能 用 来 做 谓 语 动词 (P ),而这里用了不及物动词“死”,后一句用了动词“没”,偏离了致使义的语义原型,属于一种非典型用法.此外动词无致使义,宾语不表受事也不能用于“把”字句,但贾平凹小说中有此类用例,如“她把我叫舅哩.”(怀念狼 第 页)关中方言“把”字句的否定式也不同于普通话,这在贾平凹小说中也有反映,如 山本 第 页:“谁敢把裤带不系紧,我就毙了谁!”这里“不”放在“把O”后面.关中方言严格限制否定词在“把”字前,这一点不同于普通话和其他非西北地区方言,而且这在整个关中方言和西北方言中具有广泛共性.此外“能”“要”等能愿动词常常放在“把”后面,这也不同于普通话.如:“井宗秀为什么把这铜镜要给她.”(山本 第 页)“你狗东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h t t p:/ww wb j w l x y c n/z a z h i s h e/s h e h u i/i n d e x h t m西太狡猾,把信能藏在黑馍里.”(山本 第 页).以上贾平凹小说中的“把”字句,大致与关中方言中的用法一致,反映出不同于普通话的特殊句法结构,也往往违背致使义的典型语义,因此呈现出很强的方言特点.综上,贾平凹执着地使用方言土语叙事,在作品中大量使用方言词、方言里的谚语及特殊句式,值得注意的是,除了方言中确有的用法外,作者也常常“自创”用法,它们共同构成了贾平凹方言书写的内涵.那么,贾平凹为何如此执着于方言元素的使用?应该说是内容书写和语言追求的双重促动.从内容看要书写生活的故土,描绘熟悉的商州世界,营造充满商州“野情野味”的独特情节,表现“多情多善的父老兄弟”.而要成功表达“古老的中国味道”和“中国人的感受”,选择的艺术形式必须是“中国思维下的形式”,重要的形式之一是语言的选择.在与郜元宝的对谈中,贾平凹提到 秦腔 为何放弃知识分子启蒙话语,转而采取完全口语化的语言系统,是“那种生活形态只能这样写”.贾平凹心目中理想的文学语言,应该具有“口语”般的鲜活气息,要有趣味,是感性的、形象化的,保留了生活细节.(P )能够满足这些标准的只有方言.而作者又提出,好的语言要有“想象力”,认为好的语言“必须是你自己的,你说 出 的 必 须 是 别 人 都 意 会 的 又 都 未 道 出的”(P ),因此,他往往创造语言(方言),这是作家的艺术自觉.二、贾平凹小说方言书写与其乡土艺术叙事语言是人类用于交际和思维的最为重要的符号系统,是文化最为重要的承载者、阐释者和建构者,因而语言的功能可从工具功能和文化功能两方面来认识.贾平凹小说的方言书写从民间叙事、文本交互体系的建构、乡土世界三个方面构建了其乡土艺术叙事.(一)方言书写与民间叙事作为交际工具,语言首先具有信息传递功能.这一功能体现在语言上就是内容的传达,人们可以通过信息的交流在社会中彼此分享经验感知.贾平凹在书写家乡商州世界时,所要表达的丰富信息借助方言传递给读者,彰显地域性的故事背景,传递民间性的叙事表达.如 浮躁 中:“日光荏苒,小水长高了、长美了,熟得像一颗软了的火晶蛋柿.”(第 页)“火晶蛋柿”是陕西的特产,成熟之后橙黄鲜亮,饱满晶莹,用在此处生动贴切地写出主人公小水少女初长成的充满活力甚至带点野性的美,正如后文所说的“任何青春少年都视她是菩萨,又觉她是一只可人的小兽”.又如:几乎所有人家在后院晾晒捣碎着柏朵,门面上从事的小吃买卖,种类又不外乎是锅盔、烩面和饺子,再就是平底鏊锅里烙豆腐块,浇上辣子醋水汁儿.(怀念狼 第 页)柏朵,指柏树枝叶,西安、户县等地称为“柏朵子”.据记载,在陕西民间,柏朵往往用来治病,甚至驱鬼(P ).而 山本 里正好记录了这种风俗:“但无论什么偏方,用柏朵何首乌熬水洗呀,涂抹生姜、苦楝、大蒜捣成的膏呀,甚至把蛆在瓦上烧干研粉以童尿冲服了,头发还是脱,脱成了斑秃.”(第 页)这里写剧中人物用柏朵、何首乌烧水洗头来治疗脱发,真实记录了当地风俗.此外,山本 第 页:“两边店铺差不多都关了门,门环上插着桃树枝,而有人却在那里烧柏朵火.井宗秀只顾往前走,说:咋烧柏朵了?那人说:快来燎燎火,柏朵火驱鬼哩.岳家那么大的家业说没有了稀里哗啦就没有了,岳掌柜死了会是凶鬼啊!”这里写用柏朵驱鬼也是关中民间风俗的真实写照.此外,上例还写到了几种关中美食:锅盔、烩面、辣子.锅盔指用锅烙成的大面饼,是陕西人特别是关中人的一种主食.烩面也是陕西传统面食,辣子更是关中地区重要的特产.贾平凹通过方言词去记录民情,传递信息,方言元素成为他“民间化”文学阐释的重要手段,是他创作中呈现民间生活形态的有力工具,是表现平民写作立场的符码.如果说“民间”在贾平凹的艺术世界里是一个元素性存在,那么富有地域特征和民间色彩语言符号的应用是他艺术完成的重要一环.故乡的山水,故乡的民俗,故乡的人情,所有丰富的信息都借助语言符号传递给读者,而原生乡村面貌的展现是以方言元素的信息传递功能为基础的.(二)方言书写与文本交互体系的建构除了传递信息,语言还具有人际互动功能.说话者通过语言表达情感、态度,同时这些对受话者施加影响,得到受话者的反馈,完成人际互动.在贾平凹小说中,人物通过方言交流,在对话中完成互动,而作者也通过语言运用达成和读者的互动.周建姣方言叙事与乡土审美:从语言功能看贾平凹小说方言书写的价值几个娘们经过,见了她就说:呀呀,孩儿都是偷娘的光彩呢,你倒越发长得嫩面了,又红又白的!陆菊人说:丑死了,丑死了!(山本 第 页)“嫩面”是 方 言 词,指 白 皙,面 色 娇 嫩,年 轻 美丽.(P )妇女们说陆菊人“嫩面”是一种奉承,是民间打招呼的常见策略,而陆菊人则回答自己很丑,又符合“谦虚”原则.在这里说话者既是在传递信息,也在表达主观情感和态度,寻求听话者的反馈.而受话者在接受说话者信息的同时,也了解了说话者的情感态度,从而做出回应,人物运用方言在一来一往中完成互动.杨钟说:几时?井宗秀说:现在就去.杨钟说:啥信呀这么紧火?井宗秀说:我可告诉你,不能看!杨钟说:我能识几个字?看了也是狗看星星一片明么.(山本 第 页)这里有几个方言用法.“几时”指什么时候.紧火,指紧急,紧张,情势紧迫.(P )在对话中,杨钟询问出发的时间,井宗秀做出回答,这是第一个互动.接着杨钟又好奇信的内容,井宗秀怕杨钟偷看,于是提醒他“不能看”,而杨钟用了俗语“看了也是狗看星星一片明”来回应,表示他不认字,看了也看不懂,这是针对井宗秀的话做出的反馈,交际双方在表达中是彼此互动的.像这样在人物对话里用俗语也是贾平凹小说的特色,这在 山本里尤为常见,如 页:“杨掌柜说:几天没沾家了,宗秀,这日子不怕穷,就怕家里出个虫.井宗秀应承着,却告辞了要走,杨掌柜说:你来就是要我出个主意吧?你伯老了,老猫都不逼鼠了,没能给你说出三个梨两个枣的.”在对话中穿插俗语,精准抓住民间语言互动的特征,使叙事更生动,也凸显了关中方言的文化底蕴.在小说中,方言是人物交际互动的主要方式,而在故事之外,方言元素无疑也成为贾平凹和读者互动的重要手段.贾平凹小说中有些方言元素是关中方言中的常见用法,也有一些是作者的创造.贾平凹说过:“我是吸收了一些方言,改造了一些方言.”(P )后经典修辞性叙事理论家詹姆斯费伦曾指出:“叙事不仅仅是一种作家简单的叙述行为,对于有着清醒的叙事意识和自觉的叙事艺术的作家而言,叙事更明确地体现为作者向读者有目的的交际行为.”对方言用法进行改造,甚至构拟某些词语,昭显语言创新的执著追求,正是作者与读者的特殊互动方式.贾平凹锤炼语言、“改造方言”,在叙事中大量使用方言土语,以富于描写意味及蕴含情感的语言得到读者的共鸣,从而使读者产生对小说的表达方式、人生经验、情感态度的“同情”,即作家借助语言将其经验和态 度 整 理 出 来,从 而 在 读 者 心 中 产 生 作用,(P )这都印证了方言元 素极强的互 动功能.而从批评家的评论看,有的研究认为贾平凹的语言实践为“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的新汉语写作”提供了一种可能,还有的研究从内容书写方面评价贾平凹“是一位风俗意识非常突出的作家,其小说着重强调文学的地域特色,渲染陕南山乡水情的风俗民情”(P ).这些评价大概就是作者运用民间语言与读者互动收到的最重要的反馈,也充分说明方言元素搭起作者与读者互动的桥梁.(三)方言书写与乡土世界语言的社会文化功能指语言所发挥的各种社会文化作用,所体现的文化价值.就贾平凹小说而言,方言元素的文化功能首先体现为记录民俗,呈现地方形象,反映地方文化.比如有些方言词负载了地方风俗信息:庙山门的牌楼前是在耍铁礼花.耍铁礼花是社火的一项内容,逢年过节,白天里抬芯子、舞狮子,晚上跑龙灯的时候都要耍铁礼花.(山本 第 页)据 陕西方言大词典 页:“社火是春节等节日高跷、芯子、竹马子、龙灯、旱船、民间鼓乐等游艺活动的总称.”“社火”“芯子”“铁礼花”都是方言词,描写了乡间办“社火”的风俗,也传递出“芯子”“铁礼花”是社火上重要的游艺活动等信息,这些方言词承载了地方文化形式和文化内容,成为地方文化的载体.还有一些方言词记录了地方饮食,如锅盔、烩面片、饸饹、蒸馍、饦饦馍、辣子、浆水等.(李文成)一边买饭一边打问瓜子老大的家,店主朝店里喊:给爷来一份大碗的,辣子放汪!(山本 第 页)方言词典里把“辣子”注释为“辣椒”,但关中地区的辣子,不管吃法还是地位都与其他地区有很大不同.像在四川、湖南等以吃辣闻名的地区,辣椒只用做调味品,但关中地区的“油泼辣子”却称得上一道“菜肴”.民间流传“关中八大怪”的说法,其中一条就是“油泼辣子一道菜”.上例中“辣子”就指“油泼辣子”.“汪”也是一个方言词,但据 西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h t t p:/ww wb j w l x y c n/z a z h i s h e/s h e h u i/i n d e x h t m安方言词典(第 页)应用“旺”字表示,是多的意思,这里“辣子放汪”就是“多放油泼辣子”的意思.再如 秦腔 第页写到夏天智在家招待人喝酒,有一碟菜就是“辣子”.再比如小说中多次提到的“浆水”,指涹酸菜里的水,味酸可代醋食用.(P )浆水可以当水喝,如 山本 第 页:“(井掌柜)口渴得喝了一瓦盆浆水”,又常作为辅料在下面条时加进去,做成浆水面,如 秦腔 第 页:“演员们在夏天智家吃过了浆水面,大部分要连夜回县城.”浆水面是关中地区极富特色的食物,被贾平凹称为“下里巴人饭”,说“不吃者绝不吃,喜吃者死都要吃”(陕小吃小识录).(P )同时,这里也写出了关中饮食的一个重要信息 喜食“酸”,例如 山本(第 页)写到吃热豆腐的时候淋上“醋水儿”吃.有些与饮食相关的谚语也体现了当地的某种传统思想.(陆菊人)就开始揉面团,揉了个没完没了.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陆菊人不觉就想到了杨钟生前的话,那时她揉着面团要蒸馍或擀面条时,杨钟坐在一旁就这么说,她生气偏就不再揉了.(山本 第 页)俗语“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意思是面团多揉再蒸馍或擀面才好吃,媳妇要打才能“听话”,这反映了当地的一种旧时认知.还有一些方言词记录了其他方面的物质文化.如“碌碡”,是用石头做成的农具,圆柱形,倒置安 装 在 搏 架 里,可 用 来 轧 谷 物,平 场 地等.(P )再如“袼褙”,山本 第 页详细介绍了袼褙的做法和功用:“做袼褙是把一些烂布片子铺在门扇上抹糨糊,铺一层烂布片子抹一层糨糊,铺抹成四层五层了,晾干了,将来蒙上好布可以纳袜底子和鞋帮子.”这样的方言词负载了文化信息,让我们看到关中文化的一个侧面,加强了小说描写的民间性和现实感.小说中不但使用方言词来讲故事,有时甚至不厌其烦地介绍这些民间物什的做法和用途,可以看出作者是通过这些方言元素所负载的文化物事,来揭示秦地的人情事理,来营造一个富含秦地气氛的世界,来书写充满艺术感的乡土.三、贾平凹小说方言书写的审美与文化意义文学是有意味的形式,贾平凹“方言书写”作为地域文化符码的独特性,并不是为了真实记录方言面貌,而是指向作家审美与文化意义的建构.方言元素给贾平凹的语言带上浓厚的民间味道,却又散发出强烈的文人色彩,纵观其小说,语言呈现出民间味与古雅美相融的审美特征.所谓民间味是指贾平凹小说中随处可见的方言土语,是典型的民间表达文本,从文化内涵上看又显示出浓烈的地方色彩.口语化和地域性紧密相连,地域特征直指故乡情怀,烘托出浓厚的民间味道,在“呈现乡土世界的本真样态中重构乡土文化的诗性智慧和人文价值”.而古雅美则指贾平凹有意识去挖掘关中方言中“有古意的土语”,从而塑造出古雅的语言之美,呈现“最中国化的思维和语言”.他提出语言要向民间和古典学习,而对他来说,向民间学与向古典学是一致的,因为“陕西民间散落了上古语言”,因此要采集方言中的土语.山本 中“花生说:崔掌柜把啥东西遗了?”(第 页)“锣鼓钹镲一齐敲打,几乎所有的人 都 拥 在 中 街 上.”(第 页)“遗”指 丢失.(P )“遗”的本义就是丢失.说文辵部:“遗,亡也.”广韵 脂韵:“遗,失也.”至清末“遗”做“丢失”讲还可单用,如 老残游记 第九回:“汉儒 拘 守 章 句,反 遗 大 旨.”“拥”,指 人 群 围聚,(P )在关中方言中可单独成词.从古籍的用例看,自上古直至 明代“拥”都是单 音节词.“拥”做“聚集”意如明代梅膺祚 字汇 手部:“拥,群从也.”然而发展到现代汉语普通话,“遗”“拥”都不能单用了,应该说以上关中方言的单音节词用法似较古.贾平凹在小说中还“自创”单音节词,大概也是为了营造古语色彩,如 浮躁 第页:“土地庙复修起来,与不静岗寺里一样香火红盛,且韩文举一朋人又差不多用墨针在胸前饰了 看山狗 山鸟的图形.”这句话中的“饰”“朋”未见于方言词典,却自带文言韵味.当然贾平凹小说中也常见到其他文言用法.间或这和尚也到船上来,和韩文举喝酒,喝到醉时竟一脸高古,满身神态,口诵谁也听不懂的经文,爬至河边一巨石尖上枯坐如木,一夜保持平衡未有坠下.(浮躁 第页)屋舍皆高瘦,却讲究黑漆门面,吊两柄铁打的门环,二道接檐,滚槽瓦当,脊顶耸起白灰勾勒而两角斜斜飞翘,俨然是翼于水上的形势.(浮躁 第页)而巩家的老祖也是在山上打猎,正于一周建姣方言叙事与乡土审美:从语言功能看贾平凹小说方言书写的价值土崖下歇息,忽然崖崩,死于其下,巩家亦是贫寒,并未挖寻,只在崩崖下焚化了一堆麻纸罢了.(浮躁 第页)巫岭上有一古堡,落草了一支土匪,山大王就是巩宝山.(浮躁 第页)第一例中的“高古”在几部方言辞书都没有查到.“高古”意为高雅古朴,属古语词,如 宋史隐逸传上种放传:“尝因观书赋诗,上曰:放体格高古.”第二例中的“翼”几本辞书中都没有收录,在这里可理解成名词活用为动词.此外“未有坠下”“死于其下”“并未挖寻”等也是典型的文言用法.第三例中,“落草”是动宾式合成词,一般不加宾语,文中“落草了一支土匪”相当于使动用法.“一脸高古”“翼于水上”“落草一支土匪”“一朋人”等用法与其说是古语,不如说是贾平凹对方言的一种拟古化处理.作者说过“搭配是一种实用”,这个实用就指作者的叙事语言有“创造”的成分,并不全是原原本本方言的用法.语言表达是事件结构向概念结构、语义结构再向句法结构的逐层投射,作者用什么句法结构表达对事物的理解、构建叙事形象,有很大的自主性.上文提到的很多词语也许不是方言词,却富含古语色彩,在标新立异中显示作者的个性品格,这也是作家创造力的表现.正如贾平凹所强调的“在境界上一定要借鉴西方的东西,在行文表现上一定要有中国的做派”.方言元素的运用形成民间味和古雅美相融的审美特征,这正是贾平凹语言审美性的体现.贾平凹小说的方言书写除体现了作家的审美趣味之外,还展现出文本语言的情感价值、认同价值以及文化价值的多重向度.用方言写作,执着地锤炼语言(方言),向古典学,向民间学,又印证了方言的情感价值.方言的情感价值是人们对该方言的语音、词汇、语法等表达手段的一种评价表现,是一种心理感受.中国语言文字使用情况调查结果显示,感觉方言“亲切”,比感觉方言“有用”“有社会影响”“好听”三个指标的得分都要高.这说明汉语方言在所有被调查者心目中是亲切的,从情感上是容易亲近的,这体现了方言的情感价值.作者在 定西笔记 中谈到,时至今日,他看到完整有序的“农村味道”还有“他乡遇故友”般的“兴奋”(P ),作者看重方言的表现力,也运用得娴熟,同时方言中包含他对故乡的深情,所以他偏向用古语聚焦乡村生活中发生的变革,着意挖掘潜藏在乡村世界中由民间伦理所孕育出的美好人情和人性.这种情感里还包含着认同,可归为方言的认同价值.作者对乡土的深情体现在对说这种方言的群体的认同,体现在对这种方言叙述方式的认同.方言的认同价值与情感价值密切相关,甚至可以说方言的情感价值是方言认同价值的基础与前提.而语言上的认同或趋同,常常是文化认同或趋同的表征.作家在成长过程中,历时的文化积淀和共时的文化孕育共同作用,形成影响作家语言形态的复杂因素,但贾平凹屡次谈到对家乡土语、家乡物事的深情,因此对他而言,可能地域文化的影响更深,甚至意味着“小说话语与叙事视角的选择、言语风格的确定以及语言结构的形成”,最终他在地域文化的强大精神制导下展开叙事,他执着使用的方言元素里包含着他对地域表达方式的认同.方言是一个地方民俗、习惯、文化、传统的积淀,也是乡土文化的符号.贾平凹小说中大量的方言词、谚语、民间故事、民谣等记录了关中地区的饮食文化、民俗文化及各种物质文化,承载了重要的地域文化内容,可以说方言元素描写出了地域性的生活习惯、行为准则及思想观念,同时也反映着作家的艺术追求和审美品格,这都是方言文化价值的重要体现.需要指出的是,贾平凹的叙事语言并不是纯粹的方言化走向,而是将方言融合在普通话之中,又加上作者的个人修辞,从而形成了贾平凹式的语言风格,有持久而广泛的影响力,在更广的范围被接受.这说明方言创作反过来又成为地域文化的组成部分,塑造了地域文化.当人们说起地域文学,山东作家、浙江作家未必有多么突出的地域群体特征,但陕西文学的地方特色却极为鲜明,其中重要的原因是方言的文化创造力起了作用.陕西话在影视剧中也用得很多,全国接受度较高,相对于很多方言来说属于强势方言,这都说明语言塑造着个体及群体的文化性格.贾平凹曾说过:“在霍去病墓前看石雕,我觉得汉代艺术最了不起,竟能在原石之上,略凿细腻之线条,一个形象便凸现而出,这才是艺术的极致.所以,在整个民族振兴之时振兴民族文学,我是崇拜大汉之风而鄙视清末景泰蓝一类的玩意儿的.”(P )他在这里所崇拜的“大汉之风”大概既指回归自然,又含反溯历史之意.陕西作家群,包括来自商州的贾平凹,来自陕北的路遥,来自关中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h t t p:/ww wb j w l x y c n/z a z h i s h e/s h e h u i/i n d e x h t m的陈忠实等,既沉浸钩沉地域风情,又放眼大时代背景,共同呈现出叙写时代史诗之野心,而作品又往往蕴藏粗犷苍茫、朴拙厚重的审美品格,在这种思想内容和审美风貌呈现的过程中,方言的使用可以说作用甚巨.他们借助方言表达,描画的乡土世界不管是写实还是虚构,随着受众越来越多,将故事推演为群体认知,能够进行某种思想的感召,达成精神家园的构建.语言是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汉语方言是地方文化的载体,方言可以传承和负载文化,也是文化创新的源泉之一,因为文化之创新从语言中汲取无尽营养.贾平凹注重语言创造,将方言作为地域文化表达和传承的符号,通过对语言的运用展示着语言的文明创造力.因而从语言的功能看,作者在炼字度句,也是在创造“文化”.语言社会文化功能的价值取向,主要涉及对语言文化多样性的认识.语言的重要功能之一是表现个性,每一种民族语言总是与特定的历史文化相联系,而个 体 的 语 言 使 用 总 是 要 努 力 追 求 独 特 的风格.结语功能和价值是方言书写的一体两面,以贾平凹的创作为例,方言元素的语言功能最终内化为方言叙事的价值.以往学者们往往从主题展现、精神书写等方面探索贾平凹的方言写作,而我们从语言的功能切入,通过贾平凹小说中方言元素的语言功能来观照方言的价值,希望为认识作家的创作提供一个新的维度.注释贾平凹 浮躁,安徽文艺出版社,年.下文 浮躁 中的例句出处同此版本.贾平凹 山本,作家出版社,年.下文 山本 中的例句出处同此版本.贾平凹 怀念狼,安徽文艺出版社,年.下文 怀念狼 中的例句出处同此版本.贾平凹 秦腔,安徽文艺出版社,年.下文 秦腔 中的例句出处同此版本.参考文献曹刚论新世纪以来贾平凹的乡土叙述和修辞美学 以 秦腔 古炉 和 老生 为考察对象J小说评论,():马英群贾平凹 秦腔 的方言土语及文化意蕴J安徽文学,():徐佩贾平凹 秦腔 的乡土文化特色J文化学刊,():王 麦 巧秦 腔 秦 声 秦 韵秦 风 秦 俗 秦情 由 秦腔 透视贾平凹作品中方言的审美价值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贾平凹,郜元宝关于 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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