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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鲁迅对西方传统悲剧效果论“净化说”的拒绝史晓林【内容摘要】在中国现代化早期的特定历史环境与文化语境下，向来提倡“拿来主义”的鲁迅，在悲 剧效果方面并没有谨守西方 绳墨，亦步亦趋地接受古希 腊传统悲剧所遵守的“净化说”。他根据中 国 的现实情况对症下药，以自身的悲剧小说创作为药方，期待悲剧能产生实际的现实效果，而非只停留在引起 人内心情感波动及宣泄的艺术效果。因此，“净化说”所蕴含的以同情为核心的，对负面情感的宣 泄、对恐惧和怜悯情绪的舒缓，这些悲剧效果不仅不在鲁迅悲剧效果的单子上，反而沦为他戏仿与批判的对象。关键词】鲁迅；悲剧效果；净化说；同情；中国现代悲剧悲剧效果即悲剧的价值与功能，探讨悲剧能够产生的作用，是重要的文艺功能问题。在悲剧发展史上，自柏拉图因认为悲剧的效果“在于激励、培养和加强心灵的低贱部分毁坏理性部分”而提出要将悲剧诗人驱逐出城邦后，亚里士多 德便提出了“净化说”这一悲剧史上第一个关于悲剧效果的理论。由此，“净化说”便成了捍卫悲剧合法性地位的一枚金牌，如影随形地为悲剧保驾护航。然而，在中国现代化早期的特定历史环境与文 化语境下，在悲剧及其相关理论相继被引人中 国的情况下，向来主张“拿来主义”的鲁迅，在悲剧效果上，并未谨守西方绳墨，亦步亦趋地接受“净化说”。相反，他根据中国的现实情况对症下药，以自身的悲剧小说创作为药方，期待悲剧能产生实际的现实效果，而非只停留在本文系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优 势 特色学科重 大项目“马克思主义美学史的理论研究”（）阶段性成果史 晓林河南大学文学院校聘副教授，河南大学文学院省级重点研究基地文艺学研究中心研究员，浙 江大学美学博士，研究方向为马 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悲剧美学。桕拉图：理想国，郭斌和、张竹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年，第页。悲剧理论研究引起人内心情感波动及宣泄的艺术效果。因此，鲁迅的悲剧小说创作直接表现出了对古希腊传统悲剧所追求的“净化说”的拒绝。“净化说”所蕴含的以同情为核心的对负面情感的宣泄、对恐惧和怜悯情 绪的舒缓，这些悲剧效果不仅不在鲁迅悲 剧效果的单子上，反而沦为他戏仿与批判的对象。一、“净化说”：“轻松舒畅”与“同情”在诗学中，亚里士多德指出，古希腊经典悲剧追求的悲剧效果是“通过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这种情感得到净化”？，即“净化说”。本质上作为 对悲剧效果的探索，关于“净化说”的具体内涵，学界达成了两层共识：一是“净化”意味着情感宣泄后所带 来的“轻松舒畅”，二是“净化说”中最核心的情感要素是“同情”，“同情”一度超越“净化”直接作为悲剧的效果。首先，“净 化”的要旨在于带来“轻松舒畅”的情 感效应。亚里士多德在其诗学中论述净化说时，虽提及“恐惧”与“怜悯”这两种并不轻松愉悦且带着负担的情绪，但“恐惧”和“怜悯”两者本身并不构成“净化”自身的情感体验，只是通向最终目的“净化”的路径。“净化”具体的情感体验为何，在诗学中虽找不到详尽的阐释，但在政治 学中，从亚里士多德谈论音乐时提到 的“净化”，可窥见一二：有些人受宗教狂热支配时，一听到 宗教的乐调，就卷入迷狂的状态，随后就下来，仿佛受到了一种治疗和亨华。这种情形当然 也适用于受怜悯恐惧以及其他类似 情绪影响的人。某些人特别容易受某种情绪的影响，他们也可以在不同程 度 上受 到音乐的激动，受到净化，因而心理感到一种举臀的快 感。？由此可以得出，“净化”是指情绪经历动荡之后的“安静”与“轻松舒畅”。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也明确指出，“自亚里士多德以来，对于悲剧效果还从未提出过一种解释，听众可以由之推断艺术境界和 审美事实。时而严肃的剧情引起的怜悯和恐惧应当导致一种缓解的宣泄，时而我们应当由善良高尚原则的胜利，由英雄为亚里士多德、贺拉斯：诗学？诗艺，郝久新译，北京：中 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年，第页。转引自朱光潜：悲剧心理学中英文，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所引部分文字中 的着重号为笔者所加。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尼采：悲剧的诞生，周国平译，南京：译林出版社，年，第页。科林伍德：艺术原理，王至元、陈华中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年，第页。朱光潜：悲剧心理学中英文，北京：中华书 局，年，第页。安敏成：现实主义的 限制革命时代的 中 国小说，姜涛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年，第页。一种道德世界观做出的献身，而感觉自己得到提高和鼓舞。我确实相信，对于许多人来说，悲剧的效果正在于此并且仅在于此”，直接点明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悲剧的净化效果实际上就是情绪的“一种缓解的宣泄”。英国现代美 学家科林伍德在艺术原理中也指出，悲剧的净化即“悲剧所产生的情感实际上不会在观众精神上留下重负，这种情感在观看悲剧的体验中就释放了。悲剧演完之后，这种情感的澄清或净化留给观众心灵的东西，不是怜悯和恐惧的重负，而是摆脱这些情感之后的轻松”。谈到悲剧是否会给观众的精神留下重负这一问题，必须要回到柏拉图。柏拉图作为亚里士多德的老师，他很多的观念都影响了亚里士多德。在柏拉图的政治学思想中，谈到公民教育 时，柏拉图对诗歌和悲剧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批判。他认为荷马、赫西俄德的史诗以及悲剧诗人的作品不仅会加重人们的心理负担，毒害青少年的心灵，肆意的情感宣泄还会损 害人们的理性精神。因此，他不仅严禁这些作品传人国境，还要放逐悲剧诗人。于是，为了捍卫悲剧的合理性和合法性，亚里士多德便提出 了“净化说”来说明悲剧并不会给人带来情感上的重负，相反，会带给人净化后的轻松。因此，观看悲剧变成了人们舒缓精神压力，排解负面情绪的一个疏通渠道。的确，观看古希腊悲剧，不管是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还是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与安提戈捏，从接受者的角度来说，它会让读者 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而紧张，因主人公面对的危险而恐惧担忧，产生同情，会把读者的情绪一直压缩，直到故事情节的 高潮。当情感被挤压到最大程度，一个情节的突转设置便能打开情感的阀门，最终带给观众一场酣畅淋漓的情绪释放，让观众通过流 泪，将所有负面情绪排解干净。所以它虽是悲 剧，但恰到好处地让人没有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而是随着情感的压缩与释放，最终心情舒畅。正如朱光潜在悲剧心理学中谈论了宗教学、心理学乃至弗 洛伊德派的精神分析学对“净化”的解释后，给出的“净化”答案：“净化就是情绪的缓和。”？确实，在情绪效果上，古希腊悲剧经历了一个施压一到达高峰一释压的过程。然而，在悲剧效果上，鲁迅的现代 悲剧创作与古希腊经典悲剧对悲剧效果追求的“净化说”完全不同，刚好印证了海外汉学家安敏成的判断：“在中国，没有净化的观念，小说（不是所有的文学）一般要执行教化的功能。”？“净化说”对后世影响深远，除了“轻松舒畅”的情感体验外，后人对“净化悲剧理论研究丨莱辛：关于悲剧的通信，朱雁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年，第页。莱辛：关于悲剧的通信，朱雁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年，第页。莱辛：关于悲剧的通信，朱雁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年，第页。莱辛：关于悲剧的通信，朱雁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年，第页。鲁迅：鲁迅全集第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说”的情感构成进行解读时，有不少将“同情”摆在了第一位，甚或越过“净化”将“同情”上升为悲剧的效果，莱辛就是其典型代表。莱辛、门德尔松与尼柯莱关于悲剧曾展开了一场通信，留给后世读者关于悲剧的通信一书。不能忽视的是，引发这场通信的一个直接诱因便是他们对亚里士多德悲剧“净化说”中 的情感构成有所争论。这场争论的核心最终依然指向对悲剧效果的讨论。尼柯莱认为，悲剧 在于激发情感，并将情感细致地分为：惊恐、同情和赞赏。莱辛则认为“悲剧在观众心中引起的唯一的情感是同情”？。至于“惊恐”和“赞赏”，在他看来，只是“同情”这把情感 阶梯两端的第一梯级，即 同情的起点和终点。？进而，莱辛点明，“悲剧的天职就是，扩展我们感知同情的能力”？，“悲剧应最大限度地唤起同情心”？。“同情”就这样一跃而起，由原初的附属地位“净化说”的构成一化为可与之等量齐观的悲剧效果说的核心。二、不博读者的“爽快”从悲剧的情感反应出发探讨悲剧效果，可以发现鲁迅的文艺创作并不追求“净化”带来的“轻松舒畅”。他并不想让读者阅读他的悲剧后能够“安静”下来，摆脱或超越重负，“轻松舒畅”。相反，鲁迅的悲剧作品一直在向人施压，让人无法摆脱重负，不得轻松。虽然 没有对悲剧效果的专门论述，但鲁迅曾坦白，宣称自己的译作想要达到的正是不博读者“爽快”的效果：我的译作，本不在博读者的“爽快”，却往往给以不舒服，甚而至于使人气闷，憎恶，愤恨。读了会“落个爽快”的东西，自有新月社的人们的译著 在：徐志摩先生的诗，沈从文，凌叔华先生的小说，陈西滢（即陈源）先生 的闲话，梁实秋先生的批评，潘光 旦 先生的优生 学，还有白璧德先生的人文主 义。这段话出自“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一文，鲁迅在这里直接说明他的译作想要的效果就是让人不爽快、不舒服，甚而“使人气闷、憎恶、愤恨”。这与“净化说”所追求的“轻松舒畅”完全背道而驰。同时，虽是谈论翻译，他点名批评的却马克思主义 美学研究还有新月社成员超出翻译类型 的文艺创作，如诗歌、小说、闲话等，戏墟其为“读了会落个爽快的东西”，由此可以看出鲁迅对读了让人“落个爽快”的整体的文艺创作的憎恶，其不博读者“爽快”的创作旨趣适用于他整体的文艺创作，自然也包括其悲剧小说的创作。此外，译文作为一定意义上的第二创作，一定程度上也能从侧面说明了鲁迅悲剧创作想要达到的效果。回到鲁迅本身的悲剧创作，他想要达到的正是其所追求的不舒适感，让人不爽快、气闷、憎恶与愤恨。不管是本身带有暖 调题名的祝福幸福的家庭希望等，还是带着冷调的伤逝孤独者颓败线的颤 动，以及孔乙 己药在酒楼上这些不透露情感色彩的创作，读者能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压抑。所有负面情感被聚集，被无限挤压，但怎么也找不到宣泄口。即便到了故事的结尾，读者心中压抑的大山也未被挪开。在鲁迅的悲剧作品中，没有最后的大团 圆结局与未来幸福的允诺去充当缓解巨大痛苦的补偿，只有彻底的黑暗、无法填补的空虚。这些 黑暗与空虚，压得人喘不过气。也就是说，鲁迅的悲剧创作并不提供最终的“净化”。西方古希腊悲剧会随着舞台的落幕而结束，最终经由恐惧与怜悯等不快的情绪完成净化仪式，但鲁迅的悲剧创作带 给人的压抑并不会随着故事的结束而散去，而是一直压迫着读者。它让你“不舒服，甚至气闷，憎恶，愤恨”，本质在激起不快之感，促 使民众不得不直面惨淡的现实，去思考并 寻找救亡图存的出路。“最好的悲 剧是最有力的激起情感者，而不是净化情感者。”？关于“净化说”到底是净化情感还是激发情感，西方学者也有提出疑问。在关于悲剧的通信中，尼柯莱便指出，悲剧的真正效果在于激发情感。同时，他依据悲剧 所引起的不同情感将悲剧分为三种不同的类型：引起惊恐和同情的为感人的悲剧，借惊恐和同情引起赞赏的为英雄悲剧，惊恐、同情和赞赏同时出现的是混合型悲剧。如果单从“激发情感”上看，鲁迅早期的文艺美学观点也在谈文艺创作最关键的在于激发读者的情感。在摩罗诗力说中，鲁迅专门点明：中 国之治，理想 在，而意异于前说。有人搂人，或有人得櫻者，为帝大 禁，其意在 保位，使子孙王千万世，无有底止，故性解（）之出，必竭全力死之；有人撄我，或有能撄人者，为民大禁，其意 在 安生，宁蜷伏堕落而恶进取，故性解之出，亦必竭全力死之。年夺：手建神 思之邦，谓诗人乱治，莱辛：关于悲剧的通信，朱雁冰译，北京：华夏出版社，年，第页。悲剧理论 研究当放域外；虽国之美污，意之高下有不同，而术实出于一。季 冬，￥凡人之心，无不 有诗，如诗 人 作 诗，诗不为诗人独有，凡一读其 诗，心即会解者，即无不自有诗人之诗。无之何以能够？惟 有而未能言，诗人为之 语，则握拨一弹，心弦立 应，其声激 于灵府，令有 情皆举 其首，如 睹晓曰，益为之美 伟强力高尚发扬，而 污 浊之平和，以之将破。？鲁迅特别说明，诗歌创作最为关键的就是“搂人”，也即是震撼人心、激发情感，进而才能振奋力图改变虚假现状的 斗志，打破掩藏在“平和”之美下的不平等秩序。因此，鲁迅的悲剧创作本身也是在贯彻他的诗学观点，立意在“搂人”，激发读者愤怒不平的反抗意志。因为正如威廉斯在现代悲剧中对布莱希特同时期创作的现代悲剧的揭示，“价值被一个虚伪的制度严重扭曲，生活在其中的人不得不采取一种刻薄而冷漠的新姿态。他们需要的不是怜悯，而是直接的震撼”？。鲁迅所面对的也是同样的场景。人们生活在价值被虚伪的封建制度扭曲的社会中，相互之间并没有真正的同情，只有作为看客冷 漠而饶有趣味地欣赏着他人的苦难。因此，真正受难的悲剧主体需要的不是让他们能够继续安于现状的虚伪“同情”，而是最直接的“震撼”，即使它带着刺痛。三、对虚伪“同情”的批判作为净化说的 另一核心要素，“同情”在悲剧效果论中一度被抬到最关键的位置，如莱辛的观点悲剧的天职在于扩展人们感知同情的能力让“同情”直接从悲剧效果的构成要素上升到本体论。的确，同情在悲剧审美中不可或缺。然而，悲剧引发的同情能否带给人类真正意义上的相互理解，促成亲密无间的共同体，现实的结果却离差强人意还有一段距离。在传统悲剧审美中，带来的大多不是人们真实的置身其中的存在意义上的同情，它更多引发的是一种审美意义上无关现实的移情，所以朱光潜在悲剧心理学中反复强调悲剧的确引起同情，但并非“道德同情”，而是“审美同情”？。然而，正如雅斯贝尔斯在论悲剧中点明的，这种审美意义上的 同情最终带来的是使人从深受触动的“人之存在”的严肃问题滑向审美的无约束、无责 任性状态之中，“由鲁迅：鲁迅全集第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所引部分文字中的着重号为笔者所加。雷蒙？威廉斯：现代悲剧，丁尔苏译，南京：译林出版社，年，第页。朱光潜：悲剧心理学中英文，北京：中华书局，年，第页。丨马 克思主义美学研究雅斯贝尔斯：论悲剧，梁靓译，上海：华东 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第一页。鲁迅：鲁迅全集第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鲁迅：鲁迅全集第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鲁迅：鲁迅全集第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此，观众的体验会沉沦为对恐怖与残酷事物的无人性快感，道德上的自以为是，以及在 与高贵的主人公情感认同的过程中的不真实的自我 价值的虚假感受的自欺”？。因此，这种审美上的同情在本质上很容易沦为 虚伪的、仅为展现自身道德高尚的同情。正是认识到这一点，在悲剧效果上，鲁迅悲剧小说虽然的确能 够唤起“同情”，但鲁迅并不以短暂唤起人们审美愉悦的“同情”为目标效果。相反，在自身的创作中，鲁迅对悲剧激发的这种虚伪的“审美同情”严厉批判，极尽讽刺。在祝福中，鲁迅以鲁镇村民对祥林嫂悲惨故事所抒发的“同情”为靶子，对单纯停留在审美移情上的虚伪同情进行了彻底的批判。他用犀利的笔法直接揭露了看客们听到祥林嫂悲剧故事后所表达的同情的虚伪性。在鲁迅笔下，看客分两类。第一类是已经多次听过祥林嫂悲剧故事的女人们。她们已开始不掩“鄙薄的神气”，甚至不禁埋怨祥林嫂不合时宜地讲故事，还要自身不得不“陪出许多眼泪来”，一针见血地说明了看客的“同情”早已不是感同身受的、含有善意的“同情”，而变成了证明自身道德高尚的生理性条件反射。这时，同情已演变为与内在实质冲突的做戏，就好像现代社会一些早已失去其本真含义的礼貌用语，当人说“对不起”，你自动而说出的“没关系”并不一定代表你真正原谅了他。同样，“再见”也并不是真的想再次见到，或许只是要结束会面。第二类看客是没有听过的“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的老太太们。“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在这里，鲁迅直接揭露了看客们对祥林嫂悲剧的“倾听”“流泪”“叹息”与“评论”只是十足的“看戏”只为咀嚼与鉴赏他人的悲哀，获取自身“净化”后的愉悦快感。鲁迅点明，作为悲剧人物祥林嫂最大的悲剧在于“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经大家咀嚼鉴赏了许多天，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烦厌和唾弃”？。在此，鲁迅严厉批判了这种把悲剧当作净化情感、审美消遣的行为，认为这无异于一群食人族的人肉筵席。在寓言体的散文诗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鲁迅把这种 虚假“同情”展现得淋漓尽致。全篇寥寥八九百字，鲁迅描述了三种面对“悲剧”的不同方式。首先是只想以诉苦来宣泄情绪，获得“同情”安慰的“奴才”。面对自身悲剧性的境遇，奴才没有任何反抗，只是不断地找人诉苦。对他来说，发泄下情绪，获得别人口头上的“同情”，就足以让他“高兴”“舒坦得不少”，似乎 悲剧便会由此消失；接着是悲剧理论研究丨“聪明人”，聪明人面对奴才的悲 剧，在情感上表现出了格式化的“同情”，他“惨然”“叹息”“眼圈发红”“似乎要下泪”，一个“似乎”鲁迅用得意味深长，将聪明人的虚伪一语道破。除了这层同情外，聪明人既没有对造成奴才悲剧的社会黑暗进行批判，更没有提供给奴才任何实质性的帮助；最后是“傻子”，傻子不像聪明人一样表达对奴才的“同情”。面对奴才的诉苦，他直接一句“混帐”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却吓到了奴才。继而，他亲自动手要帮奴才砸墙开一扇窗。然而，最终却被奴才为邀功而出卖。通过这三组鲜明的对比，鲁迅一针见血地指出，面对悲剧，“奴才”只会“诉苦”，维护秩序的“聪明人”只会表达虚伪的“同情”，唯有真正的战士，才会去用行动去反抗。所以在根深蒂固 的主奴关系，以及“聪明人”的维护下，帮助想要“做稳奴才”的奴才的“反抗者”无疑是这个利益共同体共同排斥的“傻子”。这才是鲁迅想要在这个短篇中想要表达的真正悲剧。透过这一悲剧性的寓 言，可以清楚看到，鲁迅对虚伪“同情”的深层讽刺。所以在鲁迅看来，“净化说”下的审美同情只是虚伪的道德自证下的自欺。穿透意识形态的迷雾，可以看到，对悲剧表达“同情”，最终只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的稳定。一定程度上，这刚好暗合了卢梭对西方悲剧这种净化的审美模式批判“它的功能在于维护现状，带来的是有 限的震撼且不能动摇既定的道德。如同牺牲的行为，对混乱缓解以及社会秩序重建的仪式化排演，只能强化那种秩序，并且宽恕暴力 的发生”？。四、对“净化”的戏仿鲁迅对“净化说”的批判更深层次上表现为对其戏仿，正如他在阿正传中对中 国传统小说大团圆结尾的直接嘲讽“顺从”传统，将小说最后一节命名为“大团 圆”，但实际讲述的却是阿的死刑，由此讽刺了 中国传统小说违背现实主义精神的“大团圆”情结。同样的，在鲁迅的悲 剧小说中，原本在苦难泥淖中的叙述者在最后往往会突然收获一种与小说中的苦难相悖逆的解脱感，“这样的净化时刻成了鲁迅后来小说常见的结尾”？。通过在文本结尾对“净化”的戏仿，鲁迅进行着更为深刻彻底的批判。“净化说”要达到的悲剧效果是让人们借由同情和恐惧达到情感的净化，将负面情绪顺利宣泄出去，从而一身轻松，获得心理上的解脱。虽不博读者的爽快，但为安敏成：现实 主义的 限制一？革命时代的中 国小说，姜涛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年，第页。安敏成：现实主义的 限制革命时代的中 国小说，姜涛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年，第页。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鲁迅：鲁迅全集第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鲁迅：鲁迅全集第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鲁迅：鲁迅全集第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鲁迅：鲁迅全集第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了对“净化说”展开更彻底的批判，鲁迅假意“顺从”读者的这层期待，让文中的叙述者先替代读者去获得净化后的解脱，巧妙地进行着对“净化”的戏仿。通过这层转换，自然地引导读者对这种虚伪解脱的反思，如鲁迅在祝福的结尾所安排的“净化”时刻。在祝福中，在小说的开端，鲁迅直接以“灰白色的天空”奠定了全文压抑、恐怖的情感基调。叙述者“我”看到的天空是灰白色的，挂着沉重的乌云。在此情境下，“我”遇到了使“我”不能轻松的祥林嫂。她问 了一个让“我”悚然的问题：“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这一过程中，“我”深感诧异与恐惧，生怕回答错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结果真的发生了。作为一个外来的过客，“我”本该同情并理解祥林嫂的悲剧，本该揣揣不安、有所愧疚地面对祥林嫂的死亡。然而，在祝福的结尾却是“我在这繁响的拥抱中，也懒散而且舒适，从白天以至初夜的疑惑，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 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预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我”得到了净化，原有的愧疚感一扫而光，祥林嫂的死亡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就在这净化的一瞬间，净化宣告了失败。因为读者最终发现，自始至终，看似完全置身事外的“我”并没有因净化而更加圣洁，反而暴露了残酷而黑暗的现实，即叙述者“我”实际上也是造成祥林嫂毁灭的同谋者，且一个更为狡猾的同谋者。由此，通过对净化的戏仿，鲁迅的批判上升到了对看客文化更深层次的批判。对“净化”的戏仿，还出现在在酒楼上的结尾。在酒楼上讲述的是在回乡途中的一家酒楼上“我”遇到了年少时期一起热血抗争过的同学吕纬甫。现在，曾经敏捷精焊的吕纬甫早已失去了年轻时的神采，格外颓唐，甚至走向了以前的反面。颓唐的聊天对象、无聊敷衍的琐事，二人聊天的内容和氛围并不似以前那 样 畅快。然而，酒楼分别后，在独自回到自己旅 馆的路上，寒风和雪片扑在脸上，叙述者“我”“倒觉得很爽快”？。这里本不该出现的“爽快”正是对悲 剧“净化”的再次戏仿，由此揭露了“净化”本身的失败。同样的净化时刻还出现在孤独者的结尾。“我”参加曾经的同伴魏连殳的葬礼，因了解他人生中的各种无奈与经历，不堪忍受如此的结局，如一匹受伤的狼，忍不住嚎叫起来，“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哀”，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现场。在这时，“我”还保留着道德上的清白自证。然而，最后小说的结尾却是“我的心地就轻松起来，坦然地在潮湿的石路上走”。就这样鲁迅对“净化说”进行着戏仿，借悲剧理论研究丨“净化”更深一步地批判了“我”的虚伪性。正如安敏成所说的，“虽然在结尾，读者分享了情感的满足，但他们也意识到叙述者道德上的失败，小说的净化效果的 圆满性被打破了”。所以在祝福在酒楼上孤独者这些悲剧小说中，虽然叙述者“我”最后得到了“净化”，摆脱了内心的重负。但最终造成的结果是读者更沉重的压抑感以及其对“净化”本身的反思。由此，鲁迅通过对“净化”的戏仿，最终做到了本质上的“反净化”。此外，回到对大团圆结局的批判，鲁迅之所以反对文艺创作中的大团 圆结局，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大团圆结局本身在文本中充当的是一种净化的仪式。在本质上，中国传统文学的大团圆结局正是通过一个通往幸福的团 圆承诺，以赶走读者前面产生的紧张不快的情感重负，进而带领读者回归 到轻松舒畅的状态。同时，这种罔顾现实的情节设定，回归到鲁迅对国民性的思考，其实正是自欺欺人的精神胜利法在文学上的表征。由此，这也回答了为什么鲁迅会对“净化”和“大团 圆结局”都进行了戏仿，从根本上这都要回到鲁迅对中国国民性的探寻以及其改造中 国传统文化的努力。结语鲁迅对悲剧的思考更像是散见在 草原的野花，不时蹿出来一两朵给人惊喜。虽然他并没有形成系统的悲剧理论，也没有专门像笔者文中这样条分缕析地刻意展开对“净化说”的明确批判，但不管是其对不博人爽快，专门给人不舒服，刺激人心的情感效果的追求，还是对虚伪同情进行文化根源上的披露与深层批判，还是在结尾对“净化”开展无情的戏仿，都说明了在悲剧效果上鲁迅悲剧观念中对亚里士多德“净化说”的拒绝，由此也表明 了中国式现代悲剧与古希腊经典悲剧的不同。从而，修正一些学者由于鲁迅悲剧小说对中 国传统悲剧 大团圆结局的拒绝，采用一悲到底的形式，而认为鲁迅的悲剧创作是对古希腊经典悲剧的模仿的观点。鲁迅对“净化说”的批判，归根到底源于他对中国封建文化与封建文学的批判。在他看来，由于受封建制 度的扭曲，中国长期存在着看 客文化。在看客文化的影响下，观看悲剧本质上如同加入了一场歆享他人苦难的人肉筵席，正如 鲁镇里的老太太和妇人们对祥林嫂悲剧故事的咀嚼与鉴赏。他要告别这种吃人的文化。因此，在悲剧创作上，鲁迅力图摆脱中国传统封建制度下，要么是隔岸观火，要么是隔靴搔安敏成：现实主义的限制一革命时代的中国小说，姜涛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年，第页。丨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痒，对社会现实不起任何作用的“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中，他明确提出，“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就是在提倡悲剧要具有破坏力，能够打破封建文化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十景病”，抛弃在瓦砾上修补老例的陈腐观念，创作革命的悲剧文学，得到他想要的悲剧效果，一个待燃的、能够轰炸一切不合理制度的火药筒。（特约编辑：周锋）鲁迅：鲁迅全集第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第页。英文摘要，：；（）：，：；（）：，“”，丨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