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权纠纷的司法应对——鲁南制药股权之争_钱弘道.pdf

第 41 卷第 8 期河 北 法 学Vol 41，No 82 0 2 3 年 8 月Hebei Law ScienceAug ，2 0 2 3DOI:10 16494/j cnki 1002-3933 2023 08 001股权纠纷的司法应对 鲁南制药股权之争鲁南制药股权之争钱弘道收稿日期:2023-06-13该文已由“中国知网”(www cnki net)2023 年 6 月 29 日数字出版，全球发行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 推进法治社会建设”(21ZDA117);“新时代 枫桥经验 指数”重大项目(203000 170207702/001);浙江省临海市公共法律服务、智慧法律服务研究项目。作者简介:钱弘道，男，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法学博士，研究方向:公司投融资和数字法治研究。(浙江大学 光华法学院，浙江 杭州 310008)摘要:鲁南制药股权纠纷很典型。上世纪 90 年代，中国对有境外投资者的国内企业提供税收优惠。鲁南制药为享受税收优惠，由境外的鲁信公司持股 25 7%股份。后鲁信公司将此股份转让给凯伦美国公司。凯伦美国公司通过新设公司和信托方法对此股份进行数次调整。此 25 7%股份发生争议，并引起广泛关注。该股权纠纷争议反映出来的三方面问题值得深入思考:其一，鲁南制药股权纠纷的焦点是股权归属问题;其二，股权纠纷直接关系到公司控制权的归属，进而影响公司治理结构;其三，本案股权纠纷反映了海外信托存在的风险，该案中信托的整个流程和结构有缺陷，对受托人约束机制不完善。鲁南制药从历史上看脱胎于一家国有企业，因此其股权纠纷是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我国企业成长的一个典型缩影，鲁南制药股权和信托设计中存在的潜在风险对我国很多企业都具有警示意义。关键词:鲁南制药;股权纠纷;股权归属;公司控制权;海外信托中图分类号:DF411 9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3933(2023)08-0006-18Judicial esponse to Stock Equity Disputes Around Lunan Pharmaceutical Stock Equity DisputeQIAN Hong-dao6(Guanghua Law School，Zhejiang University，Hangzhou 310008，China)Abstract:The Lunan dispute is typical In the 1990s，China offered tax breaks to domesticcompanieswithforeigninvestorsInordertoenjoytaxbenefits，LunanPharmaceutical is held 25 7%by SITIC INC The shares were then transferred toKunlun US，which had made several adjustments to its shares through newcompanies and trusts The 25 7%stake was disputed and attracted wide attentionThe three issues reflected in the equity dispute are worthy of in-depth considerationFirst，the focus of the equity dispute of Lunan Pharmaceutical is the ownership ofequity，which should be decided by subjects of investment Secondly，this equitydispute is directly related to the ownership of the companys control rights，wherebythe corporate governance structureThirdly，the Luonan Pharmaceutical equitydispute reflects the risks of overseas trusts The whole process and establishmentstructure of the trust in this case are defective，and the binding mechanism of thetrustee is not perfect Historically，Lunan Pharmaceutical was born out of a state-owned enterprise，therefore its equity dispute is a typical epitome of the growth ofChinese enterprises in the process of Chinas reform and opening up The potentialrisks in the equity and trust design of Lunan Pharmaceutical serve as a warning formany Chinese enterprisesKeywords:Lunan Pharmaceutical;stock equity disputes;ownership of equity;ownership of thecompanys control rights;overseas trusts一、基本案情21 世纪初，一起股权纠纷案面临中国法院的判决，同时又面临国外法院的判决。中国一家大型药企 鲁南制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鲁南制药”)的控制权究竟归属何方?这起典型的、引起广泛关注的股权纠纷案揭示了海外信托存在的风险，并提供了深刻的启示。2001 年，为解决鲁南制药管理层与外资股东之间的矛盾，董事长赵某某委托北京金杜律师事务所王某某律师处理股权转让的相关事宜，商定由鲁南制药出资 7560 万元人民币，以王某某妻子魏某某持股的凯伦美国公司名义，受让鲁信(美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鲁信公司”)持有的鲁南制药257%股权。2001 年3 月15 日，鲁南制药和凯伦美国公司签订 股权代持协议，约定如下:凯伦美国公司应根据鲁南制药的指示代其行使股东权利，鲁南制药有权以凯伦美国公司的名义处分代持股权并有权随时终止 股权代持协议，鲁南制药每年应向凯伦美国公司支付服务费 8 万元。2001 年 4 月 2 日，凯伦美国公司与鲁信公司签订股权转让协议，以 7560 万元人民币(约 1200 万美元)的价格购得 2100 万股鲁南制药股份，并获得政府批准。与此同时，凯伦美国公司与鲁南制药投资设立鲁南贝特制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贝特公司”)与鲁南厚普制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厚普公司”)。7其后，凯伦美国公司持有的鲁南制药及其子公司的股权通过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新设凯伦新时代公司(以下简称“凯伦 BVI 公司”)信托等方式进行数次调整。1 截至2011 年 7 月 19 日，各公司股权结构为:鲁南制药董事长赵某某持有凯伦 BVI 公司100%股权，凯伦 BVI 公司持有安德森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安德森公司”)100%股权，安德森公司持有鲁南制药 25 7%股权，并分别持有厚普公司、贝特公司、鲁南新时代生物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生物技术公司”)与鲁南新时代医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医药公司”)25%股权。2011 年 7 月，赵某某委托王某某设立海外信托。王某某之妻魏某某作为安德森公司的唯一董事设立“赵氏信托”。信托由凯伦 BVI 公司作为委托人与受益人，并由安德森公司担任受托人。信托财产是安德森公司持有的前述五家公司的股权。信托成立当日，安德森公司持有的股权被转移至魏某某名下。该信托是可撤销信托，即委托人保留了撤销权的信托。2014 年 11 月 8 日，赵某某致函指示魏某某将他持有的安德森公司股权及公司名下财产悉数转给其独生女赵某，并经魏某某签字。2014 年 11 月 14 日，赵某某再次指示魏某某，表示自己授权女儿行使“赵氏信托”下的所有权利，后赵某某于当天去世。2015 年 8 月，魏某某向新设立的、由王某某和鲁南制药董事王某强、张某某担任董事的嘉德价值投资公司与中智投资控股公司转移安德森公司的股份。上述两家公司分别持有安德森公司 90%股权和 10%股权，但赵某对此并不知情。2016 年，王某某又新设恒德公司，担任唯一股东和董事。魏某某设立菩提树信托，指定恒德公司为受托人管理嘉德公司持有的安德森公司90%股权，而原始受益人是赵某以及律师王某某的女儿，而王某某作为信托保护人有权增加或移除受益人。2017 年2 月，赵某与王某某会面时才得知菩提树信托的存在。2017 年 3 月 8 日，赵某召集股东大会，但魏某某向鲁南制药发表声明告知赵某及其母亲均不是安德森公司的股东。次日，鲁南制药的另一名外部律师向赵某出示了 2001 年签订的股权代持协议。2017 年 7 月 20 日，恒德公司与安德森公司向英81 英属维尔京群岛(The British VirginIslands，B V I)是世界上发展最快的海外离岸投资中心之一，是国际著名的避税中心。很多国际知名的大公司为了避税均在该岛设立公司。在此注册的公司被称为BVI 公司，常见于为在境外上市而搭建的 VIE 交易架构中。VIE 结构即可变利益实体(Variable Inter-est Entities)，也称“协议控制”，其本质是境内主体为实现在境外上市采取的一种方式，是指境外上市实体与境内运营实体相分离，境外上市实体在境内设立全资子公司(Wholly Foreign Owned Enterprise，WFOE)。该全资子公司并不实际开展主营业务，而是通过协议的方式控制境内运营实体的业务和财务，使该运营实体成为上市实体的可变利益实体。这种安排可以通过控制协议将境内运营实体的利益转移至境外上市实体，使境外上市实体的股东(境外投资人)实际享有境内运营实体经营所产生的利益。属维尔京法院提起诉讼，请求法院就菩提树信托的处理作出裁判。2017 年 8 月 21 日，赵某在英属维尔京法院起诉，主张安德森公司的股权属于其本人。由于两个争议事由相同，英属维尔京法院决定合并两案审理，并因新冠肺炎疫情将开庭审理延期至 2021年 3 月。在此期间，鲁南制药现任管理团队于 2017 年 3 月致函魏某某，要求其停止信托运作。2019 年 12 月 5 日，鲁南制药向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安德森公司，请求依法确认鲁南制药与安德森公司之间的委托持股关系解除。2020 年 4 月 3 日，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解除股权代持协议。2021 年 1 月，原由安德森公司持有的鲁南制药、医药公司以及生物技术公司的股份，被转移至鲁南制药董事长张某某新设的两家香港公司 贝普科技有限公司和博见投资有限公司。2 2021 年 7 月 20 日，英属维尔京法院作出判决，认定涉案鲁南制药 25 7%股权的所有者是赵某。该判决结果掀起轩然大波。鲁南制药股权纠纷案再次引起公众关注。二、股权归属鲁南制药股权纠纷由来已久。本案争议的焦点是股权归属。解决股权归属问题就要弄清楚出资主体，是赵某某个人出资还是鲁南制药公司出资?因为个人出资与公司出资会导致完全不同的股权归属、权利配置和收益分配。本案恰恰是在出资问题上产生了争议。(一)鲁南制药的背景和股权纠纷的由来鲁南制药始创于 1968 年，前身是山东郯南制药厂。20 世纪 80 年代，山东郯南制药厂陷入经营困难，濒临破产。1987 年，职工赵某某将这家净资产不到 20 万元人民币的制药厂承包下来，并担任厂长。可以说，赵某某是该厂起死回生的灵魂人物。赵某某为了挽救制药厂，带领 200 余名职工向重症药物研制转型，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研发出让老百姓吃得起的良心药。由此，该制药厂得以存活并且蓬勃发展。山东郯南制药厂于 1994 年改制为鲁南制药股份有限公司，于 2005 年更名为鲁南制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几十年间鲁南制药从一间小厂逐渐发展成拥有七家子公司的综合制药集团，并跻身中国医药工业百强企业，同时也是山东省纳税大户。根据官网介绍，鲁南制药现有员工 19 000 余名，年产值达 100 亿元，2021 年品牌价值达 121 91 亿元。2002 年，46 岁的赵某某被确诊为癌症晚期，但他仍继续带病工作，并于 2014 年因病去世，后被中宣部追授“时代楷模”称号。鲁南制药股权纷争的源头要追溯到20 世纪90 年代。在那个年代，中国执行对有境外投资者的国内企业提供税收优惠的政策。当时，鲁南制药为了享受中外合资企业的税92 参见蔡越坤:信托“托孤”引纠纷 家族信托风险鸣警钟，载 经济观察报 2012 年 8 月 2 日。收优惠，找到烟台华联发展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烟台发展公司”)在境外的全资子公司即鲁信公司合资，由鲁信公司持股鲁南制药 25 7%，使鲁南制药成为可以享受税收优惠的中外合资企业。3 据公开资料显示，作为“利润贡献大户”的鲁南制药从未听命于烟台发展公司。作风强硬的赵某某与烟台发展公司在经营理念上存在分歧，但又不愿放弃税收优惠，便计划购买鲁信公司持有的鲁南制药 25 7%的股份。2001 年 6 月，赵某某和鲁信公司达成协议，鲁信公司将所持的鲁南制药 25 7%的股份转让给凯伦美国公司。也就是说，烟台发展公司的子公司未经总公司董事会的同意，就把子公司的资产出卖。后来发生争议、至今未解决的纠纷正是该 257%的股份。赵某某为收购烟台发展公司 257%的股份曾与其打过一场官司，闹得轰动一时。金杜律师事务所王某某律师当时已是鲁南制药的法律顾问。深圳万基药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万基药业”)实施收购战略，成为烟台发展公司第一大股东。万基药业董事长陈某某担任烟台发展公司董事长。陈某某发现斥巨资买进的上市公司股份在很大程度上没法掌控。鲁信公司与凯伦美国公司的股权转让获得当时的对外经济贸易合作部(以下简称“原外经贸部”)批准。烟台发展公司坚决不同意转让股份，向原外经贸部申请行政复议。鲁南制药和烟台发展公司各自发表声明。王某某律师代表鲁南制药表示:股权转让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已得到鲁信公司董事会同意，并已到原外经贸部办理产权变更手续。烟台发展公司则表示:(1)当年为了实施“大医药”发展思路才通过收购鲁信公司实现间接控股鲁南制药，不同意转让鲁南制药的股权;(2)若不签订股权转让协议，鲁南制药不向烟台发展公司提供审计报告，将使其无法合并披露上市公司年报;(3)烟台发展公司董事会一直不同意转让，股权转让协议是被迫签订的。原外经贸部维持了关于转让鲁南制药股权的批复及颁发的批准证书。2002 年 1 月，鲁信公司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确认股权转让协议无效，要求凯伦美国公司把持有的鲁南制药股权返还给鲁信公司，理由是:(1)烟台发展公司是上市公司，重大资产处置要报请公司董事会和股东大会审批，再按照证监会的有关规定进行;(2)股权转让协议系前董事长孙某利用他掌握公章的权力，指使三位已经被罢免的董事签订，烟台发展公司 2000 年 12 月董事会决议已经否决了该股权转让;(3)烟台发展公司知道真相后多次发表公告，声明董事会不同意转让鲁南制药的股权;(4)对转让的股权没有进行评估和审计，且价格明显偏低，价值 1 8 亿元的股权只卖了 7560 万元。2005 年 10 月，最高人民法院判决驳回鲁信公司上诉，维持原判，鲁信公司的诉讼请求未获支持。判决书的主要内容是:(1)孙某作为烟台发展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鲁信公司唯一股东的合法代表，也是子公司鲁信公司的授权代表，其签订的合同对鲁信公司013 同上注。有效;(2)虽然鲁信公司主张被迫签订股权转让协议，但没有提供相关证据予以佐证;(3)鲁信公司称烟台发展公司多次公告声明不同意转让鲁南制药股权，烟台发展公司虽是鲁信公司的股东，但不是鲁南制药的股东，无权对鲁南制药的股权转让提出异议。由此，凯伦美国公司接管了鲁信公司持有的鲁南制药 25 7%的股份，赵某某取得了257%的股份的控制权。万基药业在山东的收购战略折戟沉沙。魏某某在美国设立的凯伦美国公司只是替鲁南制药代持股权。2001 年，鲁南制药和凯伦美国公司签订 股权代持协议，由鲁南制药提供购买股份的资金。鲁南制药后来正是基于这份协议才主张 25 7%的股份属于鲁南制药。赵某认为其父亲赵某某出资购买了 257%的股份，她理应享有这部分继承权。为了夺回股权，赵某于 2017 年 8 月向英属维尔京法院提起诉讼。因为安德森公司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所以归东加勒比最高法院管辖。英属维尔京群岛是国际著名的离岸金融所在地，大量的离岸公司和离岸信托在此设立。维尔京群岛作为英属殖民地，继承了一部分英国法律，同时自己创设了很多有利于企业注册和离岸信托设立的法律。东加勒比国家组织(OECS)现有 9 个成员国，包括安提瓜和巴布达等 7 个正式成员和英属维尔京群岛等两个非正式成员。在法律管辖上，英属维尔京群岛有一个高等法院和一个上诉法院(隶属于东加勒比最高法院)，本案由东加勒比最高法院的上诉法院审理。英属维尔京群岛的最终上诉法院是位于伦敦的枢密院司法委员会。从法律文件看，鲁南制药在法院诉讼案件发生时登记注册的外资股东是安德森公司，安德森公司的股东是以赵某某的名义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凯伦 BVI 公司，凯伦 BVI 公司的唯一股东是赵某某。在赵某某究竟是以个人身份持股还是代表鲁南制药持股这个问题上，赵某和鲁南制药的观点完全相反。而回答这个问题的关键是确认股权的资金来源。当年凯伦美国公司从烟台发展公司手中购买257%的股权时，的确是鲁南制药分两次向凯伦美国公司汇入股权收购款 3780 万元人民币，但这一汇款在鲁南制药的财务账册中体现为“凯伦美国公司应收账款”，即鲁南制药向凯伦美国公司出借款项。剩余的 3780 万元人民币股权收购款则由鲁南制药旗下的山东临沂工程机械有限公司代为垫付，双方约定待凯伦美国公司资金充足后再予偿还。问题在于，凯伦美国公司或者赵某某是否偿还了这笔鲁南制药的“应收账款”。于是争议焦点集中在，第一次代持协议下的 7560 万元人民币股权收购款是谁支付的?赵某主张其父赵某某支付了对价，鲁南制药则主张收购款来源于公司。在英属维尔京法院的判决书中，法官推断是赵某某用薪资奖金投资了厚普公司和贝特公司。鲁南制药 2003 年的审计报告显示，凯伦美国公司分别向贝特公司和厚普11公司投资了 1000 万元人民币、750 万元人民币。鲁南制药提供的 2003 年之后的财务账册显示，赵某某的薪资奖金颇为丰厚。例如，2004 年 6 月的一份财务账册显示，赵某某年薪超过 630 万元人民币，其被授权的信用额度高达 1126 万元人民币。由于投资厚普公司和贝特公司的时间恰好发生在 2003 年及之前，这一时间节点的公司财务账册对认定案件事实颇为关键。按常理来说，鲁南制药应保留 2003 年之前赵某某的薪资收入记录，但其既没有提供，也没有向法庭解释为什么缺失 2003 年之前的材料。4 如果财务账册清晰，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但鲁南制药并没有让任何证人来解释2003 年之前的文件缺失问题。反倒是赵某找到了鲁南制药内部的一些和赵某某有关的账目及记载，这也使赵某一度面临“窃取商业秘密”5 等多项指控。根据各方提供的证据，法官作出了有利于赵某的推断。英属维尔京法院认定:(1)赵某某薪金丰厚足以支付股权价款;(2)鲁南制药的财务账册将这两笔付款记账为应从凯伦美国公司收取的“应收款”;(3)赵某某通过各种方式还清了“应收款”;(4)鲁南制药未提供相应证据。英属维尔京法院得出结论:赵某某是使用其保留的工资、奖金、股息红利支付的7560 万元股权收购款，赵某应是最终受益人;2011 年7 月19日“赵氏信托”成立之前，赵某某对于相关股权的法定所有权其实很清晰。6 这里涉及的股息红利，是指赵某某使用自己的资金通过凯伦美国公司与鲁南制药合资设立了贝特公司、厚普公司，并将本该分配给这两家公司的分红支付给鲁南制药，用于归还鲁南制药最初支付出去的购买诉争股权的款项。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关于解除鲁南制药与安德森公司签订的股权代持协议 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股权归属问题，也没有确认出资主体的问题。虽然 股权代持协议 解除，安德森公司持有的鲁南制药 25 7%股权以及四家子公司 1/4 的股权回到了鲁南制药，但这并不意味着该争议股权必然属于鲁南制药。要确定股权归属，还要看赵某某是否已经归还借款，对此鲁南制药应当出示相关财务原始凭据。英属维尔京法院认为，2001 年鲁南制药与凯伦美国公司签订的股权代持协议在中国法下是无效的。法官认为:“股份委托协议无效，因为根据中国公司法，鲁南制药被禁止持有自己的股份，而且该委托是一项临时安排，通过偿还贷款而终止。”7 虽然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决认定股权代持协议 签订时有效，现已解除，但214 5 6 7 参见屈丽丽:鲁南制药“无间道”:谁是真正的大股东?，载 中国经营报 2021 年 8 月 23 日。所谓的“商业秘密”，是赵某某在鲁南制药从未支取的绩效工资、奖金、年薪，赵某某在鲁南制药内部人员集资账户下的个人账户，与赵某某有关的由财务代为保管的账目，外资股的购股款还款记录，董事会决议等。参见英属维尔京法院判决书。同上注。英属维尔京法院认为这一判决是双方通谋的结果，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被严重误导，其判决不能作为定案依据。鲁南制药于 1994 年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股权代持协议 签订于 2001 年，应适用我国 1999 年修正的公司法。8 依照公司法(1999 年修正)第 149 条规定，如果鲁南制药不是为了注销股份、减少注册资本而收购本公司 25 7%的股权，那么股权代持协议 因违反 公司法(1999 年修正)而无效。目前存在两份判决书，一份是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书，判决解除 股权代持协议，已经生效;另一份是英属维尔京法院的判决书，判决赵某享有鲁南制药 257%的股权，还在上诉程序。对赵某来说，即使在国外打赢了官司，但最终能否顺利拿到这 25 7%的股权，还不能轻易下结论。在没有经过国内法定程序承认前，赵某手中的英属维尔京法院判决书在国内没有法律效力。即便该判决书被承认有效，也未必能顺利执行到位。有人提出国有资产是否被侵吞的问题，鲁南制药经 1994 年改组后，国有资本控股约 35%股份。2001 年，凯伦美国公司和鲁信制药达成股权转让协议 时，国有股权究竟是什么情况需要弄清楚。赵某某是“承包”，是经营权转让，不是“产权转让”。如果是产权转让就不存在部分股权私有化的问题。赵某某承包经营，应该享有经营所得，但是这个“经营所得”未必是股权，也可能是现金利益。要实现现金利益到股权的转变，需要通过股权交易等合法程序实现。弄清楚国有资产是否被侵吞、赵某某的合法权益是否得到了保护，需要还原从企业承包到后来发展壮大的整个过程，依据企业保存的相关证据弄清楚企业股权结构变化从而作出判断。鲁南制药257%的股权原来由烟台发展公司实际控制，转到赵某某实际控制的国外公司时，赵某某是否向鲁信制药偿还了借款，凯伦美国公司和鲁信制药成立公司时赵某某是否实际出资，均需弄清楚。总而言之，一切问题必须归结到股权归属的证据上。(二)公司股权和控制权本案股权纠纷直接关系到公司控制权的归属。股权是公司治理的基础。股权比例的大小直接影响股东的公司话语权和控制权。股权架构得当，成为有效激励，企业发展动力就强大;股权架构不科学，就可能成为产生矛盾纠纷和风险的根源。股权设计实务中存在“股权九条生命线”的说法:(1)绝对控制权，67%;(2)相对控制权，51%;(3)安全控制权，34%;(4)上市公司要约收购线，30%;(5)重大同业竞争警示线，20%;(6)临时会议权，10%;(7)重大股权变动警示线，5%;(8)临时提案权，3%;318 参见 公司法(1999 年修正)第 149 条规定:“公司不得收购本公司的股票，但为减少公司资本而注销股份或者与持有本公司股票的其他公司合并时除外;公司为注销股份而收购本公司股票的，必须在十日内注销该部分股份并办理变更登记与公告。”(9)代位诉讼权，1%。这九条线的主要依据是 公司法。例如，第1 条绝对控制权67%，依据是 公司法(2018 年修正)第43 条第2 款。9 再如，第 2 条相对控制权 51%，依据是 公司法(2018 年修正)第 103 条第 2 款。10本案中，根据工商登记显示，在鲁南制药股权结构中，社会个人股占比为4808%，内部职工股占比为2622%，安德森公司占比为2570%。根据王某某律师在鲁南制药设立境外持股平台时的描述，安德森公司通过持有鲁南制药的股权及其下属子公司的股权合并，大约享有鲁南制药全部资产权益的40%。这样的大股东地位对鲁南制药管理和发展的影响，自然非同小可。英属维尔京法院判决书事实部分表示:“在 20 世纪 80 年代中国经济改革过程中，1987 年，当地政府拟通过招投标方式招一人来承包经营该公司(即山东郯南制药厂)。该公司当时的经营状况很差，这一举措实际上是让公司部分私有化。赵某某承包了该公司的经营管理，并在扭转公司局面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可以说，后来的鲁南制药就是他创立的。1994 年 3 月，鲁南制药进一步重组，国有控股比例减少至35%左右。”1120 世纪 90 年代中国的国有企业、集体企业改制后，原来的承包者、经理人变身为所有者，但赵某某可能一开始并未意识到股权明晰的重要性，因此没有明晰自己的股权。改制后，赵某某的股份如何表现、具体份额是多少，这些问题不明晰，一般来讲，赵某某应该拥有鲁南制药较大的股份。如果赵某某不拥有任何股份，这不合常理;如果赵某某一开始便明晰自己的股权，就可以避免在他去世后产生的纠纷。赵某某生前提名张某某担任鲁南制药董事长。赵某某去世后，张某某任董事长和总经理，张某某、张某平、李某某、王某强、张某星五人是董事，朱某某、李某、苏某某三人为监事。但是后来，鲁南制药内部高级管理层严重分裂，产生了两大阵营:一方是鲁南制药的董事会“元老派”，包括张某平、李某某与王某强;另一方则是张某某，现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属于实际“掌控者”。虽然双方有争议，但在 2017 年之前对赵某是股权的最终受益人身份，实际上双方一直没有疑问。双方都想拉拢赵某，但赵某拒绝与任何一方结盟。2017 年 2 月 27 日，赵某向鲁南制药提出要求，声称其为安德森公司和安德森公司财产的唯一合法所有人。她表示:“本人在此委托本人的母亲代表本人代为收取股息。本人不再授权魏某某代为收取股息。”鲁南制药的董事长张某某将此要求批转给财务部:“请照此办理。”王某强也应该看到了该要求和批示。这一事实说明，即419 10 11参见 公司法(2018 年修正)第 43 条第 2 款规定:“股东会会议作出修改公司章程、增加或者减少注册资本的决议，以及公司合并、分立、解散或者变更公司形式的决议，必须经代表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的股东通过。”参见 公司法(2018 年修正)第 103 条第 2 款规定:“股东大会作出决议，必须经出席会议的股东所持表决权过半数通过”同前注 6。使赵某某去世了，鲁南制药内部依然遵从他在世时形成的一些惯例，他的家人在一定意义上承继了他的影响力。只是后来公司内部的两大阵营之间以及和赵某之间产生了复杂的分歧和斗争，最终反目并走上了诉讼道路。从现有公开信息来看，赵某某生前仅签署了一份关于撤销信托和办理信托财产过户的通知，对赵某将来如何接手管理鲁南制药并没有作出安排。王某某于 2017 年3 月 16 日致山东省临沂市人民政府关于鲁南制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外资股的历史演变、海外信托和管理权之争的说明 中说:“因为在我们的印象里，赵某某一直跟我们说鲁南制药的外资股其实是属于鲁南制药自身，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这部分股权属于他自己。由于赵某某本人既是鲁南制药的法定代表人，同时也是凯伦 BVI 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他本人作为鲁南制药外资股的最终代持人是适当的。12但赵某就不同了，她不是鲁南制药的法定代表人，不是鲁南制药管理层的成员，甚至不是鲁南制药的员工。赵某某是想把安德森公司股权的所有权过户给赵某，还是想由赵某为鲁南制药集团代持安德森公司的股权?此时已没有机会查明赵某某先生的真正意图。”赵某某在世时，律师有责任弄清楚股权归属这个具有根本性的问题，以避免潜在的纠纷和风险的发生。遗憾的是，律师没能做到这一点。股权归属问题变成了“定时炸弹”，引发了赵某某去世后的一系列围绕股权归属和公司控制权的斗争。2017 年 3 月以后，斗争更加激烈。同年 3 月 2 日，“元老派”发动“政变”，要求召开董事会罢免董事长张某某。3 月 6 日，“元老派”之一的张某星发表“反水”声明，撤销在被欺骗情况下签字的提案，坚决支持前董事长、总经理赵某某的遗嘱安排。3 月 7日，张某某反戈一击，以鲁南制药的名义发布 免职决定，免去张某平集团公司副总经理职务、李某某集团公司副总经理职务、王某强集团公司副总经理兼总会计师职务、张某星集团公司副总经理职务。董事长张某某牢牢控制着鲁南制药，“元老派”四人被逐出鲁南制药。“元老派”四人甚至被拒绝进入鲁南制药办公，由此可见双方矛盾之尖锐。山东省临沂市人民政府也曾出面调停，但僵局一时难解。2017 年 3 月 12 日，“元老派”组织召开董事会会议，免去张某某公司董事长、法定代表人、总经理职务，推选张某平为公司新任董事长，聘任王某强为公司新任总经理。同年 3 月 18 日，“元老派”再次组织董事会会议，撤销鲁南制药对四人的免职决定，并向法院起诉要求确认 免职决定 无效。2019 年 11 月，山东省临沂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终审判决，支持原告 免职决定 无效的请求。在安德森公司的股权未过户到赵某名下的情况下，赵某也无法行使股东权利。鲁南制药有人将赵某某的办公室撬开，发现了 2001 年的股权代持协议 是以鲁南制药51 12同前注 4，屈丽丽文。的名义签订的，大家开始质疑赵某的身份。魏某某发表声明，称自己才是鲁南制药唯一合法登记的外资股东安德森公司的唯一董事，而赵某母女则不是法定股东，赵某或其母亲无权以安德森公司的名义要求鲁南制药召开临时股东大会。赵某则认为，魏某某只是受托人，不具有对公司任何事项的表决权，也不享有任何权益。鲁南制药围绕股权和控制权的斗争提醒所有企业家:股权必须尽早明晰。只有股权明晰，才能避免一系列纠纷和风险。如果鲁南制药股权一开始就非常明晰，那么公司治理结构就不会如此混乱，也就不会出现这样错综复杂、内耗巨大的纷争。三、本案涉及的信托问题本案的一个特点是信托设计的问题。本案之所以掀起轩然大波，也与信托密切相关。赵某某生前委托王某某律师设立信托的目的，有一点是确切的，那就是为了将他持有的鲁南制药股权传给女儿赵某。他以为信托的安排万无一失。但遗憾的是，赵某某未能如愿，王某某和魏某某并没有按照他的指令把股权移交给赵某。赵某认为王某某辜负了父亲的信赖，没有履行诚信义务。因此，在分析解读本案时，首先必须弄清楚什么是信托、什么是家族信托。(一)信托的概念、产生和发展根据中国信托法 规定，信托是指委托人基于对受托人的信任，将其财产权委托给受托人，由受托人按委托人的意愿以自己的名义，为受益人的利益或者特定目的进行管理或处分的行为。委托人是指设立信托把自己的财产委托出去的人。受托人是管理信托中财产的管家，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专业信托公司。受益人是指信托中的财产惠顾的对象。信托历史悠久，可以上溯到古埃及、古罗马时期，绵延数千年。近代信托发源于英国，后来传到美国，然后又传到日本和其他国家。有学者认为，现代信托起源于古罗马法的信托赠与(Fidei Commissum)。古罗马时期罗马法将外来人、解放自由人 13排斥于遗产继承权之外。为避开这样的规定，罗马人将自己的财产委托移交给其信任的第三人，要求为其妻子或子女的利益代行对遗产的管理和处分，从而在实际上实现遗产继承权，这也是家族信托的雏形。另有学者认为，现代信托起源于古日耳曼法中的受托人“Salman”制度，其同样应用于继承场合，受托人受让被继承人财产后将遗产交给第三人。通说认为，近代信托经由英国的衡平法(Equity)发展而来。“Equity”一词源于拉丁文，原指“平均”或“按比例分配”的原则，后来衍生出“公平”“正义”之义。衡平法61 13“解放自由人”是指出生时是奴隶或曾经是奴隶经解放而取得自由身份的人，与“生来自由人”相对。“生来自由人”是指出生以后就享有身份并且从来没有丧失自由身份的人。是英国大法官法院通过司法判例发展出来的一种独立于普通法之外的法律规则体系，是普通法的一种补充。大法官根据公平、正义以及良心审理案件，弥补普通法的不足，并且拥有很大的司法裁量余地。当裁决法律诉讼时，如果法律规定与公平原则发生矛盾，那么公平原则应占上风。当衡平法与普通法出现矛盾时，便以衡平法为依归。在英国，衡平法系统之所以诞生并存续下去，与承认自然法中的自然正义这种超越一般法律规定的更为崇高的原则不无关系。从自然正义的角度来看，当事人的许多权益应当受到保障，但现行的普通法却没有提供法律上的救济措施，因此只能通过衡平法来实现。14英国法学家梅特兰将信托制度列为英国人在法学领域最伟大的成就。在英美法系下，信托法是唯一仅由衡平法发展而来的。信托的前身是“用益”设计，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摆脱封建法律对于处分土地而设置的种种限制。一位封臣想要逃避附加在土地上的封建负担，通常要将他自己从他的领主那里所分得的土地转移给一位“受托人”。对外界来说，“受托人”似乎拥有这块土地，但在信托财产设立者生前，受托人有义务将土地归还由他占有并将收益交给他。在信托财产设立者死亡或他的继承人达到了成年年龄时，受托人应以规定的方式按有利于第三人(信托财产受益人)的原则处理该项财产。15(二)家族信托家族信托是信托的一种形式，是指信托机构受个人或家族的委托，以家族财富的管理、传承和保护为目的，代为管理、处置家庭财产，受益人一般为本家庭成员。家族信托的主要目的是为财产委托人提供一套机制，以交税最少的方式将自己的财产有计划地传承给受益人，以确保家庭成员未来的发展。家族信托具有比传统法定继承和遗嘱继承更明显的优势。其一，财富传承。设立家族信托，可以更好地按照委托人意愿合理地分配资产。一般情况下，委托人对受益人继承和使用其财产有具体要求，通过信托协议的方式来管理遗产，能实现委托人财富传承的意愿。其二，风险隔离。家族信托能够实现破产风险隔离机制等合理规避风险的功能。家族财产与委托人其他财产相互独立，从而起到财产保护作用。由于委托人通常将信托资产置于特定属地，16且这些特定属地通常拥有良好的法律体系和客71 14 15 16英美法系的两大主要法律渊源是普通法(Common Law)与衡平法(Equity)。普通法体系发展出了包括侵权法(Law of Torts)、大部分合同法(Law of Contracts)、大部分赔偿法(Law of estitution)以及一部分财产法(Property Law)在内的基本法律规则与原则。衡平法体系则发展出了信托法(Law ofTrusts)，一部分财产法，一部分公司及商业法(Corporate and Commercial Law)，以及很重要的包括禁止令(Injunction)在内的一系列的法律救济措施(Legal emedies)。参见钱弘道:英美法讲座，清华大学出版社 2004 年版，第 44 45 页。例如，位于欧洲中部的列支敦士登公国结合了普通法信托和民法制度的优势。户信息保密原则，因此可以避免家族财产在当地国家被罚没或者被强制征收。其三，税收优惠。根据具体国家和地区税法的不同，通过合理设计的家庭信托，可以减少遗产税或所得税。17其四，管理灵活。管理灵活是家族信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