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幽灵:《狂人日记》思想溯源.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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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现代中文学刊/双月刊 2023 年第 5 期(总第 86 期)Journal of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Bimonthly NO.5,2023 Sum NO.86一个幽灵,尼采思想的幽灵,在鲁迅思想深处徘徊。1尼采对鲁迅的影响,显著而深刻,并且贯彻始终。本文对狂人日记与尼采思想之关系的分析,就是以这一理解为前提的。异乎论文常规体例,首先略论鲁迅与尼采之始终,作为全文的引论,这是为了更清楚地揭示狂人日记中来自尼采的思想影响在鲁迅整个创作和思想之中的地位和意义。鲁迅与尼采,狂人日记与尼采,已有的论著和论文的论述,不胜枚举。然而其中大多是所谓“思想”的研究,流于浮泛
2、之论或牵强比附,既不确切,亦不落实;至于所谓“哲学”的研究,几近玄谈、务虚,似不知何为哲学。一位现代西方哲人曾说:“哲学就是反传统的力量;解放旧见而开启新视界是而且一直都是哲学的本质。”2此说显然没有同时断言“反传统”“解放旧见而开启新视界”的“思想”就一定是而且一直都是“哲学”。鲁迅的创作具有“反传统的力量”和“解放旧见而开启新视界”的意义,但这只是作品的“思想”而非“哲学”。相反,一些有卓见的重要学术成果,多为实证式的研究,实事求是,立足于文本分析,论证确切;或偏于只言片语、细节的例证,亦有一见之得。本文试图借鉴已有的学术成果,推进更为确切而深入的研究,虽未必能至,而勉力为之。引论 鲁迅与
3、尼采之始终鲁迅与尼采的关系,在“五四”时代,就已经得到确认,所谓“托尼学说”是也。3这也说明了一个明显的事实:尼采的思想影响,在鲁迅“五四”时期的创作中,具有十分明显的体现。然而,早在鲁迅留学日本时期,尼采的思想影响,见诸文化偏至论 摩罗诗力说诸文,深切而著明。1926 年,徐志摩曾云:“鲁迅先生的作品,说来大不敬得狠,我拜读过很少,就只呐喊集里三两篇小说,以及新近因为有人尊他是中国的尼采他的热风集里的几页。”4如果徐志摩读过他说此话几个月后出版的收入了文化偏至论 摩罗诗力说的坟,自当益信“中国的尼采”之说。文化偏至论 摩罗诗力说与尼采的思想关系,并不仅仅在于引述尼采之言作为立论的思想依据之一
4、,毋宁说尼采的思想就是这两篇论文的思想基尼采的幽灵:狂人日记思想溯源高恒文(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内容提要:尼采对鲁迅的影响,显著而深刻。首先,鲁迅自云,这种影响 20 年代末以后有所消退,此说基本为研究者所认同;本文认为,尼采的影响贯彻鲁迅一生。其次,一般对尼采之于鲁迅的影响研究,主要是研究思想上的影响,而对鲁迅创作中所体现的尼采影响,研究很少。本文具体分析、论证狂人日记 与尼采尤其是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的思想和艺术的关系。先略论鲁迅与尼采之始终,作为全文的引论,这是为了更清楚地揭示狂人日记中来自尼采的思想影响在鲁迅整个创作和思想之中的特殊地位和意义。关键词:鲁迅、尼采、狂人日记、查拉图斯特
5、拉如是说/现代中文学刊28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并不等于完全放弃“反抗”,更不是“心死”,否则查拉图斯特拉就不会有所作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也就不会有第 2、3、4 卷。尼采的思想影响,贯穿始终,有所轻重、偏重而已。研究者往往徒拾鲁迅 30 年代文章中的只言片语诸如“尼采的超人的渺茫”以为证据,否认鲁迅后期思想中的尼采思想影响的存在。这种说法,囿于立论鲁迅后期思想中的马克思主义的主导地位。或受瞿秋白 鲁迅杂感选集序言之说的影响:自然,鲁迅当时的思想基础,是尼采的“重个人非物质”的学说。这学说在欧洲已经是资产阶级反动的反映,他们要用超人的名义,最“先进”的英雄和贤哲的名义,去抵制新兴阶级的群
6、众的集体的进取和改革,说一切群众其实都是守旧的,阻碍进步的“庸众”。这种个性主义,是一般的智识分子的资产阶级性的幻想。11瞿秋白并不否认鲁迅早期的思想基础“是尼采的重个人非物质的学说”这一事实,然而却因为其思想立场而面临着价值判断的难题。此外,站在同一思想立场的研究者,则干脆否认鲁迅接受尼采思想影响的事实。徐梵澄在 30 年代与鲁迅交往密切,受鲁迅嘱咐翻译 苏鲁支语录(按,即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深知鲁迅 30 年代之思想。他说:“鲁迅晚年转到了马克思主义,却未尝抛弃尼采,所重在其革命精神,同向人类社会的高上目标前进。”12此说确切。郜元宝 “末人”时代忆“超人”“鲁迅与尼采”六题议一文,同
7、意徐说,论说充分,断言:“鲁迅受尼采影响,几十年一贯,从未中断。”13笔者同意徐、郜二家之说,且附骥郜文,补充证据,略作申说。第一,1935 年,鲁迅因为朱光潜说“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一文而批评朱光潜“静穆”说,曰“陶潜正因为并非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14因为在鲁迅看来,陶潜的诗,“除论客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刚怒目式,在证明着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飘飘然”。15朱光潜的“静穆”说,其理论基础之一就是来自 18 世纪德国学者温克尔曼称颂古希腊文化的名言“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而鲁迅恰恰针对这一点提出质疑:“但以现存的希腊诗
8、歌而论,荷马的史诗,是雄大而活泼的,沙孚的恋歌,是明白而热烈的,都不静穆”;“我们现在所见的希腊之美,其实并不准是当时希腊人之所谓美”。16我以为,鲁迅对朱光潜“静穆”说的这种批评,其实隐含了尼采悲剧的诞生的核心思想:古希腊点。文化偏至论之主旨“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数”,乃尼采思想主旨之一,自不待言;摩罗诗力说进而申说“个人”乃“思想界之战士”,历数拜伦、雪莱等浪漫主义“诗人”,实乃尼采所谓反抗“时代的精神”“公众的意见”之浪漫主义“天才”。5摩罗诗力说表彰拜伦、雪莱,而曰“契支(John Keats)虽亦蒙摩罗诗人之名,而与裴伦别派,故不述于此”,6这一细节,意味深长。所谓“别派”,
9、近乎后人所谓浪漫主义之“积极”与“消极”之别。实则原因在于作者表彰“摩罗诗人”之思想标准:“凡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而为世所不甚愉悦者悉入之。”7要言之,来自尼采的思想影响,早在留学时代就成为鲁迅思想的一个极为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思想基点,并且这种影响,在“五四”时期,几无二致。影响之表现,或有所区别:留学时代,尼采的深刻影响表现在鲁迅的文化批判的论文之中;而在“五四”时期,这种深刻影响不仅表现在鲁迅的那些文化批判的杂文之中,并且同样表现在小说、散文诗等作品之中。正如徐梵澄星花旧影所云:无可否认,在先生接受马列主义以前,受尼采的影响颇大。这可远推至以文言文写文化偏至论的时期,在一九七年。即如野
10、草,其中如过客、影的告别两篇,便甚与苏鲁支语录的作风相似。这很难说是偶然的巧合,或故意模仿;竟不妨假定是于尼采的作品,或原文或日文的译本,时加玩味,欣赏,而自己的思绪触发,提笔一写,便成了那形式了。野草可说是一部散文的诗,先生的得意之作。这只合用文学上的术语说,是受了尼采的“灵感”。8其实,不仅仅是野草,本文将在下文论述,狂人日记也是尼采思想影响的最明确而集中的体现。“拿来”尼采思想之主旨,或有所偏重:留学时代,憧憬“超人”,呼唤“精神界之战士”;“五四”时期则“重估一切价值”,揭示“吃人”。这种思想偏重之变化的原因,概乎言之,当如呐喊自序所云:“因为这经验使我反省。看见自己了:就是我决不是一
11、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9“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即出典于摩罗诗力说:一为总论“摩罗”诗人所谓“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二为论拜伦所谓“自意振臂一呼,人必将靡然向之”。10“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之不得,固然是“英雄”的“寂寞”,但鲁迅自云“我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却是一个独具匠心的修辞性的措辞,因为我们知道,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 1 卷,查拉图斯特拉下山前去“市场”宣讲,完全失败,可见他同样“决不是一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决不是一个29现代中文学刊/文化既有日神阿波罗的“静穆”的一面,也有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狂放”的外一面。正如现代德国研究尼采的学者施特格迈尔
12、(Werner Stegmaier)在其尼采引论中所说:作为年轻的古典语文学教授,他(引按,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坚决打破温克尔曼所传播的关于古代希腊的美丽幻象,即所谓的“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在希腊人中发现了无边的惊恐,激烈的竞赛,对于残忍的爱好和狄俄尼索斯醉狂。17也就是说,犹如尼采通过揭示古希腊人“狄俄尼索斯醉狂”之精神特征,“在悲剧的诞生中坚决打破温克尔曼所传播的关于古代希腊的美丽幻象”;鲁迅对朱光潜“静穆”说的批评,则通过揭示陶潜“金刚怒目式”之一面,来否认朱光潜所谓陶潜“浑身是静穆,所以他伟大”之说。我相信,对于熟读尼采的鲁迅来说,这种批评方式的相同,决不是偶然的巧合。然而,
13、更重要的还不是这种批评方式的相同。揭示陶潜“金刚怒目式”之一面,绝不仅仅是批评“静穆”说乃一偏之见,而是反感“静穆”说之思想实质,这和鲁迅在 30 年代批评林语堂在一个“风沙扑面”时代倡导“幽默的小品文”,更为看重“投枪”“匕首”式的杂文,思想的出发点是完全一样的,18即“立意在反抗”。其实,并非因为批评朱光潜“静穆”说,而刻意揭示陶潜“金刚怒目式”之一面,因为早在20 年代,鲁迅在春末闲谈中就已经说过:陶潜先生又有诗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连这位貌似旷达的老隐士也这么说,可见无头也会仍有猛志,阔人的天下一时总怕难得太平的了。19所谓“貌似旷达的老隐士”,盖不以历来视陶潜为“隐逸诗人之
14、宗”为然。更早在摩罗诗力说中就曾批评“隐逸”,曰“惟自知良懦无可为,乃独图脱履尘埃,惝恍古国,任人群坠于虫兽,而己身以隐逸终。思士如是,社会善之,咸谓之高蹈之人,而自云我虫兽我虫兽也”云云。20可见否定“静穆”“隐逸”,倡言“反抗”“战士”,诚乃鲁迅一贯之思想,终其一生,并无改变。“猛志固常在”者,当为“猛士”,即“战士”。这才是鲁迅与尼采的思想联系的更为深刻之处。“战士”之于尼采,同样是一个引人瞩目的问题。罗伯特C所罗门对此进行了专门的论述;其大意如下:亚里士多德生活在战士的文化之中,尼采则通过希腊文献的阅读而构想出了战士的文化。因此,对他们两者来说,勇气都是首要的美德,它为其他所有的美德提
15、供了某种东西。又云:对尼采与亚里士多德来说,勇气都充当了一种关键的美德,它相当于所有美德的某个原型。不过,无论是尼采还是亚里士多德,他们都认为,勇气并不局限于战场上的勇敢,还存在着一种直面人生的勇气21这种思想内涵的尼采的“战士”形象,就是鲁迅的“战士”“猛士”形象的原型。从留学时代文化偏至论的“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之说、摩罗诗力说推崇“精神界之战士”,到“五四”时期倡言我们应该“发愿”“勇猛向上”、2220年代表彰“真的猛士”,23再到30年代著文悲愤“左联”的“走向刑场”的烈士,24如此等等,比比皆是,举不胜举,“战士”一词,一直是鲁迅思想中的最重要的关键词。即如“题未定”草(六至九)
16、中论陶潜,亦云“这猛志固常在和悠然见南山的是一个人,倘有取舍,即非全人,更加抑扬,更离真实。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自然也性交”25。“勇士”,即“战士”“猛士”。正如 20 年代在再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借用“勃兰兑斯的话”称赞尼采等人为“轨道破坏者”26,鲁迅思想中的“战士”形象,不仅来自尼采,而且自文化偏至论摩罗诗力说以来,一直是根深蒂固地存在着;虽然这一形象的思想内涵,或有所变化,但其“反抗”“战斗”的精神气质,几无大变。此处所谓“战士”形象的思想内涵的变化,简言之,留学时代和“五四”时期,“战士”乃“精神界之战士”,其“反抗”乃文化批判;30 年代的“战士”,因为接受马克思主
17、义的思想影响,“战士”形象中具有了“阶级”的思想内涵,其“反抗”具有了政治批判之“立意”甚至政治反抗之“行动”的性质;然而这种“战士”形象的思想内涵的变化,却并非意味着政治的思想内涵取代了文化的思想内涵。以上的论证表明,尼采思想的幽灵,一直在鲁迅思想深处徘徊,贯彻鲁迅思想的始终,并且深入到鲁迅思想的骨髓,以致于在批评朱光潜“静穆”说时,这样恰当而且巧妙地借用了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坚决打破温克尔曼所传播的关于古代希腊的美丽幻象”的思想及其方式;而在其批评的核心思想否定“静穆”“隐逸”、颂扬“战士”“猛士”这一点上,表现出与尼采思想的更为深刻的联系。第二,同“五四”和 20 年代一样,鲁迅 30
18、年代的文章中,明显带有尼采思想特征、痕迹的用语、比喻,比比皆是。例如,1936 年的半夏小集第 8 则:“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27这使我们想到尼采快乐的科学第 276 则:“我无意对丑陋开战,无意指控,甚至也无意指控指控者;连眼/现代中文学刊30 珠也不转过去。让这成为我唯一的否定。”28上文讨论的“战士”形象,就是来自尼采思想和文字的最著名的比喻,也是关键词。岂止“战士”,“奴隶”则是同样重要的既是比喻又是关键词的显例。“五四”前后鲁迅作品中的“奴隶”一词用例和出现频率,众所皆知,自不必赘述,此处所要强调的是 30 年代中期频繁出现的“奴隶”之说及其意义。1935 年的
19、“题未定”草(五),痛斥“知识阶级”成员张露微“在同阶级中发现了这许多奴隶,拿鞭子来抽”,犹如电影中的“黑奴工头”,“傲然地拿着鞭子乱抽着做苦工的黑奴”。291936 年的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斥责革命营垒中“那种表面上扮着革命的面孔”者,“只借革命以营私”,“抓到一面旗帜,就自以为出人头地,摆出奴隶总管的架子,以鸣鞭为唯一的业绩”。30在这几年的书信中,“工头”“工头的鞭子”“背后的鞭子”等与“奴隶总管”相关的用语,出现十分频繁。31我深信,这显然是尼采的“奴隶道德”批判思想的回声。尼采所谓的“奴隶道德”,并非特指奴隶阶级的道德,并非特指某一阶级特有或专属的道德。正如施特格迈尔所说:“
20、尼采将奴隶道德同样设定为道德的基本类型,而非某一特定阶层的道德。它们或者在支配类型的人中形成,这些人满意地意识到他们与被支配者的区别,或者在被支配者中形成,也就是在不同程度的奴隶和依附者中形成。”32鲁迅正是在尼采的“奴隶道德”这一思想意义上,使用“奴隶总管”一词,指称作为“知识阶级”成员的革命阵营中那些趾高气扬、颐指气使者。“奴隶总管”之“奴隶”,与尼采“奴隶道德”之“奴隶”,乃同一思想概念。这种对“奴隶总管”的批评,也是鲁迅一以贯之的“奴隶”批判思想的体现。1925 年,鲁迅曾说:使奴才主持家政,那里会有好样子。最初的革命是排满,容易做到的,其次的改革是要国民改革自己的坏根性,于是就不肯了
21、。所以此后最要紧的是改革国民性,否则,无论是专制,是共和,是什么什么,招牌虽换,货色照旧,全不行的。33对“奴隶总管”的批评,显然是源自这一思想。因此,对“奴隶总管”的批评,就不仅仅是针对具体的人事的批评,而是表现了鲁迅对他投身于其中的 30 年代政治革命的十分清醒而深刻的思考和认识。作为 30年代政治革命的“同路人”,鲁迅在政治批判的同时,一直延续着他自“五四”以来的思想批判,坚持狂人日记对“吃人”的思想、文化的揭示和批判。尼采对鲁迅的巨大影响,表现在思想和创作的各个方面,可谓终其一生。最后,再引证二例,以作品为例,结束本节的论述。1935 年,鲁迅 辛亥残秋偶作诗云:曾惊秋肃临天下,敢遣春
22、温上笔端。尘海苍茫沉百感,金风萧瑟走千官。老归大泽菰蒲尽,梦坠空云齿发寒。竦听荒鸡偏阒寂,起看星斗正阑干。34感时伤世,情怀动人。首联“曾惊秋肃临天下,敢遣春温上笔端”二句,是有来历的,出自摩罗诗力说开篇数语:人有读古国文化史者,循代而下,至于卷末,必凄以有所觉,如脱春温而入于秋肃,勾萌绝朕,枯槁在前,吾无以名,姑谓之萧条而止。35尼采思想是摩罗诗力说立论的思想根基,更是鲁迅作为一个作家的思想出发点,辛亥残秋偶作首联与摩罗诗力说开篇数语的关系表明,直至晚年,尼采思想仍然在鲁迅思想中回响,引发鲁迅感时伤世的慨叹。又,1933 年 6 月,鲁迅悼杨铨云: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
23、雨,又为斯民哭健儿。36此诗不仅伤逝于一人、沉痛于一事而已矣,与辛亥残秋偶作有着一个同样的思想背景。摩罗诗力说云:诗人绝迹,事若甚微,而萧条之感,辄以来袭。37又云:今索诸中国,为精神界之战士者安在?有作至诚之声,致吾人于善美刚健者乎?有作温煦之声,援吾人出于荒寒者乎?38“善美刚健者”,即此诗所谓“健儿”者也;“荒寒者”,即辛亥残秋偶作所谓“秋肃临天下”者也。此诗与 摩罗诗力说、与尼采之关系,虽隐微而深刻,似不为论者所注意,而历来鲁迅诗之论者,不知所云,犹痴人说梦矣。一、“狂人”:形象之由来及其意义狂人日记中“狂人”形象的由来,其思想和文学的资源,绝非单一。笔者曾就其与中国本土思想文化资源的
24、关系,约略提及,曾举宋书袁粲传为例:昔有一国,国有一水,号曰“狂泉”。国人饮此水,无一不狂,唯国君穿井而汲,故无恙。国人既狂,反谓国君之不狂为狂。于是聚谋,共执国君,疗其狂疾。针药莫不毕具。国主不胜其苦,遂至狂泉所酌而饮之。于是君臣大小,其狂若一,国人乃欢然。39倘若深论,似当论及中国古代思想史和文学史中的“狂”“佯狂”“独醒”者形象及其传统。比如鲁迅在 摩罗诗力说中特别表彰屈原“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31现代中文学刊/敢言”“上下求索,几无有矣”,40此乃“独醒”者形象;鲁迅持久整理嵇康集,特别指出“嵇康是那样高傲的人,而他教子就要他这样庸碌”,41此乃“佯狂”者形象。然而就外来资源而论,周作
25、人就曾指出与俄国作家果戈里狂人日记的关系,42鲁迅进而指出与尼采的关系,其 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云:一八三四年顷,俄国的果戈理(N.Gogol)就已经写了狂人日记;一八八三年顷,尼采(Fr.Nietzsche)也早借了苏鲁支(Zarathustra)的嘴,说过“你们已经走了从虫豸到人的路,在你们里面还有许多份是虫豸。你们做过猴子,到了现在,人还尤其猴子,无论比那一个猴子”的。但后起的狂人日记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却比果戈理的忧愤深广,也不如尼采的超人的渺茫。43这是明确自认“狂人”形象与尼采思想的渊源关系。“狂人”形象的研究,遍查已有研究成果,除了依据鲁迅这段话而笼统地论说“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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