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竹久梦二《东京灾难画信》灾难叙事中的书写维度.pdf

120COMEDYWORLD美 术 探 索摘要：竹久梦二以其美人画在日本现代美术界留下痕迹的同时，也因此被打上了“浪漫”与“世俗”的刻板印象，使学界忘记了他那些严肃又深刻的作品。东京灾难画信是梦二受到关东大地震影响后所推出的一部极具社会关怀的作品，他从三重书写维度出发叙述了这场灾难：即时再现了这场灾难所带来的外部影响，并从内部展现了灾难所暴露出的关于生命和人性的问题，继而由灾难生成了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反思，叩问了灾难的意义及价值。关键词：东京灾难画信；竹久梦二；灾难叙事；书写维度竹久梦二以绘画、装帧设计及文学创作等多个领域活跃在日本的明治和大正时期，在上述浪漫时尚的领域中显露才能的同时，他也有许多关注社会现实及民众遭遇的作品，东京灾难画信正是梦二此类作品中的杰作之一。东京灾难画信是竹久梦二在关东大地震发生同年的9月14日至10月4日连载于日本 都新闻上的一部图文震灾报告文学，由21幅他在灾难发生后的东京，就其所亲见之景而绘制的速写及随附的文字记录构成。该作品在记录了灾后情形的同时，还展示了普通个体在灾难中的样态，以及这场灾难带给梦二的影响和思考，充分显示出了梦二作为艺术家和作家的社会关怀。本文主要从该作的文字材料入手，分析梦二随笔中灾难叙事的三重书写维度是如何表现并将读者带入灾难情境的。一、见证与记录：对灾难的即时性呈现日本处在太平洋板块和亚欧板块的交界，地震频发，地震强度也高于全球大多数地区。1923年的关东大地震是日本百余年来所发生的毁灭级地震之最，竹久梦二作为这场灾难的亲历者之一，震后第一时间穿行在东京的废墟之间，记录着震灾后东京的城市面貌以及梦二自己关于这场灾难的个人经历及感受。首先是对东京灾后城市面貌的呈现，梦二选取了东京最负盛名的几处城市公共空间进行了刻画。在9月14日刊登的第一篇随笔中，梦二就地震前一天的银座和震后银座的景观进行对比，向读者展示着这场灾难的可怖。“就在昨天，新时代的时髦男子还牵着所谓的文化女性的左手在号称大正时代文化中心的银座街道上昂首阔步。今天，那里已经变成了一望数里的焦土。”1插图中尽是倒塌的电线杆、楼房的废墟，图片中的人物或背着麻袋，或拄着行走用的支撑物，浑然不见昨日“时髦男子”和“文化女性”的样子，作为东京商业文化中心的银座，一夕之间破败如斯，给人以极大的幻灭感。9月23日题为浅草的鸽子的随笔中，梦二书写了火灾之后浅草寺的样貌，“在（观音堂）院内，被尊为恋爱之神的久米平内塑像与六界地藏像相背而立。这景象加剧了荒凉感。”1地震发生时人们正在生火做饭，倒塌的炉火使得火势迅速蔓延了整个东京，浅草寺东南西北也都被大火包围，本堂和五重塔虽幸免于难，这之前的庙宇却都被烧毁，也就有了梦二所写的空余佛像相对这一场景。9月26日废园一篇，梦二又将视线投向了日比谷公园，以自己昔日在此悠闲漫步所见之景展开，再通过公园中的绿植、长椅等装置，展现出人们在灾难前后的不同状态。灾难发生前，公园是人们休闲娱乐的场所，而灾难发生后，公园成了那些流离失所的人论竹久梦二东京灾难画信灾难叙事中的书写维度文/张悦（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062）121COMEDYWORLD美 术 探 索们短暂喘息之处，不仅公园变成了废墟，人们的心灵也是一片荒芜，因此梦二由衷发出感慨“日比谷公园的那些美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1上述三个城市景观都有一个共同特性都是承载着东京记忆的文娱场所，凯文 林奇在城市意象一书中曾说：“景观也充当着一种社会角色。人人都熟悉的有名有姓的环境，成为大家共同的记忆和符号的源泉，人们因此被联合起来，并得以相互交流。”2梦二选取这些家喻户晓的景观作为灾难的记录对象，使得读者和他本人之间建构起了一个可以共情和交流的场域，从而对这场灾难更有 实感。其次，是梦二对于自己亲历地震的感受及灾难体验的记录。同样是在9月14日的第一篇随笔中，梦二表露出对灾后自身是否真实存在的怀疑，他借由对身体失序的夸张描写来传递自己对于这场突发灾难的无措之感，使读者感受到作为灾难见证者的梦二所受到的巨大冲击，毁灭性的灾难令一切经由思想所产生的事物同时停摆，人们过往所专注或是争执的一切都让步于这场地震，正如布朗肖所说：“灾异无法让思想消失，但是，可以使从思想中产生的事物消失，问题和难题，肯定及否定，静寂和言语，符号和非符号。”39月18日题为表现主义绘画的随笔中，梦二描述了地震时人的感官体验：比曲调更美妙的地震之声、波浪一般起伏的榻榻米、咧着嘴的天花板，恍如身处混沌这种超自然的书写将地震时所带来的巨大破坏描绘得淋漓尽致。同时，梦二在插图中绘制的幸存者们匍匐前进的姿态，也将地震时人难以保持站立的状态准确刻画了出来。梦二借由城市景观、个人感受以及灾难体验的书写，见证并记录着小人物真实的灾难体验，将灾难所造成的惨状即时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同时，这种个人化的视角也将亲历者和未曾经历的读者都随之联系在了一起。二、思考与探讨：震灾伦理危机书写将震后那地狱般的人间景象呈现于读者面前后，梦二并没有满足于这种仅是反映外在灾难场景的书写，转而走向了更内在化的、对震灾中人所进行的伦理选择（即人的道德选择）的关注，借由不同的伦理选择对人性光辉的一面或是对所引发的伦理危机进行思考。聂珍钊在文学伦理学批评一书中说：“人性是人区别于兽的本质特征，伦理意识是人性的外在表现，也是人分辨善恶的能力。”4也就是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拥有伦理意识，可以分辨善恶，而非全凭动物本能行事。但在灾难这样一种失序崩溃的极端环境中，人很可能会抛弃这种伦理意识，逐渐和兽类趋同，继而引发一系列伦理危机。而这种伦理危机，正如向宝云所指出的：“灾难引发的伦理危机恰恰是灾难文学写作的最佳切入点，人性的光辉与阴暗都可以得到集中展现，可以发掘生命的价值和人性的深度。”5正因为只能在这种极端情况而非日常生活中显现出来，对身处在危机中复杂的人性进行关注和讨论，也就比单纯呈现外在灾难场景更能引人深思。梦二先对震灾所引发的家庭伦理危机进行了呈现。9月27日不该看到的东西一则中，梦二将视角放置在来自两个不同家庭的丈夫身上，展现他们在灾难发生时不同的伦理选择。第一位丈夫在地震发生时，不顾妻子和孩子独自逃生，第二位丈夫本不在东京，在听说这场灾难之后，迅速辗转回家，只盼确认自己妻子的安全。灾难发生后，这两位丈夫面临着相同的两种伦理选择：其一是选择保全自己的性命，不顾家人安危，聂珍钊指出“自然意志同人的本能紧密相连。”4求生正是人的本能反应，这一选择即是对自然意志的屈服；其二是不顾个人安危，在灾难发生时保护妻子和孩子，履行自己在家庭中的职责。第一位丈夫在灾难面前选择了受自然意志的驱使，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幸运的是，他的妻子也在地震中存活，但在灾难平息之后，他受到了妻子的责备，他在灾难时所做出的伦理选择，使得自己丧失了同家庭成员之间的信任，陷入夫妻及亲子不和的危机中去。第二位丈夫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克服了自然意志，选择维护家庭伦理秩序，这种伦理选择体现出了人的道德感及责任感，并向读者展示出灾难中人性光辉的一面。梦二也在结尾温柔寄语“在彼此敞开心扉之后，他们很快就会在日常生活中忘记悲伤。”1梦二之所以书写震灾所引发的伦理危机，并不只是为了呈现出一个丧失人伦、秩序崩坏的末世景象，更多是为了引起人们对当下状况的反思，探讨未来及人性：如果继续保持这种伦理丧失的状态，人们将会迎来比地震更为可怕的末世。三、反思与超越：人与自然和解之展望以上是梦二分别从外在景观和内在伦理两方面对震灾进行的书写，充分反映出读者所看见的场景以及他们在这场灾难中的感情及心理状态。然而，灾难叙事的实质却不只是为了书写苦难，更重要的是促使人们去反思当下的现实状况，寻求解决的方法以实现对灾难的超越。梦二将超越灾难的希望寄托在了“自然”上，通过改善自然生态、促使人与122COMEDYWORLD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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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自然和谐发展的方式避免灾难的再次发生。9月20日被服厂遗迹一则中，梦二在见证了被服厂惨状后，由衷进行了如下思考：“我不知道这片空地以后会作何用途，但我希望建座令人愉快的寺庙，在这片空地及两国周边的河岸一带种植些柳树，至少为死者营造一片没有工厂烟雾的绿色乐土。过去的事情我不知道，但如果像柳桥这样的地方真的有很多柳树，或者要是绿町名副其实有很多绿色，也许我们可以不必遭受这样的灾难。”1“20世纪，新的技术革命的兴起，不仅进一步强化了人的中心地位，而且达到对自然为所欲为的地步。”6梦二正身处在此工业化急速发展之际，此时，人们大量利用煤炭等燃料作为动力，进行重工业生产，大量煤烟及有害物质也随之进入了人们的生活，而梦二在随笔中清晰表露出了对这种“工厂烟雾”的反感，“工厂烟雾”正是人们盲目发展科学技术的一种指代，被服厂已经在震灾和火灾的双重作用下消失殆尽，梦二竭诚地希望，这片土地未来新生之时，能够恢复最初的样貌被绿植覆盖的“绿色乐土”，而不是继续被工业生产的煤炭污染所包围。9月24日待乳山一则中，梦二同样表露了对于工业生产的不喜，因为妙见堂被烧毁，河对岸的工业区便直接暴露在了人们的视线里，梦二认为河对岸的景致会因此被破坏，提出将工业区搬离的意见。梦二对于工业生产的态度虽然偏激，但这也从侧面表露了梦二的观念：他不愿意以自然为代价去获取技术发展。因为“工业化的影响是那样的巨大而又迅速，在相当短的一个年月里使环境恶化。恶化了的环境反过来又对人类的生存和人类文明的发展产生巨大的影响。”6这种工业化的巨大影响使梦二感受到了极强的生存危机，是以，他用地震对人所造成的伤害为引，提醒人们反思过去，改善自然生态，并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灾难结束后人们要如何面对自然。在9月25日的中秋明月中，梦二就灾后人们如何面对自然这一议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在这一则中，梦二描绘了人们在灾难中也不忘中秋习俗，在野外赏月的场景。灾难将房屋损毁，人们不得不在野外生活，也因此，人们得以不带任何功利地去感受自然，这样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景象使得读者在这场巨大的灾难中看到了难得的美好。梦二也借助这一景象传达了自己的思考：“我们生活在大自然中，也体验了受大自然摆布的生活。这场悲剧很有意义，因为它让我们意识到我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已经变得多么缺乏创意和充满矛盾。”1在梦二看来，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及文化使人们的生活变得复杂无趣，而这场灾难使得人们被迫回归了原来那种简单的日本传统的生活方式，即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活方式。梦二认为唯有在这种日式传统的生活方式下，人们才能重新获取创造力，并真正和自然达成和解，从而实现对这场灾难的超越。结语灾难和人类历史同步展开，每每发生都会给人类带来巨大损伤，从而引起人们对于生命与存在的思考，因此灾难也是作家笔下的常见题材。然而，不同的作家，因其所身处时代、自身感受力等多方面的不同，他们对于灾难叙事也有着不同的侧重点及书写维度。关东大地震对梦二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灾难发生不到两周，他便借东京灾难画信同读者进行了交流。对灾难进行书写时，梦二并不只是简单记录灾难事件，而是将视点聚焦在东京极具代表性的公共空间灾后的样貌、个体在这场灾难中的经历及感受，以呈现灾难所造成的外部损伤，随后借助灾难中人性堕落所造成的生存危机向内探索，使读者直面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被隐藏的问题，并从自己的认知视角提出规避灾难发生的方法，以期完成对这场灾难的超越。这三种书写维度将灾难发生的现在、过去及未来一并呈现于读者面前，使读者在直面这场灾难的同时也就此展开思考。人类永远都无法摆脱灾难，在铭记它所带来的创痛时，更要将目光移向未来，思考人类的生存方式，以期实现对灾难的超越而不是永远停滞于灾难之中。参考文献1 日 直井望.摩登梦二：设计二十世纪日本的日常生活 M.罗媛，蔡慧颖，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3.2 美 凯文 林奇.城市意象 M.方益萍，何晓军，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3 法 莫里斯 布朗肖.灾异的书写 M.魏舒，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4 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5 向宝云.灾难文学的审美维度与美学意蕴 J.社会科学研究，2011（02）：13-19.6 章海荣.生态伦理与生态美学 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