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庆邦小说中的煤矿空间：以《断层》《红煤》《女工绘》三部长篇小说为例.pdf

165 论刘庆邦小说中的煤矿空间：以 断层红煤 女工绘 三部长篇小说为例史修永摘要 小说空间既指涉现实世界，是对社会历史空间的模仿和呈现，又能自成一个艺术世界，是具有象征性和表意性的符号世界。刘庆邦的三部煤矿题材小说 断层 红煤 女工绘 在现实与象征的维度上创造出了丰富而生动的煤矿世界，看似是对煤矿历史和现实空间的经验表达和摹写，实则是用艺术编码的表意方式，构建一种独具魅力的审美化空间和艺术体验。断层 红煤 和 女工绘 中的煤矿空间，具有鲜明的行业性、地域性特征，同时蕴含着复杂的区域文化身份，凝聚着中国当代煤矿空间的社会结构、意识形态、情感结构以及话权力形式，它们不是封闭空间，也不是僵死和空洞的容器，它们代表着刘庆邦在不同的时间阶段对煤矿空间场域不同的审美认知，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和时代烙印，是一个充满多种可能性的精神空间，更是一次次地“作为历史重写本”的地理景观。煤矿空间在营造氛围、塑造人物和设置故事冲突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其中有意或无意建构的直观空间形象，以及对这些直观空间的巧妙安排和运用使得小说艺术的特性充分彰显出来，并且小说的空间本身就是小说文本之中的潜在密码或者言外之意，通过对小说空间的拆解和探密，可以加深和拓展对小说空间叙事的理解。关键词 刘庆邦；煤矿小说；空间理论；叙述空间基金项目 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新世纪中国工业题材小说研究”（项目编号：19ZWB004）；中国矿业大学重大项目培育专项“我国城市更新过程中工业记忆场所的保护与活化研究”（项目编号：JRW220011）中图分类号 I207.425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9-105X（2024）02-0165-16doi：10.20089/ki.issn.1009-105x.2024.02.013在中国当代小说发展的过程中，工业题材小说伴随着工业建设的热潮，逐渐成为中国当代文坛一道独特的风景。从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刮起的工业文学创作之风，到 80 年代改革文学思潮引发的“工业文学热”，再到 90 年代新写实主义、现实主义冲击波创作中工人“下岗小说”“底层文学”的兴起，工业小说经历了不同历史时期的创作转向和审美嬗变。回眸整个中国当代工业文学创作，它的每一次转场和演变，都吸引着那些具有“工业情结”“工人情结”“工厂情结”的作家们，对这片独Vol.26 No.02 Mar.2024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66 特领域释放出无限的热爱之情和展开耐人寻味的冷静审视。进入新时期以来，在众多描写和反映工矿企业现实生活的作家中，刘庆邦极具代表性。他一直执着于创作反映当代煤矿工业生活的小说作品，比如 棉纱白生生 走窑汉 断层 神木 哑炮 红煤 黑白男女 女工绘 等等。刘庆邦至今都坚持定期到煤矿体验生活，执着于创作自己熟悉并眷恋的煤矿工业题材小说，创作的诸种作品都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和社会经济文化背景，也揭橥着作家对社会现实、煤矿工人个体生命价值和生存状态不同层面的反映。研究者也大都沿着对刘庆邦小说所反映的社会现实、矿工的生存状态展开批评和阐释，要想跳出这种探究刘庆邦小说的藩篱，需要我们重新认真研读他的小说文本，从中探寻和发掘其小说独特的叙事格调和文化气质。我们都知道，小说是时间的艺术，也是空间的艺术。在小说研究中，被讨论最多的是叙述者、情节、时间等问题。同样，我们从叙事入手，探究刘庆邦小说文本时也面临这样的选择。但是我们发现，在讨论刘庆邦煤矿工业题材小说时，作为空间存在的环境等问题却被视为一个可有可无的部分，正如有的学者在研究小说时所说的那样，“尽管时间和空间都是构成叙事和叙事作品的基本要素，但在传统的叙事学（无论是经典叙事学，还是后经典叙事学）研究中，人们都只对前者倾注了过多的热情，而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后者”。在深入讨论小说文本时，我们应该注意到，20 世纪末以来人文学术界整体上发生的“空间转向”所带给我们的深刻启示：“20世纪 80 年代，西方学术界发生了 空间转向，各个学科不同程度地经历了一场空间范式话语转型，空间问题开始成为文学研究热点，导致了文学研究观念和批评方法的空间化。”空间转向的学术思潮波及文学研究领域，进而拓展了小说研究的学术增长点，极大地推动着小说研究的发展，这也为我们思考和阐释小说文本提供了丰富的视角和方法。刘庆邦小说中的煤矿世界并不是单纯的写作背景，其中蕴含的地理学意蕴和空间话语意图，是我们重新解读和阐发其小说、推进其研究理路的题中之义。刘庆邦创作的煤矿工业题材小说数量非常多，书写煤矿生活的内容十分丰富，横跨的年代也较长。在此选择他的 断层 红煤 女工绘 三部煤矿题材的长篇小说为集中探讨的文本，主要有三点考虑：一是刘庆邦在煤矿工作过近 8 年的时间，对煤矿生活有深入的了解和体验。三部长篇小说分别创作于 1985 年、2005 年和2020 年，向我们呈现了不同的煤矿空间世界，也代表着作家在不同的时间阶段对煤矿空间场域不同的审美认知。进一步说，煤矿作为小说叙述的空间背景，这种空间场景的运用和设置，与乡土小说再现和建构的乡村空间不同，也与以城市工厂生活为题材的小说有很大区别，断层 红煤 女工绘 这三部小说之间以及三部小说龙迪勇：叙事学研究的空间转向，江西社会科学 2006年第 9期，第 61页。杨有庆：空间批评的话语范式现象学、形式论与西方马克思主义，符号与传媒 2011 年第 3 辑，第133页。文学 167 分别对煤矿空间的不同层面的表征，形成了具有可比性的空间样本。相比而言，三部小说能够充分体现刘庆邦在不同创作阶段对煤矿空间的不同理解与把握，同时也从整体上为读者提供了与乡土小说、城市小说、工业题材小说不同的阅读体验和审美感知。二是目前从刘庆邦小说的研究现状来看，主要集中在对小说人物形象、语言和修辞、情节等方面进行形式技巧层面的分析，以及对其小说中的人性、道德等思想方面的解读，从空间的视角进入刘庆邦的煤矿小说世界，不仅可以深入阐释小说如何建构叙述空间，并赋予其特定的社会历史内涵与文化意蕴，而且还可以加深理解空间场景与感觉经验表达、人物形象的生存处境与精神状态等问题。三是对刘庆邦三部长篇小说中的煤矿空间进行分析，试图揭示煤矿空间的设定与人物之间的互动关系，进而阐释其承载的叙事艺术功能和意义。一、煤矿叙述空间：现实世界与象征世界当代文学评论家雷达这样评价刘庆邦的小说：“他的小说是由两大块构成的：一半儿是农村、平原，一半儿是煤窑、竖井。农村的一半，有春夏秋冬的时序，日月星辰的照耀，鼓荡着平原的风，洋溢着农业文化的气息，那里有传统的人伦、亲情、道义和梦想。煤矿的一半儿，是别一种特殊的生存，进入地层深处的人们，被置入幽暗、险恶的环境，那里有死亡和本能需求匮乏的阴影，更有地下火一般的顽强和灼热。”可以看出，农村和煤矿构成了刘庆邦小说的叙事空间。对于读者而言，相较于熟悉的农村空间和城市空间，煤矿空间更显得与众不同，是“别一种特殊的生存”，也正是因为在煤矿空间里的叙述，证明了刘庆邦的作家身份和小说风格的特殊之处，也就是他以切身的体验和贴近煤矿的书写，为读者建构了乡村和城市空间之外的“第三类空间”，即煤矿叙述空间，这是一个亦城亦乡的特殊空间，并以此开拓了中国当代文学的书写空间，带给读者别具一格的审美感受。在刘庆邦的小说中，比如巷道、工作面、矿工家属区等，属于叙述的现实空间，可以理解为叙事学一般意义上的“环境”，是小说叙述的空间场景，也可以称为小说叙述中的空间元素，是小说故事发生的具体场地，它既是物理性的存在，也是精神性的空间，是小说生产出的独具特质的空间形态。同时，刘庆邦在描述写实性的空间之外，还为我们创造了一个个象征性的空间，这也是一种小说的形式空间，是延伸向现实空间之外，是通过语言形式给给读者创设的想象的空间，这类空间极具暗示性和隐喻性，蕴含着丰富的文化意味。本文涉及的刘庆邦小说中的空间都与现实世界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也都具有现实和象征空间的多重性：它既可以再现复杂的现实世界，也能够模仿和呈现社会历史空间，又能自成一个别具一格的艺术世界，是缠绕着象征意味和表意观念的符号世界，以审美的方式观照和诉说时代的变迁和文化的绵延。雷达：季风与地火刘庆邦小说面面观，文学评论 1992年第 6期，第 16页。Vol.26 No.02 Mar.2024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68 对于刘庆邦在小说中呈现出的现实空间与小说文本之间的关系，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此种小说与其外部现实空间的关系，就是指“文学作品不仅仅是简单地反映外面的世界，只注重它如何准确地描写世界是一种误导。这种浅显的做法遗漏了文学景观中最有效用和最有趣味的因素。文学地理学应该被认为是文学和地理的融合，而不是一面单独的透镜或镜子折射或反映的外部世界。同样，文学作品不只是简单地对地理景观进行深情的描写，也提供了认识世界的不同方法，揭示了一个包含地理意义、地理经历和地理知识的广泛领域。将文学评价成 主观的 恰恰遗漏了这个关键问题。文学是社会的产物，事实上，反过来看，它又是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发展过程。它又是一种社会媒体，本世纪人们的意识和信仰创造了这些作品，反之也被它们所影响”。在这里，我们想要强调的是，文学不是举起一面镜子来观照世界，而是给人提供观照世界的方式，同时作为一种文化媒介，它能够映衬和传播出一个特定时代各种社会阶层的价值取向、审美偏好和意识形态。作家借助文学景观的建构，完成想说、能说甚至不可言说的行为，从而构建了一张纷繁复杂的意义之网，其中蕴含着趣味、经验、知识和价值象征意义，作家就是靠着文学文本编织的意义之网，确立了自己观照世界的方式和完成了表达意指的过程。因此，对小说空间的解读可以加深对作者本人、人物形象与其生存环境、文化场景之间关系的理解，同时也可以从文化空间场景挖掘背后其所蕴含的价值观念、精神特质和社会文化心理。具体到刘庆邦的三部长篇小说作品，它们所呈现的的煤矿空间形态，极具鲜明的行业性、地域性特征，同时蕴含着复杂区域文化身份；小说文本中描写和塑造出了中国工业化、现代化进程中典型的煤矿世界的空间景观，其中矿井、巷道、矿区、矿工宿舍、矿务局办公室、矿上澡堂等空间形态中都凝聚着中国当代煤矿空间的社会结构、意识形态、情感结构以及话语权力形式，比如 断层 中的矿长常江、红煤 中的轮换工宋长玉、女工绘 中的女矿工华春堂等形象都生活在煤矿世界之中，也就是生存在煤矿这一地理空间所象征的社会意识、价值信仰和权力的网络之中。因此，对刘庆邦小说中煤矿空间形态的索解，是理解小说人物形象的基础。小说中的空间场景不能仅仅被看作是对现实物理空间的再现或模仿，而是经过小说家艺术思维的转化之后表现现实空间结构的象征世界。即使我们读到的现实主义的小说作品对现实空间的再现都极其真实，我们也应当意识到小说空间是区别于现实空间，具有象征性和符号性特征的艺术审美空间。进一步说，小说空间对社会现实空间的摹写而生成的象征性世界，是对社会现实生活空间的艺术性截取、审美化生产的再处理。巴赫金在论述小说空间场所时提出的四大空间意象是道路、城堡、沙龙、门坎。他解释说，“道路 是那些邂逅的主要场所。在这里相遇的人们可能是在精神道德上被社会等级的空间距离分开的。在这里可能会发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 72页。文学 169 生任何对比，各种命运可能在此相碰和交织”。道路还有丰富的象征隐喻：生活之路、历史的道路等等。在城堡中，视觉形式上积聚了其不同的建构部分、几代和几个世纪的痕迹。“它积淀在该环境中，在武器上，在祖先的肖像上、在姓氏的档案里、在朝代继承的特殊人的关系中，也体现在继承权的转让方面。最后，传说和传奇通过回忆以往发生的事件激活了城堡的一切角落和它的周围。这一切创造了扩展于哥特式小说中的城堡的特殊情节性。”对于沙龙客厅而言，阴谋的开端形成于此，高潮也常常在此进行。最终，特别重要的是，“小说中具有特别意义的对话也产生于此，主人公的思想、激情和性格也在此揭示”。“作为 门坎 的充溢着高度情感价值力度的时空关系，它可以与时间主题相结合，但是，它最本质的补充是生活巨变与危机的这个时空关系。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中，门坎和与之相融的梯子、前厅和走廊的时空关系，而同时使它们延续的街道和广场的时空关系是他小说中的主要活动场景的地点，是危机事件进行、失落、复兴、更新、恍悟和决定人的一生的地点”。很显然，小说的空间意象绝不仅是巴赫金所论说的这四种，但是这样的类型划分给我们思考小说空间提供了一种可能，启示我们阅读小说时要重新发现和考量空间的意义，在对空间的发现和思考的过程中，小说的空间并不是一种单纯的、具体的社会现实，而是小说家对历史文化空间、社会现实空间和情感心理理解之后所生产出的文学意象或典型形象，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说的空间从来都是一种社会文化空间的象征，既能体现出小说家驾驭空间的艺术才华，又能够实现小说家的美学目的。巴赫金在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等小说家作品时得出的独到观点，对分析中国小说作品具有重要的借鉴价值。就中国古典小说作品而言，其观点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作为一种社会文化隐喻，小说空间存在的形态与意义。在探究中国古典小说时，我们习惯上从中国历史的变迁中进入 红楼梦 西游记 三国演义 和水浒传 的世界中，较少关注小说充分利用环境和景观营造的艺术意象空间，而此种文学空间显然不是对现实生活空间的简单再现或模仿，而是对具有多元和丰富复杂的社会文化内涵、包孕着不同社会阶层关系的空间的象征性或者隐喻性的表现。比如 红楼梦 中的荣国府、宁国府、大观园以及大大小小的庭院建筑，如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等空间形态，与曹雪芹所生活的社会现实空间都有一些关联，但关键在于这种对应关联不在于空间的相近性，而是在于特定社会空间中人物特定身份和角色与空间之间的对应关系。进一步说，这些空间形象都以其自身的社会现实属性为依托，经过小说家的符号化和审美化加工处理，形成了能够调动人物行巴赫金：时间的形式与长篇小说中的时空关系：结论，见 吕同六：20 世纪世界小说理论经典（下），北京：华夏出版社，1995年，第 178-179。巴赫金：时间的形式与长篇小说中的时空关系：结论，见吕同六：20世纪世界小说理论经典（下），第181页。巴赫金：时间的形式与长篇小说中的时空关系：结论，见吕同六：20世纪世界小说理论经典（下），第181页。巴赫金：时间的形式与长篇小说中的时空关系：结论，见吕同六：20世纪世界小说理论经典（下），第183页。Vol.26 No.02 Mar.2024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70 为、赋予人物不同身份的小说空间，其中包含着道德秩序、价值取向、审美偏好和理想信念，既对人物的动作、性格、心理形成了规约，也可以受到不同人物之间的性格与文化的差异或者矛盾所带来的挑战。如果小说家能够巧妙地构思和安排空间，就可以使小说产生更具审美厚度和艺术美感的叙事效果。就 红楼梦 而言，曹雪芹将日常生活设置于大观园这一空间中，展示女孩子们吟诗作赋、绘画赏菊、抚琴弈棋的艺术生活，营造了一个高度艺术化的生活空间，既表现了丫鬟和小姐们不同的性格特质，也彰显了她们不同的身份地位，更是充分利用这样的空间，隐喻性地表达了中国士大夫的审美趣味与审美传统。因此，从现实和象征的层面来理解，我们需要突破以往将空间当作一种功能性的存在，要充分认识到小说空间不仅是某一社会或者社会文化空间的形象再现，也是一个具有抽象性和象征性的审美文化符号系统。而对于刘庆邦所刻写和形塑的煤矿空间来说，我们既要认识到小说中呈现的矿区、矿井、巷道、澡堂、工作面、家属区本身所蕴含的社会文化内涵，又要理解作者选取和设置这些空间意象所呈现的表意功能、此类空间与人物角色之间的关系以及与社会文化之间的内在关联等等。刘庆邦在小说创作中或许并没有刻意表现煤矿空间场景和文学地理学意义上的煤矿世界，但是从煤矿工作的切身体验出发，无意识地就会对煤矿空间进行深入的关注和思考，沿着这样的视角进入刘庆邦的小说艺术空间显然具有重要的意义。文学空间既拥有“具体的物质形式，可以被标示、被分析、被解释，同时又是精神的建构，是关于空间及其生活意义表征的观念形态”。刘庆邦对煤矿空间的探索性表达，呈现了作者强烈的空间意识以及对煤矿空间性相关的各种意义的建构，也为读者展现出一个丰富和生动的煤矿世界，进而增加和丰富了读者的阅读体验。二、煤矿空间的社会历史意蕴对于人性艺术的探究，无论是刘庆邦本人，还是诸多研究者在论及其小说时都是格外强调和突出的重要领域，比如刘庆邦在 红煤后记 和 女工绘后记 中就凸显自己的小说“在向人情、人性和人的心灵深处开掘”，展现“人性的丰富和复杂”。但是如果从空间角度整体上把握刘庆邦对煤矿的多元而丰富的书写，我们就可以从承载人物活动的小说空间中发现丰富而复杂的社会历史意蕴，在向人性深入开掘之外发现和探寻到新的文化奥秘。毫无疑问，断层 红煤 和 女工绘 三部长篇小说是刘庆邦思考和探索人性世界的重要文本，凝聚着他对不同社会发展阶段和自己不同创作时期对人性世界的独特拷问，更为值得注意和探究的是，在煤矿空间这个舞台上呈现了当代中国煤矿世界多维权力交织的社会文化网络，小说中的典型空间场景自身所蕴含的社会历史文化信息丰富和绵延着小说的精神内涵和特质。刘庆邦站在不同时间的坐标上，试图用独特的煤矿空间来彰显人性世界陆扬：空间理论和文学空间，外国文学研究 2004年第 4期，第 31页。文学 171 的复杂性和社会历史文化的丰富性，一方面借助煤矿空间便于让人感知生存和人性的真实性，另一方面，赋予煤矿丰富、多元、充满生命力和辩证的内涵，使得小说的空间内涵更加有厚度。具体而言，断层 创作于 1985 年，是一部贴近中国改革现实的小说。以改革者矿长常江为提高生产效率，设想并开建具有先进技术支撑的皮带巷，却遭到保守者百般阻挠为贯穿始终的故事冲突，小说在野狼沟煤矿空间场景中曲折而复杂地展开。野狼沟煤矿既是一个开放的空间，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它与乡村、城市有着紧密的关系，能够引入一些乡村人情和城市开放活跃的思想观念，但是又不同于乡村和城市，这里又因为工业化进程而建立了相对比较完整和独立的权力组织结构、价值秩序和文化构成。小说以建设皮带巷追求技术创新和管理创新来撬动野狼沟煤矿传统的权力结构和秩序，重新区隔和组织野狼沟煤矿井下空间结构。这种书写工业的方式，与局限在“方案之争”和“路线之争”的“车间文学”不同，也与将改革英雄放置在工业改革和工厂生产一线的改革文学不同，刘庆邦更多地是从空间区隔和空间权力的转换逻辑中将煤矿领域的改革空间化，创造了变革意识的空间争夺和空间场域，这是他对当代工业文学具有时代意义的突破和贡献。办公楼是世俗权力的空间，是改革者和保守势力交锋的空间场域，决定着煤矿发展的命运。在小说中，无论是矿务局机关办公楼，还是矿办公楼，常江在推进技术革新方面都遭到上级和同级的质疑与阻挠。如果受制于这种阻挠，作为改革者和开拓者常江会寸步难行，也无法体现改革者的形象特质。当这种自上而下的权力无法实现时，对于常江来说，只能以改革者勇于担当的精神，在井下巷道空间中摆脱束缚，打破不合理的价值和权力秩序。对煤矿世界而言，相对于井上，更加注重井下的实干，井下巷道是矿工生存和生产的舞台，皮带巷的建成必然改变井下的空间结构，改变传统巷道工作效率底、不安全的状况，这也必然优化和提升工人的工作环境。常江以此来冲击传统生产空间造成的外在权威的羁绊，在井下空间的改造中确立改革创新的合法性根基和群众基础，因此，小说中井下空间本身就是一种极为重要的权力，是一种权力的象征，也是与办公楼空间形成对比的权力运行的重要载体，它的争夺、占有和重新塑造遵循着权力的逻辑，同时空间与权力的对话导致空间权力化的趋势越来越突出。作为改革者的常江抓住了保守势力在井下无所作为的软肋，在办公楼建立的组织结构和权力秩序之外，在井下空间依靠实力来削弱反对者的权力和威信。更为重要的是，这种空间结构的重塑在回应历史的创伤和现实的困境：一方面能摆脱长期以来国家工业化落后的历史现状，脱离守旧的思想观念的束缚，渴望建立新的工业化发展的秩序；另一方面巷道空间的改造更贴近普通职工，以不回避、不掩饰的态度，忠实地反映了当时的工业领域的生产技术落后、管理制度陈旧和人才匮乏上的困境，以及刚刚起步的工业改革的迫切性。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权力争夺体现了小说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和鲜明的时代烙印。Vol.26 No.02 Mar.2024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72 井下空间象征着煤矿工业化的价值现状和秩序，虽然表面上只是矿工生产的空间，其实作为一种独特的空间形态，它存在于生活秩序之外，是能够形成矿工之间交流信息、形成舆论的公共空间，同时也是不受办公楼空间和家庭空间束缚的“狂欢化”空间。这种“狂欢化”的井下空间，与同时期孙少山的小说 八百米深处所设置的井下空间相比，自然有不同的意味。如果说 八百米深处 的井下空间是充分呈现矿工心理世界和情感结构的空间，更多的是通过克服井下的艰难困苦来体现个体生命的价值，那么 断层 中的井下空间就是队长李石驹领导的掘进队在矿井下危险的地质条件下，通过幽默、调侃、超脱等方式与矿长常江、技术员乔川消弭了办公楼里的等级秩序，在彼此之间的对话上“有啥说啥”，试图实现话语权力上的平等，在推进工作上“有啥用啥”，以随时进行的灵活方式张扬自我的场景。在常江过于严密和强大的管理措施面前，他们能够不失时机地耍个花招，或者故意曲解和利用管理措施，不但可以以”游击”的方式支持常江对井下空间的重塑，而且能够为工人弟兄争取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利益和权利，缓解工作上的压力。同时，他们与保守派能够以正面冲突的方式，表达对以往工作环境、工作方式和职业伦理秩序的不满，形成矿工舆论上的话语优势，继而使得保守派的权威受到动摇，呈现出一种另类的空间图景和平民趣味。断层 中办公楼空间、井下空间与多次出现的家庭空间共同构成了常江等人的空间场景，这些看似各行其是和日常化的空间由于井下建设皮带巷引发的冲突事件而产生了紧张的联系与激烈的碰撞，因而冲击和动摇了此前的日常工作伦理和权力秩序，诱使改革者与保守派之间权力之争浮现，折射出时代呼唤改革、改革势在必行的双重机遇，以及保守派外在权威和内在心理颓势的双重危机。与 断层 比较而言，刘庆邦在 红煤 中选择和设置的煤矿空间略显复杂些。如果说 断层 中是一个改革开放之初所呈现的煤矿空间风貌，那么 红煤 则是将煤矿空间放在城乡二元对立和人与自然的关系视野中再现另一种煤矿的特殊空间样态。作者将 红煤 放入新时期以来改革开放的历史环境中，一方面呈现我国实行改革开放的政策，城市对农村的索取加剧，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发展不平衡日益突出，工业化进程与城市空间的不断扩张，逐渐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另一方面，反映城市与乡村之间的壁垒被逐渐打破，农民可以到城里务工，施展自己的才华和实现自身的梦想，这对于我国的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有着深远的意义。这些历史信息都蕴藏在小说的空间中，成为小说铺展的历史文化背景。乔集煤矿和红煤厂村是小说主人公农民轮换工宋长玉主要的活动空间，也是故事得以发生与进行的场所。在乔集煤矿，通过宋长玉在澡堂、宿舍、食堂、报社、井下等活动地点与孟东辉、孔令安、唐矿长的女儿唐丽华、唐矿长等人物之间形成的不同关系，特别是宋长玉为了能够转成矿上的正式工，疯狂地追求唐丽华，小说以此呈现的是多重复杂的城市与乡村的二元对立关系，而唐矿长等作为煤矿的管理者，代表着权力、权文学 173 威和城市文明，是宋长玉等人和煤矿各级领导升职接触和渗透到办公楼所要争夺的焦点，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不断面临着城市与乡村的文化冲突、临时工的身份焦虑和认同与价值选择的矛盾。与乔集煤矿相连的空间就是红煤厂村，虽然两个空间在小说中以不同层面交互出现，其所表达的历史信息略有不同。在小说前半部分，红煤厂村是一个煤矿空间之外的“异托邦”式空间，未进入煤矿空间建构的秩序之中，是一个静谧美丽的乡村世界，是城里人和矿工工作之余的旅游休闲场所，但随着宋长玉因事故被乔集矿开除，来到红煤厂村开办煤矿之后，红煤厂村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受宋长玉欲望、利益和报复心理的驱使，红煤厂村的自然生态遭到严重破坏。文化地理学认为，“地方为人们提供了一个系物桩，拴住的是这个地区的人与时间连续体之间共有的经历。随着时间的堆积，空间成了地区，它们有着过去和将来，把人们捆在它的周围。”红煤厂村空间格局的演化是中国许多农村发展的缩影，象征性地勾连着工业文明发展造成的自然生态危机的历史事实，以及在此危机之下人们对生存方式的反思。自然、乡村毁灭的过程在人们心中埋下了回望、复归甚至敬畏自然的种子，同时也为人们在现代化和工业化进程中确认了人与自然应该和谐共生的生态观念。从这个意义上说，整体上 红煤 对煤矿空间的建构是放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来完成的。值得注意的是，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小说中的红煤厂村象征着农耕文明，象征着土地伦理秩序，在与象征着工业文明的煤矿发生联系时，却失去自身的原生态属性，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的关系，成为罪恶和贪欲的发生地与当下生态危机劣迹的集中地。小说中的红煤厂村，象征的自然生态、生态伦理价值观念与价值关系就在红煤厂村已有的乡土世界之内被打破，由此产生了强烈的戏剧效果。红煤 在这一点上的表现与后来书写煤矿空间的作品有很大区别，比如叶炜的 富矿 和亚东 窟野河。这两部作品都关注到了社会转型期的煤矿生产所造成的生态失衡以及煤矿空间的复杂性，前者用带有魔幻和寓言色彩的艺术手法、富有张力的语言来表现人与自然失衡状态下，煤矿地理景观的崩塌和人命运的轮回，给读者带来无穷的想象空间，而后者则用写实的手法，呈现出在人与自然的冲突中人对自然的敬畏，以及对煤矿空间充斥着的道德问题进行拷问。但是与 红煤 相比而言，它们缺乏对城乡关系的深刻而复杂的思考，以及对人与自然之间关系转变过程中煤矿空间富有诗意的表达和人性复杂性的澄明，这也构成了刘庆邦小说不同于其他作家在煤矿空间深处探索所体现出来的闪光点。刘庆邦说：“我不会把自己封闭起来，靠吃老本写作。我每年都回农村老家住几天，也时常到煤矿走一走，看一看。除了发现新的生活，增加新的情感积累，我还要寻找现实与历史的联系，通过现实生活的触发点，激活我的记忆。”对于 女工绘 而言，它就是刘庆邦煤矿生活的自我记忆之作，也是其向煤矿空间深处继续开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 131页。杨建兵：我的创作是诚实的风格刘庆邦访谈录，小说评论 2009年第 3期，第 26页。Vol.26 No.02 Mar.2024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74 掘的力作。小说创作于 2020 年，其故事时间设置在“文革”结束之后的一段时间，讲述一群“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女知青到煤矿工作所发生的故事。显然小说中的煤矿空间是作者记忆中的空间，与 断层 和 红煤 中的煤矿空间不同。断层 是紧贴改革所面临的矛盾和冲突，展现煤矿空间的改革经验，叙写那个时代的一种充满激情的矿山景观和权力冲突的图景；红煤 则是反映在人与自然关系的架构下，代表工业文明的煤矿向乡村空间渗透，而乡村空间又形成了对煤矿空间的对抗和报复，显现着一种生存权力的争斗与对环境正义的渴望；而 女工绘 则是在爱的记忆中再现煤矿日常生活空间中权力的荒诞和失序。“外部空间以及空间的物象，既可能作为触动他回忆神经的因素，又可能直接作为内容而置入内心，从而参与内心的活动。”外部空间及其意象如何触动作家回忆的神经，如何置于作家的内心，成为重要的内心活动的内容，对于刘庆邦而言，就是“爱之所致，情感诚挚，欲罢不能”。整个煤矿世界以及与煤矿息息相关的人与物，因为“只有爱过、动过心，脑子里活跃着女人的原型”，才调动着刘庆邦的内心世界，物理性空间的选择和重组才会因此变得更加有意义。刘庆邦将矿工华春堂等人物形象放在“阶级斗争天天讲”的时代中，但并不是在政治权力争斗的宏大叙事中，而是在日常生活空间中，从微观的层面上呈现国家权力在煤矿空间世界的扭曲与荒诞。小说中，作为“走资派”的女儿，周子敏在宣传队去照集体照事件中遭受到政治话语审查，自己的社会身份被肆意扭曲，处于被孤立与被排斥的境地。在“斗私批修”运动中，王秋云和杨海平在别人的诱导下，说出了自己所遭受到的侵害，成为“失过身的人”、“有那样名声”的人。对于王秋云而言，在大众无情的监控下，其心理遭受到无法想象的伤害，“不管她走到哪里，她身上像贴了被打入另册的标签一样，人们看她的目光，或是鄙视，或是猥亵，都在心理上虐待着她”。诸如此类的情节设置，展现出政治权力侵入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私事之后，造成个人社会身份和地位的变异和被排斥，进而使得本来是维护和确保煤矿日常生活空间正常开展生产的政治权力，陷入滑稽和荒诞的境地。换句话说，当特定年代的公权力在政治主体的诱使下肆意侵入私人领域，必然会使得性别话语失序和混乱。小说中写道：对于反革命案件，专案组感觉比较厌倦和麻木，提不起精神来，而对男女关系的案子却特别感兴趣。他们调查此案，方案设计缜密，成功从受害者唐慧芳入手，取得案件的突破，接着又暗中到女厕所观察嫌疑人褚桂英是否与女人一样，并获得了医院的性别鉴定结果，同时又要求唐慧芳做卧底，证据确凿，人赃俱全。在象征秩序设定的指令面前，唐慧芳和褚桂英无法言说自我，只能被动遭受审查和质询。这种权力的荒诞和失序状态，却能真实地再现一代矿山女工在受到不同程度的压制、诋毁和扭曲时所显示出的青春的顽曹文轩：小说门，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0年版，第 197页。刘庆邦：女工绘后记，作家出版社 2020年版，第 310页。刘庆邦：女工绘后记，第 310页，刘庆邦：女工绘后记，第 141页。文学 175 强、爱情的坚韧和青春的无价。总的来看，断层 红煤 和 女工绘 三部长篇小说都以煤矿为叙事空间，是刘庆邦为我们勾画的一幅幅文学煤矿地理景观，艺术性地表征煤矿空间实践以及对这一空间的不同体验。显然，煤矿空间象征的内涵不同，为我们带来的空间经验和体验各有特色。与 20 世纪 70 年代末兴起的高扬改革旋律的工业文学不同，断层 跳出了单纯的“路线之争”，将视线放在煤矿空间透析改革的权力逻辑，对旧的生产关系和管理制度作出改革，从而孕育出社会发展的强大动力，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反思推进改革发展的权力困境；红煤 中的煤矿空间则蕴含着生态权力，即内在于自然生态系统中，是一种生态平衡的调节和制约机制，小说在叙写人生故事的同时，暗示具体环境与人的互动协同关系以及人活动的生态阈限，这一点超越了同类小说单纯对生态的忧思和对城市文明病反思的书写；女工绘 的煤矿空间在洋溢着爱的记忆中呈现政治权力的荒诞和失序，同时刘庆邦借助文学形式激活了关于煤矿空间的记忆，让埋藏在心灵深处的那段记忆有一个依托和载体，以此确立他自己内心空间的存在价值，进而重新认识自己和曾经生活过的煤矿。刘庆邦的小说就是在这种多元复杂的煤矿权力空间结构中展开的，充分理解到这一点是我们穿透刘庆邦小说的社会现实性和历史性的关键所在。对于刘庆邦而言，煤矿空间并不是封闭空间，也不是僵死和空洞的容器，就像他不愿意将自己的小说概括成“煤矿题材的小说”，“这样说会给人一种行业感，会失去一部分读者”，他更愿意它们是“在深处的小说”。从这个意义上说，煤矿空间是一个充满多种可能性的精神空间，是一个蕴含丰富意义的权力象征空间，也是蕴含着身份和情感的怀旧空间，更是一次次地“作为历史重写本”的地理景观，这正与刘庆邦小说中始终贯穿着的“人情、人性和人的心灵”相契合。三、煤矿空间的表意功能与意义小说中的空间一方面要呈现一定的社会历史文化信息，一方面要依靠自身建立一个自足的表意符号世界。在这样的符号世界中，小说空间的艺术表意功能，既与它所模仿的现实空间的象征意义确立密切的联系，又要确定它在小说整个的符号系统中的相应位置，也就是它与故事中的人物以及其他空间的组合，包括空间如何被社会行为所界定。从这个层面上说，小说中空间的表意功能和意义，较之地点和场景的意义更微妙复杂。如此这般，刘庆邦在 断层 红煤 和 女工绘 中表现的都是煤矿空间，具有相同的表意面相，但是三部长篇小说的整体空间氛围大不相同，带给我们另有一番深意。断层 中的空间氛围相对比较“焦灼”，红煤 中则表现得比较“冒险”，而 女工绘 整体上呈现为“明朗而压抑”的悲情氛围。这些氛围是由小说所形塑的空间与其他的小说构建组合和聚合而形成的，这也是在小说创作中给予作为表意符号的小说空间充分发挥作用的地方。从另外一种意义上理Vol.26 No.02 Mar.2024中国矿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76 解，一旦小说空间与在其中活动的人物形象构成了共时性的组合关系，那么小说空间的书写就可以更好地塑造人物形象，其表意功能就得到深化。无论是一般意义上的空间，还是特殊形式的空间，都是人物活动的具体场所，彰显着人物的身份与处境，表征着人物的精神状态和价值信念，同时在不同的空间中，既可以表征某些人物形象的“共性”，也可以揭示某个人物的“个性或独特性”。断层 中矿长常江的活动空间比较广阔，除了办公室，还有井下、家、家属区、职工家、矿工俱乐部、局机关、矿区周围的农村等，通过不同的活动空间，常江急切了解工人实际的生活生产状况，以此切实解决改革发展中遇到各种问题。其中井下是他活动的重要场所，因为他渴望通过技术革新提高煤炭生产效率，改变矿山形象。但是改革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必然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在这样的活动空间范围内，常江的精神状态自然表现为因加快推进改革受阻而焦灼，“铁饭碗也有局限性，到时候有银饭碗、金饭碗，谁还稀罕铁饭碗？如果我们的矿山对劳动者失去了吸引力，煤炭生产怎样发展？国家怎么建设？这绝不是杞人忧天，的确是我们面临的现实问题，若不是预见性地把这个问题加以解决，到时候就被动了”。而保守派张国亮等人与常江的冲突，也从另外一个层面加深了这种焦灼。在小说中张国亮等人活动范围则限制在办公室、自己家和局机关，相对比较封闭、单一，与常江的活动空间形成鲜明的对比，并且表现出与常江“鱼死网破”的对抗和争斗，同时与常江形成了彼此疏离的关系，他们因害怕在改革的冲击下失去权力和自身的利益表现出另一种焦灼的精神状态。显然，煤矿空间遮蔽了张国亮的视线，导致他辨识不清楚问题的关键，而常江对煤矿有着清醒的认识，如何更好地建设矿山空间影响和支配着他的意识和行为。小说在呈现了人物之间为承认而展开的争斗所造成的整体性焦灼氛围，在人物与其活动的煤矿空间的关系之中得到了艺术性的表达，人物各自的性格特质、精神境界和思想观念也在其中得到很好的表现。红煤 中煤矿空间是一个欲望的空间，其对人性的释放、变异和灵魂的扭曲有着深刻的反思。农民出身的临时工宋长玉渴望转成正式工，不择手段努力向上爬，努力成为煤矿和城市的一部分，获得城市的身份认同。对于宋长玉而言，煤矿空间的存在既是他走出乡村，证明自身价值和实现自己理想的“冒险”空间，见证了自己的奋斗历程，也为后来的人生埋下了仇恨和犯罪的种子。宋长玉试图通过征服矿长的女儿唐丽华来征服煤矿空间，矿长借机将他开除，在他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煤矿也就成为宋长玉以后无法回避的充满征服欲和报复感的内心空间，曾经离开乡土家园，到煤矿打拼，试图在煤矿确立一种给人以归属感和安全感的空间，但是失败之后，宋长玉将红煤厂村的女儿追到手，成为村办煤矿的厂长。于是，宋长玉充分利用他在村办煤矿权力，通过报复的方式回击曾经工作过的煤矿，每每都让自己得到满足。在摆脱以往痛苦和获得报复性满足的过程中，红煤厂村自然生态恶刘庆邦：断层，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年，第 216页。文学 177 化成为宋长玉命运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小说向我们展示煤矿空间本身就孕育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再现煤矿空间变化的过程中，不是将自然、煤矿空间作为核心的表现形式，而是将人物性格的塑造、人物命运的波澜起伏和自然空间、煤矿空间的表现有机结合起来。进一步说，小说一边再现人性的恶化和命运的起伏，是明线，一边是揭示对自然“生态权力”的冒犯造成的自然的恶化，是暗线，一明一暗交织相融，互为因果，由此使得小说蕴含着丰富的人性心理和自然生态意涵。而 女工绘 所表征的煤矿空间，却显现出另一种独特氛围和气象。女工绘 中的主要人物不再像常江那样具有改革先锋和权威人物的性格气质，也不是进城务工的代表、煤矿农民轮换工宋长玉，而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