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句对”概念初探_凌亦巧.pdf

2023年第02期（2023年02月）No.02 2023123作为一类特殊的对仗形式，当句对在现代的诗歌和诗论研究中受到不同程度的关注和探讨，但纵观已有的论文专著，其对当句对的定义各不相同，既有交叉，也有矛盾，而分歧主要集中于以下三点：第一，当句对的使用单位是一句诗还是一联两句诗，如果是一联，那么联内的前后两句是否有对仗要求；第二，一句中相对的是单字还是词或词组，如果是词或词组，那么这一对词或词组的关系是对偶还是一字相重，抑或二者皆可；第三，意义和结构相对而字数不等的二三或四三句式是否属于当句对定义的范畴。本文拟梳理唐代以来诗歌理论中当句对概念的演变脉络，结合创作实际，试阐明不同形式的当句对各自出现、发展和定型的历史过程，为解决现代研究者对于当句对概念的分歧提供参考。一、当句对概念的产生和初步发展唐五代诗格中的当句对唐五代时期是当句对概念产生和发展的初始阶段，各种诗格中记载的当句对仅存举例而无解释，但从所举诗例可知，唐五代时的当句对形式已经从四言发展至五言，使用范围由赋拓展到诗歌领域，创作要求也有所降低，从联内两句对仗工整到不工亦可。唐五代诗格中，当句对最早见于中唐时期僧皎然诗议：“诗有八种对：三曰当句。”1211并举“薰歇烬灭，光沉响绝”为例，“薰歇”与“烬灭”同为主谓结构的词组，词性相对，平仄亦相对，故可一句中自成对偶，“光沉”与“响绝”同理，同时“薰歇烬灭”与“光沉响绝”两句又互成对偶。类似的例子还有枚乘七发“列坐纵酒，荡乐娱心”、司马相如子虚赋“雷动飙至，星流霆击”等。日僧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东卷列“二十九种对”，皎然诗议“八种对”皆在其中，亦以“薰歇烬灭，光沉响绝”作为例句。由此可见，最早的当句对格式为ABAB，其特点是四言两句，句中自对的同时两句互对。唐代诗格中的双拟对与互成对两种对仗范式，与当句对性质相近，而主要用于诗歌。此两种对与当句对各有异同，且在发展过程中渐有互相融合的趋势。双拟对最早见于初唐上官仪笔札华梁：“双拟对者，一句之中所论，假令第一字是秋，第三字亦是秋，二秋拟第二字，下句亦然。如此之类，名为双拟对。诗曰：夏暑夏不衰，秋阴秋未归。炎至炎难却，凉消凉易追。又曰：议月眉欺月，论花颊胜花。”159皎然诗议亦有双拟对，举例为“可闻不可见，能重复能轻。”可见，双拟对是五言诗一联每句均有一字不相邻地重复两次以突出形容的对仗形式，格式有AOAOO、OAOOA、AOOAO三种。互成对与当句对的结构更为接近，区别仅在于互成对是两个单字于句内相对，当句对则是双音节词互对。初唐佚名文笔式：“互成对者，天与地对；日与月对；麟与凤对；金与银对；台与殿对；楼与榭对。两字若上下句安，名的名对；若两字一处用之，是名互成对，言互相成也。诗曰：天地心间静，日月眼中明。麟凤千年贵，金银一代荣。”175诗议：“互成对。诗曰：岁时伤道路，亲友在东西。”可知互成对是五言诗一联每句均有至少一对互成对偶的单字连用的对仗形式，格式可记作AAOOO、AAOBB。此三种对的具体特征对比，如表1所示：表1 双拟对、互成对、当句对特征对比双拟对互成对当句对单字+-词或词组-+重复+-对偶-+相邻-+不相邻+-五代僧景淳诗评首次将当句对的概念引入五言诗，从所举“船中江上景，晚泊早行时”“无人来问我，白日又黄昏”两例来看，此处的当句对应指五言诗一联每句各存在一对构成对偶的词或词组，这一对词或词组既可相收稿日期：2022-12-18作者简介：凌亦巧(1997)，女，江苏南通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黑河学院学报JOURNAL OF HEIHE UNIVERSITYdoi：10.3969/j.issn.1674-9499.2023.02.035“当句对”概念初探凌亦巧(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00)摘 要：当句对的概念经历了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随着诗歌技巧不断成熟，创作实践不断丰富，当句对的名称逐渐固定，其概念愈加宽泛，形式愈加多样。古代诗论的主流观点认为，当句对指对仗的一联中每句均存在至少一对互成对偶的词或词组，以源于辞赋，包含ABAB式对句的格式为正体。关键词：当句对；对仗技巧；诗格；诗论中图分类号：I207.2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499(2023)02-0123-042023年第02期（2023年02月）No.02 2023124语言研究邻，也可不邻，首次将源于赋中的ABAB固定句式加以变形，以适应诗歌创作的表现形式，格式可记作ABABO、ABOAB，且该联内两句的对仗不须甚工，较之唐代当句对的定义更为宽松。同时，唐代诗格中所谓的互成对在诗评中改称当字对，与当句对之间的联系更为密切，举例为“大匠运斧刀，抡材无短长”，格式记作OOOAA。与实际创作相比，唐五代时期对于当句对概念的理论定义具有较强的滞后性。诗议和文镜秘府论所举的例证出自南朝文学家鲍照芜城赋，且引语称“赋曰”，不似“邻近对”“偏对”“假对”等称“诗曰”，虽然初盛唐时七言诗中已经出现包含ABAB格式、基本符合当句对要求的诗歌对句，如“残红艳粉映帘中，戏蝶流莺聚窗外”(上官仪八咏应制二首其一)、“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悠悠”(杜甫涪城县香积寺官阁)等，但皎然仍将当句对视为辞赋而非诗歌创作的对仗技巧。赋作为文学体裁的成熟，在历史上远早于五七言诗，自汉代始，赋便具备了讲求铺排、对仗、音律、词藻的创作传统，因而当句对这一较为复杂而高级的对仗形式，首先出现在赋体的创作中也就不足为奇了。诗评中所定义的ABOAB式当句对，早在南朝齐永明年间就有诗例，如“玉露沾翠叶，金凤鸣素枝”(谢朓泛水曲)、“南条交北叶，新笋杂故枝”(谢朓咏竹诗)等，这亦可看作“永明体”诗歌追求音律、对偶、词藻的一大表征。但无论是南朝齐五言诗的当句对，还是初盛唐七言诗中的当句对，在当时都没有形成一定的创作理论和创作风尚，多数情况下，是诗人基于个体对诗歌的对称美和音律美的直观感性认识，创作出一联又一联运用了当句对手法的妙对。二、当句对概念的扩展与创新宋元诗论中的当句对宋元两代关于当句对的论述相当丰富，研究范围主要限于诗歌，不再特别关注汉魏六朝赋中的当句对。这一时期当句对定义的外延更广，形式也更加多样，五、七言均有，句中自对的可以是单字、互成对偶的词组或一字重复的词组，当句对的几种基本变体形式均得到初步确立。宋代诗论中最早提及当句对的是宋真宗时期江休复嘉祐杂志(江邻几杂志)卷下，其记载与稍后的赵令畴侯鲭录卷三“古人律诗当句对者两句更不须对”条完全相同：“古人作律诗，有当句对者二句更不须对，如陆龟蒙诗云但说漱流拜枕石，不辞蝉腹与龟肠是也。”2首次指出七言律诗中亦有当句对，是诗评中ABOAB形式的扩展，格式为OOABOAB，使用单位是一联，句中自成对偶的是不相邻的词组，第一次明确提出含当句对的一联中上下两句不须对仗。僧惠洪天厨禁脔卷上“就句对法”条称当句对为就句对，同时引五言、七言诗为例：“往往语复默，微微雨洒松。又水边林下何时去，薄宦虚名欺得人。”并加以阐释：“往往不可对微微，去字不可对人字，乃就诗一句以作对，以语对默，以雨对松，以水边对林下，以薄宦对虚名也。”3同样以一联为单位，但句中自对的既有单字也有词组。五言中的当句对可记作OOAOA，句中相对的单字不相邻，可视为“互成对”“当字对”格式的变体，七言中的当句对作ABABOOO，是最初ABAB式对句的扩展，再次提出五七言诗当句对的要求只需“就诗一句以作对”，无须联内两句成对。姚宽在西溪丛语卷上首次关注到了李商隐七律当句有对对当句对的综合性使用，从初唐开始，七言诗中已经出现可以称作当句对的诗句，到盛唐杜甫那里，当句对得以在七言律诗中较为大量的使用，而要一直到晚唐的李商隐，这种七言诗中句内自成对偶的特殊对仗手法，才得到了“当句有对”的专用称呼。不过，关于当句有对中哪些诗句称得上真正的当句对，至今学界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西溪丛语引了诗歌的前两联：“密迩平阳接上兰，秦楼鸳瓦汉宫盘。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而下文又引陆龟蒙诗“但说漱流并枕石，不辞蝉腹与龟肠”作为“当句对而两句不对者”4的例证，综合来看，姚宽所定义的当句对应包含两种情况：一是以李商隐当句有对颔联为典型的“当句对而两句亦对者”，二则是以陆龟蒙诗为例的“当句对而两句不对者”。且句中自对的是词或词组，既可严格对仗(“漱流”与“枕石”、“蝉腹”与“龟肠”)，也可重复一字(“池光”与“花光”、“日气”与“露气”)。这就排除了既两句不对也无句中自对的词或词组的当句有对首联。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四杜少陵九引蔡宽夫诗话二二“律诗体格”条，首次将当句对置于唐代律诗变体的发展阶段进行观照，单引当句有对颈联“但觉游蜂饶舞蝶，岂知孤凤忆雏鸾”一句作为李商隐创作当句对的例证，但未否定其他诗句同样使用了当句对。洪迈容斋续笔卷三“诗文当句对”条是现代当句对研究中所引最多的条目之一，不仅对当句对作出了初步定义：“唐人诗文，或于一句中自成对偶，谓之当句对。”5还大致梳理了当句对在实际创作中的起源和发展：源于楚辞“蕙烝兰藉”“桂酒椒浆”“桂櫂兰枻”“斵冰积雪”等的ABAB式，原文为“蕙肴烝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九歌东皇太一)、“桂櫂兮兰枻，斵冰兮积雪”(云中君)，把当句对的源头由汉魏六朝的赋前推至先秦的楚辞；在唐代，当句对大量见于王勃滕王阁序和于公异破朱泚露布，以及杜甫和李商隐的诗中。洪迈对当句对在诗歌中的用例列举甚多，大致可区分出三种不同形式：其一，五、七言诗的一联两句中均有至少一对单字自成对偶，亦即互成对(当字对)及其变体，如“犬羊曾烂漫，宫阙尚萧条”“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门巷荆棘底，君臣豺虎边”“干戈况复尘随眼，鬓发还应雪满头”“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骨肉书题安绝徼，蕙兰蹊径失佳期”，基本格式仍为AAOOO、OOOAA、AABBO，出现在七言诗中的有AAOOOOO、OOAAOOO和AABBOOO三种；其二，即ABAB式在七言诗中的运用和变形，有ABABOOO、OOABABO、OOABOAB三种格式，举例如“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悠悠”“迎忧急鼓疏钟断，分隔休灯灭烛时”“但觉游蜂饶舞蝶，岂知孤凤忆离鸾”，从诗例来看，上下句不2023年第02期（2023年02月）No.02 2023125语言研究要求严格对仗；其三，七言诗对仗的一联中每句均存在一对语法结构相同且有一字重复的词或词组，如“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格式记作ABOOABO。容斋续笔引李商隐当句有对全诗，但未加解释，就所举诗例而言，似仅将颔联、颈联列入当句对的范畴。稍后的严羽沧浪诗话诗体云：“有就句对。又曰当句有对，如少陵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悠悠，李嘉祐孤云独鸟川光暮，万里千山海气秋是也。前辈于文亦多此体，如王勃龙光射牛斗之墟，徐孺下陈蕃之榻，乃就句对也。”6严羽为当句对下的定义在众说中最为狭窄和严苛，在诗歌中仅指ABABOOO一种格式，同时要求两句对仗。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二全引此说。元代诗论中的当句对基本是对前代观点的补充。最重要的是范梈木天禁语“当对”条：“白狐跳梁黄狐立妇女行泣夫走藏。”7所引都是杜甫的诗句，前者出于同谷七歌，后者来自大麦行。虽然仅有诗例而无解释，但范梈创新性提出了当句对的一种全新形式。前一句是ABOOABO的旧式，而“妇女行泣夫走藏”一句，前四字与后三字在意义和结构上均形成对仗，只是字数不等，“妇女行泣”和“夫走藏”都是主谓短语，语法结构相同，意义相近，虽字数不等，亦可称相对。木天禁语定义的当句对，其特殊之处还在于使用单位仅是一句诗，无须一联，更谈不上两句对仗，同谷七歌和大麦行都是歌行体，这使得当句对定义包含的范畴更广、实际创作的难度更低。今人王力的汉语诗律学也继承了这一观点。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卷三引杜甫诗句以证当句对，五言有“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献纳开东观，君王问长卿”“风物悲游子，登临忆侍郎”“不知云雨散，虚费短长吟”“洒落君臣契，飞腾战伐新”，为AAOOO、OOAAO格式，七言如“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为ABOOABO、OOAAOOO格式。其定义的当句对未出容斋续笔的形式范围，但补充了一些诗例，并明确指出杜甫诗中存在多种体裁、多种形式的当句对，肯定了杜甫在当句对创作实践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三、当句对概念的沿用与变化明清至近代诗论中的当句对明清至近代的诗论一般将当句对限定在七言律诗的范围内加以探讨，把文赋和五言诗都排除在研究范围之外。明清诗论关于当句对的记载大多继承或引用前代，无甚创新。明代杨慎升庵诗话卷七“律诗当句对”条引王维诗“门外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和严维诗“木奴花映桐庐县，青雀舟随白鹭涛”以证当句对，格式为ABOOOAB、ABOOABO，使用单位为一联，上下句对仗，每一句内均有一对词组自成对偶，是最典型也最常见的当句对形式。其余如姜一葵尧山堂偶隽和佚名古今事通所论全同洪迈容斋续笔，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四全同沧浪诗话诗体，清代梁章钜楹联丛话全编巧对续录卷上又全引唐音癸签，对当句对概念和形式发展的意义都不大。民国时期的诗论在论述当句对时不仅有诗例，也有具体的解释。丁仪诗学渊源卷六“历代诗体就句对”条云：“杜少陵诗：小院回廊春寂寂，浴凫飞鹭晚幽幽。盖以小院对回廊，浴凫对飞鹭，就本句自为对也。”8举例和要求都与严羽沧浪诗话相同。刘衍文雕虫诗话卷三强调了当句对在律诗写作中的重要作用：“能掩其浅露，化为神奇者，巧妙之对仗，是救其失之良法也。若施之于律诗，其效尤显。倘对句难求，设能在一句中求其自对，斯亦可矣。”9正式对当句对的作用加以理论层面的探究，并举雍陶过南邻花园“莫感频过有酒家，多情长是惜春花。东风堪赏还堪恨，才见开花又落花”为例，以一联为单位，“堪赏”与“堪恨”自对，“开花”与“落花”自对，格式为OOABOAB和OOABOAB。同时又引李白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表明其定义的当句对也可以一句为单位，格式为ABOOABO。钱钟书谈艺录将“当句有对”的范畴缩小为容斋续笔所列举的三种形式之一，即七言诗一联两句每句均存在一字重复的词或词组自对，“此体创于少陵，而名定于义山”10，把七言诗当句对的首创归于杜甫，定名归于李商隐，从理论上确立了李商隐当句有对在当句对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诗例有“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池光不定花光乱，日气初涵露气干”“莫忧世事兼身事，且著人间比梦间”，且全引白居易寄韬光禅师：“今日心情如往日，秋风气味似春风。东涧水流西涧水，南山云起北山云。前台花发后台见，上界钟声下界闻。”除了容斋续笔已有的ABOOABO格式外，又增OOABOAB、OOABOAB、ABOOOAB、ABCOABC四种变体。这一形式由于钱钟书及谈艺录的深远影响而被学界广泛接受，几成正体。宋元明清至近代的诗论中，所举当句对的诗例仍多是唐代诗歌，陆龟蒙、杜甫、李商隐、李嘉祐、王维、严维、雍陶、白居易俱是唐代诗人，除了钱钟书谈艺录论及黄庭坚自巴陵入通城呈道纯一诗中“野水自添田水满，晴鸠却唤雨鸠归”之句，其余评家对宋代及以后诗歌中当句对的实际使用几乎完全没有关注，这大概是因为元明两代的诗人远祧唐诗，故对唐人的诗歌技巧特别在意，对于宋诗则不甚关心，而清人多尚宋诗，专注于议论、才学，对适于状物、写景和抒情的当句对亦鲜有创作与理论上的探讨。此外，所有论者都将当句对视为辞赋和诗歌特有的对仗技巧，当句对在词曲等其他文体中的运用则完全不见论述，或许是因为词曲以句式错落为美，不追求诗歌式的整齐匀称，本就不重视对仗的缘故。但词中确实存在与钱钟书谈艺录之当句对相似的修辞手法，如苏轼望江南：“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阳关曲：“此生2023年第02期（2023年02月）No.02 2023126语言研究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不仅句内有一字相重的词语自对，上下两句亦构成对仗，贾琪论苏轼诗词对杜诗的接受与融通(2017)便以此为苏词中的当句对。但这种两句对仗的情况在词中并不多见，更常见的是“一斛明珠换绿珠”“三分春色一分愁”“不是花红是玉红”“迎客西来送客行”等仅有一句自对的形式，在修辞格中习惯上称作“同字”，即一句内出现两个相同的字词，并不要求两句对仗，类似的还有“道是无晴却有晴”“”半作障泥半作帆“花自飘零水自流”“不见居人只见城”“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等等。可以说，“同字”修辞格包含了句内一字相重的当句对形式，但与句内词或词组互成对偶的当句对相比，“同字”更侧重于依靠音节的复沓营造出“水晶如意玉连环”的效果，而当句对则以大对偶套小对偶为特征，以词法与句法嵌套、重复和并置的错综排列给予读者美感。四、结语唐代至近代诗格、诗论对于当句对概念和形式的认识同样存在不少分歧，多数认为当句对的使用单位应是一联两句，而在是否要求对仗的问题上，仅嘉祐杂志侯鲭录和西溪丛语明确提出存在当句对的一联无须上下句对仗，其余诗格、诗论中两句对仗和不对仗的诗例均有。就自对形式而言，多数观点认为句中相对的应是词或词组，西溪丛语木天禁语雕虫诗话和谈艺录要求自对的词和词组一字重复，容斋续笔和庶斋老学丛谈认为两种形式皆可，其余评家则要求句内自对的词和词组是对偶关系。仅范梈木天禁语将意义和结构相对而字数不等的二三或四三句式归入当句对。总之，古代诗歌理论的主流观点认为，当句对的概念指的是对仗的一联中每句均存在至少一对互成对偶的词或词组。纵观当句对的发展历史，其概念定义经历了一个外延逐步扩大的过程，随着五、七言诗相继发展成熟，当句对创作和研究的重心由赋转移到五言诗，再转到七言诗，影响至今天，学者们对于当句对的研究仍然集中在七言诗，尤其是七言律诗上。当句对这一特殊的对仗手法，在辞赋中创用的ABAB式对句的基础上，发展出五言的ABABO、ABOAB，七言的ABABOOO、ABOOABO、ABOOOAB、OOABABO、OOABOAB。此外还吸收融合了互成对(当字对)的格式：OOAOA、AAOOO、OOOAA、AAOOOOO、OOAAOOO。直到宋代姚宽的西溪丛语始提出将ABOOABO纳入当句对，洪迈容斋续笔接受和继承了这一形式，谈艺录又增OOABOAB、OOABOAB、ABOOOAB、ABCOABC四种变体，由于洪迈和钱钟书的巨大影响力，后起的变体迅速取得了与原有形式相当的重要地位，此后这两种形式的当句对得以并行，不同的研究者根据研究对象的性质和特点各有其选择。由于诗歌创作实践的蓬勃发展，不同形式的当句对纷纷出现，同时融合了互成对(当字对)的形式特征，其概念的界定也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狭义如沧浪诗话要求一联两句对仗、词或词组对仗，或钱钟书谈艺录要求一联两句对仗，词或词组一字相重；广义如容斋续笔不论联内是对仗还是不对仗、自对的是单字还是词或词组、方式是对偶还是一字相重均可。此三种最常见引的论断，对当句对的定义均有所差别，故在引述时需稍作辨析。参考文献：1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2宋赵令畴,撰.侯鲭录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2:81.3张伯伟.稀见本宋人诗话四种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119.4宋姚宽,撰.西溪丛语M.袁向彤,点校.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2018:33.5宋洪迈,撰.容斋随笔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5:250.6宋严羽.沧浪诗话校释M.郭绍虞,校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74.7清何文焕,丁福保.历代诗话统编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484.8张寅彭.民国诗话丛编(第三册)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13.9张寅彭.民国诗话丛编(第六册)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2:555.10钱钟书.谈艺录M.上海:三联书店,2001:19.A Probe into the Concept of“Intrasentential Antithesis”Ling Yiqiao(School of Literature,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 710100,China)Abstract:The concept of intrasentential antithesis has undergone a process of development and changes.With the continuous maturation of poetic skills and richness of creative practices,the concept of intrasentential antithesis get gradually fixed with broader concepts and more diverse forms.According to the mainstream view of ancient poetics,intrasentential antithesis refer to at least a pair of words or phrases which are dual to each other in a couplet of antithesis of each sentence,so as to be derived from Ci Fu,and the form containing ABA B couplet is the formal form.Key words:intrasentential antithesis;antithesis skills;poetic pattern;poetics责任编辑：李慧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