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的词汇化、语法化及相关问题_娄炜娜.pdf

第 41 卷第 1 期2023 年 2 月常 州 工 学 院 学 报(社科版)Journal of Chang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Social Science Edition)Vol 41No 1Feb 2023doi:10 3969/j issn 1673 0887 2023 01 017收稿日期:2022-09-12作者简介:娄炜娜(1998)，女，浙江绍兴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黄光毅(1997)，男，四川广安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现代汉语语法。“一早”的词汇化、语法化及相关问题娄炜娜，黄光毅(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1)摘要:现代汉语的“一早”可以用作短语表示“一个早上”，用作时间名词表示“清晨”，用作时间副词表示“老早”。文章主要探讨“一早”的词汇化和语法化。表示“清晨”的时间名词“一早”并不是由表示“一个早上”的数名短语“一早”词汇化而来的，而是在双音化趋势的影响下，“一 X”构式的类推下形成的，最早见于元代，常用于明清时期。大概在民国时期，时间名词“一早”语法化为时间副词“一早”，后者表示“事情的发生距离现在已有一段时间”。在语法化过程中，提高交际效率是动因，经常充当状语是条件，隐喻是机制。关键词:“一早”;词汇化;语法化中图分类号:H134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673 0887(2023)01 0100 05汉语有很多“一 X”式双音词，如“一直”“一向”“一概”“一律”“一旦”等，目前已有不少关于这类词语的词汇化、语法化的研究。任学良认为“一同”“一味”“一连”“一概”“一共”“一并”“一齐”“一直”等词的“一”都有修饰后面词素的作用，表示“共同”“整个”等意义1。谭翠、郑贤章根据“一概”“一律”的历时分布和演变阶段，指出副词“一概”和“一律”都源于名词性偏正短语，都经历了由短语凝固成实词再虚化为副词的过程2。刘红妮以“一概”为例，认为“一+N”相比数词参与构成的其他定中形式更易发生词汇化和语法化3 86 89。陈昌来强调，因为“一”的语义和功能的多样性，不同“一 X”式双音词的形成和发展路径各不相同4 23。谈倩从功能视角研究了“一天”的词汇化及其动因，指出数词“一”的语法化和“天”词义的演变是词组“一天”词汇化的关键因素5 75 80。杨辉探讨了汉语“一+N 单”构式的构造与词汇化等问题6 35 39。“一早”也是“一 X”式的双音词。王力在论及数字“一”的多功能性时提到了“一”可以表示“完全”或者“极度”，所举例证就有“一早”，义为“极度的早”7 251，但他并未对此作过多的探讨。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把“一早”归为名词，释为“清晨”，如“他今天一早就去工地了”8 1540。汉语大词典 有更加全面的解释:一大早，清晨;指一个早上的时间;老早(方言)9 28。“一早”的成词和上述各项意义的词性归属及其关系值得关注，因此文章拟探讨“一早”的词汇化和语法化，并进一步分析“早”与“晚”的不平衡性。文章语料主要来自 CCL 语料库和瀚堂近代报刊数据库。一、时间名词“一早”的词汇化根据刘红妮的总结，词汇化可以分为共时与历时两个层面，就这两个层面学者们有不同看法10 54。就历时词汇化而言，汉语学界比较通行的定义是“短语等非词单位逐渐凝固或变得紧凑而形成单词的过程”11 35。上文提到，有些“一 X”式双音词是由(偏正)短语词汇化而来的，如“一概”“一律”“一天”，而陈昌来强调不同“一 X”双音词的形成和发展路径各不相同4 23。因此我们需要先考察时间名词“一早”的词汇化路径。第 1 期娄炜娜，黄光毅:“一早”的词汇化、语法化及相关问题(一)词汇化路径根据 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早”作为名词可以表示“早晨”8 1634。汉语大词典 对“一早”的解释之一为“一个早上的时间”9 28，如“张大娘忙了一早”。此时的“一早”可理解为“一(个)早上”“一(个)早晨”，即数词“一”和时间词“早”组成的短语。从形式上看，由数词“一”和单音节时间义成分构成的时间词还有“一天”。谈倩认为时间词“一天”是由数词“一”和时量词“天”组成的短语词汇化而成的5 78。那么，时间名词“一早”是否也和时间词“一天”一样，是由短语词汇化而来的呢?CCL 语料库显示，“一早”表示“清晨”早于表示“一个早晨”。“一早”表示“清晨”最早见于元代，但此时用例不多。例如:(1)这么我们明日一早好放心的去了。(元佚名 老乞大新释)到了清代，“一早”表示“清晨”的频率增加，“一早”前面往往会有表示具体某一天的时间词语，如“次日”“明日”“后日”等，表示某一日的清晨。例如:(2)次日一早起来，又命人各处擒拿，不许将刺客逃走去了。(清唐芸洲 七剑十三侠)(3)我恐怕明日一早要到关上去，有几天不得进城，不能回拜他，所以他走了。(清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4)他们看奴才这个样儿，说给奴才作两件衣裳好上路，打着后日一早起身。(清文康儿女英雄传)“一早”表示“一个早上”则见于清代，但用例不多。例如:(5)姑娘道:“难为你这等想得到。只是归着屋子，可算你误了;不信，你看我一个人儿，一早的工夫，都归着完了。”(清文康 侠女奇缘)值得注意的是，明清时期，表示“一个早上”多用“一早起”或“一早晨”。如:(6)夫人知道了，恐怕自身有甚山高水低，所以悲哭了一早起了。(明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7)把荷叶来包了，整弄了一早晨，却得饭罢时候。(明施耐庵 水浒全传)可以看出，有别于“一天”先出现数名短语而后词汇化，“一早”用作时间名词表示“清晨”在先，表示“一个早上”在后。换言之，时间名词“一早”由数名短语“一早”词汇化而来的可能性比较小。这与杨辉所指出的，时间名词“一早”内部为非数量结构是一致的6 36。从 CCL 语料库来看，“一早”用作时间名词表示“清晨”似乎没有明显的铺垫过程，而具一种“横空出世”之感。因此，时间名词“一早”的形成应该有其他途径。上文提到，短语等非词单位逐渐凝固或变得紧凑而形成单词属于历时层面的词汇化。而刘红妮在论及词汇化中引起争议的现象时提到了构词法的归属问题。具体来说，构词法(包括复合、派生、类转、截搭、缩略词、借译词、新造词等)一般被认为是共时现象，但它导致词库总量增加，所以也有一定的历时维度。因为构词法创造新词，所以有些学者认为它是词汇化10 55。时间名词“一早”的形成也需要考虑构词法的可能性。刘红妮认为“一+N”相比数词参与构成的其他定中形式更易发生词汇化和语法化3 88;杨辉概括了“一+N 单”构式的内部结构类型，注意到“一+N 单”是一个 半 封 闭 的 汉 语 构 式，具 有 一 定 的 能 产性 6 35 39。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我们认为时间名词“一早”是在汉语词汇双音化的驱动下和“一+N单”构式的类推作用下形成的。(二)词汇化的动因与机制“汉语词汇从以单音词为主过渡到以双音词为主，这是汉语内部的一个发展趋势。双音化是汉语词汇发展的一个重要特点，这也成为学界的共识。”11 7 8双音化趋势体现在表示“早晨(清晨)”的词语上就是，既有单音词的“早”，又有双音词的“早上”“早晨”“清晨”“清早”等。表示“清晨”的时间名词“一早”也是在双音节趋势的动因下形成的。杨辉认为“一+N 单”作为一个半封闭的汉语构式具有一定的能产性6 35 39，如“一概”“一旦”“一向”“一律”等。因此，与“早上”“早晨”“清晨”“清早”等双音词不同，时间名词“一早”的具体形成机制与“一+N 单”构式的类推有关。不过需要注意的是，“早”用作时间名词表示“早上”，“一早”用作时间名词则表示“清早”，后101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23 年者表示的时间明显比前者更早。例如:(8)瑜曰:“吾亦欲降久矣。公等请回。明早见主公，自有定议。”(明罗贯中 三国演义)(9)侯化泰说:“我们明日一早就回大清营，绝不在你这庙中久住。”(清贪梦道人康熙侠义传)因此，时间名词“一早”虽然是在“一+N 单”构式的类推作用下形成的，但“一”对其词义的表达也有一定作用。具体来说，“一”在一定程度上与其本义“最小的正整数”有一定联系，即含有初始义;“一”的参与使得“一早”表示的时间提前了。二、时间副词“一早”的语法化汉语大词典 对“一早”的解释还有“老早”，并标明用于方言9 28。“老早”之义具体而言表示“事情的发生距离现在已有一段时间”，可以看作时间副词。瀚堂近代报刊数据库显示，时间副词“一早”在民国时期已经出现。例如:(10)那事他们一早就疑心了，主人。我以为他们就要知道呢。这样我们破灭了。(晨报副刊(19211925)时间副词“一早”也不仅仅用于方言。例如:(11)其实，蜜糖一早就想问志刚，为何半个月不找仙儿。(岑凯伦 蜜糖儿)(12)当晚众人一早投客店歇宿，大队人众分别在庙宇祠堂等处借宿。(金庸 倚天屠龙记)上述例子的“一早”不是表示“清晨”的时间名词，而是表示“老早”的时间副词。从句法功能看，时间名词“一早”和时间副词“一早”都可以充当状语，但前者还可以充当定语，而后者却不能。例如:(13)他们本是搭一早的航班从北京飞广州，偏偏飞机晚点，拖到下午三点才进办公室。(李可 杜拉拉升职记)另外，从适用的时间分布看，时间名词“一早”既可以用于过去(昨天一早)，也可以用于未来(明天一早)，而时间副词“一早”一般用于在先的、已然的情况。时间副词“一早”是由时间名词“一早”语法化而来的。刘坚等人指出导致汉语词汇语法化的诱因包括句法位置的改变、词义变化、语境影响以及重新分析12。吴福祥认为这 4 个诱发因素并非语法化的动因，其中句法位置的改变与词义变化当是语法化的条件。他把语法化的基本机制分为隐喻、转喻、类推、重新分析和语法复制，把语法化的动因分为效率性动因、创新性动因、互动性动因与接触性动因13 10。我们据此从条件、动因、机制来分析时间副词“一早”的语法化。(一)动因:提高交际效率据吴福祥介绍，Heine 指出:“语法化的主要动因是为了成功交流信息。因此，人类会使用那些本指具体的、易于理解和清晰描述的意义的语言形式，来表达不太具体、不易理解和描述不太清楚的意义内容。如此词汇成分或语法化程度较低的语言形式被用来表达语法化程度较高的功能。语法化即由指称具体意义的语言成分在特定语境中用来编码语法意义。”13 9说话人为了提高交际效率，需要使用一些具体明确的概念来表示抽象模糊的概念。时间名词“一早”表示清晨是具体可感、易于理解的。清晨是白天最早的时候，自然带有极早的意思。使用具体可感的时间名词“一早”有利于建立双方都能理解的时间模式，从而提高交际效率。(二)条件:经常充当状语解惠全指出，当某个实词经常出现在某个适合于表示特定语法关系的句法位置上时会引起语义变化，进而虚化成专门表示这种语法关系或语法功能的虚词;状语和补语位置上的实词最容易发生语法化，因为这两个位置经常出现表示时间、范围、程度、工具、对象、原因、方式的词语14。张谊生指出充当状语是实词演化为副词的重要途径15。时间名词“一早”主要充当状语和定语，且前者的频率更高。状语位置是副词的典型句法位置，随着时间名词“一早”频繁用于状语位置，它本身的词义进一步虚化，状语位置趋于固定，为它虚化成时间副词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三)机制:隐喻“隐喻”是语义演变的基本机制之一，指的是不同认知域内概念之间的投射，即“源域”内的一个相对具体的概念投射到“目标域”内的一个相201第 1 期娄炜娜，黄光毅:“一早”的词汇化、语法化及相关问题对抽象的概念;这种投射是由概念之间的相似关系以及类推原则促动的13 7。时间名词“一早”表示“清晨”指一天(白天)中的最早时刻，此时它表示的时间是明确具体的。通过隐喻，“清晨”之早引申出说话人主观意识上的事件发生的时间早，后者表示事情早已发生，距今已有一段时间，但是具体的时间点则并不明确。“一早”从时间名词发展为时间副词，体现了由具体到抽象、由客观到主观的语义演变。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尚未收录“一早”的时间副词用法，我们认为有必要完善“一早”的释义。值得注意的是，上文提到王力很早就注意到“一早”可以表示“极度的早”，其中的“一”表示“极度”7 251。所举例证为:(14)明儿一早打发小厮们雇辆车装上。(清曹雪芹 红楼梦)(15)十四日一早就长行了。(清曹雪芹红楼梦)我们认为这里的“一早”并不唯一地解释为“极度的早”，也可以理解为表示“清晨”的时间名词。清晨是一天(白天)最早的时候，自然含有极早的意思，所以“极度的早”和“清晨”容易混淆。但王力的分析启发我们思考:时间副词“一早”的形成是否和时间副词“早”的功能类推有关?因为在时间名词“一早”演变为时间副词之前(民国时期)，“早”很早就已经发展出“表示事情的发生距今已有一段时间”的副词用法。例如:(16)许元为晋景王所诛，门生走入告其妇。妇正在机中，神色不变，曰:“早知尔耳!”(南朝宋刘义庆 世说新语)“早”的副词用法至今仍在普遍使用，已经收入 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如“我早就知道他的计划了”。我们认为时间副词“一早”的形成和时间副词“早”的形成具有相同的条件、动因和机制，此外，前者还受到后者功能类推的影响。不过，即便时间副词“一早”和“早”都表示“事情的发生距今已有一段时间”，但二者其实也有用法的差异，一个重要的体现就是韵律搭配差异。上文例(11)的“一早”可以改为“早”，因为“早”仍可以和后面的“就”组成双音节的和谐韵律，但例(12)的“一早”则不能改为“早”，因为它不能与后面的成分组成和谐的韵律。三、“早”“晚”的不对称“一早”可以用作短语表示“一个早上”，用作时间名词表示“清晨”，用作时间副词表示“老早”，而“早”的反义词“晚”只有参与构成短语的情况(如“一晚”表示“一个晚上”)，没有对应的时间名词和时间副词。这体现了“早”和“晚”作为一对反义词在意义和功能上的不对称性。这种不对称性已有一定研究。袁嘉指出反义词之间成员存在不对称性，从对外汉语教学的角度提到“早晚”在构词上存在不对称的一面16。冯志峰从共时和历时两个角度考察了反义词“早”和“晚”的不对称，共时考察涉及句法、构词等方面，历时考察涉及义项的出现、发展等方面，共时层面的不对称可以从认知、语义、语用 3 个方面得到适当解释17。杨玄探讨了“早”“晚”在意义、形式、语用 3 个层面的不对称性，认为其原因既有语言内部因素，也有语言外部因素18 31 38。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我们探讨汉语有时间名词“一早”而没有时间名词“一晚”的原因。语言与语言使用者的习惯和认知有密切关系。汉语中“一早”和“一晚”不对称的现象可以从人类的社会习惯和认知心理得到解释。人类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形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产、生活习惯，早晨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一天生活、工作的开始，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杨玄从认知显著性来解释词形与词序的不对称现象，人类对不同事物的关注程度是不均衡的，他指出一般来说认知凸显性高的事物现象更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而这反映到语言中就是这种事物现象概念的表达18 34。一对反义词在人类认知中的凸显度也是有差异的。早上与生活、生产密切相关，需要消耗、花费大量的精力，而晚上则意味着一天劳作的停止，不需要花费精力。因此相对而言，“早上”的认知凸显度更高，体现在语言上，就是只有时间名词“一早”，而无与之对应的时间名词“一晚”。此外，同样表示清晨的还有“一大早”。相较于时间名词“一早”，“一大早”在古代汉语中使用较少且产生较晚，CCL 语料库显示，其用例最早301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2023 年见于清代。(17)这里施道台踌躇了半夜，次日一大早，便坐了轿子，问明了余日本的公馆，到得门首，把帖子投进去。(清李伯元 文明小史)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对“大”的释义之一是“用在时令或节日前，表示强调”8 238。陈青松也认为“大”凸显了事物本身的地位或事物的属性，“大”充当“凸显标记”，表示某个事物在人们心理上的凸显地位，而无明显的实义，因此“能冠以 大 的单个事物或者多个事物在一定的认知范围内是显著 的”19。“一大早”就是在时间名词“一早”的基础上形成的，前者比后者更具强调意味，“大”在凸显清晨之“早”的同时，也表明早上在人们心理认知上的凸显性。四、结语本文结合语料考察了时间名词“一早”和时间副词“一早”的形成。不同于时间词“一天”由数名短语词汇化而成，时间名词“一早”是在双音节趋势的作用下(动因)、“一+N 单”构式的类推(机制)下形成的，最早见于元代，常见于明清时期。大概在民国时期，时间名词“一早”语法化为表示“事情发生距今已有一段时间”的时间副词，整个过程以提高交际效率为动因，以经常充当状语为条件，以隐喻为机制，此外还有时间副词“早”的功能类推作用。“早”和“一早”都可以用作时间名词和时间副词，但二者对应的用法各有侧重:用作时间名词，前者表示的时间比后者晚;用作时间副词，二者可以适应不同的韵律搭配情况。参考文献 1任学良 汉语造词法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193 2谭翠，郑贤章 副词“一概、一律”的产生和发展J 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3):394 398 3刘红妮“一+N”的词汇化与语法化:以“一概”的个案研究为例J 湛江师范学院学报，2008(1):86 89 4陈昌来 汉语常用双音词词汇化和语法化研究M 上海:学林出版社，2017 5谈倩 功能视角下“一天”词汇化及动因研究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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