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英咀华继往开来——喜读《汉镜铭文汇释》.pdf

书评含英咀华继往开来 喜读汉镜铭文汇释王子今 对汉镜进行研究，前人已积累不少成果，近读鹏宇著汉镜铭文汇释，整理某些想法时，可以深切体会到优秀学风的传承与发展，一如汉代镜铭所谓“统德序道”“后人相承”（第 页），不觉内心欣喜，故稍作阐发。一汉镜的文化价值“镜”，是通过光影反射实现其功用的。释名卷四释首饰：“镜，景也。言有光景也。”说文金部：“镜，景也。从金，竟声。”段玉裁注：“景者，光也。金有光可照物谓之镜。此以叠韵为训也。镜亦曰鉴。双声字也。”又如说文日部：“景，日灮也。”然而段玉裁注说：“日字各本无。依文选张孟阳七哀诗注订。”又写道：“火部曰：光者，明也。左传曰：光者远而自他有耀者也。日月皆外光。而光所在处物皆有阴。光如镜故谓之景。”“镜”于是与“光景”有密切关系。而东周秦汉人们的对“光景”感觉，有时被赋予神秘意义。汉武帝最后一次出巡，汉书卷六武帝纪记载：“后元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遂幸安定。”“二月，诏曰：朕郊见上帝，巡于北边，见群鹤留止，以不罗罔，靡所获献。荐于泰畤，光景并见。其赦天下。”“荐于泰畤，光景并见”，似乎来自“上帝”的“灵命”暗示，体现了对汉武帝“见群鹤留止，以不罗罔，靡所获献”行为的真诚谅解和高度认可。而依照当时与生态意识相关的社会礼俗，在这个季节确实是不可以杀害禽鸟的。后汉书卷八六西南夷列传邛都夷：“青蛉县禺同山有碧鸡金马，光景时时出见。”李贤注：“华阳国志曰：碧鸡光景，人多见之。”水经注卷三七淹水：“（青蛉）县有禺同山，其山神有金马、碧鸡，光景儵忽，民多见之。”“故左太冲蜀都赋曰：金马骋光而绝影，碧鸡儵忽而耀仪。”所谓“骋光”“绝影”“儵忽”“耀仪”，都是“光”“影”感觉的表现。“光景”与新生命同时出现，见于后汉书卷一下皇后纪下顺烈梁皇后的记载：“顺烈梁皇后讳妠，大将军商之女，恭怀皇后弟之孙也。后生，有光景之祥。”这一有关“光景之祥”的故事，北堂书钞卷二三引文列于“灵命”题下。汉镜铭文常见“灵景”，可以使人联想到“光景之祥”相关情节。与梁妠故事相类同的史例，又有晋书卷一一刘元海载记：“其夜梦旦所见鱼变为人，左手把一物，大如半鸡子，光景非常，授呼延氏，曰：此是日精，服之生贵子。”鹖冠子卷下学问：“神征者，风采光景，所以序怪也。”所谓“神征”，可以由“光景”显现。神异“光景”的出现，如晋书卷二二乐志上所说：“神之来，光景昭。”而且“祇之来，遗光景”，是 作者系西北大学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秦汉史、秦汉考古文物研究、出土文献研究。鹏宇：汉镜铭文汇释，云南人民出版社，年。下引该书正文时，为便于学者核对，在引文后括号内直接标注该书页码，不再单独出注，特此说明。“神”“祇”亲临的迹象。艺文类聚卷七四周庾信象戏赋曰：“若叩洪钟，如悬明镜”，“若方镜而无影，似空城而未居。”“昭日月之光景，乘风云之性灵，取四方之正色，用五德之相生。”则说日月天光都是“光景”。以“镜”为象征者，可以“昭日月之光景，乘风云之性灵”。太平御览卷三引刘向洪范传曰：“日者，照明之大表，光景之大纪，群阳之精，众贵之象也。”“照明”又作“昭明”。日光，是“光景之大纪”。“月掩日，则蔽障日体，使光景有亏”，就叫作“日蚀”。大家熟知，汉代铜镜有称“昭明镜”者，据鹏宇汉镜铭文汇释，完整的铭文辞例作：“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心忽穆而愿忠，然雍塞而不勶。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心忽穆而愿忠，然雍塞而不泄。”（第 页）汉代镜铭往往有“见日之光”字样。汉镜铭文汇释指出，“日光铭，以日光为主要套语”，“是汉代流传范围最广，流行时间最长的镜铭类型之一。”据鹏宇分析，列入“长安汉镜一书统计”的汉长安地区发掘的 余座汉墓中，“共出土铜镜 多面，日光镜竟占 面，占出土铜镜的四分之一强”。而且该书所特指的“日光镜”限定范围，尚不包括“同书所列日光草叶纹镜 日光四乳铭文镜等”。“可见日光铭铜镜在汉代多见之程度。”鹏宇说，“目前考古出土、各博物馆馆藏及各书刊报道的日光铭镜已不下万件。”关于“见日之光”的“见”字，他介绍了李学勤先生的观点：以往一些学者读“见”为“现”，训作“显现”。李学勤先生认为此处的“见”应是从甲骨金文简牍以来的“视”字。“视”，小尔雅及广雅均云：“比也。”礼记王制郑注亦云：“犹比也。”“视日之光”意即“比日之光”，刚好同“若月之明”对仗，都是形容镜面光洁明亮如同日月。“见日之光”，又有“如日之光”“和日之光”异文（第 页、第 页），正可以作为“比日之光”说的补证。当然，注意到“镜”与“光景”神秘意识的关系，也许“如同日月”的比喻，其意义可能超越“形容镜面光洁明亮”。汉镜铭文汇释对“昭明镜”“日光镜”的关注，应当有益于我们考察有关“光景”的文化象征意义。二汉镜的文学价值汉镜不仅图案生动活泼，而且铭文内容往往富有风采。汉镜铭文多言“巧工刻之成文章”（第 页）。读汉代镜铭，确实可以体会到其中“文章”的精彩。写录诗卫风硕人诗句的镜铭引起一些学者关注，鹏宇也有所论说，主要陈说了“李学勤师”的见解（第 页）。诗经的普及，自然是儒学地位抬升，经学成为教育主题的表现。但是同时也可以理解为诗学在社会扩张影响的证明。对于“昭明铭”的分析，鹏宇认为，此类铭文，“在结构上，带有鲜明的楚辞特点。与离骚相比，只是省去兮字。”（第 页）这一意见，也值得重视。“长相思，镜铭吉语，亦汉人习语。”汉镜铭文汇释说，这一“镜铭吉语”与“汉乐府杂曲歌辞有名长相思者”有关。而“长相思铭镜存世极多”（第 页）。又如记述别离情思的文字，“远行行有日铭在内容上，与戚思悲铭、心悲铭、志悲铭等，颇为相类”，“语言质朴，情感真挚，颇似汉乐府诗。如行有日，返毋时与盘中诗 出有日，还无期相近，愿君强饭多勉之与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 努力加餐饭相近，人两心，诚不足思的逻辑与白头吟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有所思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相类。”将镜铭与同时代的习俗语进行比较，进行论证，是非常聪明的做法。值得一提的是，陈直考察古诗十九首中“生年不满百”以及西门行 吟叹曲等涉及“仙人王子乔”诸诗作的年代，就曾经利用镜铭资料。关于步出夏门行“过谒王父母，乃在太山 中国文字研究第三十七辑程林泉、韩国河：长安汉镜，陕西人民出版社，年，第 页。李学勤：日光镜铭新释，文博 年第期。陈直：汉诗作品之断代，文史考古论丛，天津古籍出版社，年，第 页。隅，离天四五里，道逢赤松俱”诗句，也引“上太山镜铭”“盍氏仙人镜”为参照。分析艳歌诗，又引据“建安十年朱氏镜”。就曹操秋胡行的分析，亦引“汉华山神人镜铭”“东汉人之习俗语”，并指出：“曹操所作游仙各诗，无不与东汉后期古器物铭相合。”说曹植飞龙篇“寿同金石”，指出作佳镜铭“寿如金石”“与本诗寿同金石正相符合”。鹏宇又提示我们，“在传世文献七言诗流行之前，西汉晚期的铜镜上便已经开始大量使用七言韵文了。”镜铭“桼言之始自有纪”，“桼言之纪从镜起”，“桼言之纪从镜始”，“桼言之纪镜先始”等（第 页），都说明这些“巧工”们是了解“桼言之始”的意义，并且愿意公开表达因此产生的自豪的。汉镜铭文还有极简洁者，如“卿富贵宜光”，鹏宇读作“公卿，富贵，宜光”。又有“好哉此竟文”，鹏宇读作“好哉，此竟（镜）文（纹）”（第 页）。如果不分断，读来也可以体会到很深的意味。而“宜官宜官”“宜宜宜宜”等镜铭（第 页），也可以作为分析汉代民间语言学史的研究资料。三汉镜的史征价值汉镜铭文亦有纪史证史的内容。姑且不论“五帝天皇”“黄帝除凶”（第 页）等传说时代历史记忆的保存，涉及东周史记录的镜铭，可见“景公之象兮，吴娃之兑（悦）”。李学勤先生认为“景公”即齐景公，所说故事见晏子春秋“景公欲诛羽人晏子以为法不宜杀”章。鹏宇列于“景公铭”题下。而以“大哉，孔子志也”文字起始的镜铭，汉镜铭文汇释归于“孔子铭”（第 页）。又有鹏宇称作“孔子及诸弟子榜题”者，可见：“圣人孔子。弟子颜渊。弟子子贡。”以及：“子贡。渔父。”“曾子。曾子母。闵骞父。”另有所谓“伍子胥榜题”，文字可见：“玉女二人。越王。范蠡。吴王。忠臣伍子胥。”以及：“越王。范丽（蠡）。越王二女。吴王。忠臣伍子胥。”“忠臣伍子胥。越王二女。吴王。越王。范鹿（蠡）。”“伍子胥。玉女二人。吴王。越王。范蠡。”“忠臣伍子胥。吴王。越王。范蠡。”“伍子胥。越王。”（第 页）这类铜镜的制作时代，均在东汉时期，正与越绝书 吴越春秋成书大致同时。汉镜铭文汇释所收镜铭可见“中平二年正月十二壬午日，造作此尚方明竟（镜）”，又有“黄贼波（破）尽汉家昌”语。鹏宇简注：“即公元 年。”“据后汉书孝灵帝纪，光和七年（年）十月，皇甫嵩等俘获张角弟张梁，十一月，斩张角弟张宝。十二月己巳，大赦天下，改元中平。黄贼者，疑指黄巾起义之事。”（第 页）这样的判断是正确的。对于参与黄巾暴动的民众，后汉书一般直称“黄巾”（例），少数称“黄巾贼”（例）。以“黄贼”指称黄巾起义军者，汉镜铭文提供了珍贵的称谓史资料。文化史、政治史是中国传统史学最重视的叙说主题。而社会生活史的内容，在汉镜铭文中也可以发现重要信息。在对“日有铭”的分析中，鹏宇列举了“日有喜，月有富，乐毋事，常得意，美人会，竽瑟侍”一类反映社会日常生活理想的文字，而“乐毋事”亦常与“宜酒食”连文。也与“醉不知，酲旦醒”句形成组合。鹏宇指出，“镜铭中所述之景，常见于汉画像石及画像砖中的宴乐图，传世文献中亦有不少对类似场面的描述。”所引录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淳于髡那段“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堪称饮酒史中经典论说的著名言辞。他说：“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参。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芗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第 页）汉镜铭文 王子今：含英咀华继往开来陈直：汉诗中之习俗语与古器物之联系，文史考古论丛，天津古籍出版社，年，第 ，页。李学勤：景公镜，四海寻珍，清华大学出版社，年，第 页。汇释又专列“置酒 纵酒 行觞铭”一类，讨论了“置酒高堂”“从（纵）酒东相（厢）”“壹行觞”等镜铭（第 页）。汉镜铭文这类“关于生活状况者”，“可见当时风俗者”的内容，也曾有学者关注。但是全面发掘其中丰富的生活史民俗史信息，还有相当宽广的学术空间。如读“米肉多，酒而河”，“肉如山，酒如河”镜铭（第 页），是有益于进一步说明当时社会饮酒风习与消费追求情状的。当然，物质生活只是社会生活的一个层面。考察社会史，无疑应当更注意社会结构、等级关系以及精神生活体现的文化形态。史记卷一二一儒林列传说“公孙弘以春秋白衣为天子三公”，可知“白衣”很早就被作为社会等级身份标志。有学者已经有专门论说。而汉镜铭文所见“各得所欲，吏人服之官，白衣服之吉”，“吏人服之宜高官，白衣服之宜子孙”（第 页、第 页），则是“白衣”名号已经普遍通行的文物实证。四汉镜中的国家意识与民族意识汉镜中体现国家意识和民族意识的镜铭，还有：“驺氏作镜四夷服，多贺国家人民息，胡虏殄灭天下复，风雨时节五谷孰，长保二亲得天力，传告后世乐无亟。”（第 页）所谓“多贺国家人民息”，也有作“多贺汉家人民息”的（第 页）。语义自然接近。汉代民间社会意识中的“国家”理念，往往以“汉”为标志符号。如所谓“大汉”“皇汉”“强汉”等。然而与“多贺国家人民息”“多贺汉家人民息”类似者，又有“多贺新家人民息”（第 页），当是新莽时代制品。文式类同的镜铭，又可见“多贺君家人民息”（第 页、第 页）。可见“国家”“汉家”“新家”，其实都是“君家”，与“人民”只是存在对应关系。自何尊“宅兹中国”铭文发现，人们多关注“中国”一语的使用。除了尼雅发现的“五行出东方利中国”织锦而外，汉代镜铭也可见“中国”。汉镜铭文汇释列有“中国宁铭”一节，列举例。第例，湖南长沙出土，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品：“中国大宁，子孙益昌。”第例，广西梧州低山出土，广西壮族自治区藏品：“乃似于天终复始，中国大宁宜孙子。”第例，“中国安宁兵不扰，乐未央兮为国保（宝）。”第例，“尚方御竟（镜）知人情，道同巧异各有刑（形），维古今世天下平，四夷降服中国宁，人民安乐五谷成。”鹏宇指出，“汉镜中的中国”与何尊铭文“宅兹中国”之“中国”“古义”不同。还说：“中国一词还见于武汉市博物馆所藏青盖镜、私人收藏之潘氏镜，在镜铭中与四夷服 人民息等套语搭配”（第 页）。前举第例“四夷降服中国宁，人民安乐五谷成”亦形成“中国宁”与“四夷降服”“人民安乐”的“搭配”，其组合之完整不仅包括“五谷成”，体现社会愿望的总体美满，又以“维古今世天下平”句，表达了富有历史感觉的理想。陈直曾经将镜铭“四夷服”与汉武帝西极天马歌“涉流沙兮四夷服”对照，指出：“盖四夷服三字，为两汉人之习俗语。”关注出现“四夷服”“四夷伏”“四夷降服”“四夷尽服”字样等文物遗存，应当有益于对于当时民族文化交往史的研究。西安大唐西市博物馆藏汉镜铭文有“人民昌”“中国强”字样。镜铭全文作：“天禄辟邪日有憙，上有龙虎四时置，长保二亲乐无事，子孙顺息当大富，侯王寿命长，多贺君家人民昌，四夷皆服中国强。”这一器铭中“中国”和与“国家”“汉家”“新家”文意接近的“君家”并见，可以启发我们的思考。很可能“中国”体现的，主要是与“四夷”对应的民族地理和区域地理涵义，而并不作为政治文化符号。所谓 中国文字研究第三十七辑焦姣：汉镜“宜酒”“幸酒”“纵酒”铭文，文博 年第期。杨继承：服制、符命与星占：中古“白衣”名号再研究，魏晋南北朝隋唐史资料第三十六辑，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第 页。王子今：大汉皇汉强汉：汉代人的国家意识及其历史影响，南都学坛 年第期。陈直：汉诗中之习俗语与古器物之联系，文史考古论丛，天津古籍出版社，年，第 页。“人民息”，有镜铭作“多贺国家人民蕃息”，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息”的文义。另一镜铭句末，清华大学汉镜文化研究课题组释文“延寿益年，子孙番昌”。补一“昌”字，应当是合理的。联系“蕃息”与“番昌”的关系，可以大略知晓大唐西市博物馆藏镜所见“人民昌”与其他铭文“人民息”的一致关系。综上可知，鹏宇所著汉镜铭文汇释对于研究汉代的语言、文学、历史来说，都能够提供颇为重要的资料，当然该书的作用不限于此，还有许多应用价值有待学者一一发掘。犜 犺 犲犛 犮 犲 狀 犲狅 犳狋 犺 犲犕犻 狉 狉 狅 狉狅 犳狋 犺 犲犎犪 狀犇狔 狀 犪 狊 狋 狔犚 犲 犪 犱 犻 狀 犵犐 狀 狋 犲 狉 狆 狉 犲 狋 犪 狋 犻 狅 狀狅 犳狋 犺 犲犐 狀 狊 犮 狉 犻 狆 狋 犻 狅 狀狅 狀狋 犺 犲犕犻 狉 狉 狅 狉狅 犳狋 犺 犲犎犪 狀犇狔 狀 犪 狊 狋 狔犠犪 狀 犵犣 犻 犼 犻 狀（，），“”王子今：含英咀华继往开来清华大学汉镜文化研究课题组：汉镜文化研究下册图录部分图 ，北京大学出版社，年，第 页。清华大学汉镜文化研究课题组：汉镜文化研究下册图录部分图 ，第 页。